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和好 “岑归会说‘哼’了。”

    “不可能!”伯爵夫人就像被岑归的回答深深刺激到了, 她双目赤红,从声调到神情都肢体语言都在传递难以置信。

    作为一个无比看重外表的人,伯爵夫人生平最忌讳两件事——

    第一就是美貌逝去, 容颜衰老;

    第二就是她精心维系的脸会被别人比下去。

    可是今天她听到了什么?

    一个打扮得比后山谷里的野山鸡还怪异的男人在自称比她漂亮, 而另一位本来在她“特殊客人”名单里的先生竟还点头附和,承认那团比野山鸡还不如的玩意真比她漂亮!

    伯爵夫人感觉快被刺激疯了,她引以为傲的美貌接连受到两回沉痛打击,居然令她一时再没做出别的攻击反应, 她捂紧自己的脸,只一边在原地反复说不可能, 一边发狂地放声尖叫。

    凄厉的尖叫声刺得人耳膜与脑内神经像同步有针在扎, 可在这种魔音攻击下, 岑归仍神色不变。

    他只在内心不露声色呼出一口气,随即睁开眼……直视了不远处也正在看他的路庭。

    各种意义上来说,直面此时的路庭比听一个发狂的BOSS尖叫要挑战人太多了。

    岑归:“……”

    路庭好像一直在观察岑归反应,见岑归朝自己看过来, 他快速权衡几秒后朝人露出一个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干的微笑, 接着他侧身, 朝房间另一个方向比划了个“我过去看看”的手势,然后脚下随即准备开溜——

    嗖!

    长绳破空发出轻响, 它被主人平直地从房间大门前抛出来,却在快靠近目标时灵活地一缠一绕。

    这条本该是死物的绳子在岑归手中仿佛被赋予生命, 它顺从主人心意牢牢扣上了路庭肩膀, 又在路庭手臂上部横绕过去, 多加了一圈束缚。

    隔空逮住路庭的岑归拉了下自己手边的绳头, 他面无表情说:“滚过来。”

    “……”路庭尝试活动了下肩, 发现缠得还真紧, 某些执行官玩绳子的技术和玩鞭子一样溜。

    索性跑也是跑不走了,路庭一秒钟内转换好心情,他低头用下颌微微示意了下还算狼藉的地面,听着很诚恳又老实地道:“滚有一点困难,我走过来行吗?”

    岑归的反应是不说话,他沉默盯人,示意有些人赶快动作少废话。

    路庭很快从房间那边滚……哦不,是申请报告经由前执行官默然批准,可以竖着走过来了。

    “你醒的比我预期得要早一点。”

    这是路庭走到岑归面前后说的第一句话——像生怕不够火上浇油。

    他语气听着还怪遗憾的。

    岑归照理说该生气,他从发现路庭偷偷换了自己后就一直不太痛快,来的路上都憋着一点恼火。

    但是不得不说,路庭此时的形象是真的过于富有冲击力,多看上几眼都仿佛受到无形精神冲击。

    岑归本来跟路庭对视,对视一小会儿后自己先转开了眼睛,不过他嘴上还是冷冷道:“不然呢?”

    路庭预感到风雨欲来,他再张嘴前就又从善如流换了套招——发觉某位先生这时有点不敢看自己,他特意就着被长绳扣住的姿态,绕着对方转了一圈。

    一裙子蕾丝花边扫过岑归的腿,看着还挺裙摆蹁跹。

    岑归:“……”

    路庭转完圈后提着裙摆说:“我要是不来,这套漂亮衣服就得轮到你穿了。”

    路庭语气里夹着一点揶揄,岑归勉强又看了那身裙子一眼,接着注意到他的长绳给这身装扮还“格外添彩”——收紧的地方正好卡着胸口下沿,令这件倒霉蕾丝衣看着真快在路庭身上爆开了。

    “……”岑归手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先把这一圈绳松开。

    然后他才很勉强地说:“这不是问题重点。”

    “不是啊?”路庭把岑归每一分反应都收在眼底,作为穿上大裙子的当事人,他却竟一点也不尴尬,大裙子压根就没碍着他什么,完全不影响他发挥。

    他挺如鱼在水悠然自得地问:“不是的话,这位先生,你刚刚为什么手抖啊?”

    岑归:“…………”

    岑归有一个相当可疑的沉默,比他之前沉默的时间都更长数秒。

    接着他反手把路庭正试图够他的爪子拍开,他冷着脸且拒不承认地答:“你看错了。”

    对付路庭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对方那套蛮不讲理的逻辑来应付他,这也算是一种“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就在这时,落后岑归两层楼的其他救援小队成员也终于赶到了。

    小队之前明明只落后岑归两层楼,他们的行动速度虽说远不如岑归,大家全力奔跑起来却也不会太慢。

    两层楼不该令众人爬了这么久,他们是在三楼的楼梯入口被绊住了。

    从伯爵夫人爆发出可怕的尖叫起,西楼里的NPC们便也躁动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往四楼主人房的方向涌去,又像畏惧着什么,只停留在了三楼楼梯口,迟迟没有踏上四楼走廊。

    结果正好和落后的小队成员对上。

    甩开NPC花了众人不少时间。

    “呼……呼……”

    凌乱的脚步声一路在地毯上踩出“咚咚”闷响,伴随着喘着大气的人声,众人加紧往房间大门靠近。

    “到,到了!”

    “里面情况怎么样?!”

    “后面还在追吗?”

    纷杂人语声和跑步声一起冲到大门口,然后冷不丁的,打头的人一眼看见了房间内情形,飙成一声激烈的:“卧槽!”

    房间里伯爵夫人尖叫声犹在,在最靠近门的一块区域,能看出正侧对门口站的颀长身影是先一步到达的岑归。

    大佬手持长绳,似乎正跟一位……一位有点过分高大的女士在对峙。

    救援小队玩家没弄清楚情况,脑子一时有点懵,第一反应是心说伯爵夫人似乎也不长这样,那这是谁?房间里原来还驻守有别的看着就非常能打的女NPC?

    岑归对新赶来的玩家们只以目光快速扫过,确定这些人看是看起来狼狈了点,但状态都还好,唯一看着受伤了的人也只是受了点破皮类小伤。

    路庭倒是直接转过头,大大方方跟来人打了个招呼:“你们的同伴在窗帘那,都没事,最多是有人受房间buff影响,这会可能还处在昏迷当中。”

    “谢谢。”高楠——救援队里有预知卡的那个女孩下意识先道了谢,接着她才反应过来不对,视线仔仔细细对上路庭的脸,和同伴一齐瞪大眼睛。

    ——这位被岑归逮住的“女NPC”听起来是男性呀!

    ……等等,他好像就是大佬要找的男朋友呀!

    定睛看明白了“女NPC”究竟是谁,路庭不出所料又一回给众人带来冲击,视觉效果拉满。

    不过这回,众人呆滞的时间不长。

    因为那位伯爵夫人也终于缓过来了一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只可以尖叫,身为古堡唯一的女主人,她还可以惩罚那些格外不讲礼仪的客人。

    “没有收到邀请卡的人不准来到这里!”猩红的指甲在伯爵夫人指尖飞快伸长,转眼好好一双手就变成了鸟禽勾爪的模样。

    她脸上赫然有好几个小圆血洞和血痕,破坏了她本来娇柔白皙的皮肤。

    这些痕迹都是她刚刚发狂时自己抓的。

    “我要把不守规矩的客人的皮都扒下来,你们身上总会有一些足够有用的地方……我今晚的脸毁了,真可怕,但没关系,我会很快重新变美,会更美的……”

    伯爵夫人神情癫狂地喃喃自语,朝离她最近的一名玩家扑了过去。

    “等一会再收拾我行吗?”路庭对岑归眨了眨眼,他那只被拍开过的爪子这次仅抬至半空,没有真的碰着岑归,在空中朝着岑归虚摇了摇——跟他隔空摇摇岑归的手求和好似的。

    他说:“我们先去解决一下眼前的问题。”

    岑归盯着路庭那只手看了一会,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揭过路庭之前替换他的事,但眼前问题也的确更重要。

    当岑归冷着脸动身往伯爵夫人那赶,从路庭身上解下来的长绳再度变转方向去套下一个目标时,路庭听见擦身而过的人说:“哼。”

    路庭:“……”

    路庭本来也要赶过去的动作就顿住了。

    他停顿得太仓促以至于把旁边人也吓了一跳,跟路庭距离不远的一名玩家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情况,随着他紧急刹住脚。

    这位不幸玩家接着就听路庭忽然问道:“你听见了吗?”

    “什,什么?”玩家紧张极了,左顾右盼,心神紧绷,“这里有机关?环境在起变化?”

    “不。”路庭非常郑重地把人家的猜测都否掉了,他说,“岑归会说‘哼’了。”

    不幸玩家:“…………”

    说真的,大佬的男朋友,你为什么口吻这么欣慰,跟看见儿子第一天学会走路的傻爸爸一个样?

    这两人不是情侣关系么?

    然而这位玩家的疑问便没人能解答。

    路庭是真的欣慰,他饱含欣慰之心回归了围剿伯爵夫人的行列。

    岑归感觉自己无端被同一个人看了好几眼,但每当把他视线投回去,对方就又挺怕他似的立马将目光避开。

    岑归:?

    干什么呢,莫名其妙。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就是说我们归归会说“哼”了(比划)

    不幸路人:???

    第072章 复苏 “你是怎么把匕首从裙子下面拿出来的?”

