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教你 “一会儿去我房间?”
多稀罕呐, 在身为首席执行官的生涯里岑归想必早已见多识广,什么骇人的猎奇的游戏场面都看过,从系统高级执行官被下放成普通玩家, 这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怕。
但是路庭说自己会跳舞,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竟然就意外戳中了那根并不敏感的神经,令人油然心生出一股敬畏。
尤其路庭看起来还像是说真的。
岑归不太在意旁人,也不在意这个游戏场是否高危可怖,他从变回玩家起整个人便处于一种“迟钝复苏”的状态, 好像对什么都感到一点新鲜,理智上知道这些东西是做执行官时体会不到的, 但情感上, 他看待它们还像隔了一层朦胧的纱, 能窥见形,却缺乏货真价实的体验感。
这便让他在认真讨论主题、分析剧情及交换线索的一众玩家中显得很游离。
唯一能刺激到他的似乎只有路庭,也只有路庭能把他时不时拉回群体内。
晚宴这天没有再发生别的事件,其他玩家小声探讨分析的内容岑归都不关心。
蜥蜴管家在晚宴结束后宣读了一份近似于“城堡入住守则”之类的东西, 里面强调的大部分内容都跟时间有关。
这位管家睁着澄黄色的眼睛说:“明日早餐后至晚上舞会开始之前, 都是客人们可以尽情练习舞技的时间。城堡的早餐会在每天清早八点到十点间供应, 如有特殊需求,请提前告诉我, 我会让厨房为过分早起的客人安排额外早餐,下午茶时间则是下午三点到四点, 晚餐在每晚八点到九点。”
“舞会时间是十点整至次日凌晨, 还望客人们准时到场。”
这番话又在玩家中引发了一阵讨论。
但岑归当时抱着手臂站在角落, 唇线与平整的肩膀一样平直, 从神情到肢体表达都在传递着一种拒绝信息。
——主要是拒绝相信路庭的话。
“我真的会跳舞。”路庭语气充满好笑地跟岑归强调,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岑归不接腔, 沉默地看着他。
路庭纳闷:“我也没有骗你的前科吧,难道我现在看起来很像在对你说假话?”
岑归薄而形状优美的嘴唇一动:“你很多时候看起来也像在说真话。”
这个“也”和“像”就用得好。
某位先生不给面子得如此鲜明,显然还嫌自己面前这人一本正经讲瞎话的次数太多。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没说谎,路庭在玩家们已经可以回房间休息,两人随大流往宴会厅外走时,忽然就伸手快速挨了一下岑归的手背。
“不行,你得给个机会让我证明一下自己。”他说,“一会儿去我房间?”
岑归都还没回答,旁边还有别人听见了路庭的话,立即有视线悄悄转过来,自以为不露声色地打量他俩。
路庭把岑归的沉默看作一种迟疑,他很快又给了个第二选项,泰然自若地又说:“或者我去你房间也行。”
看他俩的人变得更多了,不过岑归也不清楚别人为什么要看,反而觉得这一轮的玩家好像都有点大惊小怪,特别喜欢操心他人的事。
他很快做好抉择。
“去我房间吧。”他说。
而路庭直到两人回到房间所在的走廊,才突然顿悟岑归是为什么在两间房里选择了他自己那间。
路庭:“……”
岑归:“……”
路庭:“……”
神秘的安静降临在两人之间,这一回难得是由路庭牵头发起的,他在自己那间东十四号房和岑归间目光来回几轮,终于没有忍住,抬起手一指自己的门锁:“我能请问一句,你说要去你那,是因为忽然记起来我的门锁又牺牲了吗?”
前去参加晚宴时两人走得比较急,并且是路庭先出了房门,岑归走在后。
路庭对岑归一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天然好感,在两人目前变成队友后更是信任似乎翻倍的上升。
岑归破门而入那会路庭压根没醒,他是被岑归后来推醒的……所以对于自己的门,路庭居然之前没觉察出哪里不对。
门锁确实是牺牲了,好看的岑先生那一脚踹得也很漂亮,还算结实的门板跟门锁在他腿下不堪一击。
“……”他迎着路庭的视线,若无其事把眼睛转开了,片刻后才惜字如金地说,“嗯。”
就这么一个字,路庭敏锐地品出了一点尴尬。
前执行官继惊诧、恼火、不满、无奈等细微情绪之后,他就好像一个缓慢解锁新功能的人,身上又新浮露出了尴尬。
“没事。”路庭几乎当机立断改了口,觉得能在岑归身上发掘出新情绪比别的外物重要多了,他情绪一下子高昂了几分,转变速度快得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坏了就坏了吧,”
他说:“反正这也不是我们家的门,是NPC的。”
“我们家”这个说法依稀就不太恰当,不过作为门锁损坏的责任方,岑归这会只要路庭不再继续说门的事就行,他跟在路庭的话后点了一下头,也完全没觉察哪里不对。
然后两人一起进了另一扇“NPC家的门”。
此时正值九点多钟,邻近楼道都还时有NPC及玩家路过。
一个穿着长裙,低垂头颅,女佣打扮的人走过走廊尽头,她好像在即将踏入三楼楼道前迟疑了一下,随即又转身,迟缓且僵硬地往二楼方向去了。
“到我房间了,然后呢?”岑归问路庭,“你要怎么给自己正名?”
这种旧世纪风格的城堡里不存在电灯,夜间照明都靠烛台风灯之类的老物件。
装潢古典的房间内亮度有限,屋内虚虚实实散落着斑驳光影,人的影子都被拉得狭长,投影在墙壁上像老式的剪影画。
但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路庭的面部轮廓依旧显得很深,他在不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时是真的英俊,眉目深邃得像能把被他注视着的人装进去。
先后退一步拉开足够距离,路庭接着朝岑归微微一欠身。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手肘恰到好处地曲起,手朝前平稳伸出来。
“我现在就想请你尝试跳一支舞。”路庭说。
“……”岑归的目光落在了路庭伸到眼前的手掌上,他觉得这种郑重其事的姿态让他的心情、思维及行为都变得有点怪。
一方面,他在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路庭那个耸人听闻的下腰,他还忽然又想起了路庭也曾彬彬有礼地对待湖怪。
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开口说的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会?”
怎么回事?
他这话听起来怎么没有坚定拒绝的意思?
“所以说我教你啊。”路庭的手稳稳停在岑归面前。
过了半晌,也可能是过了好一会。
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动了动,它被主人迟疑地抬起来。
仍然戴着深色手套,被柔软皮革包裹的指尖点在了摊开的干燥温暖掌心。
第062章 舞步 为了报复我刚刚的行为,你现在可以来踩我的脚。
东十三号房的窗户似乎未完全关牢, 有风从阳台吹拂过来,拨乱墙壁及桌台上的烛火。
岑归终于伸出的手很快被路庭握住。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这样握过手,掌心据说是一个人体温最炙热的地方之一, 皮革手套在夜间已经有些沁凉, 可它被另一人握在手里,隔着一层弹力皮革也能感觉到对方手心暖烫,从手套表层到里间皮肤一起升温。
岑归轻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又很快意识到在两人握着手时这个小动作对路庭而言太明显了。
按捺下莫名的不自在, 他问:“你要怎么教我?”
路庭眨了一下眼睛。
“首先。”架势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路庭说,“你答应我前的考虑时间超过了五分钟, 这属于对这次邀请不那么情缘的表现, 你可以先甩下我的手, 转身往后走开。”
“……”岑归被这种别开生面的教学开头震撼了,他沉默几秒才抬起两人还交握的手,“你是认真的?”
他其实还有点怀疑自己被路庭给耍了,但是路庭的表情看上去便不像在故意整人。
路庭郑重表明自己只是教学方式比较特殊:“认真的, 我管这套教学方法叫做‘情景代入’, 你就想象你一点也不想和我跳舞, 于是重重甩开我的手,转身——”
本着答都答应了的态度, 岑归终于依言照做,他捏着路庭的手也不知是往左甩还是往右甩好, 干脆原地往下重重一扔, 接着肩膀从右侧转过身去——
身后的人好像在他转身的瞬间快速靠近了一步, 两人间本就不算宽的距离缩得更短。
同时, 一只手又扶住了他左臂上部, 将他从左侧拉了回来——
岑归看起来就像是在路庭的手下完美转了个圈。
岑归:“……”
“对, 表情很好。”路庭竟然夸赞了他又转回来后冷淡且一言难尽的神情,还略低下头朝他笑了一笑,“是不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而且被我拉来转去的有些烦?为了报复我刚刚的行为,你现在可以来踩我的脚。”
“……”
岑归还是按着路庭的话做了。
路庭在把他转回来后重新握住了他的手,他们一侧手交握,另一侧的手都搭在了对方的肩,两人手臂交错。
路庭说这种舞是无所谓男步或者女步的,不需要分得那么开。
反正挨踩的人怎么都是路庭,只要这人不介意,岑归的靴子真就朝路庭的脚踩了下去,而路庭似乎十分精准地预判到了他行动轨迹,他追着路庭哪只脚往前,路庭那只脚便及时后退。
进,退。
再进,于是再退。
两人好像不知不觉就离开了一开始的起点,追逐对方的步伐绕过了小半个房间。
路庭的脚步偶尔滑向一旁,岑归几乎每一步都完美踩在他前一步的落脚点。
这就像是一场奇异的,被路庭单方面命名为“舞蹈”的角逐。
“我现在要用上腿了。”路庭在两人又一个错步间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衬着窗外夜色与昏沉烛光,路庭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一些。
也更柔和,像那阵不能把烛台吹熄,只会晃动它的风。
岑归并没能立即领悟什么叫“要用上腿”,在他看来,跳舞这件事不就是需要用腿,他和路庭你进我退的“踩脚游戏”也必须用腿。
他只在路庭说完后不解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两人这时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们之间那几公分的身高差距变得明显,近到他想要去捕捉路庭的眼睛时得微微仰头。
再下一步时,岑归便倏然明白了路庭的意思。
——路庭的膝盖挤进了他的腿间。
“作为被恼火追逐的那方,我终于决定转换一下角色,开始主动对你使坏。”路庭带着一丝笑低声继续他的教学,他慢慢从被动后退转为主动,绕过岑归肩头的小臂与交握的手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想象我要用腿卡住你的膝盖,然后你不让我卡住,于是你把腿往后收,膝盖想要从侧边转开,但我当然不会让你转……就像现在这样。”
膝盖间被人抵住的感觉弥足奇怪,岑归在路庭的教程讲完前便已经尝试将腿挪开。
而路庭如影随形跟了上来。
这时,确实是变作了路庭来进攻。
两人的腿不时碰在一起,又在快互相绊倒时灵巧错开。
交错的腿带起衣摆翻飞,岑归无师自通了如何旋转。
但他在被牵引着又一次旋转后抿起了唇。
路庭不只脚步如影随形,“读心”似乎就也是实时的。
“完全被主导也很令人不快对不对?”他问岑归,“那你现在要不要试试来争主导权,再换成你主动进攻,我躲开你?”
