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萧岭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硬得宛如一整块钢板。

    他相信正常世界中的谢之容会很想见他, 但绝对不是此刻抱着他的谢之容的那种想。

    炽热绵长的呼吸扑在耳廓上,萧岭想躲,奈何腰间谢之容的手臂宛如一道枷锁, 将他紧紧地锢住。

    “陛下, ”谢之容语气中所蕴含的亲昵早就超过了君臣, “为何一言不发?”

    低语缠绵地侵入听觉, 暧昧而危险,“还是说, 陛下要臣换个方法,让您开口?”

    言下之意萧岭听得明白,但不是很想懂。

    他清楚,面对眼前的谢之容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全然顺从, 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乖乖接受, 然后在后者心情不错的时候在试图讲理。

    反抗比较困难,因为首先萧岭就算能下定决心鱼死网破, 也没法跟谢之容同归于尽。

    更何况, 萧岭根本没法下定决心。

    在大部分时候, 都是把命保住了重要点。

    于是他毫不犹豫,“我醒着。”

    谢之容又笑了。

    笑声入耳,萧岭克制着那种微微颤抖的反应, 并不恐惧,反而有点说不出的被诱惑。

    这个认知叫萧岭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

    不对劲, 我不对劲!

    萧岭晃了晃脑袋,还没等稍微用力, 就瞬间停止了动作。

    因为谢之容的唇就蹭在他的耳垂边上, 他略一改变位置, 倒好像主动往上送一样。

    谢之容将下颌抵在萧岭的颈窝里, 笑着问他:“陛下不想臣吗?”

    这种题萧岭觉得很熟悉。

    答不想,违背谢之容。

    答想,谢之容不知道会借题发挥弄出什么玩意来。

    然而萧岭发现,这不是一个可以糊弄过去的事情,因为无论他回答什么,都不会影响谢之容的决定。

    想起半个月未见的谢之容,而此刻身后那个和自己更为熟悉的,其实也不过是同一人,萧岭竭力让自己放松,轻叹一声,认真回答道:“很想。”

    这话不是撒谎,谢之容听得出来,过分坦诚直白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纵然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却还是令谢之容静默了须臾。

    萧岭顿觉腰间的力道骤地加重了一瞬,须臾后便放松了。

    似乎也觉得自己失态,谢之容五指安抚性地在萧岭的侧腰揉了揉,寝衣薄透,萧岭只觉得谢之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弄得他忍不住缩了下。

    “臣方才失礼,请陛下见谅。”

    萧岭深吸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含章,你要是真觉得失礼,就,”

    “就什么?”

    含章这两个字从萧岭口中吐出,无论哪一次,都让谢之容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情那随着萧岭有点轻软的语调而上扬。

    “就别动了。”萧岭忍无可忍道。

    谢之容闻言,又笑了起来。

    萧岭从来不知道谢之容这么喜欢笑。

    手指安分地停了,谢之容笑吟吟道:“既然陛下想臣了,那为何不转过来,与臣一见?”

    萧岭道:“含章,你猜猜朕为什么不转过去?”

    含章这个称呼比谢将军不知亲密了多少,以至于萧岭发现,在他呼谢之容为含章时,要比他叫谢将军时,说话要大胆的多。

    明知故问!

    他难道不想换个姿势吗?

    话音刚落,便觉腰间的力道放松了。

    谢之容却并没有如萧岭所愿抽走手臂,而是虚虚地揽住了萧岭的腰,给他一个可以转过来的间隙。

    萧岭:“……”

    要不然你挂在我身上吧。

    萧岭转的很慢。

    因为背对着谢之容说话和正对着是两个感受。

    以谢之容的貌美,又是这样的距离,很难没有蛊惑人心的效果。

    转过来,正好与谢之容对视。

    萧岭闭了下眼。

    在谢之容的呼吸再一次靠得极近前,他才睁开,却还是有一息失神。

    明明只半个月没见……

    这种恍惚毫无掩饰地落入谢之容眼中,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发暗。

    “我,”萧岭根本没来得及说完。

    下一刻,一温热的吻落在了他有意垂下的眼睛上。

    萧岭的瞳孔骤地放大了。

    谢之容你……!

    这个吻很轻,轻柔的像是花瓣拂过皮肤,却比任何一种花瓣都要来的炙热滚烫。

    萧岭好歹也是个成熟的男人,问不出谢之容你在干什么这种话。

    震惊万分地抬眼,对着谢之容神色自然的脸却什么都说不出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存心光明正大,言论光明正大,行事光明正大,其斯为君子,”萧岭这时候惊的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的是什么鬼话了,“偷袭非君子所为!”

    谢之容理直气壮,“臣从未自诩君子。”

    谢之容的声音里夹杂着笑意,“出空击虚,击其不意,正人君子可领不得兵,陛下,不如臣亲自教教您兵法,”捏抬起萧岭的下颌,“您以为如何?”

    萧岭断然拒绝,“我以为很不如何!”

    谢之容就算不是个正人君子,在萧岭心中那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正经人。

    出空击虚,击其不意是这么用的吗?!

    “可臣想教。”谢之容轻轻道:“臣也想亲您。”

    萧岭被这句异常直白的话激倒吸一口气,但发现这口气非但不凉,而且很烫。

    “怪您方才那样看臣。”谢之容的嗓音很低。

    那种,不加掩饰的失神,目光中有一瞬间甚至是空白。

    “那朕闭眼。”

    “不行。”

    萧岭没法控制自己狂跳的心。

    人非草木,这时候只要不是个石头人,都克制不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

    萧岭现在很绝望,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定力不足的出家人面对一种无可逃避,也没法抵御的诱惑,沉溺诱惑固然能缓解此刻的渴望,却又不甘心先前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眼前的不是别人,是谢之容。

    明明知道只是在程序中,萧岭还是有种和自己朋友搞上的背德感。

    谢之容,此刻正在城外大营,兢兢业业地搞事业。

    而他的君主、他的友人在做什么?

    在萧岭的思维中,谢之容拿他当做友人,可他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免十分禽兽不如。

    降真香的香气让萧岭几乎觉得无法呼吸,而窒息,势必会让人思考的速度变慢。

    “至少换个人。”萧岭喃喃自语。

    但是换个人,绝对不会让萧岭感受到蛊惑,更不会让他觉得煎熬与纠结。

    这句轻得不能再轻的低喃一字不落地被谢之容听见。

    谢之容眼神倏地厉了,语气却比方才更温柔,“陛下想换谁?”

    萧岭一愣。

    谢之容却不依不饶,“陛下要换谁?”

    萧岭立刻道:“我谁都没想换。”

    谢之容微笑着说:“撒谎。”

    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萧岭的谎言。

    萧岭哽了下。

    谢之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见着谢之容唇角的笑越来越明显,他只好硬着头皮,试探着吐出一个人名:“应……应防心?”

    把应防心放在他面前,绝不会让他陷入两难。

    如果把应防心放在程序里,萧岭得让他把最近的工作进度汇报一下。

    为什么,萧岭产生了一个疑问,程序里谢之容没有记忆呢?

    从前他觉得谢之容有记忆两个人都尴尬,但现在却觉得,程序中如果谢之容有记忆,他俩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面谈工作了。

    谢之容先前不是说想见他吗?

    正好信里说不清的事这时候一次性讲明白。

    这个人名一出,萧岭顿觉脊背发凉。

    谢之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良善。

    还不如撒谎!

    “陛下竟连应独也认识,”谢之容轻笑道:“防心,叫法当真亲密。”他略一垂眼,“这样听来,含章也不如何。”

    萧岭艰难地地吞了下口水。

    “您说呢?”

    萧岭毫不犹豫,“我觉得很近!”

    谢之容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思索了一息,然后忽地想到了什么,兴致盎然地问萧岭,“不妨陛下想想,叫臣什么比较好?”

    萧岭喘了口气,对上谢之容发暗的眸子。

    他隐隐约约能猜到谢之容想听什么,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虽然脸皮厚,但还要脸。

    “我觉得,”萧岭道:“是不是太快了?”

    谢之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虚心求教,“什么快?”

    萧岭无言片刻,“我与含章,不过数面之缘,这样,未免太快。”

    “然后?”

    那双漂亮的眼睛离他近了些。

    暗潮涌动。

    “不妨循序渐进。”萧岭尝试着道。

    时间在流逝。

    可萧岭分辨不出来过去了多久。

    看看天色,应该也没过去很长时间。

    谢之容竟点了点头。

    萧岭却没有放下心。

    谢之容此刻任何一个顺着萧岭心意的行为,都让萧岭有一种,掠食者在吃掉猎物之前,先要好好玩弄一番的感觉。

    “臣可以答应。”

    距离被拉的更近,谢之容的吐息落在萧岭的唇角。

    “不过,臣若是应允了陛下的请求,于臣而言,有什么益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有什么好处?

    萧岭也想知道有什么好处。

    他在整个惩罚程序中处境已经差的不能再差, 他人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亡国之君,无甚自保能力,身体素质比现实世界中的自己还羸弱。

    他拿不出任何可以作为筹码, 能和谢之容平等地坐在谈判桌上谈条件的东西。当然, 要是让他顺风顺水, 惩罚程序也没必要叫惩罚程序了。

    萧岭心说我比你更想找到能能让你感兴趣的好处。

    萧岭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向来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认命的性子,因而叹气时作伪多过怅然, “我此刻身无长物,此刻尚有一容身之所,”虽然这容身之所规格很高,“亦是仰赖含章照拂。”

    萧岭垂下眼, 眸光中似有悲色闪动, “如此,竟不知能拿什么打动含章。”

    谢之容不说话, 只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睛。

    被谢之容这样盯着看总给萧岭一种要被生剥活吞的感觉, 垂眸许久也不见谢之容出声, 忍了再忍,抬眼与谢之容对视,只见对方饶有兴致, 好像在等着看他还能干出点什么来,“含章在看什么?”

    谢之容指尖在萧岭微微泛红的眼尾一蹭, 萧岭想躲,奈何能挪动的空间实在太狭窄, 既然反抗不了, 那就躺着, 任由谢之容指尖擦过眼尾, “臣还以为,陛下会落泪。”语气中不无遗憾。

    萧岭:“……”

    这不仅不是个正经人,还是个变态。

    萧岭深觉人不可貌相,谢之容长着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脸蛋,怎么总轻车熟路毫不害臊地干出这种事呢?

    萧岭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可惜一点泪意都没有。

    萧岭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人,何况现在根本没见着。

    谢之容看他眉宇都皱起,轻笑了声,以手指轻轻压住了萧岭的眉心,“陛下,还没说能给臣什么?”

    萧岭立刻睁开了眼睛。

    谢之容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

    萧岭深吸一口气,反反复复上上下下确认了几遍。

    谢之容非常有耐性地没有催他。

    目光最终落在谢之容上翘的嘴唇上,萧岭在发现自己居然用形状姣好来形容一个男人的唇形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没救了,唇瓣略薄,看上去便显得冷淡。

    但萧岭知道触碰上去的感觉,非像块柔软的冰,而是略有炽热。

    萧岭喘了口气,待呼吸平稳,在谢之容目不转睛的注视中,毫不犹豫地上前,碰上了谢之容的嘴唇。

    比萧岭想象的还要柔软。

    谢之容呼吸一滞,而后骤然地重了,那一刻,谢之容看他的眼神近乎于震惊。

    萧岭想着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剩下的全部也没什么大不了,再犹犹豫豫轻轻一碰就分开未免装模作样。

    要让萧岭全然否认,他对眼前的谢之容没有欲望,他说出来亦觉违心。

    碰上去,双唇贴在一处,即便谢之容极快地收敛了情绪,萧岭还是感受到了那一瞬间他的怔然。

    你不是很游刃有余,很从容不迫吗?

    萧岭的声音沙沙的,“含章,兵圣有言: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敏锐觉察到自己占据的上风的萧岭含着几分笑意,“含章却毫无防备,看来兵法学的也不……”

    如何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迫吞下,同样被迫入口的不止有这句没说完的话。

    比起萧岭,谢之容的确不太会,但,萧岭不介意教,谢之容更愿意学。

    摧坚陷阵,犁庭扫穴。

    萧岭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睛,谢之容好像也不知道亲吻时约定俗成一般要将眼睛闭上。

    鼻尖擦过鼻尖。

    黑发之下,白玉一般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艳色,萧岭没忍住,伸出抚过谢之容的耳垂。

    这可是,男主啊!

    萧岭心脏砰砰狂跳,一方面是亢奋,一方面是背德。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该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感受到萧岭的走神,谢之容不满在在他下唇上咬了口,听到他轻嘶一声,方觉满意。

    待松开时,谢之容不仅耳朵发红,眼角更沾绯。

    漂亮的过分的眼睛里像是含着一层惑人的水光,偏偏,这层水色之下,是凶兽般的神采,好整以暇,等待着,猎物受到这种幻光的蛊惑,来,自投罗网。

    萧岭喉结滚了下。

    “陛下……”手指擦过他的喉结,带来一阵叫人发麻的痒,手指一路向上,贴在了萧岭的下颌上。

    萧岭垂首,轻轻在谢之容指尖落下一吻。

    如蝶落花间。

    萧岭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想亲,就亲了。

    他这时候终于意识到抵御诱惑最好的办法就是臣服于诱惑是何等绝妙的真理。

    一个影响现实世界的程序,我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欲望疯狂地叫嚣可尚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

    “陛下。”僵硬过后,更为浓烈的情绪席卷而来,这句话被说得颇有警告之意。

    萧岭笑了一声,抬眼望向谢之容。

    “含章可还觉得值当?”萧岭问。

    谢之容眸光微沉,“陛下方才是拿自己和臣做了桩交易?”