    除非路庭主动对岑归提起他在赶去围剿伯爵夫人前说了什么, 否则恐怕等系统炸了的那天岑归都不会知道,陌生玩家频频看自己,是因为有人用饱含欣喜的语气表扬了他说的一个“哼”。

    这谁能想得到?岑归反正不能。

    伯爵夫人长至奇长无比的指甲还锋利如刀, 随便往人身上轻轻一碰都能剜下一大片皮肉, 她的移动速度也足够快,以她那副隆重打扮来说,她甚至灵敏得有些不像一个穿层层叠叠大裙子的女人了。

    只可惜这里还有岑归和路庭。

    长绳如蛇游走如影随形,短鞭补足了绳索缺乏的打击感与韧劲, 路庭和岑归配合默契得就像他俩已并肩战斗过无数回,路庭总能够完美踩准岑归的节奏, 在岑归限制伯爵夫人行动的下一秒顺利补刀。

    起先, 发狂的伯爵夫人还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 她撵着一屋子玩家乱窜,救援小队的成员们还要去窗帘附近捡昏迷的同伴,速度上难免慢下来不少,动作也迟缓, 他们便成为了伯爵夫人的重点攻击目标, 众人很是狼狈了几分钟。

    却也只有那么几分钟。

    一眨眼, 岑归与路庭就像一支两人制的奇袭队,他们横空截断伯爵夫人的前行道路。

    岑归手腕翻转, 绳索在他手里收紧。

    路庭将一把从古堡里摸来的短匕反握在手里,绷紧手臂蓄势待发。

    岑归负责绞人。

    路庭负责刺杀。

    两人动作全程丝毫不拖泥带水, 流畅利落到了几乎具备观赏性。

    非要说唯一的“美中不足”, 那大概就只有路庭摸出匕首的位置。

    “……”岑归先是往路庭那瞟了一眼, 接着他若无其事把视线转开。

    但又两分钟过去后, 完全没办法控制的, 岑归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自动又转回去。

    他又往路庭的大腿瞄了一眼。

    更烦人的是偏偏他偷瞄还被当事人给发现了。

    路庭忽然转过头来, 勾着唇角低头凑到岑归耳边:“看我是不收费的,这位先生。”

    “……”岑归说,“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路庭“唔”了一声:“什么问题需要你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我,像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看?”

    岑归沉默,然后终于直截了当地说:“你是怎么把匕首从裙子下面拿出来的?”

    不错,路庭的匕首就是从裙底摸出来的。

    那一幕堪比他的打扮那么惊人。

    岑归之前一直没敢太仔细地去看路庭,不过凭着直觉与一眼阅人的功力,岑归一直以为,路庭身上是没带武器的。

    为此,在他发现自己需要搭档,得有人配合着他给伯爵夫人补刀时,他还考虑过让路庭去取被落在门口的柴刀——但也就是在那个关口,岑归望向路庭,一个字都还没说,他就眼睁睁看见路庭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裙子,并把裙摆豪迈一扬……

    接着从裙子底下掏出了把匕首,精悍地刺向目标。

    “就……这么拿的?”路庭仿佛不太明白岑归的意思,显而易见在他看来,从裙摆底下掏个家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看某人有要给自己重新展示一回的趋势,岑归紧急制止了他。

    岑归说:“……算了,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路庭“噢”了一声,这才把自己已提到半路的裙子又放下了。

    伯爵夫人仰面躺倒在一片血泊里,好像已经死透了。

    她神色凝固在极致的癫狂与不可置信,摊开在地毯的肢体也苍白而僵硬。

    岑归和路庭身上就像有种说不出的磁场,尤其是当他俩聚在一起时,会莫名令其他人觉得此刻不方便朝二人靠近。

    一直等到他们说完话,转为查看起伯爵夫人状态,房间里的其他玩家也终于朝他们又走近了些,拉近了距离。

    “她真的死了吗?”有人低声问,看着地上的伯爵夫人。

    “看起来是。”路庭回答了这人。

    人群之中,却只有一两个人明显流露出放松的神色。

    这一看就是游戏场数经历得还不够多的人。

    游戏场里的核心NPC受到玩家攻击身亡,系统却没给出任何提示,没有进度提醒也没判定违规。

    这种情形,就说明事情多半还没完。

    路庭的用词也仅是“看起来”罢了。

    就在这时,之前被路庭安置在窗帘处的四名玩家里醒了一位,是高楠他们小队的成员。

    通过这名苏醒的女孩,众人也大致了解了拿到特殊邀请卡的人原先经历的事。

    “特殊邀请卡”即意味着被伯爵夫人选中,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为美而狂的女疯子,拿到邀请卡的玩家们在抵达城堡主卧不久后便发现,这位伯爵夫人所使用的“护肤品”竟全是掺了人类鲜血做的。

    她的一些规格更大的瓶瓶罐罐里依稀还装着肉泥。

    “她相信涂抹别人的鲜血能够让自己永远美丽。”高楠的同伴说起这事就脸色发白。

    这个姑娘比较不幸运一些,她当时还被伯爵夫人点名拜托,对方请她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去坐一坐,并言笑晏晏地声称:“那里摆着的都是我的宝贝,我最喜欢和新朋友分享我的收藏了。”

    碍于伯爵夫人那会还没凶相毕露,女孩斟酌再三,也不敢随便违背重要NPC的话,她还是走了过去。

    那几个瓷白雕花的瓶罐被她亲手打开了——

    入目是刺眼的红。

    人血与玫瑰混合在一块制成的“柔肤水”直接冲击了玩家的视网膜,血气与说不出的甜腻气息还直刺人鼻腔。

    开瓶后的玩家双手猛一哆嗦,不慎将一整瓶的东西都在地毯上打翻。

    “哎呀。”女人幽幽的叹息声就从背后飘过来,像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风搔过人后颈,她踩着地毯一步步朝玩家走近,咯咯笑着说,“客人,你将我珍贵的宝贝给弄洒了,怎么办呢?我只好勉为其难的留下你,用你来将这个瓶子重新装满了。”

    一只冰凉的手朝坐在梳妆台前的女玩家脖子抓过来,她想要放声尖叫,之前嗅闻到的味道却像能麻痹神经似的,令她四肢无力,头也开始一阵阵的昏沉。

    伯爵夫人发出了自得的笑声,准备优雅地坐看猎物挣扎,这也是她较为喜欢的一个“同朋友玩耍”的环节。

    但可惜,她没能心情愉快超过两分钟的时间。

    “我看你还是放弃吧,夫人。”房间里有人出了声,听着一点也没受环境影响,他说,“长你这样,用什么保养品都是白搭。”

    ——说话的是路庭。

    同行玩家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再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作为五人里唯一一个全头到尾清醒,并且之前的事都知道,之后的事也了然于心的存在,路庭也跟着别人一起耐心听了这番回忆。

    然后他疑惑地悄悄问岑归:“你们想要知道之前的事,怎么没有一个想着要来问我?”

    岑归:“……”

    说的好,其实他之前也没想到。

    但在扭头与路庭对视片刻后,岑归视线短暂下移了一秒。

    他说:“可能一看见这种状态的你,别人就什么也想不到。”

    岑归语气平平淡淡,不过这句话落在正常人耳中,想也知道该是一句嘲讽。

    路庭眨了眨眼睛,却突然做作:“哎,我也没有那么有魅力吧?”

    岑归:“……”

    岑归一扬手,马鞭末梢自路庭耳边擦了过去——精准打上了一双指甲尖利而猩红的手。

    伯爵夫人肢体扭曲地从地面上又站了起来,她踉跄几步,扫翻梳妆台上所有瓶瓶罐罐,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血肉覆盖之处,她的伤口快速复苏。

    “先生。”复活的伯爵夫人直勾勾盯着岑归,她跟由死到生都仅有那一个执念似的,头颅歪斜着问,“你还是觉得他比我更美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裙子下面掏家伙有什么稀奇的?

    归归拒绝重新展示,并想将这个人一起拒收。

    第073章 不死 好像还不如不擦。

    伯爵夫人死而复生, 惦记的第一件事情却还是跟人比美,由此来看,她也的确是个将“最美”刻成了灵魂烙印, 对此追求得从一而终的女人。

    面对着复活的NPC, 玩家们不得不再与她战斗一回,并且这次,他们都格外注意着不被伯爵夫人尖利的指甲抓伤。

    “嘶!”

    这是一名玩家不慎被伯爵夫人指甲挨了一下后发出的痛呼,新鲜的血液即刻从他破皮的地方潺潺流出。

    在他对面, 伯爵夫人摸了一手来自玩家的血,正带着病态的笑容将还温热着的血抹到自己脸上。

    “啧。”房间里有人低低咋了下舌, 对这一幕感到生理不适, “我靠, 这也太恶心了。”

    同伴提醒:“专心!她开始看我们这边了。”

    来自他人的鲜血可以令伯爵夫人快速恢复,新鲜的血肉则不只能愈合她的伤口,还能使原本受损的肌肤转瞬变白皙莹润,让她看起来似乎更光彩照人。

    但这种奇妙的恢复能力用在眼下, 致成的画面又弥足诡异可怖……甚至确实有点恶心。

    梳妆台上那些伯爵夫人不知道攒了多久的瓶瓶罐罐早倒完了, 她的身体破了又补, 补了再豁开新的伤口血洞,血洞处的皮肤组织不断再生, 然而伤口出现及修复的时间频率又不一致,这便使得女人整幅皮囊都宛如一张被缝缝补补了太多次的大口袋。

    她皮肤斑驳, 莹润无暇与狰狞创口同时出现在她身上, 不断交错, 那些肉眼可见涌动生长的人体组织像一条条深埋在她皮肤下的肉虫, 在以吞噬的姿态将她修补。

    “客人, ”伯爵夫人是真的坚持, 饶是这种境况她还找着机会就冲人追问,“我美吗?我真不如那边那个丑陋的家伙好看吗?”

    被问及的玩家一个眼神都不敢往“丑陋的家伙”那边飘,只坚定地回答:“夫人,你真的很丑,还真是我们的同伴更好看!”

    于是伯爵夫人放声尖叫。

    玩家们重新与伯爵夫人交手后没多久,他们就发现,只要在伯爵夫人询问比美时坚称别人比她美,说她丑陋,她的攻击会短暂地停下来,在这个间隙里她只会尖叫,其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便给了众人很大的行动弹性与机会。

    唯一的难点可能仅在于,大家得闭着眼睛去吹路庭真的美。

    当时面对着伯爵夫人死而复生后的第一道追问,岑归面不改色,冷静表示那当然还是路庭更好看。

    女NPC脑袋歪斜,眼神阴鸷,重复向他确认:“先生,你真的认为他比我更美?”

