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他应该一直都知道的。
知道闻人家在淮州和华中地区有好几块要是买卖能拍上天价的地；知道闻人家在西北那几个现在用钱都不能估量出来的矿区，最重要的还是那几张现在都办不到的证。
商人无往不利，即便闻人蓄他爷爷和自己爷爷有过命的交情，那也仅仅只是交情。自己的父母绝对不会就凭着这点交情就能把他们儿子的婚姻交付出去。
总要有利可图，总要有钱可赚。
说不上愤怒，只是有点发懵。需要深呼吸几次才能把情绪调整回来
闻人蓄还软软地趴在傅澈临怀里，傅澈临却呼吸急促得宛如被闻人蓄传染了一样，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这么几个月相处得实在太过愉快，都让傅澈临忘了，自己的婚姻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自己该高兴么？
傅澈临有点笑不出来。但明明他回国那年就动过心思往这两个方向发展。发达地区的地产资源日渐稀缺，连带着周围城市的地都一天一个价，傅澈临怎么能不心动？
还有西北地区的那些地下资源，即便是放长线，以目前的形式看都是一块好肥的肉。
现在有人双手奉上，傅澈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相反想问自己，十块钱三把的钥匙，他配几把？
到底自己身上有什么魔力，能让闻人蓄把全部身家如数奉上？
不知道豌豆公主是不是又提前预判了傅澈临的想法，窝在傅澈临怀里笑了笑。刚退烧他没什么力气，在傅澈临愣神间身体往下滑了下去，歪斜着靠着傅澈临，好险就要摔到床下去。
傅澈临肃然比先前更冷，一把抱住闻人蓄，怕他再往下滑干脆双手穿过闻人蓄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如同抱小孩那样让闻人蓄整个坐在他身上，用自己的手臂勉强做闻人蓄的安全带。
每次抱闻人蓄，傅澈临都觉得怀里的豌豆公主未免也太瘦了点，轻飘飘的。毫不夸张地说，他都怕自己使了蛮力把闻人蓄的骨头掰断。
但和闻人蓄在一起，闻着他身上婉转的香气，本身就没办法做到太过凶猛，好像只要靠近闻人蓄，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一再地轻柔。
大概上帝创造闻人蓄的时候往杯子里倾进了太多有关轻、柔、慢以及软这类美好的元素。
闻人蓄被傅澈临这么抱着，耷拉在下的脚尖没办法踩在地上，浮肿的脚背晃晃悠悠蹭在傅澈临的腿侧，不消几下袜子就从脚上滑落掉在了地上，露出像发面馒头样的软糯瘫足，圆滚滚的吊在离地面不高的半空中。
傅澈临被蹭得整个腿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沉声道：“你真是能动不能动的地方都要吃我豆腐是吧？再亲老子，老子就去宠物店买个制咬套来给你戴上！”
闻人蓄嘻嘻一笑，懒得反驳。
被这么抱着，闻人蓄勉强可以往后仰一点，可以和傅澈临平视。
他借着傅澈临的力将脖颈头颅往后仰，拉开一点算作是比较正式的谈话距离。
这些事情闻人蓄计划了太久，都不记得第一次有这个想法自己是多大年纪了。因为筹划了太久，每想一次就多叠加了一点勇气，不然怎么可能自己说服得了爷爷，又能自己去和傅铎谈这笔“交易”？
闻人蓄一直以为自己在傅澈临这件事上一直都执拗又勇敢，从来不会怯场。
可没想到现在看着傅澈临的眼睛，闻人蓄又突然觉得还是勇气不够，不然怎么会没办法坦荡地说出自己的这些欲望和心计。
开口前闻人蓄小心翼翼地又观察了一遍傅澈临的表情，发现傻狗虽然一脸的不耐烦，但眼神平和，深邃得如一片星河。
闻人蓄发现自己看着这双眼睛竟然没办法讲话，嘴唇翕合声音却涩得不能正确发音。
眼看着刚安静下来的脚又开始踢踢踏踏，连缩在两个人中间挛缩成鸡爪一样的手也在簌簌发抖。
闻人蓄深深吸了口气，将眼睫垂了下来，自上往下看着现在的闻人蓄傅澈临倏然间觉得小瘫子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羞怯。
“那会……你还没回国。爷爷身体不太好，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岁数大了毛病总有一点。”今天说了太多关于家里的事情，闻人蓄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这么说很像在卖惨，为此语速满了很多，随时观察着傅澈临的脸色然后中止这个话题。
但傅澈临好像听进去了一样，并没有阻止。
闻人蓄继续道：“问题还是在我身上，爷爷很害怕他有一天真的不行了，我会没人照顾。所以才想趁他还在，替我找个可以托付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立马就说想嫁给你。”
那天闻人蓄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爷爷是在考虑自己的后事，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傅澈临的名字，等话音落地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现在想想自己也是莽得可以，竟然在那种前提下说出自己的性取向，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铎泽太子爷。
老爷子没打死闻人蓄，侧面也能证明对这个小孙子是真的心疼了。