    那倒不是。

    萧岭扬起个笑,在谢之容越来越危险的视线中慢悠悠地回答:“不是,因为朕想亲你。”

    拿谢之容方才的话回敬给了谢之容。

    谢之容瞳孔微缩。

    “如果,臣说不够呢?”

    “恐怕不行,”萧岭手指在谢之容的耳垂上轻轻一捻,“太快了。”

    谢之容攥住了萧岭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萧岭的手背,“臣会慢慢来。”

    萧岭微凑近了些,就在谢之容要吻上去时,萧岭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

    “含章,”吐息近在咫尺,“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谢之容的回应简单直白。

    萧岭神智只清明了一息, 在接触到谢之容带了血丝,更显狞丽靡艳的眼睛后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原则瞬间烟消云散。

    罢……!

    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谢之容是个很好学, 并且学得很快很好的学生。

    他雪白颈间有青筋隆起, 随着一呼一息间鼓动着。

    硕果仅存的理智叫他伸出手, 搭在谢之容肩膀上或者胸口上推开他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干脆抬手,捏住了谢之容的下颌, 往别处轻轻一掰。

    濡湿的唇蹭过侧颊。

    谢之容喘着气,一眼不眨地盯着萧岭的脸。

    萧岭顶着谢之容仿佛能将他吞下去的眼神,道:“这样不行。”

    当然不行!

    他可不想在程序中被折腾一回,醒过来许玑告诉他, 陛下, 要起来上朝了。

    这过得是什么日子,萧岭只要想想就已经觉得绝望了。

    谢之容唇上还似乎还残留方才的温度, 闻言问道:“为何不行?”

    “现在是, ”萧岭按住谢之容的手, 后者灵活地绕开,反扣住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 “是什么时辰?”

    谢之容:“……”虽然不知道萧岭这是什么毛病,但他还是回答道:“三更?”他不确定。

    五指插-入指缝, 萧岭知道躲不开,就任由谢之容去了。

    “你卯时不上朝?”萧岭知道自己这句话在床上非常不解风情。

    谢之容愣了下。

    萧岭以为是自己呼吸声太重, 谢之容没听清, 就又重复了一遍, “你卯时不上朝?”

    你不上朝我也要上朝啊。

    萧岭很清楚自己和谢之容的体力没法相提并论, 无论做什么,谢之容都会神采奕奕,萧岭则不一样。

    哪怕这不是现实,但精神上的疲倦会降低他工作效率。

    谢之容在听萧岭说第二遍时眸光已沉了下去,压着愠怒,微笑道:“只因为这个?”

    萧岭道:“不是,还有,我和含章你不太熟悉。”

    的确不太熟。

    在程序里他俩才见过几次。

    谢之容无言一息,种种情绪交织,使他唇角的笑容越来越粲然。

    谢之容垂首,与萧岭鼻尖贴着鼻尖,“原来陛下和不甚相熟的人,也能做这种事?”

    萧岭也被噎了下。

    离得太近,心头的鼓噪仿佛能传递到对方身上。

    萧岭的沉默落到谢之容眼里就如默认一般,想起这位陛下在外的声名,谢之容怒意更甚,反问道:“既然旁人可以,臣为何不能?”

    谢之容深知自己的生气实在既不讲道理,更无立场。他们以前又没见过,萧岭何必考虑他的感受?

    偏偏,只要想想那个画面,谢之容便觉那股邪火无法抑制。

    什么玩意?什么别人可以你不能?

    萧岭自忖他脑子还算好用,但无论怎么想,也没理解谢之容的深意,面对于他生死予取予夺的谢之容萧岭一贯是哄骗为主,讲理为辅,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一现灵光,垂首,埋入谢之容的侧颈,“只有你可以。”他低喃。

    谢之容骤然加重了握紧萧岭手指的力道,让萧岭甚至感觉有些疼。

    “陛下是想让臣停下来?”谢之容近乎有些恼怒地问。

    萧岭肉眼可见那块皮肤越来越红。

    竟如熹光映雪。

    要让谢之容停下,萧岭其实不大舍得。

    但想想白日一整日的工作量,萧岭拒绝的很不坚决,“对。”

    听出他语气中的动摇,“那陛下最好换个方法。”谢之容道。

    萧岭的所作所为和他想达成的目的未免过于背道而驰。

    然而即便不想承认,谢之容在萧岭说只有你可以的时候,还是微妙地被哄到了。

    虽然知道萧岭很会骗人,也不惮骗人。

    萧岭将头埋进谢之容的颈窝,充分地感受到了谢之容的僵硬。

    但下一刻,就放松了下去。

    以谢之容的警惕与防备,贴着这个位置,与扼住要害没有任何区别。

    降真香的凉甜、皂荚的清冽混合,在温度升高的皮肤上氤氲开来,“请之容赐教。”

    谢之容捏着萧岭的后颈把他提了出来。

    萧岭抽出了一只被谢之容握了很久的手,垫在脸颊下。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谢之容,眼神非常复杂,迷恋与纠结交织。

    谢之容的手指擦过萧岭的睫毛,后者顺从地闭上眼睛。

    “为何?”

    萧岭道:“什么为何?”

    “为何这样看臣?”谢之容问。

    萧岭没有动,任由这只手临摹他脸上每一处的轮廓,“之……”之容这个称呼原本要脱口而出,萧岭停了下,“含章,我说过,我与你所处的并非一世,我所在之地我仍为帝王,我未做这等天怒人怨之事,我与你是友人。”

    谢之容想起第一次见到萧岭时心头的悸动,没有出声,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你我是友人,”萧岭这次是真的在叹息,“我从前以为,你我可做一对令后人艳羡的君臣。”

    却做出了这种事。

    谢之容反问道:“陛下以为,那个谢之容视陛下为友,陛下却愿意与我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是不耻?”

    不耻也做了。

    萧岭笑了声,轻轻点点头。

    不是那个谢之容,是你。

    萧岭在心中纠正道。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记忆。

    萧岭不知为何程序中的谢含章为何如此执着划清与现实中谢之容的界限。

    得到了萧岭的肯定,谢之容亦笑,笑中却并无多少愉悦轻快的笑意,反问道:“我的陛下,您为何没有想过,或许,我做的,就是那个谢之容想做的?”

    一时沉默。

    萧岭深觉没那个可能,在他眼中此刻现实中的谢之容尚是自己严守分寸的臣下,心意相通的友人,但他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开玩笑道:“既然如此,等朕见到他,就,”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十分明显。

    眼前的这个虽然不是正经人,但萧岭觉得,不在程序中的谢之容定然与之全然相反。

    萧岭提起他口中另一个世界的谢之容时语气熟稔而亲近,远远超过与此刻的谢之容自己。

    微妙的心绪翻腾。

    谢之容伸手,用力按了按眉心。

    在遇到萧岭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可以如此起起伏伏。

    他不想听萧岭口中说出其他人的任何事,哪怕这个其他人是他自己。

    可又想知道,萧岭是如何评价那个谢之容的。

    明明是最荒谬不过的事情,但随着萧岭的几次剖白,他竟开始相信。

    “等?”谢之容道:“他去哪了?”

    谢之容语气中的疑惑不是作伪。

    萧岭掀开眼皮,看了与自己咫尺之遥的谢之容,又瞬间闭上了眼睛,回答道:“他在练兵。”

    谢之容似乎笑了声,“您将兵权交给谢……交给臣?”交给我这般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臣子?

    谢之容不知道萧岭口中的那个谢之容同萧岭是何时相识,也不知两人的感情有多么深刻,但是萧岭已在这个世界看到了自己如此行事,竟还放心将兵权交给谢之容。

    有前车之鉴,您竟半点也不害怕重蹈覆辙吗?

    想笑萧岭蠢,却不知为何什么都没说出口,心中滋味莫名。

    萧岭点头,反问道:“有何不可?”

    将兵权交给你,有何不可?

    “含章,在那个世界里,我与你,当真没有到这种地步。”萧岭道。

    “这种地步?”谢之容似笑非笑地问,意有所指。

    萧岭沉默。

    他的原意是势同水火。

    半晌,忽地想到了什么,霍地睁开眼,眼睛亮的谢之容都怔了怔。

    萧岭扭捏了一下,谢之容还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不好意思的神情,正要再看,然而下一刻,萧岭说出来的话让他瞬间没了任何欣赏的心情。

    “含章,练兵于常人难如登天,于含章这般天纵英才则不然,”萧岭眼睛几乎在发光了,“可有何策略吗?”

    谢之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真的很想掐死萧岭!

    “问您那个谢之容去。”谢之容觉得自己笑得有点狰狞,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萧岭干笑道:“我这不是想着能互通有无吗。”

    这个程序里的谢含章毕竟有带兵的实操经验,他多问几句,说不定能给谢之容点参考。

    多点经验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不知。”谢之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被萧岭气得要笑不笑。

    萧岭立刻闭眼,他不仅把眼睛闭上了,还转了过去。

    谢之容简直拜服,鸟尽弓藏这个词在萧岭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偏偏萧岭竟还无所知!

    谢之容将萧岭拢入怀中,萧岭挣扎了一下,而后立刻不动了。

    “热。”萧岭道。

    谢之容平和回答,“臣不热。”

    萧岭抬眼,扫了下男主如冰似雪的清丽面容,而后苦口婆心地劝道:“含章,你要上朝,我也要上朝,夜里放纵不谨,在白日就都要找回来了。”

    谢之容好像很惊讶地哦了一声。

    对于谢之容来说,这是根本不用担心的事情,受影响的只会说萧岭。

    萧岭心道身体好真了不起。

    晚上纵情的负面影响只会在他自己身上体现,第二日又不能歇着,萧岭理智上是拒绝的。

    “陛下身体羸弱。”谢之容在萧岭耳畔道。

    萧岭身体一僵,他很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易碎的像是一块玉,谢之容知道,他却很想,亲手将这块玉打碎。

    压下心中升起的暴虐,谢之容低语道:“臣知道了。”

    萧岭还没等放松下来,便听谢之容说了第二句话,“臣体恤陛下,陛下能否,成全成全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陛下, 陛下?”许玑轻声唤道。

    萧岭听到许玑的声音,身体先是骤地一僵,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紧紧闭着眼睛, 含混地应了声, “嗯。”

    原来, 已经早上了。

    微光下, 许玑见萧岭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双眸紧闭, 眉宇微蹙,心中顿生担忧,以为他受凉发烧了,“陛下, 可要臣唤太医来?”

    萧岭摇头, “不必。”声音有些沙哑,想了想又补充道:“朕无事。”

    萧岭的语气很轻, 但态度非常坚决。

    许玑只好道:“是。”

    萧岭睁开眼, 平日里漆黑冰冷的眼睛此刻却似乎充盈着一层薄薄雾气。

    许玑愣了愣, 忍下了再问一遍皇帝是否真的不需要传太医。

    今日萧岭很不对劲,他比平日里更懒散,更沉默, 也更不爱动。

    虽然萧岭每天早上起来精神都不大好,但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倦怠。

    “还有多久?”萧岭突然道。

    许玑知道他问的是还有多久上朝, 于是道:“半个时辰。”

    “备水,朕要沐浴, ”萧岭声音沙沙的, 喉咙像是有些不适, “越快越好。”

    忙有人下去准备。

    在早朝前沐浴实在奇怪, 况且半个时辰时间也太紧迫了。

    水很快就备好。

    四下无人,水雾弥漫。

    萧岭换下寝衣,将自己浸入水中。

    明明只是程序,不与现实相连,萧岭身上并没有任何痕迹,只如做了梦一般,精神上有些疲倦。

    热水漫过口唇,萧岭想到了什么,蹭了蹭唇角,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后才松开手。

    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极大地出乎了萧岭的预料。

    触感恍若犹在。

    萧岭晃了晃脑袋,尽量在程序中的记忆甩出去。

    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事已至此,先上朝吧。

    待上辇时,萧岭的头发仍是湿的,看得许玑心惊。

    萧岭脑子很庆幸。

    在程序中他最终睡着了,隐隐约约间能感受到擦巾蹭过皮肤的触感,但是他懒得睁眼。

    谢之容倒是分毫不觉倦累,甚至好像还乐此不疲。

    萧岭舔了一下唇角,不过没有感受到刺痛。

    他可能有一段时间都不想听到成全这个词了。

    到了上朝时,面色早已如常。

    萧岭上朝时无甚要说,简短地听各部官长汇报了一下工作。

    今日上朝气氛似乎有点诡异,至少勋贵那边气氛很诡异。

    萧岭想了想,才意识到为什么。

    哦,因为之容练兵的事情。

    刚想到这,寂静了片刻的正殿内忽地起了一阵喧嚣。

    萧岭懒懒地抬眼,但见下面跪着个人,以头抢地,口呼陛下。

    仿佛,是那个保宁侯。

    在保宁侯开口后,一切喧嚣顿时散去,只余死寂。

    萧岭看过去。

    保宁侯颤声道:“陛下,是臣教子无方,言语冲撞谢将军,请陛下看在臣先祖为国尽忠尽责的份上,饶臣那不孝子一命,臣带回去,定然严加管教,待他伤好,一定让他向将军赔罪。”

    保宁侯说的哀戚,不少深觉同病相怜的人家面露不忍之色。

    教子无方,言语冲撞?