    “嗯。”岑归说,“他最好看。”

    路庭闻言带着一身蕾丝给岑归比了个心,杀伤力有点大,辐射周围邻近一圈同阵营友军。

    有人禁不住小声对同伴说:“大佬一直戴着的那副眼镜是不是盲……”

    岑归和路庭一起转头看着那人。

    “……防盲墨镜啊?”那人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路庭“友善”劝导对方:“这位朋友,我建议你谨慎讲话。”

    朋友还没对上发狂的NPC,先差点被路庭吓跳窗了。

    “前执行官。”路庭在交换防守位置的间隙绕到了岑归身边,音量放低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水平,他已经有过一阵没叫过这个称呼,此时忽然将它捡起来,应该也不是想挑事撩架的意思。

    岑归看路庭一眼,目光从他脸上还未凝住的一线血珠上扫过——那是刺杀伯爵夫人时被溅的。

    岑归盯着那行血迹多看了会,才示意路庭有话快说。

    血珠沿着路庭稍显分明的颧骨与收紧的下颌滴滴答答往下落,他也不管,只正色下来问岑归:“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记得核心NPC也分为可击杀和不可击杀,那像我们今天这样——”

    路庭说着,将晕开了血色的下颌轻轻一抬,示意不远处正被其他玩家联手控制住行动的伯爵夫人。

    他说:“系统有可能忽然判我们集体违规么?”

    吃过类似亏的人才会注意到这种规则隐患,不过岑归莫名觉得,假如今天来到这里的只有路庭一人,没有这些被迫或主动跟来的玩家,那对方恐怕根本不会特意问,也无所谓会不会突然收到一条违规提醒了。

    “应该不会。”岑归快速思考片刻后回答了问题,他的否定也有据可依。

    “如果系统要判定违规,那在第一次杀死伯爵夫人就该判了。”他说,“系统想要抓人违规,也得先有‘本轮核心NPC不可击杀’这个前提条件,它没办法对游戏规则临时干预更改,这违背了它自己的运行逻辑。”

    “系统的运行逻辑。”路庭缓缓将岑归话里的某条关键信息重复了一遍,他看起来有心想要多问,又碍于眼下情况不便按捺了。

    “总之不会就好。”路庭只这么说,之前不自觉拧起的眉峰一松。

    就在路庭转身,正准备再去给其他人搭把手时,忽然的,他眼角余光便瞥见一点阴影——岑归似乎抬手在附近的衣帽架上拉下了来一个什么,接着,对方的手在朝他靠近。

    路庭脚步一停。

    柔软的纺织物带着并不轻柔的力道挨上了脸,正手拿一块丝巾的人显然也并不习惯帮人做这种事,动作姿态里透着十足的生疏。

    岑归已经看了路庭脸上血迹好几眼,发现实在有点看不过眼才想着找个东西帮忙擦一擦,但等他拿丝巾给人擦完,认真评估了下自己的帮忙结果,感想是:“……”

    好像还不如不擦。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岑归将已经半面沾血的丝巾囫囵塞进路庭手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冷着脸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路庭猝不及防被擦脸,又猝不及防被塞了条丝巾,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好像被某种不知名魔法给定住了,直到不远处伯爵夫人又开始尖叫才回过神。

    他抬手碰了下自己侧颊,却又像不想太快覆盖掉另一个人手指留下的触感,指尖仅是一触即放。

    古堡的西四楼上,这一夜伯爵夫人死去又活来无数回,岑归他们靠实践得出一个结论——即击杀伯爵夫人并不算作违规,这说明消灭她多半正是通关条件里的一环。

    可伯爵夫人却也没那么容易被彻底杀死,真正能够消灭她的秘密一定还藏在某处。

    临近天亮时分,路庭放弃了反复做无用功,他与岑归在其他玩家的协同下将伯爵夫人关了起来,并清空了NPC周围所有血迹残留。仿若为对方人工打造了一个“真空无尘环境”。

    无法接触到新鲜血肉的伯爵夫人被安置在这片地带中心,她仍未完全死去,也再难快速自愈。

    岑归迎着古堡的破晓晨光环顾四周,他也有一个疑问,整个尝试杀死伯爵夫人的夜里他都惦记着它,却一直没发觉与之有关的蛛丝马迹。

    “她的那位管家呢?”岑归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他给我擦脸,天哪他好主动!他好在乎我!

    确实主动但不自知的归归:?

    第074章 分头 “看来您有一位很珍惜您的恋人。”

    作为古堡里的另一位重要NPC, 蜥蜴管家在整个夜晚都没出现过,这似乎不符合情理。

    他的女主人都已经被玩家们当成了会固定刷新的BOSS,在反复“刷新”中受击杀无数回, 西四楼上的动静持续了至少有半晚, 不少NPC都被惊动了,管家乔伊纳尔却一直静悄悄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要现身给主人帮忙的意思。

    这就比较奇怪了。

    管家去哪儿了?他是故意放任还是真不知情?

    还是古堡里出了其他的事件——或者是存在其他的限制条件将他绊住了?

    结合之前经历,也不难猜出蜥蜴管家一定掌握着这个古堡不为人知的秘密。

    于是顺理成章, 找到管家是下一步需要做的事情。

    但在众人行动起来前,岑归却和路庭有了一个小小分歧。

    “我和你一起。”路庭理所当然道。

    岑归却否定地说:“不, 我们分开。”

    “分开?”路庭语气颇为意外, 跟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选项似的。

    “分开。”岑归看人一眼, 说得平淡又笃定。

    路庭挑起眉,他一看就不太喜欢分开这个提议。

    然而岑归也不准备修改计划,他平静告诉路庭:“这样效率更高。”

    管家的行踪需要确定,伯爵夫人这边不可能完全放置不管, 需要有人来把守, 还需要有人能传递最新情况。

    昨晚组成的救援小队已然不够用, 这些熬了个通宵的人都需要休息。

    这意味着,得去发动更多的人来参与他们探索出的“通关计划”, 那些在客房里安稳睡了一晚的玩家,此时正适合被组织起来轮班顶岗。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岑归坦然承认自己有短板, 他光是想想要去组织劝说谁就头疼。

    显而易见, 前执行官先生还是比较习惯过去那套他只要带着通知调令出门, 不用和谁废话就能直接把人带走, 以强硬手段命令众人听话的形式。

    可玩家之间讲究的是互惠合作, 他习惯的方式行不通, 合适的方式他嫌麻烦。

    路庭则一看就是不会嫌跟人交流很烦的样子。

    “我去找管家,你去找玩家。”岑归说,“分头行动进度更快。”

    路庭眨了一下眼,听完之后没立即接话。

    他单手抵在唇边,曲起的指节正好压在下唇沿。

    然后他就盯着岑归看。

    “……”岑归没明白这人是在凹哪门子的思考者造型,他被路庭看得莫名,在风镜后拧着眉心又问,“你还有什么意见?”

    嘴上说的是“你还有什么意见”,态度却更近似于“你怎么还有意见”。

    以及“你还敢有什么意见”。

    “我只是有点担心。”路庭说,“你去找管家,不会得到线索后就偷偷把事件揽了,根本想不起来还要通知一下我吧?”

    路庭一边说着这怎么听都有以己度人嫌疑的话——毕竟不久前,是他才“欺骗”了岑归一回,打着当人工闹钟的幌子自己却偷偷把事件揽了跑了。

    另一边,他心思有点跑偏,觉得岑归这副理直气壮要人赞同的姿态有点可爱。

    岑归对有人正想着什么一概不知,路庭表面上看起来也还是挺一本正经的。

    他面无表情表示路庭想多了,接着,他默认路庭已接受安排,自己率先转身,从伯爵夫人的房间跨了出去。

    ……然而事实证明,路庭可能并没有想多了。

    蜥蜴管家出乎岑归意料的竟然不难找,他仿佛就在等待着被找上。

    岑归是在靠近花园的那条长廊上看见那条蜥蜴的,乔伊纳尔还是那一身带燕尾的西服套装,他站在走廊上开出的通向花园的岔口,似乎正往花园眺望。

    岑归不是路庭,没有见人先客气打个招呼的习惯,从在视野范围内锁定管家身影起,他的手就已经悄无声息按在了腰间,弹力长绳与鞭柄都近在他指尖。

    他沉默着朝管家靠近。

    “客人。”

    是站在花园岔口处的蜥蜴先跟岑归打了招呼,他显然也注意到有客人往自己这来了,却不躲不避。

    管家用称得上闲适的口吻说:“我刚才与老花匠聊了一会儿天,他说,这是自从他照看这片花田以来,第一次在社交季的开头就遇见这么多乐意同他说话的客人,他很感激。”

    老花匠——就是那名提醒了客房里的花朵是有用的NPC。

    岑归静静在离管家还有五米开外的地方停步。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眨眼就可以缩短的距离。

    “您也去和老花匠聊过天,对吗?”乔伊纳尔背着手,还是没有移动,只转过三角脑袋来看岑归,目光隐约还在岑归身侧及后方一晃而过,“您没有带上自己的恋人,我斗胆猜测,他可能正在忙于一些其他的,会为这座城堡继续带来变化的事。”

    “恋人”这个名词轻轻从岑归耳畔擦了过去,他不知不觉已很习惯被认为和路庭存在亲密关系,也没有要浪费时间作解释的打算。

    管家的话令他在风镜下眯起眼睛,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食指在鞭柄末端一敲,马鞭就从扣在腰至大腿上半部的装备带上落了下来,握进他掌心里。

    “听起来。”岑归说,“你好像对这种变化不太介意。”

    岑归的话里透着刺探,只不过他语气太冷了,天生音色也冷,让他说什么都像自带一种冷淡的嘲讽意味。

    管家先与岑归静静对视,能看见他那对澄黄眼珠里竖瞳缩紧又扩张。

    “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客人。”乔伊纳尔对岑归的话避而不提,他将原本的话题绕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伊纳尔给岑归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关于这座古堡定期举办的社交季与它消失的客人们。