岑归于是重新拿回了主导权。
两人好像卡着某种无声的节拍,你进我退间充斥着对峙的力量。
但又因为他们始终没有拉开距离,他们的对峙又像纠缠。
从“踩脚”,到跟随,到开始用膝盖与腿纠缠,再到交换主导。
“我要来追逐你的步伐了,是进或者是退都随你,反正我总会跟上来。”
“加速试试看?”
古堡客房的房间好像还不够他们俩旋转,路庭从没有给岑归讲过一句标准步法,让岑归来主导两人走向时也全凭对方自由发挥。
说不清是谁的腿现在足有人小腿高的床沿上磕了一下,岑归本可以立马重新稳定重心,这种程度的干扰对他和路庭两人来说都该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是完全无足轻重的。
但没想到有个人耍赖。
路庭居然没有稳住重心,反而直接往下躺,他的体重连带着岑归一起被迫倾斜。
然后两人一起歪进了大床的帷幔间。
岑归直到回旋戛然而止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乱了频率,他的心率也比平时要快。
路庭是和他同时侧着歪斜进帐,两人的脸依然正对着,他看见路庭的眼睛好像映着一点来自烛台的火光,非常明亮。
他们的呼吸在狭小空间也交错了。
路庭问:“怎么样,跳舞不难吧?”
岑归斟字酌句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这也算跳舞。”
“这就是。”路庭肯定道。
岑归都还没来得及对这生平首次——至少是他目前记忆里的首次舞蹈发表任何看法,就在这时,房间的窗户传来了异响,穿过阳台的风隐隐约约变了风向。
岑归头轻轻一偏。
窗户那依稀多了一个窥探人影,它四肢细长,像一只蜘蛛一样攀爬在阳台上。
“看来我们有不速之客。”
路庭这句话音刚落下,岑归的手已经探进了腰间。
小半个空间的距离对岑归来说完全构不成问题,他在无需任何支撑的情况转瞬从床面上起身,再下一个瞬间已身手迅疾地到了窗边,那捆玩家商店里买来的弹力绳有生命般自他手间飞了出去。
一般玩家在副本里疑似遭遇怪的反应是赶快躲。
前执行官先生的反应则是赶快抓。
阳台上挂着的东西恐怕也没想到这屋里的客人这么猛,它不知道已经在外面停留了多久,像在阴影里蛰伏着窥探挑选目标,却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目标。
弹力绳确实套到了东西,紧接着岑归从腰间抽出来的马鞭闪电般急霹而去,阳台上骤然爆发出一声嘶嚎,有两点猩红在夜空中快速一闪,尔后那东西的身躯像是撕裂了,凭空洋洋洒洒下一大把碎屑般的物品。
岑归站得位置比较靠外,离扑面而来的未知玩意很近,但一件自后方而来的外套及时裹住了他,他被一双有力臂膀勒住了腰,从阳台上迅速回到室内,并且伴随着“啪”一声响——是房间的阳台窗户被关上了。
那碎裂后落下的东西没碰到岑归,只有一片碎屑顺着窗缝飞到了临窗地毯边缘。
路庭松开岑归去检查地毯,发现被碎屑沾到的地方出现了轻度腐蚀痕迹。
“这是什么?”路庭说,“硫酸怪?”
“别碰。”岑归及时按住了某人什么都敢上手的爪子,他戴着手套压在路庭指背。看出来那一块更像是被“脏东西”污染了,是游戏场里常见的污秽侵蚀效果。
这种污秽物在落在普通场景道具上时还好,假如它直接接触到了人,可能就会使玩家感染某种负面状态。
就像是一种标记。
路庭听完,第一反应是把岑归又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然后等确定岑归真的没事,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检查遍了,岑归注意到路庭的手指在自己耳畔多停了停。
“我早就想要问了。”路庭指尖碰了一下岑归靠近耳尖的风镜镜框,“你是睡觉也不会把风镜摘下来么?”
这份好奇似乎就怎么看都来得晚了一点。
岑归微微一顿。
不过这到底不是一个立即开始关注其他事情的好时机,窗外阳台上还不知道状况怎么样了,并且之前那一声嘶嚎仿佛不只有他们两人听到。
不久后,东十三号的房门被敲响,管家乔伊纳尔出现在门外,询问这里的客人是否有任何情况需要帮忙。
岑归去开了门,蜥蜴管家却是一眼看到了路庭,他睁着澄黄的双眼又问了遍另一位客人为什么在这里,并且那对竖瞳不露声色打量过房间。
“没事。”岑归只这样简单地打发了管家。
至于路庭,他表示自己房间的锁不知为什么坏了,于是干脆到隔壁来坐一坐,并教导了自己的“一见钟情对象”跳舞。
“直接去人太多的场合做练习,他可能会害羞。”路庭将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岑归:“……”
蜥蜴管家也沉默,并又仔细看了看岑归那张早恢复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疑惑这位客人竟然会害羞。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教归归的是简化版阿根廷探戈,两个男人跳起来会非常具有张力,在对峙中变换着主导纠缠回旋。
第063章 好看 “当然是看你好看。”
这一晚的最终路庭还是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蜥蜴管家在极短时间内便帮客人换上了新锁,并且在新锁更换完毕时,蜥蜴一边睁着竖瞳又收成细线的眼睛, 一边诚恳向客人表明:“我想这一回, 您的门锁应当不会再莫名损坏。”
路庭给自己门锁损坏找的理由很不走心,他以说出“岑归会害羞”般泰然自若的气势,淡定告诉管家他的门就是莫名其妙坏了。
听完管家带着隐晦怀疑的承诺,岑归发觉路庭十分欲盖弥彰地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并且视线还很快从上往下移, 扫过他髋骨以下。
“我想也是。”路庭边看过岑归一双长腿边客气回复管家,“只要我不随便招惹他, 它肯定不会再坏。”
一句话里两个“ta”发音一样, 指向不同。
某些人像是在当着第三人的面拿暗号讲悄悄话。
岑归微妙的觉得自己腿又有点痒, 很想伸过去踹路庭一下。
可惜在场还有第三方,一种习惯性保持形象的矜持克制了他。
NPC预备离开客房前,乔伊纳尔像是对“客房异动”这件事很上心,他又最终向岑归确认了一遍, 询问:“您真没有在房间里遭遇任何异常吗?”
有些问题问一遍是寻常, 作为管家, 这名蜥蜴脑袋的NPC关心扮演客人的玩家也是职责所在。
但问题问两遍,NPC对这件事的态度中明显带着谨慎, 就需要额外注意了。
“阳台。”路庭在岑归之前开了口,他再度担起两人间的“社交担”, 把方才发生的事模糊了一部分重点后告诉管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多心, 阳台那边刚刚有一阵听着有点怪, 如果你不介意, 能麻烦帮忙看一下么?”