    这话说的当真是,聪明极了。

    避重就轻,半点不提自家儿子的违背军纪,说的竟仿佛是与谢之容结怨,让谢之容携私报复了一般。

    数百道目光都落在了萧岭身上,等待着萧岭做一个裁决。

    还没等萧岭开口,静婉大长公主驸马和靖侯亦走出人群,下拜道:“陛下。”

    静婉大长公主,与萧静谨一般,同是萧岭的姑姑,只不过关系上没有静谨与萧岭那般亲近。

    和靖侯叩了个头,姿态放的比保宁侯还低,“请陛下允臣将子接回,臣自知练兵之际,臣不该因私废公,只是公主昨日听到了消息便呕血病倒,今日早上方醒,求陛下念在与公主的血脉亲情上,令臣子回府,见公主一面吧。”说着,语气里已有哽咽之意。

    所谓变革,便是打破既有的利益分配方式,其中,会符合一群人的利益,再伤害一群人的利益。

    而眼下第一批被伤害到利益的人,就是与萧岭沾亲带故的勋贵世家们。

    以中州军的军纪,其中不少官宦子弟便是打死了也没有叫屈的余地。

    况且谢之容留了余地,他先令出营者自回,被绑回来又咬死不愿认错的,才挨了军法。

    据萧岭所知,昨天被打的不知那几个公子哥,还有近百不守法度,滋扰地方的军官,各级皆有,根据所犯军纪,处置不一,最轻者罢黜。

    如现在中州军仅存的那一将官,已被谢之容革去了军职。

    罢黜了一批人,又擢升了一批人。

    此刻中州军内噤若寒蝉,都在等待谢之容下一步欲意何为。

    除了最初的大夫将有人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外,整个中州军竟半点消息也没透出来,这时候谁都不确定自家孩子究竟如何了。

    是死,还是活。

    萧岭看魏嗣好像很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朝魏嗣点了点头。

    魏嗣得皇帝首肯,当即开口,“和昭大长公主病的很重?”

    因为刑部正在办中州军内辎重军饷倒卖贪污之事,其中牵扯了不少勋贵,像和靖侯这样的家世,几乎是天然与魏嗣等对立,见刑部尚书开口,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很清楚绝对不会是好事,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魏嗣轻笑了声。

    有人看不过去,道:“魏尚书,和昭大长公主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听闻大长公主病重,尚书仿佛很是开怀?”

    魏嗣朝那人拱手,笑容颇有几分歉然,道:“我非笑和昭大长公主的病,而是笑四公子有救了。”

    在中州军中为官的正是笑和昭大长公主与和靖侯的第四子。

    和靖侯冷冷道:“胡言乱语。”

    魏嗣摇头,“非也。”他朝向萧岭,“上一次四公子当街策马踏死了个小童,原本是打算给钱了事,不知怎么,竟叫侯爷家没瞒住消息,闹的人尽皆知,百姓愤然,公理所在,民情汹汹,”他生得秀气凉薄,眼下一颗痣就如泪痕一般,“臣记得,那一次,大长公主也是一病不起,后来四公子转危为安,大长公主才能下床行路,足足病了大半年。”

    那一次,是先帝看在和昭是他诸姊妹中唯一一个没有远嫁,留在京城的,又念其子年岁尚小,故一切从轻,大事化小,最终只拿重金,权作赔命。

    就这样的结果和靖侯和昭都觉不满意,觉得给的那样多,死了孩子的人家犹有忿忿意,自己既没了里子,更失了面子。

    便是不给,这等刁民又能如何!

    “你……!”

    “所以这一次,”好像没看见和靖侯的怒意,“臣才提前恭喜,有公主这一病,四公子这次定然平安,侯爷不必担忧。”

    萧岭不知这事,听得已然皱眉。

    和靖侯道:“陛下,臣乞陛下治魏嗣诽谤皇室,怨怼先帝之罪!”

    萧岭只问:“和昭病了?”

    生疏极了,哪里像是侄子称呼姑姑。

    和靖侯一听萧岭的语气,陡地生出惊慌,“回陛下,公主病重,难离汤药。”

    萧岭很痛快地说:“既然公主病了,”上文听得和靖侯眼前发亮,只等陛下说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开了一个口子,之后的事情就都好办了,“朕命人指派几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去给和昭看看病。”

    此话一出,众人免不得怔然。

    和靖侯更是目瞪口呆。

    请,请太医?

    和靖侯立马道:“臣与公主知教子无方,岂敢再劳动宫中,臣等愧不可言,请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岭扫视了一圈下面,淡淡问道:“还有谁家有病了的家眷,还是谁自己撑着病体上朝,一并回了朕,不必拘束。”

    不容置喙。

    殿中顿时安静。

    众臣皆明了,和靖侯说公主病了,陛下派了太医过去,那公主就必须病了。

    否则,便是欺君。

    冷汗已从额头上渗了下来,和靖侯咬了咬牙,道:“陛下,臣等自知失教,不堪领受陛下恩德。”

    萧岭闻言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

    “和靖侯,”萧岭语气森然,“你家子弟之过不在于少教,而在于违背军纪。”

    此言一出,和靖侯面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去了。

    他没想到当年武帝于他们家之事尚能轻轻放下,萧岭却不愿意给萧静婉半点颜面。

    皇帝的意思,已然清楚。

    对于像和靖侯这等人而言,皇帝的行止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一点小事,为着这点小事,值得与这些亲眷世族撕破脸?

    于皇帝而言,这样做有何好处?

    亲自做这事的谢之容更是小题大做,历来中州军守将难不成都无法向皇帝交代,非要大动干戈才能保全官爵荣华?分明是他欲讨好皇帝,以示自己能力卓绝,才大兴刑惩!

    殿中气氛一时冷凝,众臣听皇帝语气转冷,不敢再多言。

    然而下一刻,这种紧张的氛围又瞬间被萧岭打破。

    他唇角露出一个似是笑的弧度,“法有明文,情无可恕的道理,朕想,无论是和靖侯,还是其他子嗣在中州军中者,皆能明白,尔等乃是国之良臣,公忠体国,识得大体,想来,断不会因私情而贻公事,可是?”

    这种时候,谁能说不是?

    皇帝明明白白地说了良臣忠臣体国,不因私废公,那不体恤的是什么?

    不言而喻。

    正殿先是雅雀无言,而后才有人下拜,道:“臣等不敢辜负陛下信赖。”

    有一人在前,而后众臣齐拜。

    早朝过后,萧岭先命户部尚书耿怀安到御书房,令其查武帝至驾崩前两年,至萧岭登基以来,各部亏空缺漏,要户部做个总账出来。

    耿怀安心跳如擂鼓,听完皇帝所言,揣摩着皇帝今早的心情,小心提议道:“陛下,都是积年陈帐,查起来,劳动精力是小,只怕五年过去了,便是账目做好,寻到了官员头上,陈欠亦难以追讨。”

    每年年底,都由朝中各部门算出自己一整年所支银钱,与年初时所定的数额可有出入,若多,则要拿出明账来说明多支的钱花在了哪。

    地方则是查上交给京中的税银,再由中央分配到地方。

    这还只是最最基础的两项,做起来已是繁重无比,况且除了这些,还有宗室的账目,以及不能存在于明面上,只能在私下流动的账目。

    武帝晚年,朝中混乱,各种势力暗潮涌动,武帝已经没有心力去管钱款这样于他当时而言最不值得一提的事,而萧岭登基后局面更为不堪,卖官鬻爵,截留公款之事层出不穷,每年大家心照不宣,各都拿了好处,便算过去。

    谁料皇帝突然提起查账!

    耿怀安身为户部尚书,已紧张得只觉难以呼吸。

    萧岭上下将耿怀安打量了一圈。

    耿怀安一动不动,任由皇帝看。

    而后萧岭收回了目光,“耿尚书不惑之年?”

    耿怀安垂首道:“是,臣今年,四十有二。”

    “正是一展抱负的大好年纪,”萧岭道:“何出暮气沉沉之言?”

    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你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辞官挂印。

    耿怀安哪听不皇帝几乎明示的暗示,当即道:“臣目光短浅,方才是臣少思,臣定不辜陛下重任。”

    萧岭点头,“有耿卿的许诺,朕便放心了。”

    耿怀安面上带着为国效死不敢惜身的凛然表情走了。

    在外面等了一会的萧琨玉被引进御书房。

    “陛下。”

    萧岭示意萧琨玉免礼。

    还没等萧琨玉坐稳,萧岭直接道:“朕欲立新署,名义上设于户部内,实际上与各部相平。”

    萧琨玉还没适应皇帝说话这么直白,毕竟上次他与皇帝交谈许久,萧岭只在最后才与他不绕弯地说了几句话。

    他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样也算是亲信的待遇,愣了须臾,而后才平复下心绪,等萧岭继续往下说。

    “暂名审计司,”萧岭敲了敲桌案上的奏折,“从新科进士中择可用者,算清从武帝驾崩前两年,”武帝这个叫法让萧琨玉无言了一息,“至朕登基的税银收支。”

    萧琨玉道:“是。”

    萧岭交代的言简意赅。

    萧琨玉还等自己的皇帝表哥再指点几句,不想就没下文了。

    萧琨玉是真的感受到了点茫然。

    不应该还有些勉励、指教、还有禁忌吗?

    说完工作就没有了?

    萧岭看了眼呆呆的萧琨玉,“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萧琨玉道:“臣……臣在等,”

    等什么?

    连萧琨玉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是,他就这么简单地被皇帝任用了?

    且皇帝不会无故查账,此必是国之积弊,是国事之重,就这样轻易地交给他这个既没有经验阅历,身份又有可疑之处的臣下了?

    “手谕等会朕让人给你送过去。”萧岭看着萧琨玉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何疑虑,现在可对朕讲明。”

    萧琨玉低声道:“臣无疑虑。”

    臣怕的是您对臣有疑虑。

    萧岭已经翻开下一本奏折了,“既无疑虑,卿可自去。”

    萧琨玉第一次体会到了瞠目结舌的感觉,心中滋味莫名,垂首道:“臣明白,人员名单臣下午递来。”

    萧岭道:“不必,你自定。”

    萧琨玉:“……啊?”

    少年脸上终年不化的冷意都被不解取代了。

    “朕于诸考生知之甚少,你则不然,平日往来,都可见行事人品,”萧岭道:“不必报朕。”

    萧琨玉怔了怔,“是。”

    仿佛一股腾腾的热气被塞进喉中,叫他一时之间在萧岭面前说不出太长的句子,仿佛说多了,就会显出异样来。

    萧琨玉拜后离开御书房。

    萧岭打开文书。

    上奏者是江三心。

    每次看到这个名字萧岭总想问问江三心家中是否还有个兄弟姊妹叫二意。

    江三心这份文书向萧岭阐明了如今州府用银之数,各州民情不同,发展水平不一,然而中央每年所拨,充为官用的银两则全然相同,官员俸禄亦如此。

    如果官用的银两不够,则要当地的官员自行想办法。

    萧岭读到这,便明白将三想表达的意思了。

    州府开支不够,官员自行解决,自必有向民、向商摊派索取等事。

    这笔钱,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样做无疑减少了朝廷的开支,至于其中会牵涉多少民怨,则置之不理。

    官员俸禄亦不高,不同于在京中,身居要职,或者出身世家,不依靠官家禄米柴炭者,有些人为官的俸银,是要填补官府开支不足还要养全家的。

    况且如今官场风气不佳,萧岭看到这觉得这话写的真是委婉极了,下级官员年年要往上司送上各类供奉,除却新年、中秋等大节外,还有官员本人的生辰要送,再过分些,父母夫人亲眷生辰都要送。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维持官府运作,赡养全家,还要不开罪上司,仅靠俸禄,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算有,也是少之又少,满朝罕见。

    不配为官者,如季咏思那等人固然如过江之鲫,但的确也有一部分人,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即便这次整顿了吏治,只要国家制度不改,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如原上野草,春风吹又生。

    萧岭先将这份文书搁置,去处理其他内容。

    送到他手中的,不仅仅是十二旒冕,更是一个行将崩溃的烂摊子。

    日薄西山。

    不知过了多久,当萧岭放下奏折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谢之容在做什么?