    原来古堡里最早的一批仆从们一直都很清楚,那些曾造访过恰赫季采城堡的客人大多下落不明。

    他们对外宣称是“失踪”,实际上,“失踪”的客人们却就留在这座城堡庄园里。

    尤其是那些看似受到了伯爵夫人热情相待,被她挽着手亲昵称为“朋友”的人,他们没有一位能离开这,这些不幸的客人们留在地下室、留在靠近后山马场的那间圆顶小屋、庄园的土壤……

    甚至是一直就留在伯爵夫人居住的西四楼上。

    美,美丽,更极致的美与可以永不衰颓的外表。

    这些东西是伯爵夫人毕生所追求,她为此疯魔,不择手段。

    她以他人的血肉为“养料”,是一支不折不扣汲取他人生命血肉生长的毒花,每一次的社交季节都是她收集新“养料”的时候。

    而至于为什么社交季总是强调宾客单身,是因为伯爵夫人在已经拥有过多位受害者后,她还获得了一个新的荒谬结论。

    她认为,纯洁且美丽的处子是至高无上的补品,只有美丽或纯洁的人排在其次。

    伯爵夫人给自己的“养料”排序,后来她开始嫌筛选的过程太麻烦,便想要尽量缩短它,直接要求只有单身才能够来参加她的社交季。

    “拥有恋人,是一件有可能为客人降低风险,也有可能将风险提升,使您直接被夫人注意到的事。”乔伊纳尔说到这里时不忘补充,将筛选机制直接套用在了岑归身上解释。

    岑归对伯爵夫人的作恶生平不算感兴趣,他在内心将管家讲的故事与路庭提起过的传说作对比,发现它们大约还真是同一个,系统确实是拿了现成传说做游戏背景。

    路庭知道的系统以外的事比他多。这念头刚浮现在岑归心底,忽然他就感觉管家又看了他一眼。

    蜥蜴人非常严谨地说:“不过总的来说,第一批被夫人选中的客人——恕我冒昧——他们一定都是符合‘至高’这一列标准的。”

    也就是好看,纯洁。

    以及……

    岑归花了三分钟才反应过来,他顿时觉得这位NPC反向剖析玩家剖得有点过了。

    偏偏NPC还继续总结了一句:“看来您有一位很珍惜您的恋人。”

    岑归:“……”

    岑归空白几秒,他瘫着脸跟NPC对视,终于问:“你还有别的想对我说的么?”

    可能是察觉到这位“被恋人珍惜的客人”语气不对,神情也不对,仿佛再将方才话题进行下去一个字,他就要甩鞭子抽人了。

    也许客人本身不是很需要这种珍惜吧,乔伊纳尔明智地止住了话头,他抬手整了整自己胸口的领巾。

    “尊贵的客人。”蜥蜴管家与客人讲够了故事,也说够了闲话,他也终于说,“您愿意答应我一个要求,来从我这里交换您最想要的秘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惨!绝色佳人替黑心企业007打工多年,卷至无心情爱既寡又处#

    第075章 敲钟人 等等,他是不是应该撒谎来着?

    游戏场里, 但凡NPC提及“答应要求”跟“交换秘密”,对方索要的条件必不会小。

    一般,要么是需要玩家去做一件危险的事, 再要么剧情更黑心一点, 这种条件可能还需要玩家“一换一”——也就是用一个人的牺牲去换取通关的关键线索,靠掐断某人生存的可能去换别人活的可能。

    岑归对这种线索置换模式一点也不意外,他见过的剧情条件多了去了,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当这种交换落到自己头上时, 他态度也足够平淡。

    他直接问管家:“什么要求?”

    乔伊纳尔却像因为岑归回答得过快而犹豫了一瞬,蜥蜴的黄眼珠重新端详过宾客的脸, 说:“先生, 您不担心这个要求背后的代价太高, 您有可能会支付不起吗?”

    岑归身高只比路庭略矮上几公分,他在其他人面前个子依然鹤立鸡群,比管家都要高大半个头。

    身高的差距让岑归看管家时垂着眼,他语气仍不见起伏地说:“所以我正在问。”

    客人先生嘴上是说的“正在问”, 身上那种“管他什么价格都不在乎”的气质却很浓。

    乔伊纳尔又沉默了一会, 深深看了岑归一眼, 才说:“我希望您能够为我做一件事。”

    蜥蜴管家给了岑归一把铁黑色的钥匙,说这把钥匙能够打开西一楼的那扇大铁门。

    不过, 他还请岑归不要这么快就去开那扇门,他希望客人能够先带着钥匙去一趟钟塔, 塔楼里的敲钟人看了这把钥匙, 便会告知引开门口那位NPC的方法, 客人方可在不需要发生缠斗的情况下开门。

    “然后呢?”岑归接过了钥匙, 冰凉且出奇沉甸甸的金属坠在他掌心, 他注意到这把钥匙上竟也雕刻了一些花纹, 跟那扇大铁门上的纹饰应当是配套的。

    “然后。”乔伊纳尔说,“您取到大门里放置的东西,将它带来给我,我便会告诉您破除诅咒的办法。”

    诅咒。

    这是这名NPC给出的首条关键信息,宛如提前支付给客人的报酬定金。

    乔伊纳尔平静迎上岑归的注视:“我知道您和您的同伴正在寻找杀死夫人的办法,可是夫人是不死的,唯一能令她永远停下暴行的方式,只有打破诅咒——我用自己的灵魂向您发誓这是真话。”

    岑归审视管家布满鳞片的脸:“我以为你对自己的女主人十分忠心。”

    蜥蜴点头又摇头,似乎这个问题太过于复杂了。

    半晌后,他只说:“请将西一楼里的东西带来给我吧,将它带来,您便会知晓一切的。”

    带着由管家处得来的线索与钥匙,岑归接下来往塔楼的方向去。

    塔楼位于庄园靠后山位置,地势较高,它灰白色的砖墙外爬满了幽绿的爬山虎丛,远远望去,像一个高高耸立在山腰穿惨绿裙装的幽灵。

    其实岑归在拿到钥匙时有想过要去找路庭,毕竟,按着路庭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约定”,从他拿到诅咒这条信息起,他就已经算是顺利获取了新线索,该去和人汇合,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探索下一步了。

    但花园、塔楼及玩家们住的客房正好呈直角三角,塔楼与客房正位于斜边的两端,岑归快速心算过距离,他觉得从花园到客房找人,再走最长斜边那条线到塔楼太麻烦了。

    所以十分心安理得的,岑归一个人去了。

    塔楼里冒着青苔的台阶螺旋向上,敲钟人就住在塔顶的一间小阁楼。

    阁楼堆放了许多杂物,能看出来主人不是个平日里喜好收拾整理的性格,杂物上大多落了灰,只有几样物品表面是干净的。

    岑归目光在干净物品之一上停了停——那是一块淡粉色的小手帕,边角绣着嫩绿的叶片。

    这似乎是件女性气息浓厚的东西,也过分精致,跟敲钟人胡子拉碴的模样十分反差。

    敲钟人正虚着眼睛在看岑归拿来的钥匙。

    这大概还是个酒鬼,大白天就将自己喝得醉醺醺,敲钟的小锤与空酒瓶一起丢在他脚边,岑归走上塔顶阁楼的时候,这名敲钟人就躺在这些玩意上面睡,半开的阁楼木门里一阵阵酒臭气混合着灰尘的味道直往外钻。

    还是岑归重重拿腿踢了一下木门——主要那木门也脏得够呛,岑归实在没找到能让他下手去敲的地方,这惊天动地的一声“砰”才把醉鬼给惊醒了。

    酒鬼敲钟人惊醒时嘴里还喊着:“不可能!我没有错过敲钟时间!”

    “……”岑归腰背笔直地站在全开的门前,居高临下俯瞰醉鬼的脸。

    花了好几分钟,敲钟人才弄明白情况,他本来对岑归的到来方式颇有意见,整个面部神情如果能化作一句话形容,就是“我真讨厌不速之客,可这位客人也真他娘慑人”。

    不喜被吵醒,又莫名在岑归面前有点怵得慌,敲钟人空有一腔意见无处发表——然后他就看见这位冷脸但暴力的客人摸出了一块金属铁片。

    敲钟人睁大仍有酒精效果残留的眼睛看了一会,这才看出那是一把深黑色的钥匙。

    “干什么?”酒鬼大着舌头嘟哝,“是乔伊纳尔派你来的?他给我临时安排了新活?”

    客人先生用“我看你也很烦”地语气说:“这是西一楼走廊尽头那间房的钥匙。”

    敲钟人就不说话了。

    酒鬼只是重新盯着手上的钥匙瞧,他一开始活像没听懂岑归的话,要过上又好一阵,“西一楼走廊尽头”这个位置才慢慢进到他的脑袋里。

    他的眼神就变了。

    “西一楼,西一楼……”敲钟人把这个位置反复念了两遍,他忽然又回头看一眼那块画风与阁楼格格不入的手帕,神色一时间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客人,我明白你的来意了。”敲钟人竟然转变了对岑归的称呼口吻,他霍然起身,在自己乱成杂物堆的小屋里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他却浑不在意,只手忙脚乱找起什么东西。

    一阵叮铃哐当之后,岑归看见敲钟人找出了一支灰白色的蜡烛,一根长楔,还有一把纺锤。

    “带上这些吧,客人。”敲钟人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岑归。

    他说,将纺锤递给门口的看守者,可以让守门人从门前离开三小时。

    而至于其他的东西,相信客人拿着它们进入房间后会用得上的。

    带上这些“用得上”的东西,岑归离开敲钟人杂乱的小阁楼,他在对方仿佛饱含了某种深切期望的目送里又顺着塔楼台阶而下。

    塔楼是这座古堡庄园里最高的建筑,岑归下台阶时偶然顺着塔身窗口往外望了一眼,他在视线来回逡巡了一遍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下意识找玩家客房的方向。

    太远了。他想。

    隔着一个直角三角斜边那么远的距离,就算能看见玩家客房,大概也很难辨别出某个人的方位。

    可说来也就是那么巧,岑归站在窗口垂眸又看几眼,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的,他便注意到有道人影正走花园往塔楼的路上。

    路庭已经组织完了玩家,还高效做了一个排班表,然后自己出来找那位寻觅管家的前执行官先生。

    他也说不好是基于怎样的判断标准,完全凭直觉一路走到了塔楼附近。

    正当路庭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是不是不准时,塔楼里脚步声由远及近,岑归从拱形的门洞里一步跨了出来。

    “你去塔楼上找管家?”路庭一看见人就条件反射问。

    岑归也习惯性说实话。

    “不。”他摇了一下头,“管家让我来塔楼找敲钟人。”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

    路庭说:“……哦?”