“您太客气了。”乔伊纳尔说。
这位蜥蜴管家像在终于听见客人承认房间有异时松了口气, 他黄色眼珠里的瞳孔有轻微变化。
等管家去重新打开那两扇紧闭的阳台窗时,阳台上便已经干净又空荡,看不出一点之前有怪物来过的迹象。
阳台栏杆外侧、里侧、阳台窗前的地砖边缘……这些地方也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污染物残留。
管家仔仔细细将整个阳台都看了一遍。
岑归和路庭的视线一直跟着管家在走,注意到蜥蜴走过窗边地毯时,在那块有着腐蚀痕迹的地毯边缘依稀停了一停。
很快,管家从阳台上回来。
“我想这位先生的阳台此刻并没有任何问题。”乔伊纳尔对两人说。
他随即转向岑归:“不过假如您仍心存疑虑,担忧晚上睡不太好,我会为您送一支香薰蜡烛过来,相信点上它,您一定会拥有一夜好眠。”
香薰蜡烛。
这似乎与岑归刚进房间时曾闻到过的香味联系了起来。
主动送上门的剧情道具当然没有理由说不要,岑归对管家的提议颔了首。
路庭在旁边看着,便觉得这一幕很有趣。
岑归身上有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气场,他就算是不说话,只是沉默冷淡地站在角落阴影里,可旁人只要看见他,注意到他的存在,便再难忽略他,还会在他面前下意识收敛言行,并且潜意识里默认他以冷淡态度摆出“我比你更高一级”的架势是对的。
——就比方说现在。
前执行官先生并未意识到,他在跟游戏场NPC说话时的姿态依然是“上位者式”的。
这跟他当了很久的高级执行官必然脱不开关系。
而一个看起来冷淡,上位,身手还与曾经位置十分匹配的人,一般人可能会瞻仰,可能会避让,还可能会出于人之常情妒忌不忿。
……但一般应该没人会跃跃欲试,反而一见到对方就兴奋起来。
“可我不是一般人。”路庭想。
管家因为要去拿香薰蜡烛,说了声“请稍等”后便暂时离开房间,路庭还留在东十三号,准备和岑归一起接触一下这首件剧情道具后再走。
“我现在对管家的立场有些拿不准。”路庭在蜥蜴的脚步声远去后说,“他面对着一个空阳台搜索半天,没流露出一丝认为客人戏耍他的表情。”
“这意味着他对古堡里的怪事肯定有数。”岑归随意接过路庭的话,他坐在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
路庭也还记得岑归傍晚时说过的香味,他忽然记起之前与几名搭话玩家的闲聊,把听起来可能有用的消息提出来与岑归分享:“晚宴开始之前,有玩家和我说,他和自己的队友也是在回房间后没多久就感到困倦,接着睡了一觉,还是被七点钟的仆从敲门叫醒的。”
岑归“嗯”了一声。
风镜仍遮挡着前执行官的眉眼,他在带扶手与大靠背的欧式椅子上略微侧坐,桌面烛台的灯火斜映在他脸上,沿着他风镜之下流畅的鼻尖至嘴唇勾勒了一条光。
他看起来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看我做什么?”岑归才在脑中捋过“香气”与“入睡”的关系,像脑内自带工作面板般重点标红加粗了蜥蜴管家那句“点上蜡烛便可拥有好眠”,他倏一回神,忽然发觉从旁边投来的目光实在过分有如实质了。
路庭刚刚像也在思考或走神,这让他嘴边溜出的话完全是不假思索。
他用“你怎么会这么问”的语气理所当然答:“当然是看你好看。”
“……”岑归就顿住了。
房间里的氛围似乎转瞬之间开始古怪。
岑归确实是对他人外表美丑都不太注重的人,他周围的人不是同僚就是玩家下属,这些年里,也几乎没人敢来评价他的外观。
可以说他最近一次被人评价外表,还是在路庭上一轮的黑水中学游戏场,他被这人以含枪夹棍地方式阴阳了一句“系统的漂亮宝贝”。
这是路庭第二次评价他外貌,用词是漂亮的近义词,并且口吻听起来远比上次认真。
就在路庭开始疑心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的有点太聊骚了,超过了某位感官迟钝的好看先生的界限,本着怕把对方说卡机的顾虑,他正要再说一句来找补点什么,这时岑归却先看向他。
岑归略带迟疑地说:“……谢谢?”
路庭:“……”
诸多言语文字都无法准确描述路庭此刻心情,非要把它具现化为文字符号能够表达的话,那大概就只有三个并排的惊叹号——!!!
“他是想了半天吗?”路庭心说,“想了半天然后觉得自己该说句谢谢也太……”
太可爱了吧?
还坐在椅子上的岑归只能看见路庭忽然也是一顿的反应,没法通过那张同样顿住神色的脸上看见有人震荡的内心。
怎么了?
他心里主要便是感到困惑。
他想,是我给出的回复不对吗?
那一个正常的,拥有常规情绪感知和社交技能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本来该怎么反应?
没时间给岑归仔细思索答案。
房门传出三声轻叩声响,管家带着香薰蜡烛又回来了。
NPC在进房间时可能注意到了氛围的不同,蜥蜴那对很能暴露心情的竖瞳又有了收缩变化。
但他什么都没多说,只很有礼貌地放下托着蜡烛的金色小托盘,为客人点燃了它。
并且他对客人——主要是路庭——劝告道:“如果您没有什么特殊需要,还请尽早返回房间休息,再晚一点就要过零点了,除了舞会举办的当晚,我不建议客人在零点过后还在走廊上走动。”
路庭:“为什么?”
蜥蜴静静看着他:“因为这有可能会打搅其他客人休息,先生。”
香薰蜡烛已点燃有两三分钟,火苗顺着烛芯微微融化了最中心一圈的蜡,一点氤氲香气缓缓在空气中浮现。
就和岑归傍晚闻到过的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路庭像是总出人意料,归归也是个偶尔不按常规出牌的天然流高手
第064章 梦境 他们对他表现得很熟稔,他却一个也不认识他们
岑归应该是做了梦。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 磨磨蹭蹭喜欢占着别人房间玩耍的路庭终于被请回了他自己房间,随着隔壁的东十四号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岑归通过阳台看见隔壁房的灯光亮起来。
他身边就是摆了杂物与香薰蜡烛的桌子, 那朵单独插在玻璃花瓶里的玫瑰仍然盛放, 它从白日开到晚上,好像正值最娇艳可人的花期,一点由盛转衰的颓势都没有。
烛光映照在花瓣上时,还像给花朵镀了一层蜡。
路庭的离开让整个房间莫名显得太安静, 岑归半靠在桌边对着隔壁灯火看了一会,也说不出自己这种行为的动机。
城堡客房内万幸有自带的浴室, 这一点没有向真正的欧洲中世纪看齐。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对着某人的阳台窗户看以后, 岑归终于安静收回视线, 起身去做了个简单洗漱。
接着,他躺上了房间中的大床。
床铺的帷幔依旧有点凌乱,床单也并不平整,它如此鲜明地留着不久前被两个人一起闹乱的痕迹, 竟然让岑归在想起它是为什么会乱时感到轻微一点心烦意乱。
对, 心烦意乱, 这种状态大概应该用这个词汇来描述吧——不过岑归也并不确定。
因为他隐约意识到,这种烦和他过去看路庭“好烦一个违规玩家”似乎不是同一种烦。
香薰蜡烛仍在燃烧, 愈发浓郁的香气在屋内缭绕。
在已经基本能确定香薰跟六七点时玩家集体入睡脱不开关系的前提下,岑归决定试一试点蜡烛睡觉的效果, 他并不忌讳拿自己来测试剧情道具的功效, 反正在他看来, 最糟的后果无非又招来了怪物, 需要他动手打一架。
……但抱着“大不了就动手”这种念头入睡的人, 再次恢复感知时却是先面临了环境的骤然变化。
岑归在一点剧烈的摇晃中醒神, 他耳边似乎非常吵闹。
有人在哭,有人在大喊大叫,还有人在语速急促地说着什么,音调里透出明显的焦灼。
他通常会在意识转醒的那刻就彻底清醒,就好像身体里有个一键开机的开关,不管他目前真实“精力电量”还剩多少,他被唤醒后都能快速进入状态。
此时却不同。
岑归明明醒了,他意识却还像沉在一片汪洋里,随着海浪上下浮沉,让他所有的反应都比平常要慢。
怎么了?岑归用模糊的意识心想。
是这栋外表看起来明明还成,结果内里腐朽的古堡要忽然坍塌了么?
那路庭呢?
他觉得假如他们住的这栋城堡真要塌了,路庭应该是会快速做出反应的人……并且还应该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岑归终于睁开眼,他瞳孔却在刹那间轻微压紧。
——因为眼前的场景显然不是中世纪古堡了。
这里是一栋正在燃烧的大楼,四处可见现代科技的痕迹。
而大楼正在坍塌,楼道里全是惊慌失措的人在跑来跑去,大楼外侧轰鸣声震天,像是光靠声波就能够震碎大楼装饰墙上的玻璃,空气里还弥漫着燃料充分燃烧后的味道。
“岑哥!”有个人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脸上还戴着面罩,“你怎么样?刚刚那一下是不是扫到你了?!”
这人隔着面罩看不清脸,伸出来扶岑归肩膀的手小心翼翼。
岑归为陌生的称呼一愣,他记得驻场执行人的面罩也没有眼前这种型号。
这是谁?
而跟迟疑的思维完全不同,岑归发现自己身体却自行动了起来。
他用一个质地坚硬的东西往地上一戳,利落撑起自己,并且他还动了动嘴唇,堪称安抚地对那人说了一句:“没事。”
“你真的没事?”来人还是紧张地左看右看,又不时往大楼外侧警觉一瞥,肢体语言中都透着明显的紧张。
大楼之外,是明显正在攻击这栋楼的若干飞行器。
岑归听见自己冷静地吩咐人:“让幸存者往东边跑,应急脱离舱五分钟后启动。”
他听起来像是正在指挥一场逃生战役。
来人显然对他也十分信任,不假思索就应了声好,随即转身往人群密集处跑去。
岑归自己也没有浪费时间,他作为指令的发出者,只略微调整了一下肘关节有些错位的手臂,接着便重新加入人群。
这种感觉非常难以言说,岑归好像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他慢慢发觉自己同时兼有了第一视角与第三视角,能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和他分明不认识的人交谈,有条不紊处理这一场大楼危机。
在人群已经快要转移完毕,设置好了逃生路径时,岑归看着“自己”在一面损坏一半的玻璃墙转身。
忽然的,他被什么东西突兀吸引了注意。
镜面折出一个恰能照到不常见处的角度,映出了身着陌生装备的岑归后颈。
他颈部线条清瘦,黑发盖在冷白肤色上对比分明。
岑归的目光在“自己”发尾上收紧,他发觉自己的发丝间有一点奇异的幽蓝光泽轻微一闪。
刹那间,一种说不出的焦灼感席卷而来,像一只手骤然捏紧心脏,岑归来不及去明白这种感觉来源是什么,他对眼前的一切明明也没有记忆,可巨大的焦灼驱使下,他竟然挣脱了躯壳的束缚,冲着正走进脱离舱的人说了一句:“别上去!”