    想起谢之容,就想起程序中的荒唐。

    他晃了晃脑袋。

    萧岭以朱笔末端压了压唇角。

    想见他,有诸多事情要议。

    萧岭看向外面,天渐渐不如夏日长了,天色已暗。

    见,还是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万。

    第七十五章

    五个时辰前, 长信宫内。

    “……妾见了那大夫,哪里是什么杏林圣手,不过是医术平庸之辈, 军营中无好药, 衡儿受伤后一应所用都如普通甲士一般, ”萧静婉泣道:“打的已去了半条命, 谢之容又不肯让人好好诊治,如今妾的衡儿是死是活还未可知。”

    长信宫中的宫人得赵嘉一个眼神, 忙递上了丝帕。

    萧静婉为了掩盖红肿的眼睛,妆化得比往日浓的多,这样一哭,胭脂铅粉等被泪水打湿, 混作一处, 萧静婉虽生的好样貌,此刻看起来亦分外狼狈。

    宫中的公主命妇等闻言, 皆面露不忍之色。

    萧静婉接过擦巾, 对赵嘉哽咽地一谢, 以帕拭泪。

    非但没蹭干净,反而妆面愈发花了。

    萧静婉一面拭泪,一面哽道:“妾的衡儿是妾最小的孩子, 太后嫂嫂,您是知道的, 衡儿虽娇惯了些,胆子却小的很, 绝做不出那顶撞官长, 乃至, 乃至, ”说着说着面颊和耳朵都泛起了红,怒且恼,像是极难以启齿,声音低了不少,“出营狎妓,衡儿好歹是大家出身,怎会做出这般辱没门楣的事情。”

    况且她听说,徐衡被发现的地方不是花楼,而是个私娼家里。

    以时下风气,有些富贵人家性情散漫不拘者与花楼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交往全不避讳,甚至有时还被引为美谈。

    但这样的人家,绝不包括公主府。

    去嫖宿娼妓已是丢尽了家中的脸,何况还是个私娼,又被官长发现,给捆回营中以军纪处置,面子里子半点都没剩下。

    萧静婉也深气徐衡做事不体面,但比起徐衡,她更恨的是谢之容刻毒。

    有命妇附和道:“是啊,四公子臣妇是见过的,极腼腆守礼的小公子,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想来是有歹毒小人嫉恨四公子,才传出了这等流言。”

    萧静婉哭泣不语,只拿一双哭得红肿的漂亮眼睛哀戚地看着赵嘉。

    说实话,赵嘉对自己的公主小姑子们都无甚好感,当然,如今的大长公主们对她可能也一点好感都无,但赵嘉嫁给萧静勉时就是太子正妃,与这些小姑子们面子上很过得去,有些不受宠爱的公主还常常来讨好她。

    出了这样的事,赵嘉是震怒的。

    倒不是为了徐衡,而是为了自家因为谢之容挨了家法的侄子。

    这事赵誉让阖府上下都瞒着赵嘉,但是架不住有人凑到赵嘉面前去替赵誉诉委屈,当时就把赵嘉气的要召萧岭过来,得萧岫劝解了半日稍止。

    而今日一大早上就来的公主命妇们,又让赵嘉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一个以色侍君的佞宠,竟敢开罪这么多天潢贵胄,世家公子,不过是依仗着皇帝看上了他那张脸,对他多宠爱几分罢了,竟如此得意忘形,肆无忌惮!

    昭平公夫人见太后凤眸之中怒色闪动,当即道:“其实家中孩子挨了打倒也不算什么,在军营中,犯错了哪有不挨打的,只是,臣妇等恨他厚此薄彼,打了皇族大家的孩子们,拿来邀买人心,取宠陛下,臣妇家的孩子们虽不尊贵,却也不甘心做了旁人邀宠的垫脚石。”

    对啊,谢之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讨好皇帝吗?

    他比前几个守将的身份更不堪,当然要紧紧依附着皇帝。

    想到这,有几人心中难免成了厌恶。

    一郡主低声道:“让此等小人身居高位,何其凉功臣重臣之心。”

    “臣妇等人受屈便罢,”昭平公夫人面上流露出一丝愤恨,但转瞬即逝,马上就换作了一副悲哀的面容,“但臣妇听说里面还牵涉了赵氏的小公子,赵相忌于谢之容的气焰,忍气吞声不敢告诉娘娘,若非太后您明智透彻,恐怕也被蒙在鼓里。”

    太后您想想,这打的不仅是我们,还拂了您的面子。

    言下之意赵嘉听得明白,怒意更甚,不由得冷笑道:“依哀家看,那狂傲小人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今日是哀家,明日是不是敢越陛下之上?”

    诸命妇宗亲听得大喜,有一人道:“陛下年轻,未免容易被小人蒙蔽欺瞒,若能得太后提点,是国之幸,民之福。”

    赵嘉闻言面色稍霁,心火却越烧越盛,看萧静婉形容狼狈,吩咐道:“滕莲,请大长公主去偏殿梳洗。”

    名为滕莲的大宫女引萧静婉去偏殿梳洗。

    “方才静婉姐姐哭的伤心,我还以为静谨姐姐会劝上两句,”一郡王女朝坐在边缘的萧静谨,“静谨姐姐比出嫁时更惜字如金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赵嘉分外不待见萧静谨,萧静谨乐得不被待见,除了太后召见外,她绝不会主动来长信宫。

    今日不知怎么,竟将她也召来了长信宫。

    以她的身份,座次本该在前,但因为赵嘉的缘故,长信宫的宫人给她安排了个边角位置,萧静谨呆的清静,乍被人提起,抬眼看过去,想知道是谁提了她。

    萧静谨听了一耳朵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的挑拨话,本已很不耐烦,见太后轻易被挑唆了,又觉得好笑,只等太后说散,随众人一起散去。

    偏偏有人不愿意让她安生。

    萧静谨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道:“荣晴县主倒比出嫁前更活泼多言。”

    她想说的是多言。

    萧静谨和萧静婉无甚姊妹感情,她们爹生了二十多个孩子,萧静谨和萧静婉不是一母,性格志趣都不相投,两人几无来往,不过面子情罢了。

    萧静谨和萧静勉一母所出,在萧静勉还活着的时候,萧静谨地位比其他公主高,但萧静勉去身后,萧岭与萧静谨并不亲近,众人看得明白,对萧静谨早不复当年萧静勉在时恭敬。

    荣晴被讥得脸色一红,可比脸红得更快的是眼圈,看向赵嘉,委屈地叫了声,“嫂嫂,是荣晴多嘴了。”

    赵嘉看了眼神情和往常一样恭谨,恭谨的甚至透出几分局促的和荣,嗤了声,对荣晴道:“你和荣姐姐膝下无子,只一女儿,日后只需找个好婆家,你与她说男儿前途的事,她自没法感同身受,不操心这样的好福气,岂是人人能有?”

    萧静谨知赵嘉在讽刺她无子,很是配合地面上流露出了伤心之色,心中觉得相当可笑。

    且不说她家那是个假女儿,便是真女儿,又比儿郎差在哪里?不论心性才貌如何,只论人品这一条,要好过在座命妇宗亲家那出去狎妓,丢尽了家中颜面,还要家里来求太后去给他们接出来的所谓世家公子们太多。

    萧静谨颔首道:“如娘娘所言,不操心的福气,的确不是人人所有。”

    把在场众人刺了个遍。

    你家若是儿郎好的,你大早上跑到太后宫中干什么?

    说的在座众人都些讪讪。

    赵嘉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沉,“和荣,你家女儿的亲事怎还没定下来?倒要多劳你这个做娘的费心了。”

    萧静谨一笑,像是听不出赵嘉的话外之意一般,“寒儿年岁太小,嫁出去妾舍不得,不如在家里多留几年,她那性子您知道,最是安稳不过,便是在家中长居,也不怎么费心的。”

    长信宫中氛围更尴尬。

    人人无语,不敢接话,怕讨好不了太后不说,再遭和荣大长公主讽刺一番,得不偿失。

    正僵着,一宫人进来,到太后面前道:“娘娘,有一自言受了和靖侯所托的小太监请见和昭大长公主。”

    赵嘉心情不顺,寒声道:“怎么了?”

    那宫人膝下一软,跪在了赵嘉面前,颤着嗓子回答:“回娘娘,据说,据说是早朝散了,陛下体恤和昭大长公主忧心成疾,派了太医去给公主瞧病,那小太监说,驸马请公主赶紧回府。”

    长信宫中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面上皆惊骇,心中却不以为然。

    可见苦肉计不是次次都好用,稍有不慎,就成了欺君之罪。

    和靖侯如此匆忙,显然是对萧岭怕到了一定程度,怕到了不惜得罪太后,也要先让公主回府。

    赵嘉面色发青,“岂有此理!竟连哀家也不放在眼中了!”

    谁知道,她骂的是和靖侯,还是萧岭?

    萧静婉化好了妆,匆匆从侧殿出来。

    她走的太急,待有人唤了声:“和昭姑姑。”她才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王爷。”谁不知道留王此时深得皇帝宠爱,萧静婉应对极守礼,她抬头,见少年人立在不远处,身量高挑,似琼花秀木,只几个月不见,却好像比先前生的更好了些。

    打过招呼,两人方错开。

    萧岫对奉命跟在自己身边的赵杳杳道:“这是怎么了?本王倒难得看见和昭姑姑急成这样。”

    萧岫常来长信宫,赵杳杳知道他性子比宫中的许多人都好,至少比太后娘娘好的多,小心环视一圈,见宫人都离的远,才低声道:“回王爷,和昭大长公主是为徐衡公子的事情来求太后的。”

    萧岫举目,笑道:“这样说来,长信宫正殿都是命妇宗亲们了?”

    赵杳杳垂首,“是。”

    “开罪了这么些人,日后谢之容的仕途恐怕不易。”萧岫道。

    赵杳杳不知朝廷中的事情,没有答话。

    少年人笑颜粲然,在阳光下,夺目耀眼非常。

    “这才不枉兄长对他那样好。”他语气转淡。

    长信宫此刻或许很热闹。

    萧岫先看见萧静婉哭哭啼啼地出去,正殿内喧嚣阵阵。

    萧岫想了想,折身回去,在偏殿先悠哉哉地喝了茶,用过点心,待长信宫中恢复了平日的安静,才离开。

    出宫时,宫门口也停着辆马车。

    那马车主人主动相让。

    萧岫习以为常,本要过去,撩开帘子时不经意看到那马车的样式,愣了愣,喊了声;“舅舅!”

    那边停下。

    萧岫还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赵誉并没有下车,只撩开车帘看萧岫,“阿岫。”

    萧岫站在马车旁,语气里透出了几分亲昵的抱怨,“舅舅怎么不说一声就让开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传出去别人定要说留王不知礼了。”

    赵誉则笑道:“阿岫为王,臣不让,才是不知礼。”他问的亲密,“阿岫才从太后那回来?”

    萧岫苦着脸点点头,“母后那热闹的很,舅舅要无要紧事,可不要去触母后的霉头。”

    赵誉一愣,仿佛全然不知,“怎么了?”

    “因为谢之容整顿军纪的事情,半个朝廷的命妇宗亲都来了,”萧岫所言固然有夸张在,但人的确不少,“母后被她们三言两语说的生气。”

    赵誉神色不变,语气中却带了些焦急,“那太后现在可还好?”

    “还好。”萧岫没心没肺道:“只是我估计,等下陛下会不大好。”

    因为赵嘉,是一定要去找萧岭的。

    赵誉目光落在萧岫的脸上,后者依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赵誉心绪有些复杂,“我以为,有阿岫在,会对太后阻拦二三。”

    “舅舅知道,母后的脾气上来谁也劝不住,何况是我呢。”萧岫好像有些尴尬,略垂了垂头,避开了赵誉的目光。

    赵誉点了点头,并未多言,看了眼萧岫,道:“阿岫长大了。”

    萧岫喜不自胜,“是吧,我也觉得高了不少。”

    赵誉一笑。

    车帘放下。

    萧岫目光马车辘辘远去,才上车。

    珠帘垂落,阻隔了外界照在萧岫脸上的光线。

    后者神色随着光芒的消失,也骤地冷淡了下去。

    “舅舅。”萧岫低喃,“母后。”

    还有,兄长。

    长叹一声,叹过又笑。

    “上次皇兄送到我那的点心不错,”萧岫顿时高兴了起来,对车夫道:“不回府了,去七巧坊。”

    如萧岫所言,赵嘉的确去找了皇帝,但是皇帝当时不在未央宫,而在御书房。

    就在她要往御书房时,被赵誉拦了下来。

    赵太后见到赵誉入宫,实在被惊到了。

    赵誉因为身份特殊,可以无诏入宫探望赵嘉,但近二十年来,赵誉极少无诏入宫。

    赵誉几乎在叹息了,“娘娘,可否先回长信宫说话?”

    ……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很值得思索的问题。

    萧岭想了想,时间是够的,但他的事情还没有要紧到非谢之容不可的地步。

    萧岭想去,但人的一生,需要克制欲望的时候太多,大部分人都很难随心所欲,哪怕贵为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萧岭道:“许玑,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

    所以,要在可以随心的范围内,尽量随心,毕竟机会不多。

    许玑心中在惊涛骇浪,但面上没有暴露一点,“是。”

    这才,二十日。

    坐上出宫的马车时,萧岭才从那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他,就出来了?

    他方才义正词严地给自己找了好些理由,等真彻底冷静下来,忽又惊觉,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找谢之容有事,事情很重要,但不是非谢之容不可。

    他有很多人可以谈国事了,并非像几个月前那般孤立。

    萧岭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配得上行迹疯狂四个字。

    因为没带依仗,同行人不多,所以马车行的很快。

    萧岭问:“到哪里了?”

    沈九皋以为萧岭着急了,于是道:“陛下,马上就到了。”

    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已在去往驻地的那条路上。

    萧岭思索一会,觉得自己的确小题大做。

    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不信任谢之容工作之嫌?

