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闻人蓄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可以出去逛一逛,那会他大半日子都是躺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连所谓的坐起来都只不过是半躺在一辆儿童轮椅里。大人总有这样那样的担心,舍不得他吹风,担心他受凉。逛一逛这种简单的事情对他来说都能成一种奢望,连做梦都是儿童医院楼下那些五彩缤纷的气球。
后面长大一点,闻人蓄又不那么盼着要出去逛一圈了,出去一趟太麻烦,这种麻烦战胜了他一颗渴望自由的心。
别说少年时的闻人蓄了,就算让两年前的闻人蓄想,他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能满心欢喜地出门,满心欢喜地去和他最喜欢的那个人逛街。
似是心有所感,闻人蓄每次仰起头,傅澈临都会将头低下去,放眼望去歪靠在轮椅上的闻人蓄眼底的湿润还没干,一双眼睛漂亮得不像话,哪怕没什么神采,也觉得透亮得如同两颗上好的宝石。
傅澈临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闻人蓄的头发。
出门前闻人蓄狠狠地哭了一顿,一开始还跟猫叫似的趴在他怀里小声地抽噎,到了后来就算关着门外面的人都能听到闻人蓄的哭声。哭得太过猛烈,傅澈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究竟闻人蓄到底为什么哭。
但也没来得及让他去思索这些事情,闻人蓄甚至因为这个还痉挛起来,头止不住地往后仰,连牙关都在打颤,更别说抖成筛糠一样的四肢。
平时软绵绵的手脚,这时候倒挺有劲,踢到傅澈临的时候傅澈临竟然还觉得有点儿疼。
刚才那么难过,现在却笑得灿烂。可他一笑,身体就抽着疼。上一秒眉眼还弯着,下一秒眉心就皱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闻人蓄的头也还是仰着、偏着朝着傅澈临的方向去看。
很多时候,闻人蓄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甚至在失明前,他觉得他在嫁给傅澈临后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但在傅澈临坦白心动的那一瞬间,闻人蓄竟然没来由地觉得委屈。委屈到想就这么趴在傅澈临肩膀上狠狠哭一顿。去诉说自己十八岁那年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孤寂地看了好多好多天的纪录片。片中的每一帧画面,都是他想念傅澈临的证据。
现在感觉到傅澈临揉了揉自己头发,又慢条斯理地帮自己把乱掉的头发整理好,先前那些难以言说的委屈被一丝丝剥离出来,闻人蓄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的满足感包裹住自己。
他听见傅澈临在轻声笑,知道傅澈临肯定要笑话他,便抢着说道:“我是因为疼才哭的。”
“行,疼哭的。”没想到傅澈临没反驳,只顺着揉了揉闻人蓄蜷曲的小手。
他顿了一下,饶有趣味地问闻人蓄:“说起来我其实很好奇,听你爷爷说你十一二岁以后就很少哭了。这句话我怎么不信呢?你在我面前可没少哭啊,你脑子不好怎么还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闻人蓄皱了下鼻子,见怪不怪傅澈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没好气地回道:“如果你能对我像别人对我那样好一点,我可能会少哭几顿。”
好,很好,到头来变成我不做人呗?
傅澈临重重地捏了两下闻人蓄的掌心,“你在放什么惊天大屁?我对你还不算好?”
小瘫子手心很薄,不知道是不是和肌肉萎缩有关系,好像稍微用点劲儿傅澈临就能把他手心里的骨头捏断一样。
想到这里傅澈临的手劲又收了点起来,他半蹲着非常认真地看着闻人蓄,煞有其事地同闻人蓄说:“以后别哭了成么?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闻人蓄的手骨松散,被傅澈临揉的几根细细的手指开开合合,如同小猫爪子剪的干净整洁的指甲蹭过傅澈临的手。
他没回应傅澈临,反而静静抽了几口气,过了一会才问傅澈临:“傅澈临,你真的心动吗?”
话问完闻人蓄就后悔了,后悔问得太含蓄,亦或是不应该在这种场合问出口。总之两者都有。
他目前视力仍旧非常模糊,还停留在微弱光感这个阶段。傅澈临的眼神如何,表情是什么他完全看不见。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傅澈临哪怕是敷衍地回答一声嗯,他都没办法判断是真是假。
可他实在太想知道傅澈临的想法了。
真的动心了吗,什么时候动心的?
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看着就短命的,哪里值得他动心呢?
是玩笑吗?
