傅澈临手长脚长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一样。他太久没有回来过,又阴沉个脸,吓得家里佣人以为他是回来和家里人吵架的,识相的都躲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并且纷纷祈祷这位少爷今天可别发疯,就算疯起来也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拿自己撒气。
可他们闭眼祈祷的时候傅澈临只是阴沉着连从旁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反倒是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很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然后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又重重地关上。
傅澈已经很多年没有住在这里过了,虽然还留有他的房间,但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点陌生。
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睡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是几岁,出国念书后他很少回来。十来岁的时候宛如小马驹,脖颈上都没了缰绳怎么可能还轻易回到马厩里。傅澈临回想了一下那几部旧手机放哪,然后走到衣柜面前拉开柜门。
不同型号的手机静静躺在储物盒里,他点了点数放下心来,佣人还算了解他脾气,没有乱动过。
肯定是没电了,说不定老一点的那几部都打不开了。得找个技术人员想办法把聊天记录导出来。
傅澈临来不及多想,将所有手机都拿了起来准备离开。
到玄关时正巧父母回来,三个人站在门口皆是一愣,都有点意外怎么会看到对方的样子。
母亲脸色不太好,只是朝着傅澈临点了点头就挎着包包走了进去。父亲回过神来假模假式地笑了下,“回来正好,一会一起吃个晚饭?”
“不用,你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我要走了。”傅澈临半点客套都懒得使,拎着一袋子手机往前走。
他不爱回家和对婚姻的不期待某种意义上也来自自己的父母。一生要强的大家闺秀嫁了个事业心旺盛的富家少爷,婚前没太熟悉,婚后各忙各的。彼此没什么好脸色,这间家从傅澈临有记忆起就没多少人味儿。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他们夫妻俩百忙之中歇脚的酒店。
傅澈临不爱回家,也对父母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比起这顿如坐针毡的晚饭,他更着急恢复聊天软件里的那些聊天记录。
傅澈临都走到门口了,又被父亲叫住。他不悦地回过头,眼神间的意思是有屁快放,不要耽误我大事。
“闻人家那个小子……最近怎么样?”
忽然提到闻人蓄,傅澈临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以为全世界都知道闻人蓄的心思,唯独自己还蒙在鼓里,眉毛更是拧得死紧。
他喉咙干涩,好一会才压着心绪问道:“提他做什么?”
傅董精明地笑了下,语气地带着点宽慰说道:“没什么,问问而已。”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傅澈临面前,给儿子递了根烟,“爸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你也不用脸色那么难看吧,看在淮州那几块地的份上,咱们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做足了。我看他样子,也活不长……过两年,爸再给你找个合你心意……”
“行了!”傅澈临几乎是怒吼地打断了父亲的安排,他往后退了一步,那根烟还没递到他手里就掉在了地上。
即便看不惯父亲满是心计的模样,傅澈临也很少露出厌恶的模样。然此刻他在黄昏下阴郁的脸庞将嫌恶两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争,不用你替我谋划,也不用你整个脑子都惦记着别人的那点东西。他和我怎么样,那是我和他的事,别惦记,也别操心。”
在没有一句多话,傅澈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主宅。
还有句话他没说。
他想说闻人蓄不会死,至少不会那么快死,那么早死。
夜还没深,技术人员就把聊天记录通通打包发到了傅澈临的邮箱里。
也是奇怪,原本还很着急,一直在催怎么还没好的人看到邮箱新动态的一瞬间傅澈临又不敢点开了。