可他的话没人听得见。
包括他“自己”。
“自己”似乎对这份逃生路径挺认可,这已经是能够算出来的唯一最优解,最后一名人员登陆舱室时设备启动——
轰!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冲天的火光遮蔽了岑归的眼睛。
“……!”
他在轻微的抽搐后重新坐起身,正想继续确定逃离舱上的人员情况。
但……
眼前是一片荒原,目之所及全都不像能有大楼的模样。
岑归看见的环境又一次变了。
到这时,他才恍然有了自己应该是在做梦的认知。
也就只有梦才会如此快速的情景切换,看起来仿佛毫无逻辑。
“哥。”又有人朝岑归飞奔而来,他抬眼去看,不知所料又是一张生面孔,对方一身荒原求生游戏场的常见打扮,背后是一个目测负重十五斤左右的双肩包。
“太谢谢你了。”这一次梦境里跑到岑归身边的人说,“如果不是你,这一关我们可能真撑不过去。”
不远处还有其他人的身影,有人在朝这头招手,好像是示意较为落后的两人快跟上去。
岑归看见“自己”起身,与不知名的同伴一起往前走,他视线却下意识往自己的后颈上瞥。
可这一次他后颈处的发丝似乎正常了。
正常却也不代表安全。
难以言喻的焦灼感再次席卷而来时,岑归发觉这一次蓝光出现在他鬓边。
荒原场景也在仓促间又瓦解,环境被打乱重塑。
接着岑归又看见了末日废墟的都市、荒凉阴森的医院……
“他”好像快速在不同的游戏场景内切换,却都不是用高级执行官的身份加入的游戏场。
许多陌生面孔在他面前来来去去,他们对他表现得很熟稔,他却一个也不认识他们。
这个梦真是有些太长了。
它凌乱且不连贯,像是随机抓取了一把毫无印象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记忆碎片。
岑归从迟疑到惊讶,再从惊讶到逐渐有些麻木。
梦境的最终,他的世界终于归于了一片纯白。
他好像很累,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
但他又还像必须支撑起什么,这个念头顶起了他的脊梁,让他脊背笔挺地走进了一个空旷房间。
房间里一道声音带着虚假的热情说:“欢迎回来,执行官。”
岑归倏然转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失误,没想到碎片梦境就占了一章
第065章 早餐 “请问您二位是情人关系么?”
“你真的没事?”路庭的声音从岑归背后响起, 同时伸至眼前的还有属于他的一只手。
路庭胳膊从后方伸出,绕过岑归右臂,手指带着一点温和力道轻扣住岑归手腕, 把他正在接水的手连同水杯一起往旁移了几分。
这会是古堡时间早上八点, 正好踩在早餐供应的起始时间。
岑归大约半小时前从那个不连贯的梦境中醒来,醒后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开门接着见一个路庭戳在他门口,邀请他一起去吃早餐。
他刚刚正在给自己倒水, 没留意杯子里的水位超过了“危险线”。
“……没事。”岑归垂眸扫了眼这杯已经过满的水,快与杯沿齐平的水面摇摇晃晃, 随时有向外潜逃的风险。
路庭视线又在他身上转了一轮, 那只原本只是扣着他手腕的手手指向前, 商量般在他指背上拍怕,替他分走了一半杯底重量:“杯子给我,我来重新倒,你这杯刚刚冰块加的也有点太多了, 清早还是喝点热的更好。”
岑归松开手指, 没有就早餐饮品问题跟路庭做争论, 默许了让人给自己做安排。
他也确实有一些疲惫,好像是梦境带来的感官残留。
关于昨晚梦境的内容岑归大半都还留有印象, 梦里的事就跟他亲身经历过一样清晰。
但是很奇怪,无论醒来后的他如何尽力去回想, 想要从自己的记忆里去搜寻出关于那些人、那些场景地图的蛛丝马迹, 他都一无所获, 什么也记不起来, 并且还很容易越想越累。
因此从早上出房门起, 岑归有点频频走神。
换了别人恐怕很难发觉他的这点不专注。
路庭却不是别人, 压根不在这个范畴队列。
像是意识到岑归暂时不想提自身走神的原因,路庭只确定这人昨晚一切都还好,没有遇见属于这个游戏场的怪却偷偷藏着不告诉他,至于其他,路庭便没再追问。
因为时间还算早的关系,餐厅里的玩家并不是很多,不过一直时不时有人打着呵欠跨过餐厅大门。
有人独行,也有人结伴。
坐在距离岑归路庭不远处的女孩一直在跟同伴小声交谈,商量着今天是先去探索一下城堡,还是直接去昨天管家提到过的二楼中厅,去为晚上那个深浅未知的舞会多准备准备。
“你呢?”路庭问岑归,“你想要先去哪,关于我们今天的行动安排,你有没有计划?”
岑归咽下一口被这人更换成温热的水,就着端玻璃杯的姿势朝人一瞥:“原来你还会偷听别人讲话。”
“这叫合理收集信息。”路庭被揶揄也面不改色,还懒洋洋冲岑归笑了一下。
岑归正要再说句什么,不远处玩家的交谈声的确很容易就飘入耳中,他忽然听见那个小姑娘提了一句:“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岑归动作一停。
交谈的玩家浑然不觉旁边多了一双“收集信息”的耳朵,提起做梦的女孩对同伴说:“我昨晚不是总有点害怕么?我感觉那个管家好像看出来了,然后他提到可以为我送香薰蜡烛,点燃就能睡个好觉。游戏场里NPC说的话一般都得听,对吧?我就接了蜡烛——结果他真没有骗我,我除了做了个美梦外,整个晚上都很好。”
“真的啊?”同伴说,“那我今晚也试试。”
“前提是今天也能一切平安。”最初开口的女孩叹了口气,“希望我们今晚也有条件能睡个好觉吧。”
岑归不动声色将这段对话听完,紧接着玩家们又换了其他话题,没有再就“游戏场里睡好觉”这件堪称奢侈的事继续说下去。
他收回注意力,听见近前有个人腔调依旧懒洋洋的,还带着一点笑意开口。
路庭问他:“杯子好吃吗?”
……什么东西?
岑归眉心拧起,他在风镜下莫名其妙看路庭一眼。
路庭笑眯眯回视着他,片刻后抬起一根手指,在嘴角边示意。
——原来岑归之前是就着喝水的动作加入了“收集信息”。
因为听不远处玩家的交谈听得专注,一整杯水都快喝完了,以现在水杯的倾斜角度已经喝不到底部的水,岑归却还习惯性端着杯,唇沿一直抵在玻璃杯杯口,仿佛表演无实物喝水,所以路庭才故意逗人一句,问他杯子好不好吃。
岑归默默放下杯子,他隔着风镜盯着路庭。
但路庭就像提前预感到有一场微型风暴将爆发,他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在意他们提到的做梦?”
“……嗯。”岑归说。
路庭的观察细致并不令人意外,岑归恐怕自己都不一定发觉,他已经很习惯路庭对自己的特殊关注,也正渐渐把这人能快速察觉他人所不能察当做正常。
岑归说:“我昨晚也……做梦了。”
他在说起自己做梦时不可避地有个停顿。
路庭一定是发现了,但和之前不轻易穷根究底一样,在注意到岑归随后只是沉默,没有要说明梦境内容的意图时,路庭指尖在瓷白的餐碟边缘点了点,他拿捏着分寸,只很委婉地问:“对你来说不算美梦?”
岑归给的回答模棱两可:“我也说不清。”
“没关系。”路庭说,“说不清就说明有疑虑,而有疑虑的地方只要你想,总会慢慢将它弄清。”
两人坐的位置并不是并排,路庭正坐在岑归对面,他说这话时口吻笃定,眼睛不偏不倚看人,姿态上又轻微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就好像是不管遇见了再困难的事,他都能保持轻松且乐观的态度,而他这份“松弛但坚定”的态度对旁人很有感染力。
岑归安静片刻,他说:“嗯。”
早餐结束后两人快速做了个行程规划,作为昨天已被路庭“紧急加训”过跳舞的对象,岑归并不想那么早就去往人想必不少的练习舞厅。
他更倾向于在城堡里多转一转。
在一个系统没有明确发布任务的游戏场里,“探索”便是提升进度的最佳途径。
路庭独自进行游戏时大多担任着领导者角色,他会不知不觉成为团队里拿主意做决定的人。
不过十分显然的,和岑归一起行动时,他有意无意将抉择权都推给了岑归。
他像在不露声色地推动岑归多思考,多从普通玩家的角度看待问题,继而适应环境。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怪?”