    正想着,马车已停下。

    驻地大门紧闭,与他们来的那日不同,各处哨楼上早有甲士持刀守卫,不敢松懈半点,拒马从木头换成了铁器,刺刃寒光闪闪,肃杀已极。

    萧岭见此场景,心中快慰,摇头笑道:“回去吧。”

    他放下车帘。

    沈九皋苦笑道:“陛下,恐怕一时回不去了。”

    话音刚落,没等萧岭问为什么,便听一阵声响,似是拒马被移开,有人策马而来。

    应该早有人注意到他们,将情况汇报给了将军府。

    中州军现在不允许人出入,守卫森严。

    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下,那人下马,快步而来。

    萧岭听到声响,纳闷道:“只一个人来了?”

    沈九皋看清那人长相,顿时心领神会,悄然离开马车,顺便带走了其他护卫,到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地方站着。

    脚步声有远而近。

    萧岭似有所感,正要掀开车帘,那人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也要掀开帘子,于是似是阴差阳错之间,那人攥住了帘子,亦攥住了萧岭的手指。

    萧岭愣了愣,明明与谢之容手指交握过不知多少次,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让他觉得很是别扭。

    或许,是因为程序的缘故。

    想到程序,萧岭空闲的手用力按了按眉心。

    然而越是不想,那些画面,越是挥之不去。

    谢之容手指修长好看,指腹上有练剑写字磨出的茧子,在程序中,萧岭不仅看过了,而且亲身体会到了。

    萧岭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面颊隐隐发热。

    隔帘看不见,所以想象更为丰富。

    在萧岭没忍住扇自己让自己清醒之前,谢之容开口了,声音中含着温软的笑意,“陛下怎么刚来,便要走?”

    一如既往地动人。

    萧岭清了清嗓子,“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朕又何必见卿?”

    谢之容轻笑。

    那些记忆汹涌地灌入脑海,萧岭这次真的确定了,来,不是一个好决定。

    他手指微颤,想抽手,但被谢之容攥着,强行抽走,又怕谢之容误会不解。

    “可臣想见陛下了。”谢之容似乎没注意到萧岭的异样,他自然地松开手,为萧岭掀开帘子,“陛下,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七十六章

    撩开帘子的一瞬, 两人目光相接。

    谢之容似略有清瘦,但精神更好,在宫中时锐气收敛, 包裹得温文, 在军中, 则如一把已出鞘了的利刃。

    鹰, 的确应该纵于高天。

    萧岭心中竟微妙地浮现出了一丝欣慰,种种别扭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接过谢之容递来的手下马。

    谢之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在萧岭下车前行后,谢之容就一直在萧岭半步之外,没有与之并行。

    萧岭沉默片刻,顺手抓住了谢之容要抽回去的手, 只握住了手指。

    谢之容动作一顿。

    皮肤相接的触感太好, 好的让人忍不住上瘾。

    谢之容目光微沉,长睫轻颤, 掩盖住了眼中难言之欲。

    “陛下?”

    萧岭微微用力, 将谢之容拽得与自己并行, 才松开手。

    谢之容小指蜷缩了下,竭力克制着回握的冲动。

    萧岭偏头,对谢之容笑道:“朕亦想见你。”

    这句话不是作伪, 而是发自真心。

    他的确很想见谢之容,除却工作这一原因, 他亦想见。

    见到谢之容前的尴尬,都因与之见面而消失了。

    谢之容就站在他面前, 目光坦荡柔和, 朗然透彻。

    萧岭刚接触他的目光时, 忍不住悄悄松了一口气。

    程序是程序, 现实是现实,二者决不可混为一谈。

    然而掌中,似乎还残留着刚刚触碰过谢之容皮肤的温度。

    闻言,谢之容眸光微动,他好像没听清似的,“嗯?”

    萧岭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话声音太小,他心情不错,因而重新说了一遍,“朕亦想见你。”语气中方免不得带了一丝调侃,“短短二十日不见,之容倒不似从前那般耳聪目明。”

    谢之容手指飞快地攥了一下,疼痛使他回神,“或许,太久没有沐浴皇恩的缘故。”他轻声道。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萧岭上翘的嘴唇上,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忍耐,才没有凑近,噙住萧岭的唇瓣。

    萧岭说,亦想见他。

    见到萧岭与听到萧岭亲口说想见他两种喜悦交织,激得谢之容头脑居然难得地感受到了发蒙,许久才凝神。

    萧岭听到这话神色有闪过了丝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谢之容尽收眼底。

    至此,谢之容完全确定,自己的梦,是与萧岭想通的。

    这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

    谢之容醒来,想起萧岭说的两个世界的事情,他半信半疑,因为梦这种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难说不是谢之容的臆想。

    一个,只要稍稍回忆,便觉口舌干燥的梦。

    在见到萧岭后,他想试探皇帝一番。

    结果,印证了他的想法。

    沐浴皇恩这句话并不稀奇,不知有多少人对萧岭这样说过。

    但是说出这话的人是谢之容。

    程序中,谢之容当着萧岭的面舔净唇角后,贴着萧岭的耳畔轻笑着说了句,“陛下,臣这样可算沐浴皇恩了?不对,应该是,品过皇恩了。”

    萧岭看向谢之容,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谢之容不明所以似的,眨了下眼,脖子那块皮肤隐隐透出红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看来这样献媚的话臣说的太少,陛下不习惯。”

    谢之容说的很少,但不是从来没说过。

    不过目的不是为了取宠,而是开玩笑。

    萧岭摇摇头,“无事。”

    明明谢之容只是像从前那样说笑,他的反应太大了,反而令谢之容惊疑。

    想起谢之容多思多虑的性子,萧岭拍了拍谢之容的手背,亦开玩笑道:“以后多说,朕便习惯了。”

    多说这种话……吗?

    谢之容弯眼一笑,模样恭顺极了,也漂亮极了,看得萧岭心中一痒,好像有个小刷子剐挠似的,这种感觉刚升起,就被萧岭硬生生地压下。

    “是。”他回答。

    谢之容牵着缰绳,一面同萧岭说话,一面往营中走。

    他在萧岭面前姿态并不闲散,只叫萧岭看出一种恣意洒脱,就如第一次见他束发练剑一般。

    那是与最为规矩守礼,温雅疏离的谢之容的另一面。

    锋芒毕露,可萧岭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

    萧岭偏头欣赏了会,叹笑般地道:“之容果然不适合被锢于宫中。”

    谢之容唇角笑容微僵。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那种让他惶然的感觉。

    自从将兵权交给自己后,谢之容总有一种极其无端,又微妙的感觉。

    仿佛萧岭并不信任他。

    但是理智告诉谢之容,萧岭如果不信任他,不会将兵权交给他。

    这是中州军,是拱卫王城的军队,萧岭知道他能令全军听命于自己,可萧岭还是将军权交给了他。

    这种信任,无异于以命相托。

    陛下定然是信任他的。谢之容这样告诉自己。

    仿佛萧岭终究会弃他而去。

    前者谢之容能为自己寻找无数的理由来论证萧岭信任自己,后者却无从反驳。

    但萧岭并没有抛弃他,他更不会,真像个侍君一样,跪在萧岭面前献媚,求萧岭不要抛弃他,求萧岭留自己在身边。

    下一刻,谢之容的神情又恢复原样,他笑道:“只是,若不在宫中,陛下怎识得臣?”

    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萧岭愕然,“以之容才智,便是不在宫中,朕亦会识得。”

    以谢之容为人之傲然,居然自己以色侍君才被君王赏识这件事上保持了相当的坚持,“那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快。”

    萧岭觉得这样似乎在赌气任性的谢之容很好玩,很想捏一捏他的两腮,看是不是气鼓鼓的,“好,你说是就是。”他笑道。

    实在不必在谢之容是不是以色侍君这种事上争执,毕竟两人都是亲历人。

    谢之容耳尖发红,目光往下垂,低低地嗯了一声。

    以色侍君四个字在心中一转,谢之容忽地想到了什么,道:“陛下还未告诉臣,陛下在心中特意提的那几人有何过人之处。”

    别人便罢了,那位陈姓公子,看萧岭的眼神可不安分简单。

    萧岭愣了下,想起谢之容要好好学习他们的过人之处,深觉好笑,安抚道:“朕的之容谁也不必学,朕看之容样样都好,已趋完人。”

    于是见谢之容的耳朵越来越红了,并且有往脸上蔓延的趋势。

    萧岭立刻别开目光。

    这样的场景,他在别处也见过。

    喉结滚动了下,为了掩饰,戏谑道:“之容今日竟没与朕谈公事。”

    谢之容偏头,眼眸在残阳映照下似有光华流转,“陛下是来与朕谈公事的吗?”

    萧岭干咳了一声,“……是。”

    谢之容垂眼,“那请陛下随臣进去谈。”

    萧岭甫一进入,只觉大有不同。

    驻地内布局一如既往,却比先前紧迫肃然的多,少闻人声。

    即使看见了他们一行人过来,正在操练做事的甲士们皆目不转睛,仿佛根本不知有人过来。

    无疑,大部分人对谢之容是又敬又惧的。

    以往的守将即便装模作样地整顿军纪,却对世家子弟的违纪之举视而不见,反而平辈论交,然而谢之容全然不同。

    敬其一视同仁,惧其手段雷霆。

    在惩治了违纪之举后,同时发布的还有各项重新编写的军规与操练方式,显然是谢之容那在营中静默观察的结果。

    日日操练虽累,但军中食粮供应也比先前好上太多,管伙房的小官不敢克扣,且供应在谢之容的要求之下,也增加了。

    入将军府后,萧岭扫了一圈,那日来时没注意看,但他还是发现正厅内许多华贵陈设都被收起来了,厅内非常整齐利落。

    案上尚摆着未用的晚膳。

    还有一沓翻开了的文书,显然是要一边用饭一边看的。

    萧岭看了眼谢之容。

    谢之容快步过去,将文书收了起来。

    萧岭啧啧道:“之容,朕记得有个人在朕一面看奏折一面用膳的时候义正词严地告诉朕不可,你知道这个谢某人是谁吗?”

    谢之容摸了摸鼻子,小声反驳,“臣身体比陛下好。”

    萧岭呦呵一声,“出去二十日还会顶嘴了。”

    谢之容收拾着文书,闻言偏头往后一瞥,乜斜了看人实在很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在,似在看玩笑,“若陛下留臣在身边,臣岂不是就不会学坏了?”

    萧岭命人再添碗筷饭食,跪坐在案前,被谢之容那一眼看得发酥。

    有了过于亲密的接触的之后,哪怕对方只是做着最正经正常不过的事情,却总让萧岭忍不住往别的地方想。

    既可耻又狎昵。

    萧岭哪里猜得到他面前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臣下言谈举止中有多少故意的暗示,只当自己真想的太多。

    萧岭笑道:“朕还不是那等昏聩君主。”

    将谢之容囚在内宫中,不仅是对谢之容的不尊重,更是对谢之容能力的不尊重。

    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谢之容收拾好东西,回头时萧岭已经拿着筷子等他了。

    谢之容无言片刻,只觉额角青筋直跳,“陛下没用晚膳?”

    萧岭讪然,“时间太紧。”

    那皇帝是怎么好意思教训一边吃饭一边看文书的他的!皇帝分明还不如他。

    谢之容刚要开口,萧岭便道:“朕饿了。”模样有点可怜。

    谢之容将想说的生生咽下,同萧岭先吃饭。

    将军府的晚饭简单平常,毫无越份之处。

    由于谢之容对于物质约等于无的欲望,让萧岭总觉得,他对其他事也无甚欲望。

    譬如说,□□。

    萧岭轻轻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两人都习惯在吃饭时不言不语。

    用过饭之后,谢之容自然地起身,请皇帝同他出去散步消食。

    萧岭噎了下。

    只觉得任何时候恐怕都逃脱不了谢之容这个习惯了。

    摇头笑着同谢之容一道出去。

    驻地并非各处都灯火通明,有些地方没有灯光,很是昏暗。

    整夜分三班有甲士巡逻,倒也弥补了灯光的不足。

    谢之容与萧岭行步处便无甚光亮。

    周遭安静。

    谢之容道:“臣本该向陛下请罪。”

    谢之容的意思,萧岭明白。

    谢之容很清楚,军制改革所面对的阻力,他这会有,萧岭那更会有。

    萧岭摇头,“若成,则利于江山稳固,之容,你有功,没有过失,更不需向朕请罪。”

    没有光亮,因而谢之容的目光不加掩饰。

    心绪炽热,谢之容沉默许久,才道:“臣多谢陛下信赖。”

    萧岭的回答则不如谢之容那般郑重,他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是之容你值得朕信,朕才会信你。”

    一时静默。

    谢之容能感受到自己心头砰砰作响,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想将萧岭拥入怀中。

    无关□□。

    萧岭尴尬地咳嗽了声,“怎么不说话?”

    他说的是不是太亲密了?

    谢之容含笑的声音传来,“臣在想,以什么报陛下。”

    听谢之容一切如常,萧岭道:“自然是以功绩报朕。”

    不然以什么?以身吗?

    谢之容轻笑。

    萧岭亦笑,片刻后又道:“挨打的那些军士如何了?”

    谢之容因为萧岭的缘故,心情非常好,尾音也上扬,“除一人伤重不治外,还都未死。”

    萧岭颔首,说实话,他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违背军纪该惩,生死不怨,况且,有些人早就该死了。

    他问谢之容话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谢之容笑得实在好看,他不得已要打断一下。

    萧岭忍着叹气的冲动。

    再这样下去,他总觉得自己有向谢含章那个变态靠拢的趋势。

    晃了晃脑袋。

    自从从程序中醒来后,萧岭觉得自己晃脑袋的次数直线增加,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脑子里那些靡乱的想法似的。

    萧岭心情亦很好。

    月光倾泻而下,一如他与谢之容饮酒那日的月亮。

    于是笑道:“可惜军中无酒。”

    谢之容挑眉,“陛下竟在臣这个守将面前藐视军规。”

    “藐视如何?”