    岑归:“……”

    等等,他是不是应该撒谎来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归归,你看看,你看看,诚实的就是玩不过会骗人的

    第076章 铁门后 “这好像是我的裤子口袋。”

    等岑归后知后觉这种时候自己似乎不应该说实话, 就已经太晚了,路庭从这一句“管家让我来塔楼找敲钟人”里完美提炼出了前因后果,只一转眼便想明白某位先生肯定是已经找到过管家, 然后带着新线索单独来塔楼的全过程。

    气氛一时便有点尴尬。

    路庭看着岑归, 岑归回看路庭,他眼看有人的表情就从一开始的懵了一下转为若有所思,再从若有所思转成似笑非笑。

    岑归:“……”

    路庭:“……”

    岑归试图装无事发生。

    路庭偏要说:“你是不是有一点缺乏契约精神,前执行官?”

    岑归不理他。

    路庭立即添加形容词:“这位试图不理我的前执行官?”

    前执行官第一反应是好烦, 随即好烦中又略带一点心虚,他自己做单独行动的决定时想的理直气壮, 做的也理所当然, 可不知道为什么, 才一出塔楼就撞上路庭,自己还嘴快把实话说了,他莫名就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感。

    ……可他怎么就做坏事了?

    凭什么这人自己之前“偷跑”的时候就一点也不虚?

    转念这么一想,岑归觉得自己又很有道理, 他似乎不该为此心虚。

    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岑归脸上都习惯性没多少表情, 重新自认“有理有据”的他堪称冷淡地回路庭:“我之前也并没有答应你。”

    路庭眨了下眼睛:“你没有吗?”

    岑归:“我没有。”

    路庭回忆两人分开前的交流:“我问你你不会拿到线索后偷偷把事揽了, 不告诉我吧,你说, 我想多了。”

    “……对,你想多了。”岑归冷静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不告诉你的概率确实客观存在, 而且偏高。”

    路庭:“…………”

    这大概就是两人从认识以来, 首次是岑归靠强词夺理把路庭给噎住了。

    路庭有好一会没说话, 看起来十分无言以对。

    然而因为“成功堵到了路庭”而升起的诡异成就感还没在岑归内心盘亘多久, 他就看着路庭的神情从无语转为无奈,这人英俊中天生带有一点攻击性的眉眼垂下来。

    路庭叹口气,很温和地道:“我只是担心你。”

    岑归:“……”

    前去组织其他玩家时路庭显然已经换过了衣服,把那身“骇人听闻”的女士礼服换下来了,黑色的衬衫长裤及短靴严丝合缝套在他身上,量身定做一般合身。

    他声线偏低,语调放柔和说话时会有种与平日里气质不相符的温柔。

    这种感觉就好比面对一只猛兽,尽管过去他在自己跟前也不算多具有攻击性,但他身上那种毫无拘束的气势依然会偶尔展露出来,会把带獠牙和顽劣面给人看见。

    此刻,肉食系猛兽却收起了爪子,用唇吻小心包裹住了牙,非常乖乖地看你,还用肉垫在人身上拍拍。

    岑归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变招,一时间应对不暇,还被路庭这一下拍得感觉先前那点脾气都没了。

    路庭继续人畜无害地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带我一起行么?”

    “……”岑归翻出了从管家那得来的钥匙,从敲钟人那得来的新三样道具。

    “去西一楼。”他说。

    于是重新汇合的两人一起往城堡西楼方向走去。

    路上,路庭简单讲了讲调动玩家那边的事,岑归则说了遇见管家后的大致情况。

    唯独关于蜥蜴管家反复强调过的“代价”部分,岑归暂时将这一条没提。

    具体的代价是什么都还没弄清楚,他不觉得这一点有告诉给路庭的必要。

    而且……

    岑归心说:“不告诉他这个,也不算没带他行动。”

    城堡的西楼对两人来说已然轻车熟路,从塔楼过去大约二十分钟。

    岑归和路庭重新站在西一楼那扇大铁门门口时,不出所料,那位男装打扮的女仆又朝他们俩走了过来。

    “客人……”女仆依旧低头垂眼,她站定在两位客人面前,正要又说出那番她已经说过无数回的劝告客人离开的话。

    但是今天一切似乎不同了,在她后面的话出口前,她透过有限的视野瞥见一位客人手上一动。

    客人率先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并把那物品递到她眼前。

    拿出纺锤的岑归说:“塔楼的敲钟人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旁边路庭注意到,尽管某位先生面上还是冷冷淡淡,不过他把纺锤递给小姑娘时注意着避开了尖端朝人,自己把最尖锐的那头拿在了手里。

    男装女仆偏头辨认物品,片刻后轻轻发出一声“啊”。

    她好像忽然就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忘了要劝告客人的事,只伸手将纺锤接了过来,自言自语:“是纺线的时间又到了吗?爸爸也真是的,他确实有好几件衣服都破洞了,可他手粗,做不来这种细致的活,只能等我有闲暇时来为他补……”

    一边说着,拿过纺锤的年轻女孩竟然真从门口走开了。

    她思维依稀有些恍惚,记忆好像经由纺锤被引向了过去的某一日,某一句叮嘱,某一件值得惦记的事。

    终于渐渐的,她彻底离开了这条走廊,转过转角后走远了。

    岑归和路庭注视女孩的身影,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探索那扇门。在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后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是路庭先动了动嘴唇:“你说的阁楼上的那条手帕……”

    岑归好像明白路庭的未尽之言,他说:“嗯。”

    塔楼阁楼里的敲钟人与守门的男装女孩应当是父女,敲钟人留着的是女儿的手帕。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又为什么要在古堡里做男装打扮呢?这问题起先在对NPC只是匆匆一瞥时不会引人深想,在知道伯爵夫人是个极致追求年轻美貌的女人,她不能忍受有人比她更美后,答案却似乎不难猜了。

    在对于美丽的浅层追逐里,美与年轻总是相伴相随。

    伯爵夫人不能忍受别人比自己美,也不一定能容忍比自己年轻的同性。

    “开门吧。”岑归低声道。

    连同已经给出去的纺锤在内共四样剧情道具,路庭和岑归分别各拿两件,黑铁钥匙在路庭那。

    路庭正伸手到长裤口袋里去摸钥匙,另一只手却十分自然地一起跟了进来,两人的手指挤着手背在裤兜里蹭了一下。

    他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却发现另一只手的主人态度堪称嚣张,对方伸手到他这里,还略带疑惑地抬头朝他一瞥,像在用动作问“你把手伸进来干什么”。

    路庭沉默几秒,先把自己的手抽了出去,他等岑归从自己口袋里摸走钥匙后才说:“这好像是我的裤子口袋。”

    “不然?”岑归仿佛很纳闷路庭怎么会这么说。

    长裤不算宽松,内袋贴着大腿,岑归掏钥匙时指尖擦过了路庭的腿,他却像压根没意识到这动作落在别人眼里会有多暧昧。

    岑归态度自然得好像他掏的是自己口袋。

    ……也有可能他真的把路庭身上的兜也算作自己的“临时口袋”。

    路庭由于没想出要怎么快速解释这种行为存在微妙的问题,就此错失跟岑归好好理论的机会。

    岑归等了片刻没等到路庭下文,带着这人又在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的心情已经转了身。

    他开始用钥匙打开那扇铁门。

    钥匙探进锁眼,旋转。

    铁门的插梢似乎有足足三道,钥匙旋转三圈,听见门内金属长短柱收缩的声音也一共“咔哒咔哒”响了三次。

    终于,沉重的铁门发出轻微嗡一声响。

    门锁被完全打开了。

    一点潮湿阴冷的空气顺着错开的门缝率先迫不及待钻了出来,还伴随有窣窣自门顶上往下落的灰尘。

    岑归感到一条手臂横伸至面前,像在古堡入口处一样替他挡了挡。

    他在风镜之后垂了下目光,就着路庭的保护伸手继续将门推开——

    乍一眼看上去,门后的空间竟仿佛一座建在地面上的墓穴。

    白色的蜡烛围绕房间中央摆了几圈,它们似乎在地面上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图案式样。

    外部是圈,内部是五芒星。

    在白色蜡烛的正中心还供着一个圆形石台,有四级台阶顺着圆台侧边而上。

    圆台上则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被雕刻成了人形的铁铸像。

    岑归第一眼只觉得这个铁像有些眼熟,不过没立即想起来在哪见过,他正侧首去看路庭,准备问对方记不记得。

    路庭就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提前说:“大门上的铁人像。”

    岑归便想起来,那确实跟门顶上的人像几乎一样。

    不过眼前石台上的这尊铁铸人像明显要更大,细节更丰满。

    它也更等身……就像里面真的能放进一个人一样。

    “那里面有什么?”路庭轻声问。

    但他语气又不是在真的问谁,更接近自言自语。

    岑归伸手摸了下还在自己口袋里的长楔,又瞥一眼在路庭另一侧裤兜里的道具蜡烛。

    “我倒是在想另一个问题。”岑归说,“管家说让我把房间里的东西带去给他,他是指这里的全部,还是那尊铁像?”