两人并肩在古堡里转悠了有一阵后,岑归抬眼望了望前方还有一段距离的长廊,又回身眺了一眼他们走过来的方向,他止住脚步问路庭。
路庭很快回答:“有。”
这座城堡占地面积还有那么大,带花园庭院及一个坐落在后山的私家马场。
城堡建筑部分也不小,东西楼都各有三四层,房间在住下二十多名玩家后仍有空余。
会客厅、宴会厅、餐厅等地方也都足够容纳下百十号人,还能再塞上一支小型交响乐队。
——可这样的一栋古典奢华的大宅里,一路走来竟然看不见几名仆人。
想要维系这样一座城堡运转,剧情又不是什么能全凭人工智能提供服务的未来科幻背景,在老旧文明时期,这里应当需要耗费不少人力。
除非……
这座城堡从根源上就是依靠“非人之力”在运行。
“你想到了什么?”路庭在岑归身侧微微低头问。
岑归说:“在想让宾客们自由活动的时间里,那位古堡主人在哪里。”
两人继续往前又走了会,岑归蓦地意识到路庭半天没说话,他有些疑惑,觉得这不像是路庭以往的风格,但就在他偏头朝路庭看过去,想知道这人这会在静悄悄作什么妖时,毫无防备的,他和路庭正看着他的视线对上了。
路庭好像就在等岑归看自己,他眨了一下眼睛。
还是不说话。
“……”岑归已经瞥见到不远处的庭院花园里像有了人的踪影,并且对方看上去还不是玩家,是个NPC。
但难得看见的NPC当前,岑归还是耐心了一回,他把路庭排在NPC之前,问:“怎么了。”
“唉。”路庭张嘴先叹了一口气。
岑归:“……?”
就听路庭幽幽说:“昨晚还和我深夜跳舞,今天这会就在想古堡的女主人。”
岑归:“……”
岑归:“……??”
只差一两分钟步行路程就能走到的花园里,岑归看见的那名NPC是一名花匠,他看起来上了年纪,有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在上午逐渐高升的太阳下裹着头巾,手里拎一把花园剪,正沉默寡言地做着花园修理工作。
决定不搭理不知抽什么风的路庭后,岑归特意加快步伐迈开长腿,头也不回朝花园走去。
年迈花匠起初对身边的客人浑不在意,他好像完全沉醉于自己世界,别说停下手头工作扭头,连一个眼神都没往走近的岑归这瞟。
但是岑归看出了花匠手臂线条的僵硬。
对方显然已经注意到他,却回避与客人交谈。
而岑归……也不是一个很擅长主动和人交谈的性子。
于是直到路庭保持原本步速,不急不慢追上来,他看见的就是阳光草丛,古堡花园,站直时挺拔如雪松的前执行官先生跟一个佝偻腰背的老人家面……侧面相觑。
“你不能因为我说了一句别的女人就生气。”路庭戏精上身似的接起了方才玩笑,先条件反射又逗人一句。
岑归斜睨这人一眼。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装聋作哑了半天的花匠,竟然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恕我冒昧。”花匠用年迈的,低哑的声音开了口,“请问您二位是情人关系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当然是——
第066章 情报 “除了被系统强行组队和有你,其他时候我确实比较喜欢单独行动。”
这座城堡内的NPC除了管家与那位伯爵夫人, 似乎都不大喜欢抬头看人,说话时永远低眉顺眼,颈椎向下弯出了一个令人不太舒适, 看着就很容易得颈椎病的角度。
“情人关系”。
这个形容就令两位客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
路庭觉得他嘴欠逗一逗人可以, 把握着分寸对岑归做些无伤大雅的调戏也还行。
可是当着第三人的面应下这句“情人”,就未免显得也太不要脸了。
一贯厚脸皮的人罕见要了一回脸,对这句NPC提问应不下嘴。
就听旁边的人平静对NPC道:“是。”
岑归把“情人关系”应了下来。
他在应完声之后感觉路庭朝自己看了一眼,投过来的眼神比较意义不明。
不过他没管, 他的注意力暂时都在老花匠。
听到了岑归“承认”的话,这位年迈的老花匠缓缓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让他下巴往胸口更深处缩。
老花匠一点也没注意到客人之前的迟疑, 他发自内心地赞许道:“有情人很好。”
这是古堡里第一个没有追着玩家强调“客人得单身”的NPC。
老花匠还有点神神叨叨的, 他在欣赏了岑归跟路庭的“情人关系”后开始自言自语,说:“希望真正相爱的人都不会被拆散……夫人总说我种的不是真正的花朵,配不上她,我的花没有一朵能够为她的美貌增添光彩。”
“但是每当有客人来访时, 她又还是差遣乔伊纳尔先生来花园里摘花……”
路庭从岑归身上收回目光, 他在老花匠絮叨起来时和岑归一起注视对方, 耐心聆听。
他们就像真是两名耐心又富有闲心的客人,在一个无所事事的晴天里杵在花园一角, 听一个头都不愿抬起来的老人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乔伊纳尔先生已经来花园摘过许多回花了。”老花匠咕哝着,“花一直在生长, 夫人不喜欢, 又好像总是不够用……”
“摘花?”路庭巧妙卡着时机, 正好在老花匠说完上一句话的间隙里插了嘴。
他说:“老先生, 我们房间里摆的花都是你种的?”
“是啊。”老花匠的脖子怪异地拧动了下, 他好像有个小幅的抬头动作, 又很快被不知名的力量按捺了,“没错,都是我种的。”
然后老人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他重复着喃喃了一遍:“可惜都是只能……的花。”
有几个字被吞没在了喉间,他压根就没说出来。
以岑归和路庭的听力,在如此近距离下也听得信息不全。
“你刚刚说什么?”岑归问。
他语气有点冷,天生说话这个腔。
还后天可能当执行官当惯了,口吻很像点名某位下级跟自己做工作汇报。
老花匠头一下垂得更低了。
花匠将下巴深埋在胸口摇头,像个被越级查岗的人一样畏畏缩缩,低声否认道:“没什么,没什么。”
岑归微微低头,俯视着他。
路庭在旁边拍了一下岑归的手。
老花匠垂着头又道:“不过作为今天能见到一对情人的回报,我愿意和你们分享一件别的同样重要的事情,请记住我接下来的这句话吧,客人们。”
老花匠说:“我愿意悄悄告诉一些来到这里的拥有爱情的客人,请务必保管好自己的玫瑰,请务必将玫瑰只赠予所爱之人,它们会派上大用场的。”
说完这几句语焉不详的话,之后,无论他人再做什么或说什么,老花匠都不再给予回应。
老人只又重新面朝向花丛,深深地弯下腰,挥舞他的花园剪继续劳作起来。
路庭和岑归返回城堡走廊时遇见了几名玩家,他们显然也是做的先探索城堡的打算。
“你觉得刚才那地方有问题吗?”
“不知道,看着有点吓人,那个NPC也怪怪的……”
几名玩家互相交谈着,又在看见前方有人过来时止住对话。
暂时没出现明确通关线索的游戏场里,没有人会一发现什么就立即广而告之,这属于人之常情。
岑归本来准备目不斜视地与这几名玩家擦肩而过,路庭在那三四人的小队里扫了一眼,却叫出了里面一人的名字:“周蓬。”
被点名的青年立即停下来。
岑归对这人的面孔只有个基本印象,他认出这应该是昨天在宴会厅门口找路庭聊天的人之一。
不过路庭和对方具体说了些什么,这又大体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信息他便一概不知。
路庭叫住这名叫周蓬的玩家,语气随意:“你待会带郝佳佳一起去花园里转转吧,如果遇上了花匠,可以和他聊聊天。”
郝佳佳是周蓬的女朋友,两人的情侣关系也是路庭昨天通过聊天知道的。
并且很巧,这对小情侣正好也是无意旁观过路庭岑归分房间的人之二。
周蓬是老玩家,他看岑归和路庭一起从外间庭院回来,路庭又指明让他带女朋友,他便迅速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条提醒,花园那边肯定有值得探索的东西。
“你们如果还不急着去二楼练习舞厅。”周蓬很快说,“我们刚从西一楼回来,那边有扇造型很古怪的门,还有个NPC在门口徘徊,你靠近那扇门她就会和你说话。”
这便算是玩家周蓬送给路庭的回馈了。
没有交谈太久,三两句话间两边交换了各自的发现,路庭冲对方小队微微颔首致意,接着,他便十分自然地一把拉起岑归,往对方提示的西一楼走去。
岑归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他只在路庭手心里略微移动了下,但并没有把路庭睁开。
毕竟两人现在是从NPC到玩家都认可的“情人关系”呢。
“我以为你是偏‘独狼型’的玩家。”岑归在两人转入西楼区域时说。
“唔。”路庭说,“除了被系统强行组队和有你,其他时候我确实比较喜欢单独行动。”
“有你”这两个字路庭说得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到能一眼能看出这想法是真心话。
岑归很轻地顿了顿。
“你不怕主动交换来的是无效信息?”岑归想起刚刚路庭的主动提醒,下意识回想了自己做执行官时见过的案例——无效信息,虚假信息,甚至可能是包藏拿他人当“小白鼠”祸心的陷阱信息。