所有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懊悔问得不是时候,心里又迫切地想知道,导致闻人蓄的眼睛呈现一种略微怪异的神态。
说直勾勾地看着,他又毫无光彩。只剩一对漆黑的瞳仁目不斜视地对着傅澈临的方向眨都不眨一下地对着。
大马路上,日光强得刺眼。傅澈临忽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也想过草草回应一句,或者就像平时那样,装作不耐烦地说一句话怎么那么多,难不成还能骗你也行。
但想想又不是这么回事儿,这辈子名利场上、情人面前……虚情假意的话,高高在上的样子说得多,装得像,难得要捧出真心的时候,怎么说也不该那么敷衍。
可究竟要从哪里说起,傅澈临自己都不知道。
他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一丁点头绪,只能很认真如实回答道:“我暂时还回答不上来。”
这句话太高深,闻人蓄脑子有些发懵,没太听明白。
只觉得光线刺人,隐隐有些头晕。
他头歪靠在轮椅靠枕上,由着傅澈临把他推到阴凉处。
难得他们两个人共处的时候能那么安静,要是傅澈临今天穿得随便点,路上的人看到了应该会觉得这个护工长得蛮帅。这么一想,闻人蓄又嗤嗤笑了两声。
“在这等我一下。”还没等闻人蓄回应,傅澈临的脚步声就离得远了起来。随后闻人蓄听到了叮铃一声门铃声,之后就是长长的静默。
闻人蓄出门的次数实在太少,就算前些年住在市区里的时候也很少能这么悠闲散漫地停在某个商店门口。
周围其实非常喧嚣,人头攒动,甚至因为代偿能力,他的听觉比往常好太多,还能听到不远处红绿灯的倒计时。
但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安静,没有他熟悉的声音,看不到具象的画面,耳边越是嘈杂,内心就越觉得诡异的寂静。
静到他忽然间迫切地想要听到傅澈临的声音,比过去的任何一秒钟都要想念傅澈临。
记忆中门铃的声音是从右边传出来的,闻人蓄歪过头去,用不太大的声音茫然地喊了一声傅澈临的名字。
他不太确定傅澈临是否已经出来了,也不太敢去猜测现在自己的样子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心里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这些恐惧在内心蠢蠢欲动,再多说一句别的就要迸发出来。倏然间唇边碰到了一点温热的甜,惊得他往后缩了一下,茫然的双眼愣怔着眨了好几下。
“怎么?刚刚叫我名字,现在我到你面前了又要躲,叶公好龙么?”傅澈临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手举着两杯奶茶,用脚勾过旁边的高脚椅坐在闻人蓄旁边。
他将吸管凑近闻人蓄的嘴巴,“能喝奶茶吗?”
闻人蓄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谨慎地张开嘴巴往里吸了一口。
浓稠的栗子酱随着奶茶涌入嘴里,甜得他皱着眉咽了两下才将奶茶咽进肚子里。
傅澈临也同时吐槽道:“这也太甜了,想不明白怎么成网红饮料的。”
说着他忽然凑近闻人蓄,替闻人蓄擦了下嘴角的奶茶渍。
“和别人一起喝过奶茶吗?”
闻人蓄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机会和别人一起吃这些……”
得到否定的答案,傅澈临忽然间心情大好,又喂了闻人蓄一口奶茶。
“没喝过就多喝两口。”
松开吸管,闻人蓄还是想问那个问题。
他迟疑又小心翼翼地问傅澈临:“傅澈临,你吻我的时候,心跳会很快吗?”
像我被你吻时那么快。
先前的问题太过抽象,闻人蓄拿不准,那么就问得再具体一点。具体到接吻,拥抱,到像别的爱人那般亲密接触时,你是否也像我这样,全身心的喜欢,喜欢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活过来一样。
坐在他身旁的人很久都没动静,连刚刚吸奶茶的声音都没了。
所有的时间变得像栗子奶茶一样浓稠和绵密,稠到他流得很慢,慢到闻人蓄渐渐没了耐性。
他笑了一下,慢慢偏过头去,恢复成往日淡淡的神情。
“傅澈临我困了,想回去睡……”
话还没说完,眼前昏暗而明亮的视野忽然间被遮住,又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有什么离他很近,遮住了投下来的天光。
他瘫软无力的手背傅澈临抓了起来,贴在了胸口。
隔着大衣,傅澈临滚烫的心跳传达到了他掌中,仿佛他的手指动一动就能把这蓬勃的心跳抓在手里。
“能摸到吗?还是要我解开扣子?”
傅澈临低沉的声音从颅顶上方传来,说着又抓着闻人蓄的掌心往胸口重重按了下。
“嗯……能感受到。”
很剧烈的跳动,健康又清晰。
傅澈临点了点头,愈发凑近闻人蓄。
他另一只手勾住闻人蓄的下巴,让闻人蓄抬起头来。
“可能在我察觉动心前,我就动心了。”
他的嘴里弥漫着很甜很香的栗子味,甜得闻人蓄脑子发胀,伴随着手心传来的心跳,简直让闻人蓄没办法做出任何思考,只能顺着傅澈临的话问道:“那你是怎么确定你也喜欢我呢?”
豌豆公主平时一副大无畏的样子,连做//爱都能眯笑着同傅澈临开玩笑。却在被告白后又一改常态,不是哭得缺氧整张脸都憋得发红,就是畏畏缩缩一边一边确认。
殊不知在傅澈临眼里,此刻小心翼翼的他,远比平时眯着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爱一万倍。
大抵这就是有多喜欢,就有多不确定,生怕自己期待落空,不过是傅澈临的一时兴起。
“不确定,所以现在来核实一下。”
说完,傅澈临将唇落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捏着闻人蓄下巴的手也挪到了闻人蓄的胸口上。两个人用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感受着对方和自己一样剧烈的心跳。
表情、动作甚至是话语,都具有欺骗性,只有身体的反应最诚实。诚实到没办法做出任何隐瞒。
“傅澈临……”闻人蓄轻轻喊了一声傅澈临的名字,“我好像成功了……”
傅澈临擦了下闻人蓄唇边的水光,旁若无人地又在闻人蓄的额前亲了一下。
“嗯?”
“我蓄藏多年的爱意,好像得到同等的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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