    又或者说,是铁像里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这是我的裤子口袋。

    归归:你的口袋,不就是我的口袋?

    路庭:……

    路庭陷入沉思:他把我的当自己的,我们不分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懂了,他好主动!

    归归:?

    第077章 机关 你面对我时不用想‘不能牵连别人’这种事

    没有靠近地上那几圈摆阵似的摆蜡烛, 两个人绕着房间空地走了小半轮,在铁铸人像的背面找到了明显的接缝。

    这证实着铁人像的确是可以打开的。

    管家指名要从这间屋子里带出去的究竟是什么?换做一般人,在这一步大概要纠结上好一阵, 因为贸然选择这里的任何一样, 万一选错了,背后可能都潜藏着未知风险,而游戏场里的风险往往约等于送命。

    然而岑归说:“打开看看。”

    他朝铁人像轻抬了下下巴,决定先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路庭和岑归其实想得差不多, 他也是个不怕冒险的人,但听岑归这么说, 他就总忍不住想逗对方, 故意偏头道:“如果管家的要求里不包括打开, 这个任务可能就失败了。”

    “失败了就失败了。”岑归说,“算我的。”

    接着岑归也扭头看路庭:“你害怕了?”

    路庭失笑:“怎么可能。”

    说打开就打开,两个胆子都很大的人凑在一起,拥有的冒险精神份额直接变平方。

    他们还是没去碰那些白蜡烛们, 岑归凭经验猜蜡烛应该组成了某种特殊图腾, 这一整个屋子的布局很像某种祭祀法阵。

    所幸两个人都身手极好, 他们没挨到任何一根蜡烛,也顺利进入被团团包围的中心区域, 踏上了那个高出地面一截的石台。

    铁雕像足有一个成年男性那么高,以路庭和岑归的身高为衡量标准, 目测雕像连着底座高度超过180公分。

    岑归在雕像接缝处找到了一个活动锁扣, 从形状上看, 锁眼跟敲钟人给的那根长楔是吻合的。

    看来敲钟人说的“进房间后会用得上”便是这个意思。

    岑归很快从自己口袋把长楔摸了出来, 他在与路庭简短对视一眼后将楔子推入锁眼。

    当长楔完全没入时, 铁雕像深处清晰传来一声“喀嗒”。

    但奇怪的, 铁像内部都传出了卡扣松动的声响,路庭试着抬手去碰接缝,发现铁像依然严丝合缝。

    “等等。”

    岑归忽然一把抓住了路庭的手,他皱眉带着对方迅速后退几步。

    两人才刚退到石台边缘,铁雕像就像一个这才读完激活程序的大机器,它迟缓而笨重地自行移动了。

    雕像先是在原地整个转了一圈,原本的背部朝前。

    接着,它缓缓倾斜,直到完全平放在了石台上。

    从竖放转为横放,此时的铁雕像似乎更容易引起一些联想。

    “你觉不觉得……”路庭说,“它变得更像一个等身棺材了?”

    岑归说:“嗯。”

    两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并且难得是由岑归主动。

    岑归盯着放平的雕像思考着什么,一时没顾上松手。

    而他不松,另一位当事人只垂眸打量了被拉的手两眼……显然也没有要提醒的意思。

    两人手就继续握着了。

    岑归在思考纺锤与长楔都已经起了作用,钥匙也已经用在了进门,那么,还剩下的那根长蜡烛呢?它应该被放在哪?想明白这个问题,似乎就突破了打开雕像的关键。

    “你觉得地上那幅图有缺损么?”岑归很快和路庭分享了自己的想法,他注意到敲钟人给的长蜡烛与地上那些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一根似乎要更长一些。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没出错,他又十分自然地准备去摸别人口袋——长蜡烛还放在路庭那里。

    可手抬起来终于觉察不对,岑归发现自己手里好像已经握了什么,他有点困惑地低头:“……”

    岑归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路庭。

    很离奇,路庭竟从那第一眼里读出了“你的手怎么在我这”的味道。

    但随即某位先生显然想起来手为什么在自己这了,是他自己不久前拉的,他抿了一下唇,若无其事把路庭手放开,随即复伸向近在一旁的长裤口袋——

    路庭的动作却更快。

    赶在岑归的手碰到口袋边缘以前,路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把蜡烛摸了出来。

    “……谢谢。”岑归拿过蜡烛说。

    “不客气。”路庭递出的蜡烛上还带着这人体温,他感慨,“我们多心有灵犀,你只往我裤子上看一眼,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岑归:“……”

    岑归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破解机关当前,他对怪里怪气的话一律当没听见。

    从敲钟人那得来的蜡烛果然要比地上那些蜡烛长,并且岑归和路庭一起做过仔细观察对比,他们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地面上那幅看不太懂的图案是完整的,并没有能把这根道具蜡烛再放进去的空缺。

    “你来看看这里。”路庭站在铁人像旁叫了岑归一声,他在放弃研究图案后转去琢磨起了铁人像,没想到还真有了新发现。

    “你看。”路庭等岑归走到身边,他抬手虚指雕像,“我们之前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

    路庭说的误区,即他和岑归一直默认进门看见的那一面是雕像正面,拥有衔接缝的为背面。

    但当雕像横着放平,拥有更精细人面雕刻的那一面朝下,路庭盯着相对线条粗糙的“背面”看了片刻,他意识到,“背面”实际上也是一个人仰面朝上的模样。

    “这是一个躲在精致面具之后的人,他背朝最精美细致的那一侧,这是他的四肢,这里他交叠在胸前的手。”

    路庭简单隔空勾画出线条,岑归一看就懂。

    然后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一起落在了“背面”人像交叠的手上。

    “我来试试看?”路庭示意岑归将蜡烛给自己,他已经从人像的双手中间看到了空隙。

    岑归避开路庭的手:“我来吧。”

    他说:“万一任务判定失败是根据操作人来判呢?”

    路庭就愣了一下,他一开始没能正确领会岑归这句话的意思,差点以为前执行官担心自己放个蜡烛都放失误。

    但完全跑上岔路的思维只岔了数秒,路庭看出岑归的坚持,他倏然反应过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会的。”路庭用了一点巧劲和技巧,他把蜡烛还是从岑归手里巧夺了过来。

    他说:“别担心,我又不是别人。”

    失去物品的掌心一时有些空落落,岑归本可以在路庭将道具放进雕像手里前再拿回来,路庭的话却令他一顿。

    “你是什么人?”岑归下意识追问。

    他看着路庭将蜡烛对准雕像两手间的空隙,自己先有了个答案:“你是那种特别不怕担风险的人?”

    “唔,这个回答只能算对一半。”路庭将蜡烛放了下去,果然完美契合,他盯着铁人像的变化,头也不抬地说,“我们是一起的,所以我是能陪你冒险也能担后果,你面对我时不用想‘不能牵连别人’这种事的人。”

    铁人像里发出细微嗡嗡声,最后一个机关也被顺利启动成功,它开始自内部向外打开。

    岑归好像就被路庭说得一时怔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亲友看最后一段,亲友点评:路大狗突然正经好不习惯

    第078章 男尸 为了避免再有人违反约定,我们还得定个处罚

    而怔忡也不过只持续了几秒, 很难说清岑归在这短短数秒间都想了些什么,之前那晚做过的梦与曾在走廊上偶然闪回的熟稔感交错划过他脑海,他倒是忽然记起来, “不能牵连别人”——这种想法他的确在梦境里有过。

    只是梦里的内容大多模糊, 记忆破碎且不连贯,岑归有时都分不清一些想法是梦里那个看似陌生的“自己”拥有的,还是他作为旁观者感觉到的。

    但这都不妨碍听见路庭说“我是你不用考虑不能牵连别人的人”时,他确实内心一动。

    铁人像终于在两人面前完整打开了, 就像路庭猜得那样,那看着线条更模糊的“背面”才是这具雕像的正面, 沿衔接缝向外展开的部分好似一对铁打的翅翼, 它露出了被层层包裹的“物品”真容。

    ——那是一个人。

    一具身高中等的男性尸体静静呈在敞开的铁人像里。

    整个铁像似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从高度、宽窄、乃至于双手交叠在胸口的姿势都完美适配,铁像内有且仅有能刚好把他放进去的空间。

    这名男性已经死透了,肤色是死人特有的青白色,面孔发灰, 缺乏水分的脸颊深深凹陷。

    可同时他穿戴又一丝不苟, 同样像是量身定制的燕尾服套在他身上, 西装袖口平整,衣领洁净, 领结的位置都不偏不倚恰在正中。

    作为一个死人来说,这名年纪大约也还算年轻的男人是个讲究的死人。

    岑归和路庭都不怕近距离接触尸体, 游戏场里的死尸则更不必去讲什么忌不忌讳。

    他们以打量一样潜在剧情道具的心理将这位仁兄打量了个遍, 岑归视线扫过尸体的领口、袖子及衣摆, 他在片刻后说:“有点眼熟。”

    “眼熟?”路庭目光落在尸体的脸, “我对人脸的记忆能力还算可以, 但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古堡里似乎也没有和他相关的画像。”

    路庭说着声音里带上某种思索意味,岑归随即发现路庭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不对。

    就听路庭非常认真地说:“这不会又是你在‘偷跑’时单独见过的人吧?”

    “……”岑归觉得路庭怀疑得好没有道理,而且这人仿佛是准备把他“偷跑”这件事念个没完了。

    他面无表情扭头跟人对视,“我有说是脸眼熟么?”

    路庭眨了下眼睛。

    令岑归感到眼熟的还真不是这具男尸的脸,而是对方的打扮。

    “这里。”岑归示意路庭去看尸体衣服的边角,“跟那位蜥蜴管家难道不是一样的?”