    萧岭离他有些远,谢之容微微凑近,身上那股熟悉的降真香气在萧岭毫无防备时涌进鼻腔,“自然是,”语调轻飘飘的,可能是太近,带着点说不出的炽热,“要挨军棍罚了。”

    萧岭有点呼吸滞涩,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

    他喘了口气,新鲜的空气瞬间流入喉中。

    他绝望地按了按眉心。

    简直是,简直是……昏君!

    萧岭在心中唾弃自己。

    谢之容眉眼微弯,好像没察觉到萧岭的反常举动。

    “天冷了,陛下可要回去?”谢之容贴心发问。

    萧岭点点头,然后意识到谢之容可能看不清,道:“好。”

    谢之容伸出手,指尖无意地划过萧岭的手背。

    萧岭知道夜晚看不清,于是没有在意。

    手指拽住了他的袖子,谢之容对此解释道:“路不平坦,陛下第一下来,一定要小心。”

    萧岭嗯了声,“出来时竟忘提灯了。”觉得自己脑袋最近不大灵光。

    谢之容声音温润柔和,“臣亦忘记了。”

    虽牵着袖子,然而谢之容的手指还是会时不时碰到萧岭的皮肤。

    萧岭偏头,轻轻吸了口气。

    若是他能夜间视物,当看得见,谢之容的神情绝不比他从容。

    在那个梦中,萧岭的情态谢之容看得清楚。

    而此刻,皇帝本人就站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谢之容怎会不觉喉中发紧。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回到了将军府。

    两人在显然在做戏方面都太有天赋,故而在光亮处,脸色都没有任何不自然。

    才坐下,沈九皋便进入正厅,向皇帝请示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您今夜可要回宫?”

    正在看文书的谢之容抬了下眼,然后恍若无事地放下,似乎满心都扑在工作上。

    萧岭思索了一下往来要废的功夫,晚上回宫未免折腾,不如早上上朝前再回去。

    况且这么大的驻地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便道:“今夜朕宿在这。”

    “是。”

    谢之容唇角微微翘起,不过须臾就放下。

    欣喜小烟花似的在心中炸开。

    谢之容弯着眼睛,这一神态正好被萧岭看见。

    萧岭感叹,程序里谢之容说他是精怪,明明谢之容自己才更像狐狸精。

    还是祸国的那种。

    “之容心情甚佳?”萧岭笑眯眯地问,想逗逗谢之容。

    谢之容把目光从文书中移开,与萧岭对视。

    他道:“臣一想到今天晚上有一夜的时间能与陛下探讨公事就觉得欢欣雀跃。”

    萧岭无奈,“朕与你又不是一直宿在正厅不走了,朕要去休息,你也得去休息。”

    谢之容闻言,神色惊讶懊恼并存。

    “怎么?”萧岭怔了怔。

    谢之容似乎很为难,“臣先前忘记告诉陛下了,臣下令,将伤员与未受伤的甲士隔开,”一是医官照顾起来更方便,二是不与普通甲士在一起,让他们无法煽动旁人,“眼下,驻地已无多余住所,陛下大约只能在臣那住一夜。”他抬眼,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岭脸色似的,“倘陛下在意,不如……”

    谢之容都把话都到这份上了,再说在意,好像嫌弃谢之容一般。

    萧岭顿了顿,“朕自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七十七章

    萧岭说完才想起来厅中有第三个人在, 略回神,发现沈九皋早就不在了。

    以沈副使与萧岭与谢之容二人出门积攒的经验,倘若萧岭与谢之容独处, 那他尽量不要出现在皇帝面前, 就算要出现, 也在汇报完必要事务后立刻离开, 绝对不要多留。

    不然,得罪的将会是两个人。

    萧岭轻咳一声, 总觉得沈九皋走的这样快似乎别有深意。

    至于深意是什么,他亦清楚。

    以前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与谢之容清清白白,但是自从在程序中的那一夜过后,即便不在现实, 但萧岭难免心生他念。

    克制了脑海中纷乱的想法, 萧岭坐直了,“其实朕来, 的确是为了与之容谈公事的。”

    谢之容正色, 等待着萧岭说下去。

    “之容知晓, 朕早有整顿官场之心,一为整肃官风,二则要追缴陈欠, ”萧岭深觉晋朝的问题多的快要人感到无计可施了,“今日朕看了江卿递来的文书, 其文述尽官场中缘何贪墨受贿之事多年不止。”

    说完,他看向谢之容, 这已然成了萧岭一个小小的习惯。

    谢之容沉默了一息, 沉吟道:“是制之弊?”

    萧岭抚掌, “然也。”

    谢之容的目光一直落在萧岭身上。

    萧岭虽然注意到了, 但并不在意,“是制有弊端,历来税银甫一收起,即送往朝廷,再由朝廷派发各州,由各州向郡、县发放,各州相同,皆有成例。”

    然而这样做无疑会增加不必要的运输成本,浪费人力、物力。

    “以朕所想,不若令各地方自己年初时定出一年所用银钱,刨去官用,再送往京城。”说完,往谢之容的方向看去,两人都毫无防备,短暂地视线相接。

    谢之容谨遵为臣之礼,恭顺地垂下头,“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若依陛下所言成制,以眼下的官风,恐会加剧地方贪墨。”

    “细节的事情还可以再继续磨一磨,”萧岭半眯起眼,想起先前的季咏思案,在整顿吏治后,恐怕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被摆到明面上,他语气里带着点森然冷意,“至于地方官场,朕自会派人好好整治。”

    谢之容道:“是。”

    这件事其实和谢之容关系不大,或者说干脆没有关系。

    谢之容唇角似翘起,露出了个几乎看不出的清浅笑容,“陛下胸有成算,臣拜服。”

    萧岭既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应对,为何非要来军中?

    萧岭听谢之容这话,耳边微微发烫,似有似无地体会到了些被人拆穿的尴尬。

    既然已经想到了怎么处理应对,为何非要来见谢之容?

    因为公事?还是只拿公事,做一个来见他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萧岭觉得谢之容似乎看出来了什么,然而当他看向谢之容时,谢之容面上只有再坦荡认真不过的专注神情,察觉到萧岭的目光还愣了愣,“陛下?”

    萧岭干咳,“朕无事了。”

    谢之容面露担忧,“陛下可是受凉了?”

    自从见到谢之容后几个时辰内不知道咳了多少次的萧岭:“……嗯。”萧岭预料到了谢之容的下一步打算,立刻道:“不必,朕只是有点受寒,不必找大夫来。”

    谢之容起身,为萧岭倒了杯茶。

    刚急匆匆说完这句话的萧岭望着透亮的茶水,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去。

    尤其是,谢之容还轻笑了一声。

    萧岭觉得自己已经麻了。

    好像,有那么点,丢人。

    “那臣让人熬姜汤送来,好吗?”语气温和极了,好像在哄人。

    萧岭喝了一口茶,待咽后才闷声道:“也不必,朕不想喝。”

    谢之容摇头,语调还是温柔含笑的,“若是加重了,”

    “若是加重了就是你的责任。”萧岭放下茶杯,在与谢之容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深刻地意识到,在谈话时,想要单纯地凭借条理与逻辑来说服谢之容是很困难的,他有两种比前者简单的多的方式可以选择,一是利用帝王身份,以权势令谢之容口服但未必心腹地称是,二则是萧岭用的这种。

    不讲道理。

    谢之容愣了愣,“臣?”

    “朕来看你才出宫,颠簸了一路到这,你方才要和朕出去散步,朕又受风,”萧岭慢悠悠,“还有,你方才说若是加重,这是谤朕,倘加重,便是你的责任。”

    理直气壮。

    说完,还瞥了谢之容一眼。

    萧岭脸上生得最绮靡那处定是眼睛,眼珠乌黑,不是一眼见底的清亮,反而透着层蒙蒙渺渺的雾似的,叫人看不清,眼型秀丽,到眼尾那自然流畅地收拢,微微上扬。

    张扬,倨傲。

    后者手指攥紧了一瞬,只觉呼吸微微发着热,神色却殊无变化。

    垂首,唇畔笑意更甚,“是,皆是臣之过。”

    他认的太快,以至于萧岭还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

    “臣怕陛下贵体有恙,今夜便早些歇息。”谢之容道:“陛下以为如何?”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先前还因为操练而有些喧嚣的营地内,已少有声响。

    万籁俱寂。

    萧岭刚要回答,却差点咬住自己舌尖。

    刚才说的太入神,让他差点忘了自己今夜是要和谢之容一起睡的。

    太安静了,安静的萧岭能听到自己变快的心跳。

    谢之容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等待着他的回答。

    烛光落在谢之容面上,如玉质。

    萧岭那一瞬间,的确起了犹豫之意。

    他自觉自己勉强能算个理智克制的人,但他不太喜欢煎熬自己。

    谢之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萧岭的回答,从萧岭的角度看,他垂了眼,蝶翼似的长睫仿佛有气无力般地轻颤了两下,即便看不清谢之容的眼睛,萧岭还是从谢之容这点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的反应中,体会到了种说不出的失落与无措。

    萧岭哽了哽。

    他真的很想晃着谢之容的肩膀大喊着谢之容你清醒一点,我不想和你一起睡不是嫌弃你,是因为我在程序里干了点不能细说的事,我对你心中有愧!

    可谢之容显然不明白。

    萧岭早就意识到,在与他在一起时,无论发生了什么,谢之容总会第一时间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这时候谢之容的脑子大约在拼命回忆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陛下厌烦了!

    萧岭觉得自己更哽了。

    谢之容的姿态非常谦恭,因为垂着头的缘故,萧岭看不清的眼睛,反而更容易注意到谢之容挺秀的鼻梁与抿起的嘴唇。

    萧岭知道触感。

    “臣明白,”谢之容声音还是轻柔的,“陛下舟车劳顿,”如果半个时辰的马车车程也算劳顿,“与臣在一起未必能睡好,若是打扰了陛下休息,则是臣的过失,反而令臣难安,臣马上令人收拾出一间卧房。”

    快速收敛了那些不为外人所见的情绪,谢之容起身,还没等走出萧岭身边,便觉袖子一紧。

    喜悦在那一刻满溢心中。

    倘若刚入宫时的谢之容见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一定会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瞧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仿佛有人在心底笑话着谢之容。

    萧岭只要稍微做出一点让步,就足以让谢之容这个再贪婪不过又野心勃勃的男人觉得心满意足。

    然而,欲壑难填。

    谢之容眼中似有暗欲一闪而逝。

    每一次萧岭纵容般的让步,总会让谢之容不知餍足地想要从这位陛下身上,索求更多。

    谢之容顿住脚步,低头看向跪坐着的萧岭,“陛下,怎么了?”

    没有半点恼怒愤懑。

    但,居高临下。

    萧岭很少以这种姿势与人对视。

    敢与他对视的人不太多,何况是对方居上。

    然而平日里最为规矩守礼的谢之容并没有立刻将俯视变为平视,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萧岭抓着谢之容的袖口,下意识地擦磨了一下袖口的绣样。

    这是萧岭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萧岭仰面,对谢之容道:“并非之容所想。”

    萧岭就着这个姿势站起,将力落在了谢之容身上。

    “之容,”他眨了下眼睛,好像在笑话谢之容一半,“聪明人都爱多思多虑,不过,也不必想这样多。”

    谢之容似乎为萧岭这话所惊,怔然须臾后,才不解问道:“陛下?”

    萧岭拉着谢之容的袖子,“走吧,与朕去休息。”

    他承认,他方才见到谢之容的神态时的确天人交战了一会。

    但旋即,萧岭更意识到了,谢之容在以退为进。

    比起程序中谢含章的予取予夺,直来直往,处境的不同,谢之容面对他的态度亦很不同。

    看起来顺从、柔软。

    实际上,不过是将种种欲望野心都掩藏在了最为无害的表象之下。

    谢之容在听到他所言后眼中的确有惊讶一闪而过,半是做给萧岭看,半是真。

    打乱了谢之容的晏然沉着令萧岭心情上佳。

    谢之容引他去房间。

    萧岭在前,谢之容在后。

    当谢之容关上门转身时却差点与早该往里走的萧岭相撞。

    “陛下?”后者失措,眼神茫然慌乱。

    萧岭保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笑眯眯地问谢之容道:“之容,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像一种精怪?”