会在交换情报时故意给错情报的情况也不少见,这些都是玩家之间发生内部纠纷,乃至于厮杀的常见因素。
路庭看起来却像对会收到错的信息一点也不在乎。
“我就是不怕,才会大方把我找到的都分享给别人。”路庭轻捏了下岑归的腕骨,“我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足够强,所以我不忌惮收到错的信息也不吝啬分享,错的信息对我来说不算威胁,分享出去的正确信息却真能帮一些人活命。”
上午的阳光薄而清透,路庭在晨光里回头,还对岑归眨了下眼:“再说了,反正虚假情报对我造不成损害,倒是那些给了假情报还发现我依然活蹦乱跳的人,他们比较该害怕一点。”
岑归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认同路庭的道理。
西一楼位于古堡难接受到太阳日照的一侧,光是走进那片地界就能感受到一阵阴森,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潮湿味,闻着像附近哪里摆了堆快朽烂的木头。
这儿的确也有扇看起来很怪的门,看上去是铁铸,被刷成深黑色,风格与古堡其他门格格不入。
它有着一对山羊角般的弯曲门把手,铁门顶部还耸立着一个小型门雕,是个双手紧握在胸前的人形模样。
在铁门前徘徊的是一名仆佣打扮的NPC,头发剪得极短,穿得也是干练裤装,岑归一开始把对方误判成了男性。
“两位客人。”“男性”自门前转过身,她开口后音色里的柔和才彰显了女性身份。
“请不要靠近这扇门,客人。”男装女佣说,“伯爵夫人不会乐意他人靠近这扇门。”
“门后有什么?”路庭摆出好奇姿态。
女佣却只摇头:“请不要打听,客人。”
她声音随即放得有些低,像是只敢小声劝告:“想要在这座城堡平安度过社交季,一定要学会克制自己的好奇,他人拒绝回答的事便不要多问,更不要在深夜悄悄独自离开房间,每晚舞会结束后千万要第一时间回到房间里。”
花匠提及了玫瑰花,女佣提起了不要好奇,话里话外还透出希望玩家远离自家主人秘密的期望。
而这一天直到夜色重新于古堡庄园降临,那位伯爵夫人也没在玩家面前露面。
晚餐前,蜥蜴管家带着仆从又一回逐个敲开了客人们房门。
说好的礼服送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快点写到我憋了好多天的“骇人听闻”的地方……
第067章 礼服 “我看到你了。”
尽管这只是游戏剧情中的一场舞会, 提供给玩家们的礼服却意外得很精心。
女士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岑归和路庭还不知道,两个人进游戏至今都没和哪位女士较为熟稔,他们暂且也没有了解异性那边收获的途径。
但给前来送礼服的古堡仆从开门时, 岑归听到了隔壁房门口传来的动静。
他们隔壁连续三间房里, 有两间都住着女玩家。
这几位邻居日常比较谨慎,除了参加管家和伯爵夫人安排的活动,其他时刻非必要不出门。
就连这会儿送衣服的仆从上门,都是听见隔壁房门被敲响了许多声, 直到仆从说:“客人,我是前来送今晚的舞会礼服的。”
隔壁门才吱呀一声, 终于被打开了。
“……哇!”从隔壁半开的门口传出了轻呼。
游戏场里, 人的每一分积极欢欣都会显得很突出, 隔着距离传来的女孩声音里明显夹着喜悦,是人在见到漂亮事物时的本能反应。
路庭和岑归由此来推,猜女士礼服应当是很能给邻居们一些惊喜。
等到仆从来他们门口敲门,外面传来的叩击才响了一声, 岑归果断将门拉开了。
门外的仆从都像被这里的客人果断得愣了一下, 片刻后才说:“客人, 我为您带来了今晚的舞会礼服。”
岑归:“嗯。”
岑归和路庭一人收到了两个大盒子。
大盒子入手沉甸甸,颇有分量, 打开来后,里面是全套男士礼服行头。
包括但不限于——带银丝编织的贴身衬衣、内里有暗扣的束腰式双排马甲、前短后长的礼服外套。
以及一系列繁琐装饰、再加上专门配套礼服的长靴。
岑归穿执行官制服时也免不了要随身携带一堆小玩意, 他对穿戴这种正式又繁琐的服装并不陌生, 收拾起自己来效率高动作快。
但等岑归基本都已经穿戴完了, 他回头一看, 发现路庭才穿了一半——更准确点说, 是才穿好了衬衣和裤子的水平。
“你怎么这么慢?”岑归不是很理解这种速度。
路庭才系好腰带, 他一倾身又从大盒子里掏出了少说四五根细皮带,也很不能理解地反问:“这一把带子你是怎么穿上的,它们真的也是礼服的一部分?”
它们当然是。
路庭一看就是很少穿正装的那种人,包括在被拉入系统前的生活里,大概也很少正儿八经地穿所谓“三件套”、“四件套”。
岑归懒得浪费时间当讲师口头授课,他直接走过去把那几根细带从路庭手里接了过来,然后挑出围度较长的两段先放在一边,再把选出来的略短那条固定上路庭手腕,中等长度的则绕上路庭左侧上臂,另两条材质明显不同,和马甲同色系的被他拿去跟马甲摆在一起。
他朝马甲轻轻抬了下下颌,示意路庭自己动手去穿,他不提供“马甲孔穿带”这种附加服务。
路庭一开始没料到岑归会直接上手,他在岑归抓过自己手臂时愣了一瞬,不过反应过来,他便老老实实一动不动,配合对方动作。
这场景莫名有几分熟悉,路庭微微低头注视岑归因做事而垂下的眼睛,片刻后意识到熟悉感从何而来。
“你笑什么?”岑归忽然狐疑问。
“笑这个场面跟你给我送这件‘礼物’时一模一样。”确实在笑的路庭抬手碰了碰自己颈侧。
一个黑色皮革环圈至今静静附在路庭脖子上,它本该在岑归跟路庭重新见面时就被取下来,不过路庭主动保留了它。
岑归还记得路庭当时言之凿凿的找了理由,他们那会还在玩家休息区的旅馆,路庭非常诚恳地说:“你看,大家都已经见过了你,也早知道了‘项圈背后的故事’,如果我现在就把它摘了,别人肯定都会以为我们的感情在重逢后反而神速破裂了,这多不好啊,我们的感情怎么扛住了分离扛住了共同努力,结果一见面就光速‘见光死’了呢?”
当时的岑归:“……”
岑归都快忘了自己那会具体是怎么想的……反正总而言之,他被路庭哄住了。
失去监察功能的项圈本质也只是一个皮革制品,路庭想要戴,他就随他去。
不过……
岑归在听路庭提起项圈时往对方脖子上也扫了一眼,他发现自己对这人与项圈的搭配也迷之越看越顺眼了。
礼服配套的袖口系带与臂箍岑归都帮路庭穿好了,路庭在岑归放下手后也勤勤恳恳自己穿好马甲。
“那这几根剩下的呢?”路庭捡起最初被岑归拣出去的带子,发现它们似乎能绕成两个远比脖子粗的环圈。
岑归:“这个你不戴也行。”
“你不是说这也是礼服配套的部分。”路庭绕着环圈在身上比划了两下,总觉得它们套上半身哪个部位都不对,上身好像没有围度正合适的地方。
接着,路庭比划的手就向了下……
像是倏然间明白了什么,路庭动作有个明显地停顿,随即他视线完全不由自主地看向岑归的腿……并主要是落在了岑归大腿上。
“……”岑归终于给出答案,“固定衬衫的衬衫夹和固定袜子的袜带,你已经把裤子穿了,这几根就算了吧。”
所以这意味他不只大腿上有皮带,小腿上还勒着袜带!
路庭的眼神一下变幻莫测,视线从岑归大腿落到小腿。
岑归明明都完整穿戴好了,却无端被这种看法看得有点不自在,有点想从路庭的注视下避开。
还好路庭很快把这种诡异的看法收了起来。
“我也不太会跟这堆小玩意打交道。”路庭敏锐觉察出了氛围中的怪异般,他若无其事一指还在盒子里躺着的胸针、领带夹、袖口之类的小玩意,“能麻烦你再帮帮我么?”
岑归尽量挣脱着方才很难形容的不自在感,朝路庭走了过去。
当玩家们认真为晚上舞会整理着装,与此同时,古堡西楼四层的一间卧室里,身为东道主的伯爵夫人丽莎也正在和乔伊纳尔讲话。
“客人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坐在精美雕花梳妆台前的女人嗓音轻柔地问。
“客人们正在准备途中,夫人。”蜥蜴脑袋的管家站在伯爵夫人身边。
这间卧室比古堡里的任何一个房间都要奢华,家具摆件无一不华美,伯爵夫人面前的梳妆镜镜框也嵌满黄金与珠宝。
但奇怪的是,这面镜子暂时被红布蒙着。
每次出席人员众多的场合前,都是伯爵夫人的保养时间。
她会坐在这个梳妆台前仔细打理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脸上、脖颈、肩膀乃至于所有需要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涂上护肤品。
直到确定自己已足够光彩照人了,她将身上被好好吸收的美容法宝洗去,她才会命人摘下镜子上的布。
她是个只愿意看见自己最美丽样子的女人。
“太好了。”听到管家回答的伯爵夫人笑了起来,她在蒙着布的镜子前轻轻一拍手,继续甜蜜地说,“我希望今晚的舞会里我可以相中几个全新的、可爱的朋友。我们的客人在经历过一番休息,又被精心打扮过后,总是会看起来比刚来时更好看些——当然了,我会一直是最好的那个,对吗?”
“是的,夫人。”蜥蜴的竖瞳静静注视着为美丽而疯魔的女人。
伯爵夫人又说:“我喜欢和美丽的人做朋友,他们身上永远拥有最讨我欢心的东西,只是很可惜,他们总是消耗得太快了。”
蜥蜴管家在夫人不以问句作为结尾,也不作命令时,总是显得很沉默。
但伯爵夫人也不在乎,她感慨着美丽总是易逝,转头又问管家:“乔伊纳尔,之前的旧朋友们已经安置好了吗?”