    他指的是衣服上的暗纹。

    这个游戏场里的NPC穿着大多很有特色,从打扮上就已经昭示了角色身份。

    像这种带银线暗纹的燕尾西装,自进入古堡起,岑归还只在蜥蜴管家身上看见过。

    “这可能也是一位管家。”路庭片刻后明白了岑归的意思,他还主动说出了岑归没宣之于口的猜测。

    而岑归的猜测实际上还有另一层,他重新垂眼去看铁铸人像棺里的尸体,慢慢道:“也或许,这里就只有一位管家。”

    用上剧情道具才能开启的铁像,祭坛一样摆在白蜡烛阵中的石台,关在铁像里的管家装扮男性尸体……

    再加上有着非人外形,要求玩家将铁门房间内的东西带给自己的蜥蜴管家。

    岑归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接下来,他只需要带上这具尸体,找到乔伊纳尔去验证它。

    “他们。”路庭修正了岑归的说法,“不是‘他’。”

    他诚恳希望某位爱单打独斗的先生别总忘记还有一个人。

    岑归心说路庭存在感如此之高,一般人想要忽略也忽略不了,可他回头看路庭一眼,视线忽然瞥到了这人脖子上的皮革环圈。

    鬼使神差的,岑归向路庭颈侧伸手,他指尖勾住项圈正面的金属环,指节若有似无在靠近边缘的喉结上轻压了一下。

    “不会忘记带你的。”他拉着金属环说,原本预备出口的话完全转了个向。

    路庭被勾拽脖子时先是一顿,接着十分配合地低头俯身。

    他轻提了一下嘴角,笑着问人:“我们这回算是约定好了吗?”

    可见某些神经大条玩家也懂吃一堑长一智,又一回到了两人说好某件事的时刻,他要先确定约定客观存在,再确保约定内容不会被随意篡改。

    岑归想了想,回答:“算。”

    “唔。”路庭说,“那为了避免再有人违反约定,我们还得定个处罚。”

    岑归想不出这种事还要定处罚,纳闷问:“怎么罚?”

    路庭垂眸扫一眼还勾着金属环的手,目光又顺着岑归的手滑到了脸上。

    “我会咬人的。”他像就着这个姿势开玩笑一般说。

    岑归没能甄别路庭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成分更多,他更倾向于这人是又在不正经,借题发挥说瞎话。

    因此他点了一下头,松开手,边率先转身往石台下走,边并不算上心地说:“好。”

    他答应了。

    *

    纺锤只能令守门人离开三小时,但前后还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岑归便和路庭顺利带着“门后的东西”离开了房间,并在又半小时后于城堡僻静处找到了管家。

    蜥蜴管家好像一早知道他们会来,已提前收到了某种“客人顺利达成条件”的提示,他直挺挺面朝着两位客人前来的方向,一对竖瞳从岑归和路庭露面起,就一错不错地盯在了后方携带的长条上。

    长条约莫一人高,蒙着厚厚的白布,被摆放在一辆带轮小拖车上,像一个等身雕像般被一路推着走。

    岑归他们没有挪动铁像,只把铁像里的男尸给带出来了。

    拖车车轮压过地毯,几乎听不到多少轮子滚动声。

    路庭在拖车停到管家前方时掀开了白布。

    岑归则跟随着路庭动作问:“这是你要的东西吗?”

    被询问的管家乔伊纳尔久久凝视眼前尸体,他看着那张青白发灰又干瘪的脸,半晌没说话。

    当他和对方同时出现在他人视野内时,能令人更直观了当地发现,他们穿着打扮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是的,客人。”管家良久后终于说,“非常感谢您与您的恋人的帮助,这就是我想要的。”

    蜥蜴管家看着另一位死去的管家:“感谢你们带走了我,这是我的身体。”

    岑归眸光微微一闪,神色间是猜测被成功验证的不意外。

    “你的身体。”路庭重复了管家话里的信息关键,他略微抬了下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不好意思,但请问你现在这身是……?”

    路庭原本想要在“躯壳”跟“马甲”之间选择一个用词,但又似乎都不太合适。

    乔伊纳尔那对黄眼珠转向了他,蜥蜴的眼瞳映着开始稀薄的朗外天光:“这是一个说来令人遗憾的故事了,客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归归,不要随便答应,有些男人是真的时人时狗,真会咬人的

    第079章 方法 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该由谁来做这个交换

    以“被带回的身体”作为交换, 岑归和路庭听到了古堡背景故事的另一半。

    管家说,伯爵夫人丽莎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她在得病前曾是这一带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 好看得就像早春时第一支沾着晨露盛放的玫瑰花。

    疾病令她几乎死去, 她日日承受病痛折磨,美丽容颜逐渐枯槁无光,在痛苦中还要面对自己仿若鲜花快速凋零的外表变化。

    她却也只是几乎死去。

    伯爵在这个故事中隐身了,这一号人物似乎不存在, 也无人在乎。

    偌大的古堡内,除了仆从, 陪伴伯爵夫人时间最久的只有她温和可靠的管家。

    乔伊纳尔那会还是个人, 他照顾丽莎从十三岁到二十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个女孩是被他看着长大。

    所以理所当然,他不忍心,也不会眼睁睁放对方被疾病夺走性命。

    医生没有用,吃药没有用。

    去教会做祷告也没有用, 圣水福音洗礼也没用。

    于是管家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一本羊皮纸装订的旧书, 上面记载了一种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术。

    只是……这个秘术达成的条件对受术者来说会有一些难过。

    起死回生。

    当然必须先有死, 才能回生。

    这不是什么精妙绝伦的医术秘方,是邪术。

    但对走投无路的人来说, 它值得一试。

    “您会很快好起来的,夫人。”乔伊纳尔那时照顾着已经躺在病床上起不来身的伯爵夫人, 向她如此保证。

    她实在还太年轻了, 二十岁, 如果不是因为那宛若只是一纸空文的婚姻, 他其实应该叫她“小姐”。

    “我以后还会继续好看吗, 乔伊纳尔?”伯爵夫人有点神志不太清醒, 但她总还惦记着自己的外表,美丽是她过去二十年生命里最为人称赞的东西,所以不知不觉,她可能把这当做了自己的生存根基之一,是她认为能换来美好生活的最高凭仗。

    “会的。”管家尽可能用好听的话去安慰着人,因为他知道伯爵夫人时间不多了。

    伯爵夫人咽气的那天夜里,乔伊纳尔小心抱起年轻女子还带着温度的尸体。

    为了规矩,他手上严丝合缝戴着白手套,衬衫袖口仔细扣紧。

    伯爵夫人被带进了城堡西一楼的那间铁门房。

    铁门房内的地面上,蜡烛已经摆好了,石台上摆着一具等身打造的中空铁人像。

    山羊角悬挂于门楣,五芒星之外画圈,白蜡烛被按着次序点燃。

    一切都与那本羊皮书上记载得一模一样。

    管家把死去的伯爵夫人放置在了法阵前,自己则跨过烛圈,他双手交叠于胸口,躺进了那尊铁人像里。

    塔楼的敲钟人是乔伊纳尔的老朋友,也是在这座城堡里比较值得信赖的人,对方一早等候在房间内,只需要为这个仪式的圆满做两件事——

    第一,取走那根能够使铁像完全密闭的楔子;

    第二,在铁像手中放上一根比其他蜡烛略长三分之一的蜡烛,点燃它。

    最后一根白蜡烛开始燃烧时,敲钟人便退出了这个房间。

    他没有见证到之后的奇诡画面。

    密闭的铁人像内开始渗出鲜血,血迹顺着石台蜿蜒往下,仿佛具有某种自主意识,这条“血蛇”来到地面,顺着蜡烛摆出的图腾一圈圈流淌过去,最后直达伯爵夫人被平放着的尸体。

    从关在铁像内的管家体内流出来的血,竟一滴不落的被伯爵夫人的尸身吸收了。

    当铁像内乔伊纳尔的人类之躯完全死去时,本该死去的伯爵夫人丽莎便也睁开了眼睛。

    年轻的女子不仅重新醒来,她原本枯槁的病容竟然还焕然新生,皮肤恢复到了仿若十六岁一般娇嫩。

    秘术成功了。

    作为动用邪术的代价,乔伊纳尔的人类躯体彻底死去,可他的灵魂已经与魔鬼做抵,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彻底死亡。

    恢复意识时,管家在一具怪异的人形蜥蜴躯壳里睁开了眼睛。

    “乔伊纳尔。”伯爵夫人言笑晏晏,秘术带来的神秘联系能让她一眼找到自己忠诚的管家,她穿上了十几岁时的裙子,拎着裙摆跑到蜥蜴面前,扬起自己无暇的脸问,“我现在真的又好看了,对吗?”

    “是的,夫人。”蜥蜴说。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好。

    伯爵夫人确实回来了,忠诚的管家也能够继续陪伴她,为这座城堡勤勤恳恳的工作。

    可与魔鬼做的交易,真的能这么简单就美好动人么?