    谢之容的声音很轻,“不曾。”

    他向后靠去,仿佛想避开皇帝的呼吸。

    然而身后是门。

    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之容清亮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萧岭的身影。

    萧岭觉得自己这个姿态很像强抢民男的荒淫君王,“那朕今日告诉你。”

    像他先前所言,对付谢之容有两种方法,一是以势压人,二是无理取闹。

    前者,谢之容太重所谓的君臣之礼,不论此刻萧岭做的有多么过分,仿佛他都会一声不吭地,顺从羞耻地忍耐下来。

    不得不说,谢之容眼下的样子,实在很满足萧岭的征服欲。

    尤其是,在程序里被夺取了所有的主动权后。

    “什么?”谢之容抬头,低声问道。

    要是萧岭再敏锐一点,就能听出,谢之容声音的低沉不仅仅是因为他刻意轻声,还因为,被热气灼出的喑哑。

    帝王轻笑,稍稍凑近,“蒙朕金口玉言,赐之容一雅称。”

    谢之容看他,眼下泛着浅淡的红。

    萧岭觉得这个称呼更合适了,“狐狸精。”

    谢之容双眸瞬间睁大了。

    萧岭忍笑。

    谢之容可能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得到这种评价。

    萧岭对着不可置信的谢之容道:“之容,有些小手段朕看得出。”

    虽然看得出,但萧岭得承认,非常有用。

    “所以,”他的语气像是轻叹,“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同朕说,若是朕能给,朕会给。”

    即便受用,萧岭觉得谢之容这样未免活得太累。

    其实他们二人之间,不必用那么多心思来维系关系。

    他并非翻脸无情的君王,谢之容在他面前,更不需要如履薄冰。

    谢之容没料到萧岭竟说出了这种话,心绪翻涌难言。

    那种渴求疯狂滋长。

    更想……更想……

    萧岭见谢之容不语,于是主动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故作无事,往前走了两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就是谢之容京中那宅子的卧房翻版。

    除了必要的摆设,剩下一应装饰全无。

    几乎无欲无求。

    萧岭想起自己刚才前半句调戏似的所言,思索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过。

    在程序中对于谢之容的情感竟叫他转移到了现实,还牵连了一无所知,无辜至极的谢之容。

    “之……”

    还未说完,手腕就被紧紧攥住。

    炽热的温度烫得萧岭想要缩回手,然而他与谢之容的力量差距过于悬殊,难以动弹。

    没法动弹萧岭就不动弹。

    他向来是个很会顺势而为的人。

    被迫转身,“之容?”萧岭唤道。

    谢之容目光落在两人相连的位置上,还是那么柔顺曲意的模样。

    萧岭有那么一瞬间心头巨震。

    无他,这种毫无攻击性压迫感的样子实在太动人了。

    “陛下方才说,臣想要什么,直接同陛下说,陛下会满足臣?”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七十八章

    呼吸交融缠绵。

    萧岭待人向来大方, 何况是对谢之容,于是点点头,“你说。”

    谢之容想, 他的陛下, 实在无甚防人之心。

    这种信任让人想珍视, 令人不愿辜负。

    但萧岭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并不是向所有人给予信任,都能得到同等的回应。

    让人珍视, 更让人……想要当着萧岭面毁掉。

    萧岭不是不够警惕,只是,他在他认为亲近人面前毫无防备。

    让谢之容觉得,太过有机可乘。

    目光游移, 在萧岭喉间略一停住, 而后向上移,直到与萧岭对视。

    这双眼睛, 与无害这个词毫无关系。

    萧岭无端地感受到了一阵紧张, 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

    “陛下, ”谢之容伸出手,萧岭的视线瞬间黏在了这只手上,手指修长而用力, 甲源光滑干净,然而萧岭见过这只手被弄脏的样子, 心跳的更快,这只手在他的注视下落到他的肩膀上, 轻轻一推, “陛下, 不早了。”

    在那个梦境中, 萧岭说,他与自己是友人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谢之容已经确定,梦境中的萧岭并非自己的幻想,而是真正的萧岭。

    或者说,他与萧岭同在梦中。

    那是萧岭的真心话。

    视君为友。

    而不在梦境的谢之容,自然也不会如梦境中的自己那般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他会徐徐图之。

    鲸吞。

    蚕食。

    萧岭瞬间回神。

    而后在心中疯狂唾弃自己的心理活动,尴尬得双颊都烧了起来。

    萧岭从来没这样恨过自己记性不错。

    越是想要忘记,越是刻意压制,那一夜的无数细节便愈发清晰,在萧岭脑海中,渐成烙印。

    谢之容笑吟吟地看着轻轻晃了晃脑袋的萧岭,“臣希望陛下,早点休息。”

    萧岭立刻后退数步,去摘冠洗漱。

    在他转身后,仿佛有一道目光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宛如一头饥肠辘辘的狼,垂涎着不远处的猎物,本能使萧岭不由得紧绷,倏地回头。

    谢之容就站在不远处,却是背对着他,正在拿架子上的书。

    萧岭按了按眉心,疑惑地转了过去。

    身后时不时有谢之容整理文书发出的轻响。

    萧岭拆下发冠,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

    如云黑发散落而下。

    目光又一次落在他身上,只是这次全无攻击性。

    萧岭转过身,谢之容的确在看他。

    萧岭抓了抓垂下的头发,把垂落胸前的长发撩了回去,姿态随意极了,“怎么?”

    谢之容笑着摇头,“臣只是在想,一向是许公公给陛下束发,今日他不在,明日陛下要怎么办?”

    萧岭挑眉看他,“在之容心中,朕竟四体不勤到了这等地步?”

    谢之容仍笑,“不敢。”

    萧岭轻哼一声,又转过去梳洗。

    即便谢之容比萧岭晚了一会,但速度比萧岭快得多,非常利落干脆。

    在军中,谢之容的行事作风都与在宫中有很大不同。

    从此刻的谢之容的一举一动,乃至周甚流露出的气质,萧岭都能更清晰地认识到,他所看的书中的名将男主,的确是眼前的谢之容。

    萧岭则依旧慢吞吞的,一面拿擦巾擦去手上的水,一面想着谢之容着甲的样子。

    必定,风姿卓然。

    他看过谢之容着甲,只不过是在程序中,好看是好看,可惜杀气太重,他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保命,根本来不及多看。

    他的幻想停止在谢之容毫不避讳地当着他面换衣服。

    萧岭本想阻止,奈何话刚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阻止了才不对劲。

    同性之间,且有君臣之别,怎么都不该是萧岭觉得尴尬。

    思来想去,既不尴尬,那萧岭就继续看,甚至还带了几分欣赏——纯粹是对于矫健劲拔身材与其中蕴含的力量的欣赏。

    萧岭想起先前自己雄心壮志的健身大业,还没等实施,谢之容就出宫了。

    实在令他忍不住扼腕叹惋。

    即便萧岭的目光非常不加掩饰,但谢之容自始至终都非常坦荡自然。

    里衣柔软,但因为天气转凉的缘故并不薄透。

    可这些衣料已经足够勾勒出身形线条。

    如果面对的是自己那个世界的兄弟,萧岭是一定要上去拍一下,感叹兄弟胸练的不错。

    顺便往下看了眼腿。

    健身别忘了练腿。他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

    然后又突然想到谢之容的腿。

    触感……这个念头随着萧岭把水珠甩到自己脸上戛然而止。

    谢之容愣了下,“陛下?”

    萧岭拿擦巾遮住了半张脸,他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晚上看起来有点神神叨叨的,遂瓮声瓮气道:“朕无事,你继续。”

    谢之容:“……是。”

    因为萧岭要平复心绪,磨磨蹭蹭了好半天。

    待他全都收拾完,谢之容已侧躺在床上看书了。

    夜里不比白日,况且还在自己卧房中,谢之容的衣着便不如白日那般一丝不苟,里衣非常宽松,衣带也是随意地挂在谢之容腰间。

    衣领随意地敞着,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乌发随意地垂落下来。

    长发垂在胸前,人就显得分外温良。

    还贤淑。

    萧岭轻嘶一声。

    当然这两个词都是萧岭的错觉,萧岭自己比谁都清楚。

    没再听到萧岭的声音,谢之容抬眼,“陛下?”

    他往里让出位置,面露歉然。

    见萧岭不动,谢之容道:“还是陛下要睡里面?”

    萧岭思索了一下,觉得外面这个位置能呼吸到更多新鲜的空气,有助于人冷静,“朕在外面。”

    谢之容点点头,低头继续看。

    萧岭顺手抽了他的书。

    谢之容抬头看他,可能是萧岭的动作太急,抬头时,谢之容的眼神有点被惊到的慌乱。

    萧岭将书合上,放到书案上,随口问道:“兵书?”

    谢之容轻轻嗯了一声。

    不,是话本。

    还是从萧岭那拿的。

    暴君那乱七八糟的书太多,在谢之容说想看未央宫的珍本之后,萧岭就命人将未央宫中的书都拿给了谢之容,他根本不知道这本书就是其中之一。

    “这灯太暗,”萧岭道:“若要看书,换盏亮些的才好。”

    谢之容笑道:“臣平日里也不常在床上看书。”

    这话萧岭是相信的,因为如果今日他不在,谢之容今天绝不会这么早就上床歇息。

    萧岭吹灭蜡烛。

    倏地一下,房间暗了下去。

    清辉入室。

    萧岭在原地站了一会,眼睛隐约可以看清房中事物。

    谢之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语气更低柔好听,调侃道:“陛下可需臣去接您?”

    萧岭亦笑,“不必。”

    慢慢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然后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被怎么也只有一床?

    罢了,这么晚了再让谢之容去找一床被子未免折腾人。

    萧岭平躺下。

    萧岭与谢之容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除了在程序中,现实内也有一次,之前谢之容说想试试浮光香的效果,两人便在一张床上睡了个午觉。

    虽然谢之容可能根本没睡,只是和他并排躺着。

    萧岭睁着眼睛,往头顶上看。

    又不是第一次和谢之容在一张床上睡,他竟然失眠了。

    可能因为这张床并不宽大的缘故,即便不窄,但对于两个成年男子来说,还是局促了些。

    萧岭只需要稍微往边上靠一靠,就能撞到谢之容的肩膀。

    即便谢之容的呼吸非常平稳匀称,但萧岭还是直觉般地知道,谢之容并没有睡着。

    “之容?”

    谢之容嗯了一声。

    萧岭一转,侧身与谢之容说话,皇帝语气非常认真,“军中各样费用若有缺处,一定要和朕说。”

    床这样窄,驻地营房又少,怎么都给萧岭一种拮据之感,

    相比于萧岭的郑重其事,谢之容就随意多了,他又嗯了一声,只是这次比刚才多带了笑意,“是,臣知道了。”

    萧岭动作幅度不大,却压到了一枕光滑。

    凉凉的,触感非常好,还带着股香,是谢之容的头发!

    谢之容轻嘶,“陛下。”笑意更甚。

    还没等萧岭自己弹起来,一只手已伸了过来,将自己头发往回捋。

    萧岭抬头,无意之间撞到了谢之容的手,后者竟还轻轻接了他一下。

    萧岭讪然地躺了回去。

    他记得自己没占那么大的地方。

    谢之容在夜中依然敏锐,他,似乎夜间能视物。

    在意识到这点后萧岭的表情微变,勾了下自己的头发,没有直接开口,只道:“之容的头发比朕好上太多。”

    谢之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发为血之余,陛下切记要注意身体。”

    萧岭被噎了下,却也不得不承认谢之容说得是对的。

    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长发散落,萧岭状手指往下摸,勾住了谢之容的头发。

    他知道谢之容也没睡着,既然没睡着,便毫无心理负担。

    长发在他的把玩下有几缕纠缠在一处。

    一个认知明晃晃地出现在谢之容脑海里。

    一个,再亲近不过的认知。

    结发。

    呼吸微滞重。

    谢之容掐紧了手指。

    然而萧岭似乎对此无知无觉,他睡不着,就要找点事情拉消磨时间。

    在萧岭无聊的都要把两人的头发打结的时候,谢之容不偏不倚地按住了萧岭的手背。

    炽热的。

    萧岭往后缩了下,谢之容也抬手放他离开。

    掌心擦过萧岭手背的皮肤,略有些痒。

    萧岭不怎么顺畅地解着头发。

    谢之容看着那个结,犹豫了会说出了句,“不若剪下来。”

    萧岭断然否决。

    因为剪短一块不好看。

    谢之容看他笨手笨脚地在那解,又不敢扯,无声地叹了口气。

    竟不知,萧岭方才是怎么系上的。

    萧岭也想知道。

    谢之容曲起手指,一敲萧岭的手背,道:“陛下,臣来就好。”

    由于谢之容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了,所以萧岭道:“之容,夜间能视物?”

    谢之容半起身,去解萧岭系上的头发,“看得清,但并不如白日那般清晰。”

    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长发之间。

    谢之容手指插-在萧岭发间,竟有些舍不得拿开,于是解开的速度被谢之容自然地延长了,微凉的发丝顺滑地划过手指的每一处。

    “那朕岂不是做什么,之容都能看见?”萧岭随口玩笑道。

    谢之容动作一顿,反问道:“陛下要做的是情理,有什么是臣所不能见的吗?”

    萧岭想到了什么,以手掩盖住双眼。

    他能感受到皮肤下隐隐发热的温度,含混道:“没有。”

    长发被解开。

    谢之容拿开手,轻轻道:“陛下,好好休息。”

    萧岭低低应了声。

    之后许是太过安静,萧岭原本胡思乱想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又过二刻,才慢慢睡下。

    一个柔软而湿润的吻落在唇间。

    梦?