管家说:“是的,夫人。”
伯爵夫人咯咯笑起来,她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想一想今晚便能够获得的新朋友,她更是满心充满期许,一边念着“我会给那些新朋友发特殊邀请”,一边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赤着脚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这样奢华的屋子内当然铺有地毯,可不知道为什么,地毯却像湿漉漉的。
整个房间的地毯都是红色,随着伯爵夫人的脚踩上去,它会在下陷处浸出一点水来,又因为衬着地毯底色,看不出是水本来就红,还是它只是普通的水,只不过在红地毯上弥漫开。
不过屋子里也没人对此在乎。
伯爵夫人沉醉在她将在又一年的社交季里焕发光彩的美梦,蜥蜴管家沉默如同一道立在猩红卧室内的阴影。
晚上十点,舞会准时开场。
当换上新装的玩家们鱼贯而入舞会厅大门时,恍然会给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单纯受邀参加一场变装舞会,眺完这场舞,这一轮副本便能无惊无险地度过,原本相熟的玩家在打量彼此时都都感到了一丝陌生。
舞会大厅敞亮,挑高的穹顶上若干盏水晶灯坠下光芒,长桌上摆满了瓜果与垒成塔状的美酒。
不知道从哪请来的乐队占据舞厅一角,他们面容呆板,像一群演奏乐器的提线木偶,但流畅的乐曲持续不断从他们指尖流淌出来。
伯爵夫人与她的管家跳了第一只开场舞,在玩家们或主动或迟疑地成双结对下入舞池时,路庭才去端了两杯喝的回来,目光往人群一扫,便发现岑归不见了。
岑归离开了他们俩原先的位置。
路庭在舞厅里找了一圈,发现某位先生像是仍不太习惯置身人群,已经转移到了大厅一角。
那里有根很高的廊柱,与后方墙面正好形成一个夹角,水晶灯的光芒被柱子抵去大半,于是这个角落里便落下一片阴影。
岑归就站在阴影里,正默不作声观察场内所有NPC与玩家。
路庭本该在找到人后直接过去汇合,但是岑归独自寻找阴影处的样子令他内心微微一动,他下意识驻了足。
他觉得岑归身上有一种数不出的孤独。
角落里,岑归不久前明明已经看见路庭身影,他确信路庭应该视线也扫过了自己,却只一晃眼的功夫,他也发现路庭不见了。
独身一人是岑归很长时间以来的常态,他也从不觉得独自生活工作有任何不好,可是微妙的,似乎自从和路庭结下一段“孽缘”,他便开始渐渐习惯旁边还有这人存在。
人呢?
……还是说他其实没看见?
岑归有点纳闷,还怀疑是不是路庭刚才压根没看见自己,这人好好的优等视力被舞厅里的水晶灯给暂时晃瞎了。
水晶灯这么毁人视力的吗?
就在这时,一道气息却从另一个方向挤进了这个隐秘角落。
一只手还从侧后方伸来,带着远比岑归要高的体温,在他偏凉的耳垂上轻轻一碰。
岑归因为感觉到是熟悉的气息才只偏了下头。
他听见路庭说:“我看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衬衫夹和袜带是好文明!
第068章 特殊邀约 “放心睡吧,我保证中途不偷看。”
手指一触即放, 留下的温度却赖在了人皮肤,带着一点隐秘的缱绻。
岑归说:“你看见我了,为什么还要绕路。”
路庭起初不承认自己有绕路, 他坚称自己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不过很快,他就败于岑归沉默质疑他的目光之下。
路庭清清嗓子,听着非常正经地回答:“因为按着一般剧情发展,当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时, 来找他的另一人永远不会从正前方露面,都是要从后方或者侧面来, 这样才比较有情调, 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式相见。”
“……”
还有这种说法?
岑归一时不好评价这种情调, 他是个过去生活里实在很缺所谓“情调”的人。
偏偏路庭还期盼看他:“你懂了吗?”
“不懂。”沉吟半晌,岑归诚实地说,“按着我的经验,一般从背后和侧面来的只有偷袭与危险, 包括但不限于失控的玩家、发疯的游戏场NPC及其他风险因素。”
路庭:“……那我是不是该庆幸你刚刚没反手直接打过来?”
岑归再次沉默看人, 路庭就又飞快心领神会了岑归的意思。
“好。”路庭十分笃定一点头, “虽然你不懂我,但是我已经懂你了。”
岑归能听出来, 路庭说起懂自己时的口吻是真颇为自豪,好像这是一件能令人夸耀的事。
不知为什么, 这发现似乎令路庭留在他耳朵上的触感更分明, 除了热还多出一点细细密密的痒, 岑归有点想伸手摸, 又觉得尚在忍受范围内, 于是按捺住手, 只接过了路庭递来的一只高脚杯。
舞会还在继续进行,玩家们在木偶交响乐队的伴奏下进入到舞池旋转。
不难看出来,这里大多数人都是不会跳舞的。
就算提前给了一天练习时间,速成的舞艺能成出多高的水平呢?
只不过碍于“跳舞”这事跟剧情主线息息相关,大家都至少装出了在跳的样子,舞池里男男女女男女你搭着我肩膀,我搂着你的腰,然后也不管有没有踩准舞曲节拍,只脚下一直移动。
乍一看上去,仿佛大家是结对饭后消食,都绕着舞池遛弯。
等乐队一曲演奏完毕,下一曲弦乐搭弓,开头就拉出了一段低沉却节奏分明的起调时,路庭放下酒杯,又自觉接过了岑归那只没怎么动过,只浅酌了一两口的杯子。
把两人的杯子都放到一旁,路庭回身朝岑归伸出手,称得上风度翩翩地一欠身:“我能请你也去和我跳一支舞么?”
岑归说:“可以。”
并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舞池里始终有一道目光巡视着那些不下场跳舞的玩家,岑归和路庭站在边角处特意多感受了一会,发现难以辨别清楚源头。
他们也下场跳舞,一方面贴合剧情发展,一方面正好去寻一寻这道目光的究竟。
岑归是在下场后才发觉了路庭请他此刻跳舞的第三个原因——这支舞曲好像正好能匹配上路庭那番“情景代入式教学”。
舞曲起调低沉但节奏跃感十足,动作灵敏的人能够轻易跟准它的节拍。
岑归很适应以“系统执行官”的身份成为玩家目光焦点,不过眼下,此时,他单臂环抱路庭肩膀,跟随路庭的步伐“踩脚式”旋转,方位的不断转移让落在身上的视线也在旋转,似乎不管下一步落足在哪,都源源不断有他人目光自四面八方涌来。
以这种姿态被注视让岑归微妙地觉得有些怪。
“不用管他们。”路庭在下一个旋转里隔着风镜捕捉到了岑归眼睛,他低头附在岑归耳边,“你要是觉得人太多有点烦,不如就多看看我,我一个人能顶上别人累加起来那么烦。”
这种安慰还真是……别具一格得很路庭。
不过岑归被对方这么一打岔,他真的逐渐排除了他人目光干扰,能够更专注的在无数目光中去分辨出始终打量玩家的是哪一道。
舞曲行至变调,路庭的腿公然在众目睽睽下去挤占岑归膝盖,被岑归敏捷避开后又紧追而上。
岑归在某一个侧身间隙倏然捕捉到一双眼睛——它隐秘地藏在层层叠叠的玩家里,几乎看不见眼白,从眼眶内侧到眼仁都是完完全全的血红色。
“等等!”岑归条件反射想停下动作,路庭的手臂正牵带着他旋身,他听见路庭疑问地“唔?”了一声,不过随即路庭小臂一勾一带,将两人的方向又强转了回去。
……可那双眼睛还是不见了。
前后不过一两秒,那双瞳孔扩大到已不像人的眼睛重新消失在人群。
“你好。”
隔着大约七八人的距离,伯爵夫人轻轻提着她的裙摆,优雅踩着乐曲旋转到了一对女女结伴的玩家身边。
“喜欢城堡提供给你们的礼服么?”伯爵夫人笑着询问两位女孩。
以漂亮衣服作为开头的谈话似乎足够安全,两名玩家交换了下视线,其中一位姑娘冲伯爵夫人礼貌致谢:“它们很美,谢谢。”
“我觉得穿上礼服后的你们也很美。”伯爵夫人又笑,接着,她红唇一动,款款朝两位女孩发出邀请,“我想要请你们成为这座城堡的特别客人,和我一起去试试更美丽的礼服,你们愿意吗?”
整场舞会结束时,被伯爵夫人找上的玩家一共有五位。
起初众人以为她是专门找成双成对的宾客,比如一开始两位女玩家。
但接着,伯爵夫人又分别找了两对男女舞伴中的女孩。
“搞什么?”有旁观到这一幕的人小声交谈。
“这个环节是只会找女的?”也有人庆幸着如是说。
但后面发言的这位很快被他同伴打了一下。
因为伯爵夫人丽莎在一连邀请了四名姑娘后,她再次提着裙摆穿越人群,玩家们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自动为她让路。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路庭和岑归面前。
“你好,先生。”伯爵夫人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了岑归身上,她笑着问,“我可以也向你发一份特殊邀请,请你成为这座城堡的特殊客人吗?”