傅澈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吞了下唾液，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已经计划了那么久。
“你……就不怕我不答应？”
这么坐着对闻人蓄来说实在难受，后背没有什么支撑着的东西，很累也很没安全感。
他难受得眼睫都在颤动，实在没精力去接着回答傅澈临的话题。思忖后只能请傅澈临把他抱到轮椅上坐着。
那么多年心里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思维，即便厌倦被轮椅困住的人生，可又不得不依赖这么个东西。稳稳当当地坐在上头，脖颈、后背都被稳稳托住的感觉让闻人蓄重新捡回安全感，连说话都找回了那么一点气定神闲的样子。
傅澈临扶着闻人蓄坐好，斜眼看到闻人蓄光着的两只脚。
昨晚应该是连轮椅都坐不住了直接被护工抱进来的，原先一直摆放在轮椅脚踏上让他踩着的软垫也不见踪影。蜷成一小团的脚往两边瘫着，都快勾进掌心的脚趾蹭在轮椅脚踏上。
傅澈临担心闻人蓄的脚被蹭破，弯下腰捡起袜子来帮闻人蓄穿上。
作为成年男性来说闻人蓄的脚实在小了一些，又加上全都缩在一起，显得更是小了很多。
这双脚这辈子可能都没落过地，后跟都退化得只剩一个软糯的小球，难怪挂不住鞋子，随时晃两下鞋子就掉了。
傅澈临慢慢帮闻人蓄把袜子套进脚上，然后帮他把脚摆好在脚踏上。
等事情做好，傅澈临抬头，看到闻人蓄一直盯着他在看。藏不住的笑意和小心眼荡漾在眼底，傅澈临想忽视都难。
他问：“你这么看着我笑，我会觉得你要谋杀亲夫。”
“怎么可能。”闻人蓄争辩道：“就是看着你的头蛮好看，头发也没梳蛮搞笑，就想摸一摸。”
傅澈临：“……”
昨晚头发都还没干他就睡着了，现在头发都不用看就能知道纯纯一狗窝。他无语地瞪了一眼闻人蓄，“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没见过几个人？天天看的都是一群老头子，所以看到我就是连我喘气儿都好看？”
闻人蓄仰靠在颈枕上，点头的动作都缓慢至极，“大概吧，反正怎么都好看。”
傅澈临：“。”
他发现自从闻人蓄表白之后，脸皮就越来越厚，装都不装了。
还觉得别人没他聪明呢，这不纯纯脑缺吗？
他觉得很烦，又不由自主地把闻人蓄的手举起来放到自己头顶上。
“我看你能不能摸出朵花来？！”
闻人蓄觉得傅澈临的头发有点硬，应该是才抽空去理过的，有点扎手，但发丝松散摸上去很舒服。
唯一还能活动的那根手指费劲地撑开，在傅澈临的头发上蹭着，一点都不想挪开。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当然想过你家会不同意，也想过会不会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没办法我私欲太重了。”
“傅澈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很对不起你，起码在感情这块我的欲望大过于我的道德感。所以我只能用别的办法努力地去弥补，好让你觉得不亏。”
因为姿势的原因，傅澈临只能微微低着头。在他看不到的视线范围内，闻人蓄苦笑了一下。
“我想过你不会喜欢我，我一直都抱着这个想法。我甚至都没想过要那么早表白的，就想着能多和你呆一段时间就好了，起码这辈子就不遗憾了。”
闻人蓄的手没什么力气，随便动了几下就往下掉，不轻不重地砸到了轮椅扶手的边缘上，又一把被傅澈临抓住凑到眼前看。
还好没事，都没见肿。
“妈的，你是不是有病？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你还把全部家当都给我爸，你到底什么品种的败家子？”
闻人蓄耸了耸肩膀，歪靠着看着傅澈临。没琢磨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在替他考虑，还是真的没动心。
很多事情他一向看得清，唯独这件事他实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他将头偏了过去，看了眼窗外的风景。
昨夜还狂风大作的淮州，今天已经放晴。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框撒了进来，在地上和两个人身上撒下繁复的花纹。
“我不知道。”
傅澈临捏了下闻人蓄的掌心，没由来的有点慌张。怕自己说话太凶又吓到了闻人蓄。
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确实不值得闻人蓄做这些事。又或者说用婚姻去换取利益这件事谁都可以，唯独闻人蓄，他怎么都觉得别扭。
不是亏不亏、值不值这么简单，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闻人蓄中间，不应该还夹杂着钱这个字。
闻人蓄身量小，说是坐在轮椅上，倒不如说是庞大笨重的轮椅将他包裹在里头。
只有侧脸还沾着一点光影，但越发显得落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来到你身边，更不知道没了这些东西你要如何看到我。换句话说，傅澈临我只有这些东西了，我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没别的了，我想来到你面前，就只有把这些都交出来。所以我不知道值不值，我只知道我想，非常想。”
傅澈临握着闻人蓄的手，他清晰地感觉到闻人蓄那根手指也伸了出来，慢慢磨蹭了几下他的手心。
傅澈临觉得自己的心脏坐在慢慢膨胀，有什么一直持续不断地注入进去，满到快要炸了。
他原本是半蹲着的，突然卸力般破罐子破摔地坐到了地毯上，仰着头眯着眼睛去看匿在光里的闻人蓄。