鼠标好几次滑到按钮上又火速挪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傅澈临都没勇气点开,心跳快得他真的很想去医院检查检查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其实都不用确认,他自己做过的事情就算时间隔得再久也记得,就那条聊天记录里提到的那件事,明明就是他跟着爷爷去淮州做客时发生的事情。
朦胧中他就是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他们玩游戏,回头时当然没什么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是长得太小了,在傅澈临看来顶破天也就八九岁的年纪。
他朝着那个长得像小鸡仔一样的小弟弟招了招手,不巧又被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叫了回去。左右不过几句话的时间,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窗子后面又什么人都没有。
这件事对傅澈临来说太小了,小到他甚至觉得只不过是那天闻人家的孩子太多,他产生了幻觉。
现在联系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原来现在每天气定神闲嘴炮值max的闻人蓄,也有过害羞惊慌到想躲起来的时候。
出神间傅澈临的手指点了一下鼠标,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聊天记录弹了出来。
傅澈临愣了一下,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来,脑子就已经发出了指令,他的手指开始慢慢滑动光标,将聊天记录拉到顶头。
这是一段时间跨度长达四个月的聊天记录。说的话不多,间隔好几天才有两三句对白,即便好几个月,拼凑起来的记录还抵不过傅澈临一个线上会议纪要的文字来得多。
明明聊天的是他,明明当初没觉得这些话有什么营养。横竖不过两个人对骂煞笔,在这堆煞笔中穿插着几句当时他觉得是打工妹恋爱脑的智障发言。
可傅澈临现在却看得十分认真,他反复来回地掠过那几句煞笔去看那些有用的话。
在不算丰富的想象中,将那几个月勾勒了出来。
话题的最初,还是傅澈临一如既往地吐槽这煞笔……不,吐槽闻人蓄村里是还没通网吗?为什么经常不在线。
那年他刚拿到大学的offer,开学时间又晚,可以回国呆一段时间,正巧那年春节来得早,可以过个年再回英国。
可国内的朋友还没放假,他闲得就差去花鸟市场招猫逗狗,成天没事就上网逗这个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的打工妹。
没想到打工妹根本不理人,经常不在线。以前半夜都还在网上活跃的人,这段时间到了九点就准时关电脑说要睡了。
小傻逼估计是中了什么养生营销号的毒,自己睡得早不说,还劝傅澈临说什么早睡早起身体好,劝傅澈临不要熬夜了。
临到年关的时候,打工妹又忽然上线,询问傅澈临的意见,问他十八岁的人穿红毛衣奇怪吗?
那会傅澈临的母亲也给傅澈临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让傅澈临乖乖穿上跟着家里人拜了年再出去旅游,不然就把他卡停了。
正在气头上的傅澈临打字飞快,把红毛衣贬得一无是处。简直就是本世纪最土的人才会穿在身上的东西,谁穿谁傻逼。
对面头像灰了一下,然后又上线,隔着文字傅澈临不知道对方是何情绪,只能感觉到打工妹在做最后的抵抗。
“她”说:“可是穿红色显得有气色,我特意让人帮我买的。”
大家都十七八岁,对面的人想什么傅澈临动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他非常不屑地说:“不用费那个心思,你就算穿老佛爷设计的东西,该不好看还是不好看,你对象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穿你平时的衣服去约会难说还成功率大一点,至少不别扭。”
“打工妹”吐槽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发了个生气的表情就下了线。
傅澈临隔天就和朋友登上了去海岛的飞机,红毛衣必不可能穿在他身上,他爸妈也不可能真的狠心因为这么点破事就把他卡停了。
那年华中一带冷得要死,然而这一切都和傅澈临他们这群富家少爷没什么关系。傅澈临在芭提雅玩得不亦乐乎,徐开慈撩到了一个小混血,就连小他们两岁的盛观乔都开了荤,回去以后差点没被盛家的大人打断腿。
那年闻人蓄刚满十八岁,十一月的某个傍晚爷爷在和旧友讲电话。
电话那头老爷爷声音洪亮,闻人蓄坐得很远都听到了傅澈临拿到了心仪的通知书,说今年要回来过年。言语之间全是自豪和骄傲。末了又忽然想起闻人家的情况,声音小了一些,还有点慌乱地转移了话题。
反倒是自家爷爷想得开,哈哈笑着恭喜傅老爷子,还说要是今年傅澈临回来那不如一起来淮州过年,到时候会给傅澈临个大红包。
三言两语把两个家族的聚会定了下来,闻人蓄压着狂喜的心跳听完了电话。
他恹恹地说自己困了,想回房间睡觉。等护工把他抱回房间躺到床上后他又睡不着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思绪已经飘到了大年初四那天。