    濡湿的触感清晰温存。

    萧岭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太沉,根本掀不开,半睡半醒间人除非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不然不会在瞬间清醒过来。

    萧岭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比起梦中,或许此景此景说是梦魇更为恰当。

    因为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很沉重,思维似有似无。

    萧岭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感觉,虽然不算喜欢但又无力反抗,干脆直挺挺地躺着,意识如在云端,昏昏沉沉。

    那轻柔的触感停顿住了,可若近若离,吐息时不时地打在唇上,不上不下,让人难受极了。

    他想动,又动弹不得,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他想告诉自己梦境中的这个人,要么给他个痛快,要么就快滚。

    迷蒙之间,萧岭觉得自己似乎往上仰了仰下巴,正好与那濡湿的触感相撞。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有三更。

    第七十九章

    唇齿贴合的那一瞬间, 萧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降真香凉且甜的香气压下,灌满鼻腔。

    萧岭昏茫间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居然能到这种程度。

    炽热,干哑, 又刻骨般地热烈缠绵。

    被牵住手腕, 插-入了一极其顺滑的东西内。

    是, 长发?

    萧岭仿佛抓住了什么, 也仿佛都没有抓住。

    或许,只有在梦中, 才能出现这样荒诞,又蛊人的场景。

    ……

    微凉的手指贴上萧岭的脸。

    萧岭皱着眉,闷哼一声。

    手的主人见萧岭无动于衷,于是变本加厉, 轻轻捏了捏萧岭的脸。

    男人的皮肤并不十分柔滑细腻, 但是捏起来手感也很好。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变本加厉地捏着萧岭的脸。

    萧岭眉头皱的更深,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用手去挡, 含糊叫道:“许玑, 不要放肆。”

    那动作瞬间停住了。

    片刻之后,一个分外动人,也分外冷然的声音贴着萧岭的耳朵响起, 那声音道:“陛下,臣是谢之容。”

    萧岭霍地清醒了, 瞬间睁开眼。

    他睡眼惺忪,毫无防备地接触光线, 眼睛有些痛楚, 稍一眨眼, 泪珠便簌簌而下。

    他眼角是红的, 眼眶也是红的。

    眼泪顺着双颊落下。

    谢之容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萧岭无知无觉地揉了揉眼睛,哑声道:“你何时起来的,朕竟不知道。”

    谢之容坐在萧岭身侧,揽着萧岭的腰扶他起来,萧岭没坐稳,顺势靠进谢之容怀中。

    萧岭没有注意。

    而谢之容,则求之不得,“才起不久。”而后状似无意地道:“臣竟不知,原来许公公私下面对陛下时这般大胆。”

    萧岭按了按太阳穴,“朕睡糊涂了,忘了是在营中,还以为是在未央宫。朕刚才还在想,许玑哪里来得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捏朕的脸。”

    谢之容不好意思一笑,“臣失礼。”

    萧岭顺手自己也捏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好捏的地方。

    醒来之后,那些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亲吻的濡湿、指腹的粗糙、还有……

    那些触感都过于真实了,真实的萧岭甚至要怀疑那不是一个梦境。

    谢之容就在身边,身上并没有惯有的降真凉甜香气,而是皂荚的清香,混杂着水汽,清凉干净。

    “你早上就沐浴?”萧岭随口问道。

    谢之容解释道:“臣早上起来练剑弄了一身汗。”

    萧岭点头。

    谢之容在宫中一直练剑,他是知道的。

    保持着这个姿势没一会,刚睡醒还不算清醒的脑子终于开始快速运转。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伏在谢之容怀里的,下巴就抵在谢之容的颈窝里,难怪那香气如此明显。

    清清凉凉的,虽如降真香闻起来那么习惯,但仍旧很香,非常舒服温和,半点也不咄咄逼人。

    想了会,恨不得给自己脑壳一下。

    我又在什么?

    他撑着坐起来。

    一离开谢之容的怀抱,萧岭就觉得有点冷,不由得感叹,谢之容的体温的确比他高上好多。

    昨天晚上被子中没有锡奴,他竟也不曾感受到冷。

    昨天晚上。

    那些场景又一次出现。

    萧岭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谢之容脸上。

    谢之容虽然茫然,但是任由他看着,只是低声提醒了句,“陛下既然已经醒了,还是赶快起来穿衣梳洗吧。”

    还有早朝。

    萧岭慢慢点头。

    谢之容的反应坦坦荡荡,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之容你先……”萧岭顿了顿,“先出去。”

    谢之容没有问多余的话,轻轻颔首,直接走了出去。

    门嘎吱一声被关上。

    萧岭实在是疑惑极了。

    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梦境。

    就算正好撞上他梦魇,为何平日的梦魇没有那么明显的触感?

    况且,还是个……艳色无边的梦境。

    萧岭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去解衣服。

    衣带好好地系在他身上,但萧岭没有细致到能记得衣带是怎么系的,所以看见衣带系着,他亦不确定。

    敲了敲系统,“你确定,谢之容真的没有记忆吗?”

    系统严谨地回答:“抱歉陛下,我不能确定,我只能告诉您,在离开惩罚程序后,除了宿主本人,理论上来讲他人应该不保留任何记忆,在我见过的人中都是这样,如果您不放心,您可以询问谢之容,进行确认。”

    萧岭心道我就是没法问谢之容才问你的。

    但是系统如此笃定,萧岭也很难想象自己会那么倒霉,恰到好处地遇到了个bug.

    于是道:“谢谢。”

    系统心情愉快,“您太客气了。”

    萧岭低头。

    那些在梦境中被反复爱怜至极地亲吻抚弄的所在光洁无比,一点印子也无。

    所以,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个与谢之容相关的艳梦?

    萧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有些不可救药。

    他系好中衣衣带,然后去穿旁的。

    在门外,谢之容安静地站着,神情平静淡然,仿佛只是度过了再普通不过的一夜。

    但只有谢之容自己,确定昨晚究竟发生了。

    在梦中,每一次,梦中的自己都待陛下亲密过了头,做了无数,他现在不能正大光明地做的事情。

    即便理智上清楚,那是自己所为,谢之容在回忆过程每一个细节的同时,总是种种情感交织。

    譬如渴求,譬如嫉妒。

    嫉妒梦境中的自己。

    简直,可笑。

    房间内,萧岭正在聚精会神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梳头,对于萧岭来说,是个非常陌生的活动。

    毕竟在萧岭那个世界里,男人长发,还是留过腰长发的,还是少数,其中也不包括萧岭。

    他前二十多年的记忆中,为数不多几次给人梳头,都是给外甥女扎小辫子。

    从没梳过这么长的头发。

    就算他会梳,也不会把头发束起来,把冠戴好戴正。

    他跪坐着,如云的黑发竟可以铺在竹席上。

    萧岭犹豫了下,而后清了清嗓子,“之容。”

    他认命了。

    让谢之容笑话他四体不勤就笑话吧,总比顶着一头乱发去上朝好。

    谢之容很快又进来,“陛下。”

    萧岭跪坐在铜鉴前,双手捧着梳子,示意谢之容看这。

    谢之容轻轻一笑,接过梳子。

    玉梳穿过长发。

    萧岭看着铜鉴。

    因为尴尬,他双颊微微泛着红。

    萧岭不由得大惊,他竟也有脸皮薄成这样的时候。

    再看谢之容,在萧岭眼中还是那副没点烟火气的仙姿佚貌。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谢之容唇瓣上有一个口子,微微有点中肿。

    是处咬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想到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萧岭面色有些古怪。

    二人在铜镜中对视。

    谢之容被萧岭看着也无半点不自然,萧岭喜欢看,就坦坦荡荡大方至极让他随便看。

    或许是对书中谢之容人设印象的过于深刻, 也或许是此刻的谢之容抬坦然了, 坦然之中还带着几分疑惑, 以至于萧岭很难将谢之容唇上的伤口与自己昨夜的梦境联系在一起。

    还有系统的保证……

    思绪纷杂, 萧岭按了按眉心,深觉他此刻思索的东西竟比国事于自己而言更为艰难。

    谢之容俯身, 柔声问道:“陛下头疼?”

    清凉的水汽萦绕在鼻尖。

    萧岭想躲开,又怕谢之容会误会自己的反应,于是便僵着没动,只摇摇头, “没有。”

    得到否定的回答, 谢之容又跪坐回了原本的姿势,梳子传过顺滑的长发, 发出一点擦磨的细微声响。

    谢之容想起昨夜萧岭的举动, 眸光微沉。

    发丝纠缠交织, 含义实在暧昧。

    将长发束起,手指便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萧岭后颈的皮肤,谢之容刚刚用冷水沐浴完, 手指冰凉,触碰在微微热的皮肤上引得萧岭轻轻地颤了下, 却没有躲开。

    这个下意识、无声纵容般地反应叫人很难就此停住。

    先前还是无意,之后就成了故作无意的故意。

    萧岭从来不知道人的皮肤原来可以这么敏感, 自己触碰时除非极用力, 不然不会用什么特别感觉的皮肤在谢之容指下则全然相反, 他能敏锐地感知到谢之容每一次轻如羽毛的触碰, 并因为这样的触碰而轻颤。

    可能是太凉了。萧岭忍着缩瑟的欲望,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昨天晚上的梦中,谢之容指下的那块皮肤被反复舔吻噬咬过。

    可谢之容太过谨慎,他竭力收着力道,不在皇帝的皮肤上留下任何一样足以惹人怀疑的痕迹。

    谢之容手指擦过萧岭皮肤的次序相隔并不规律,手指似乎极无意间便触碰到了皮肤,几乎不做任何停留。

    越是不规律,萧岭越被吸引了注意力,猜测着下一次在什么时候。

    因为警惕和稍有紧张,萧岭的喉结滚动了下。

    镜中的谢之容极恭顺地垂眼。

    如果可以,谢之容很想含住那块凸起,尖齿微微用力地切下,感受着萧岭紧张地发抖。

    可惜,暂时还不能。

    但以谢之容对萧岭的了解,萧岭不会推开他,更不会躲开。

    他只会以一种默认的姿态去承受,似乎对谢之容信赖到了极致,坚信哪怕被锢住了最为致命处,谢之容仍对他没有任何恶意。

    萧岭对着镜子里神情专注地给他戴发冠的谢之容发呆。

    昨天晚上他仿佛是为了国事来的吧。

    追收陈欠,改革税制的事情他心中已有乘算,一切事务亦在如他的构想进行。

    萧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有点呆滞。

    严格来说,这件事其实和谢之容没有任何关系,负责各项事务的官员名单早就呈到了萧岭案头。

    但他还是来了。

    “陛下?”谢之容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萧岭下意识去看谢之容,眼神透着茫然。

    萧岭这种样子实在少见,萧岭在他面前从不讲究帝王威仪,但只要萧岭还是清醒的,谢之容从未见过他失控和失态。

    纵然在梦中,萧岭处于势微,也会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来与自己谈条件。

    哪怕在□□上,萧岭也要占据主动。

    几乎不见情迷。

    比起梦中真正在事实上掌控全局的谢之容,萧岭竟是他们二人中,更游刃有余的那个。

    但此刻不同。

    谢之容视线从镜中移开。

    视线相接。

    在与谢之容对视上的那一刻,萧岭的瞳孔缩了下。

    而后骤然回神,眼中却还残存着来不及完全收敛的情绪。

    非常滞涩,非常迟钝。

    这两个词本该与萧岭毫无关联。

    玉簪已经插-入发冠,谢之容本该拿开手,拉开他与萧岭的距离。

    可他没有。

    谢之容的声音很轻,却不知为何令萧岭感受到了眩晕般地嗡鸣,他看起来再忠诚驯顺不过的臣下关切地问:“陛下,您怎么了?”

    萧岭想,不太对劲。

    他面对不对劲的场面通常情况都会直接解决,解决不了的萧岭也不会逃避。

    他想了想,貌似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遂道:“半月不见,朕很想你。”

    谢之容握着木梳的手指骤地收紧了,手背上青筋道道隆起,他感受得到掌心中那截于他而言过于脆弱的木头隐隐发出了承受不住的声响。

    话一出口好像有点微妙,萧岭又补充,“想见你。”

    补充过后好像更微妙了。

    将心意与思念诉之于口并不难,萧岭和很多关系亲近的人都清晰真实地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但是真实诚恳这种美德对于封建帝王,和封建帝王的臣民们来说就有点过于超前了。

    谢之容极轻地喘了口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岭看,在以目光示意萧岭继续说下去。

    萧岭说完,心满意足。

    只留下眸光巨震的谢之容跪坐在那。

    这次,呆呆的人成了谢之容。

    然后谢之容做出了一个非常符合萧岭对于谢之容人设认知的做法,在迅速反应过来后谢之容立刻道:“能为陛下所思,臣感念非常,唯有百死,才能报陛下待臣之心万一。”

    萧岭心道果然如此。

    有种猜中谢之容这个心思深沉至极的聪明人心思的古怪快乐。

    他侧身,伸手扶了一把谢之容的胳膊。

    他不知道谢之容出于君臣之礼会不会下拜,但他得提前提防一下。

    对上萧岭含着无奈笑意的眼睛,接下来想说的话尽数哽在喉中。

    “臣,”带伤的唇瓣开阖,“臣亦相见陛下。”

    谢之容的语气实在温柔动人。

    梳子终于不堪重负,断在了谢之容手中。

    啪。

    轻响。

    木头断裂的声响掩藏在谢之容的说话声中,萧岭并没有听见。

    他脑子里忽然窜进来了当时一官员反对谢之容为中州守将的话。

    “若是谢将军为将,岂不是要与陛下两地分居?”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明天估计彻底写完。

    我在手写报告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免不得出现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电子版可能更规整?(bushi)

    抱歉咕了,明天正常更新。

    周六周日日万。

    本章留言发个小小的红包吧,感谢支持,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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