不知道值不值，只知道该不该。
傅澈临难以置信这会是一个精英家庭里的孩子会说出口的话。
这种凭着一腔热忱去做的傻事，他都还没成年就不会干了。太傻了，不值当。
但因为对象是自己，傅澈临又觉得说不出来的窝心和
……感到荣幸。
他艰难地开口，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
“其实……你该听你爷爷的，找一个还凑合的就可以……没必要花那么大力气凑到哦面前。”
这种话说出去难免伤人，但又只能直白地说，为此傅澈临说话都有点颤抖。
“毕竟你爷爷只是希望你能舒舒服服过完这一生就好，健康活着就行。”
话音落地，闻人蓄忽然转过头来，他咬过嘴边的操纵杆，往傅澈临身边靠近了一点。搭在轮椅脚踏上露出去一半的脚背都抵在了傅澈临小腿上，虽然两个人的视线还是离得很远，但身体又是贴在一起的。
他哂笑了一声，随即又一直在笑，越笑越看着苍凉，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疼的地方。
然后在傅澈临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闻人蓄竟然掉下了一滴眼泪出来。
眼泪顺着腮颊滑落到下巴，然后狠狠地砸到闻人蓄贴在小腹间的手上，好大一滴扩散成了好大一滩。
但闻人蓄仍旧在笑，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他一边笑，一边大口地喘气，慌乱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小蓄只要健康活着就行。对他们来说，一个连手指都不能自由活动的人，确实好像只剩呼吸这么一个作用。”闻人蓄笑得眼睛都是红的，说话断断续续，傅澈临都要觉得闻人蓄快被憋死过去了。
怕他真的被憋死过去，傅澈临慌张地站起身来替闻人蓄拉过氧气管戴好。又毛手毛脚地揉着闻人蓄的胸口，替他顺气。
“草，你别又哭又笑的，呛死算谁的？”
闻人蓄有气无力地调整着呼吸，低头在傅澈临手上蹭了一下，把脸上的眼泪蹭在傅澈临手上。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可是我也是人，人的七宗罪我都有，我贪婪，渴望拥有更多。我善妒，讨厌你所有外面包养的男女。同时我也傲慢，我自认就算自己身体破败至此，也比绝大多数人强大。相对的我也有暴怒时的情绪，看到你深夜未归，我也想拿起电话和你吵个不眠不休。但你知道吗？我很懒惰，也想被你抱着睡到日上三竿。暴食这个欲望也在我心中压抑许久，我想和你一起抱着冰淇淋桶一次性吃个爽。”
闻人蓄确实讨厌别人和他这么说，好像所有人都可以拥有伟大愿望，唯独闻人蓄不需要有。
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梦想，不需要有什么贪欲，更不需要什么情感世界。
他唯一需要的只有活着，又或者尽快死了。
反正不要碍事，不要让别人去替他做过多的事情，不要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可以有？
就因为他先天的缺陷吗？就因为身体吗？
可人之所以和动物有区分，不就是拥有一个完整的感情世界吗？
“至于□□，尽管我发育缓慢，但这些事情我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我在等你，等你说你想和我做，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可以。傅澈临，在我是瘫子前，我也是个人，请你不要忽略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内心渴望，请你也像对待正常人那样行吗？”
“我喜欢你这件事，就和别人喜欢你一样，没什么区别。动心了，喜欢上了，没办法。没有值不值得，我心甘情愿的。”
头顶上方的傅澈临很久没说话，连带着空气也宛若滞塞一般。
闻人蓄抬头看着站在光里的傅澈临，看到他弯着腰盯着自己，看到他眼里又自己捉摸不透的光彩和情绪在流动。
空气中光线折射而呈现出的丁达尔效应在傅澈临身上不停地流动，让傅澈临光洁的臂膀看起来添了很多的魅力。
这样的人怎么能让闻人蓄不心动。
窸窸窣窣的氧气流动声在闻人蓄耳边蔓延，唯独没有傅澈临的回应。
闻人蓄壮着胆子，努力地将头仰起，直视傅澈临的眼睛。
“傅澈临，你说你会过敏，要晕过去了。那我再说一遍，以后都不说了行吗？我喜欢你，从十多岁到现在没变过，以后也改不了了。”
“不会过敏……”
本以为不会有回音，失神间闻人蓄听到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
他眼睫都垂下去了，忽然又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傅澈临，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不是幻听，也不是错觉。
傅澈临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傅澈临倾身而下，在闻人蓄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我还有些问题没弄清楚，你以后可以多说几句，可能你说的多了，我就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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