那天傅家会来过年,会呆一整天,到初五才走。
傅家全家,也包括傅澈临。
从那天起闻人蓄开始改变自己的作息,连吃药都积极了很多。
病了那么多年临时做这些事情其实没太大用,但总不能过年的时候还病恹恹的。
多难看啊……
他足足准备了三个月,肉眼可见的还胖了一点,脸颊两侧都长了一点肉,看起来比过去的一整年都要好看很多。乖顺地坐在轮椅上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只是他自己还是不满意。终日困顿坐在屋子里,没见过多少日头,脸色苍白,一看就没什么精神。不是正常的少年会愿意接近的人。
专柜的柜姐送衣服来的时候他选了件红色的针织毛衣。护工套在他身上时夸了一句这个红很衬小蓄的肤色,显得特别好看,又有精神。
破天荒的,一向喜欢素色的闻人蓄将那件红色的毛衣留了下来,留到初四的那天穿。
初四那天闻人蓄起得很早,即便发育不良,但第二体征多少还是会有点。护工抱着他站在卫生间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替他洗了澡、刮了胡子、裹上干净的纸尿裤。最后从头到脚套上一身崭新的衣服,连鞋子都没放过。
软糯高耸的脚套进鞋子里不容易,怕挤压到,护工揉了很久才堪堪将他那双脚塞进鞋子里,然后规规矩矩地摆放好。
远远看着又是个矜贵的小少爷。
可那天傅澈临没来。
傅家全家都来了,连傅澈临的母亲都来了。只有傅澈临没来。
他都去了海岛好几天了,傅伯父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是无奈,抱怨自己这儿子如一匹野马,谁也拴不住。
爷爷准备的那个红包最后由傅伯父代为收了过去。可坐在角落里的闻人蓄又成了个隐形人,连同他精心准备好的升学礼物,还有他这三个月的努力一起,都在欢谈声中被隐藏了起来。
没人看到他腿上放着,又被他的胳膊护着的那个礼物盒。
也没人看到他穿那件红色的毛衣是不是真的像柜姐说的那样非常好看又很有气色。
刚吃完晚饭闻人蓄就找了个借口回了房间。
他没不高兴,相反今年淮州太冷了,傅澈临去温暖的地方度假也挺好。见不到风雪。
护工帮他打开了电脑,闻人蓄半躺在轮椅上,由着护工帮他把鞋子脱了,自己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
等他后背都坐得疼了,护工实在忍不了,强制性地将他抱上床回来关电脑的时候,电脑屏幕上全是东南亚海岛的介绍。
那个春节淮州下了整整五天的雪。畏冷的闻人蓄再没踏出过房间门一步。
他把所有关于热带岛屿的纪录片都看了一遍,从地理风景到人文美食,甚至连相关历史都看了一遍。
深夜的时候雪下得好大,都不是落下来的,而是砸下来的。砸在庭院中的植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响响整整一宿。
闻人蓄的房间有地暖,爷爷特意吩咐护工把温度调高一些,不要让闻人蓄感冒发烧。
看到介绍巴厘岛的时候他小小的痉挛了一阵,垂在脚踏上的脚掉在了地上,一下一下地抖着。
几近于灼人的温度从他的脚尖传来,他垂眼看着簌簌发抖的脚尖,没出声叫护工进来帮忙。
电脑上说巴厘岛温度最高的时候人走在沙滩上会觉得烫脚,绵软滚烫的沙滩和咸湿的海风会形成强烈的对比。所有人只要体验过一次都会一生难忘,保证还会想来第二次。
闻人蓄慢慢闭上眼睛,把窗外的落雪声当做是海风吹过棕榈叶的声音,把地暖的滚烫幻想成发烫的沙滩。
想象他不在寒冷的淮州,而是和傅澈临一样,置身于海岛。身边还有他多年未见、心心念念的傅澈临。
淮州雪停的那天,他看完最后一集关于马来西亚的纪录片。
而傅澈临刚好登上了返回伦敦的飞机。
傅澈临吸了下鼻子回过神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妈的……”
他胸口堵得厉害,有一团怎么都化不开他却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东西抵在胸口。没忍住他又揉了下眼角,然后双手覆在键盘上。本来想回点什么,突然间想起来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聊天记录了。
傅澈临哑声失笑,跟闻人蓄待一起久了果然自己的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他掏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忽然很想知道自他离开后闻人蓄在干什么。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接通,对面佣人连连说了几句抱歉,“家里没人,我们就也会房间休息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傅澈临想也不想问道:“只是我不在家而已,闻人蓄是死了吗你们说家里没人。”
“啊?”佣人顿了一下,老老实实交代道:“可小蓄也不在家啊,他傍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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