    死而复生的伯爵夫人越发迷恋美丽外表,特殊的复活方式还给她留下了一些同样特殊的后遗症——比如说嗜血。

    事情是从她杀了一位女仆后开始失控的。

    那位不幸的女仆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死状凄惨,还被活生生放干了血。

    伯爵夫人迷恋美,迷恋血,迷恋将他人还温热的血液涂抹到自己身上,再吸收它们,看自己越发光彩照人。

    而更可怕的是,她越疯狂,杀戮越多,她身上那股魔性与力量便似乎越强。

    慢慢的,城堡里绝大多数年轻的女仆都死了,空缺则由附近村落里招来的无辜女孩重新补上。

    当附近村落里已经没有年轻女孩……甚至是一部分年轻男孩了,伯爵夫人的目标便又扩大到了更远一些的乡与镇。

    乔伊纳尔阻止不了她,也没有能力阻止。

    因为从伯爵夫人第一次残忍嗜血起,他便发现,整座古堡内的老仆从们似乎已与女主人签下了无形的契约。

    复活的伯爵夫人是毫无疑问的古堡之主,老仆人们没有一个能违抗她的意愿。

    ——就更不用说为了复活她,第一个主动自我奉献的管家了。

    “……再往后的事情,两位都已经知道了。”乔伊纳尔的讲述到此一顿。

    再往后便是伯爵夫人开始举办社交季,向更远的地方招揽宾客这部分的故事。

    这部分他已经对面前的冷脸先生讲过,并且他料想,对方应该已经同恋人分享了它。

    “契约应当与诅咒是一体的。”蜥蜴面孔的管家继续说,“由于契约的存在,夫人的意志高于仆从们个人意志,我们都需要遵守她制定的规则。”

    这便意味着就算有仆从有心想自救,碍于这个前提,他们也没办法去破除诅咒。

    伯爵夫人可以轻松靠“禁止任何人靠近西一楼房间”、“夜间禁止出行”一类的规则束缚住他们。

    至于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他们倒是不受契约束缚,但许多情况下,他们也不一定能接触到完整的古堡秘闻。

    “夫人经常会在早晨召唤仆众,重新宣读一遍今日的守则。”管家静静补充。

    岑归和路庭一听便明白——

    正是因为前一晚他们奇袭了伯爵夫人,运用一些手段困住了她。

    这使得次日的“古堡晨会”没能按时召开,NPC们短暂获得了一定自由度,管家才有了跟他们做这番交换的机会。

    “然后呢?”岑归听完了这个相对漫长的背景故事,故事里的曲折与悲欢却似乎都没能令他动容,他神色依旧淡淡。

    他很直入关键地问:“破除诅咒的办法是什么?”

    “只有外来的客人拥有破除诅咒的机会。”管家回答,“但‘客人’的身份仅能做到短暂制止夫人的行为,做不到真正终结这一切。”

    “什么意思?”路庭轻拧了下眉心。

    “意思是。”管家说,“需要一位自愿交换成为古堡仆从,又不受契约束缚的客人,他去重启西一楼的法阵,方能将诅咒终止。”

    “原本的‘阵心’是我,现在我的身体已经被两位带走,法阵已进入到了可被重置的状态。”

    管家告诉二人,变更身份的最佳时间为清晨四点到五点。

    客人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该由谁来做这个交换。

    但岑归确信不是自己错觉,蜥蜴在说这句话时,似乎特意多看了他两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结束倒计时ing

    ——

    下一本想开专栏里那本先婚后爱,去试一试纯感情流的快乐!

    第080章 唯一人选 他决定今晚请某人就留在自己房间睡觉。

    “怎么了?”路庭注意到岑归忽然停下了步伐, 他站在略靠前一点的位置也停步回望。

    此时距离他们跟蜥蜴管家交换完信息,就已经又过去了大约半小时。

    那具从西一楼房间里带出的尸体被管家收走了,也不知道乔伊纳尔会将自己的遗骸带去哪, 不过这属于NPC个人私事, 与通关剧情也无关,岑归和路庭都没有追问。

    风镜是掩盖神色的天然利器,尽管就算不戴风镜时岑归大概也不会露出太多表情,但此刻, 有深色镜片这一层阻隔在,他发现自己迎上路庭的目光无端多了几分镇定。

    太奇怪了。他想。

    会有“多出几分镇定”这种心理, 意味着一个人正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是不恰当的, 有风险的。

    ……还怕被正面对着的人会发现的。

    “我想起来有点事。”岑归说。

    路庭:“嗯?”

    岑归想要再去单独找蜥蜴管家一趟, 这似乎违反了他和路庭的约定,他本身也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因此他还以为,在找借口支开人这里自己会磕绊。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很快找好了理由, 他听见自己平静地对路庭说:“关于之前的香薰蜡烛和做梦, 我想再去找管家问问。”

    路庭的反应在岑归意料之中, 听完非常自然地说:“我跟你一起。”

    “不。”岑归摇了下头,“我自己去。”

    路庭的一侧眉峰就抬了起来。

    岑归没有在风镜后避开路庭的眼睛, 他继续说:“在那晚做过的梦里,我可能看到了一些很难解释的东西。”

    路庭:“很难解释?”

    岑归:“一些我自己毫无印象的记忆。”

    路庭神色里的戏谑与那种预备“紧咬不放”的意味就消失了。

    这是岑归第一次透露自己那晚的梦境内容, 他在这方面选择了对路庭说实话, 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也的确是他想要弄明白的另一个问题。

    所以总的说来, 这番话也不完全是假话。

    “你的记忆……”路庭表情里多出深思, 他看起来想要追问又按捺了。

    路庭是一个在很多时刻都显得不太着调, 做事有点随心所欲, 但在这种细节上又会出人意料细心,分得清什么时候能逗人,什么时候最好别过多追问,等待别人愿意主动深入再提的人。

    岑归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指却轻轻蜷了一下:“我想要自己去问,不会花太多时间。”

    路庭果然没有再拦,他说:“好,我先去西四楼那边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在那等你。”

    可能是路庭的姿态跟口吻都太体贴,岑归很少有这种扯个幌子打发人还被反过来照顾的感觉。

    “被照顾”的感受如此清晰,清晰到令人一边体会到新奇的熨帖,一边让他在跟路庭分开后不自在了一整段路。

    “……要不之后还是道个歉吧?”这念头悄悄跳进了岑归脑子里。

    转过下一个走道转角,他便又看见了似乎在特意等他的管家。

    “您果然来了,客人。”乔伊纳尔说。

    岑归一秒钟收起之前因想路庭而流露的细微一点迟疑跟柔软,他冷淡直视NPC:“看见你我也并不感到意外。”

    没工夫再与蜥蜴管家你来我往的闲聊拉扯,岑归很单刀直入地问:“你刚刚隐瞒了什么?”

    他没有用“是不是”这种词来填充自己的句子,开口就假定乔伊纳尔一定是隐瞒了。

    假定是正确的。

    “非常抱歉。”乔伊纳尔很快坦诚了自己的确有所隐瞒,他那双过去给人冷血生物印象更多的竖瞳眼睛里,今天竟流露出了分明的人性,“当您有同行者时,即便那是您信赖的对象,是您的恋人,我也不会说出实话。”

    岑归没接腔,他用沉默表示自己在听。

    蜥蜴的瞳孔里却流淌着属于人的目光,乔伊纳尔带着切实的歉意告知:“因为破除诅咒是仅有您才能做到的事,所以关于它的正确信息,也仅有您一人能听。”

    岑归在心里自动翻译了下这句话,他猜,这意味着“取到钥匙——打开西一楼铁门——取出管家遗骸——聆听消除诅咒的秘法——终止诅咒”本身是一整个系列任务。

    系统游戏场里,系列任务也很常见,它通常由多个任务环环相扣组成,玩家必须按着顺序跑完每一环,方能取得最后成就。

    这种“跑环”任务中途可以获得别人援助,可以有新玩家加入,但只有开启第一环的人能完整跑完始终。

    岑归正好就是那个开启第一环的人。

    他是起点,所以也只能由他来当终点。

    乔伊纳尔在说完“只有您才能做到”后专程静默了会,这是留给客人整理思路与心情的时间,在他的认知里,一般客人需要用上好半晌来消化事实,再接受现实。

    可面前冷淡而好看的先生竟就只思索了小一会。

    客人不消片刻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神色从听完迄今毫无变化,口吻也听不出任何波澜起伏地道:“正确的信息是什么?”

    反而是乔伊纳尔停顿了下,他视线带着探究仔细看过岑归的脸,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交换时间必须在凌晨三点以前,夫人喜爱召开夜间小聚的时段是最佳时机。交换完成后,在第二天的太阳初升以前,重新启动法阵,这座城堡里不该存在的一切便会随着日出光芒灰飞烟灭。”

    岑归对任何规则类的东西都只听一遍便能记完整。

    他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

    使玩家变为NPC的方式并不难,只要穿上专属的仆从衣物,再往客房里放的那朵玫瑰上滴一滴血,将沾血的花朵带去西一楼房间就行。

    同时法阵重置也是在那里进行。

    管家原本做好了单独讲解诅咒破除方法要花上一点时间的准备,没料到岑归从主动找来到带着单人线索走都如此干脆。

    这位先生真就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事完全无所畏惧,内心不存在丝毫忧虑么?

    乔伊纳尔不解,蜥蜴管家平日里眼睛习惯性眯起,看起来颇为严肃。

    然而岑归的态度令他不知不觉把黄眼睛睁圆了。

    眼看着岑归转身要走又脚步一顿,无所畏惧的客人先生说:“对了。”

    ——是这时终于意识到自身境况,需要询问更多流程细节了?

    乔伊纳尔整顿精神,态度礼貌地问:“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跟诅咒无关。”岑归一句话戳破了管家莫名的期盼,“是关于你之前送往客房的香薰蜡烛。”

    岑归想起早餐桌上听邻桌女孩聊起的美梦,他没有跟外人随便讲自己的梦的习惯,斟酌了一下用词后才说:“那个蜡烛的功效究竟是什么?”

    只是“能获得一夜好眠”而已?

    乔伊纳尔当然就无法从这一个问题里,去揣测出客人曾使用蜡烛后的经历,他怀着一点遗憾心情如实回答:“香薰蜡烛的主要功效的确仅有助眠,它能够令点燃香薰的客人做个美梦——在夜间不出房间,不因任何异响而醒来,不察觉到这座城堡的任何怪异,这对客人们来说是最安全的,能确保至少夜里不会有风险。”

    ……所以功效还真的只有做美梦。

    那他自己遇见的算是什么情况?那些记忆片段也能被称之为“美梦”么?

    岑归在风镜之后拧了下眉心,关于这点他仍有疑虑,想不太通。

    但面对着管家,他情绪不显。

    岑归在思考片刻后只说:“那劳烦今晚也送一份香薰蜡烛到东十三。”

    “东十三?”乔伊纳尔跟岑归确认,“您确定吗?”

    岑归:“确定。”

    在那之后岑归告别管家,离开走廊,回西四楼去找路庭汇合。

    直接把香薰蜡烛送进隔壁某人的房间会太过于明显,岑归便另辟蹊径,换了一招。

    他决定今晚请某人就留在自己房间睡觉。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即将带着快乐走进对象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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