岑归不喜欢和明显别有居心的NPC讲废话,也不喜欢让自己总是处于被动,这种摸不清主线任务的游戏场里,他正好也倾向于多跟核心NPC打交道。
这不是正巧,他白天才思考过这位伯爵夫人的行踪,还没等他主动出击,对方就自己送上门了。
“你可以。”岑归礼节性朝伯爵夫人一点头,这个动作是他看其他玩家做过的,别人都这么对伯爵夫人颔首致意,他也照做。
伯爵夫人:“……”
怎么说呢,看起来是同一个动作,不过别人做都是谨慎道谢,只有岑归做出了“我答应你是你的荣幸”的气质。
再配上他那句客气的“你可以”,他无意嘲讽却嘲讽效果拔群。
伯爵夫人估计对此怀恨在心,她转身走开时整张美艳面孔都十分僵硬,还差点忘了给岑归留下邀请卡。
舞会结束时间就已到十二点,在玩家们陆续返回房间时,手握邀请卡的五人却被乔伊纳尔请求留步。
“更便于夜间宾主小聚的衣服会在凌晨一点送到几位房间。”蜥蜴管家端着托盘说,“五位客人,请在收到衣服后妥当更衣,并于夜间一点半以前出门,夫人会在西四楼等待你们。”
凌晨一点和一点半。
这个时间令旁听的路庭眉尖轻轻一拢。
在西一楼遇见那位男装打扮的女仆时,对方语气坚定地强调过——每晚舞会结束后千万要第一时间回到房间。
“必须得那么晚出门吗?”
“我们今晚舞会已经很累了,不能休息吗?”
另外四名被选中的女玩家也尝试与管家理论着,有一个小姑娘大约已提前开始害怕,声音细细发着抖。
然而管家对此无动于衷,他澄黄的,非人的竖瞳静静注视眼前的客人。
“夫人已经邀请了你们。”管家说,“请做好准备按时出门吧,小姐们。”
蜥蜴的声音落在最后那声“小姐们”时轻微转低,隐约透露出一丝遗憾。
他话音还未落,冷不丁附近就有人咳嗽了一声。
“不好意思。”专程惹人注意的路庭站在这一群人后轻抬了下手,给他们不爱说话的岑先生当唯一官方指定代言人,他说,“当你的指代词包含了收到特殊邀请的所有客人时,麻烦不要笼统概括为‘小姐们’。”
“……”蜥蜴朝两人转过身,“噢,当然,我当然记得我们还有一位同样收到邀请的先生。”
也说不好是不是自身错觉,岑归总觉得蜥蜴扭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有点怪。
“我觉得不是你的错觉。”路庭在两人返回房间的路上肯定道,“我也觉得他那个眼神有点怪,但也说不上带恶意,只像是有一点……”
路庭莫名其妙止住了话音。
岑归问:“有一点什么?”
路庭神色奇异,他又拧了一下眉心。
后面那个词汇暂未说出口,是因为他觉得那个眼神像是同情。
只是,蜥蜴管家在同情什么?
还是说,这份特殊邀请落在男玩家身上,会比落在别人身上更危险?
而答案在凌晨一点到来前都是未知的。
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岑归就是先把身上礼服的所有繁琐部分解了下来,包括礼服外套和收腰马甲。
他保留了最里面的贴身衬衣跟长裤,正在盘算是一直等到凌晨一点,还是抓紧时间先小憩片刻,一位“不速之客”就轻轻敲响了他的窗。
“叩叩。”
阳台窗外的人只克制地敲了两声,音量也轻得像怕惊扰了邻居。
岑归将窗户拉开,果不其然发现是路庭翻阳台到了自己窗口。
“我没有在舞会结束后擅自踏上走廊。”路庭依在阳台门外框上招手,“走阳台过来,应该不算违规。”
岑归侧开身放人进来后才问:“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一起等凌晨一点啊。”路庭理所当然地说,“昨天我说想和你一起测试香薰蜡烛的功效,你把我赶走了,今天这会有明确的的时间限制,我来陪你一起等一等,看一点时会发生什么。”
岑归似乎找不出拒绝路庭的理由……也说不好是不是他并不想拒。
所以他“嗯”了一声,允许了路庭在屋子里逗留。
做执行官时岑归每天必定要睡够七个小时,如果一夜没有七个小时睡眠,他之后会再寻找时间补觉,补到七小时充电时长达标为止。
今晚的特殊邀请定在凌晨一点半,之后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完事。
岑归在风镜后垂着眼,他白色丝绸礼服衬衫下的肩平整,背挺直,从肩到手臂的线条却传递出了一丝放松的倦怠。
他也确实是有点困了。
“困了就先睡一会吧。”路庭跟有读心术似的说。
他从房间另一头走过来,这次是当着岑归眼前伸手,碰了碰他的肩。
岑归的肩膀线条变得比之前更松懈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这种“温和拍拍”很受用。
“你可以把帷幔拉下来,我一点之前叫你。”路庭口吻与神色都认真。
最终,岑归慢慢又“嗯”了一声,他往床走过去,拉下帷幔,就着衬衣长裤决定小憩一会。
帷幔令声音的传递多少受了些限制,普通烛台还在屋内昏沉亮着,蜡烛窣窣燃烧。
路庭没有走近床,但半开玩笑的嗓音从外面传来:“放心睡吧,我保证中途不偷看。”
岑归在心里懒洋洋说了句神经病,侧头将脸埋进枕头。
他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却比他预期的要长。
岑归重新睁眼时房间寂静着,但透过帷幔的缝隙能看出外面仍点着蜡烛,天应该是没有亮。
“路庭?”
他声音带着一点初醒的沙哑,往帷幔外叫了路庭的名字。
“现在几点了?”
外面却没有人回答。
岑归忽然直觉出不对,他利落翻身下床,一把将帷幔掀开——
屋子空空荡荡,路庭已经不见踪影。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骗归归的事怎么能叫骗呢,我这叫合格的对象已经学会主动替人担事。
归归:……你给我等着。
——
可恶,昨天有条“嘿嘿嘿”型评论又被阿晋制裁了!
第069章 耍赖 你男朋友他肯定也只是太关心你了。
岑归飞快朝屋内座钟投去视线, 在快指向两点的表盘上一扫而过。
——凌晨一点五十七。
距离管家给的一点半出门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七分钟。
距离某些人口口声声承诺会叫醒他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
那么,一小时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叩——”
厚重的门板才被敲响了一声,东十三号的房门就从里被打开了。
此时正值夜间凌晨一点整, 前来送另一套衣服的仆从如期站在收到“特殊邀请”的客人门外。
不过奇怪的是, 东十三号里的客人虽说开了门,却只将房门拉开一条窄细的缝,缝隙后能看见站着一名男性高挑颀长的身影,也穿着明显属于今晚舞会礼服套装的衬衫长裤。
缝隙有些太窄了, 看不清门后那位男客人的脸。
“客人?”端着托盘的仆从确认般唤了一声。
门后的客人依稀就抬起一根手指,比在了唇边:“嘘——”
站在门后的先生声音放得很轻地说:“不是说好夜间尽量不要在走廊上走动, 也尽量别惊扰其他客人么?你声音这么大, 我们把别人吵醒了怎么办?”
客人先生说得便不无道理, 即便是古堡里的仆从NPC,他们也自有一套仆从守则需遵守。
送衣服仆从的声音本来也不大,他见房间内的客人没有不配合自己工作的意思,遂很快点点头, 也将自己的音量压得更低:“这是您的另一套服装, 请在换上后于一点半出门, 往西四楼方向走。”
“你呢?”客人先生轻声问,“你会留在这里为我引路, 还是需要我自己摸索道路过去?”
“我只负责为您送衣服,客人。”仆从说, “我的同伴会在东西楼的交界处等候各位, 只有拥有夫人特殊许可的人, 才能在夜间踏上西楼。”
至此, 客人先生就似乎再没了疑问。
东十三号的房门又略微往里拉了拉, 门口的缝隙扩大, 将将好够仆人将托盘送进去。
夜色正浓,黑暗有如实质的包裹着这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古堡,客房内的烛火远不够亮。
客人先生大半张脸孔仍隐没在昏暗里,他伸出手接过托盘时,仆从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可那感觉也仅是浮光掠影般一闪,随着客人轻声允许自己会准时出门并带上房门后,仆从就遗忘了这份违和感。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古堡NPC,顺利完成了自己送衣服的任务,很快就从东十三号客房前离开了。
而房间内——
路庭凭着泰然自若的演技和一点模糊视觉听觉的“障眼法”成功装了回岑归,他在带上门后先谨慎地朝拉着帷幔的床投去一瞥,确定帷幔里依旧安安静静,里面睡着的人暂时没有起床的意思,他静悄悄松一口气,再才低头去打量他接进房间里的托盘。
趁着岑归睡着代替对方去一趟,这念头是路庭在翻阳台来找人时就有了的。
蜥蜴管家之前投给岑归的同情目光很难令人不在意,他这个人虽说算个乐天派,好像遇见什么事都不会慌神,但乐天也不等于没心没肺。
并且更重要的是——他主要是对落在自己身上的事不会慌神。
当有可能遭遇风险事件的对象换了个人,这种心态就理所当然的有了变化。
岑归从各方面客观评价都足够强,前执行官先生当然不会因为变成了玩家就立马孱弱无力,变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路庭也已经见识过对方一纵身就跨越半个房间的距离,快准狠绞住窗外怪影的模样。
但人可能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路庭将自己的心态仔细品了品,发现他这种状态大约可以叫做——
我知道你很强,但这不影响我觉得该保护你。
不过这话大概也不能现在说给某位前执行官听。
路庭整理自己内心想法时看似想了很多,现实里却仅过去了片刻,他重新专注于手里的托盘,准备仔细看看这套“专用于宾主小聚”的服装有什么新花样。
“…………”路庭仔细看完,表情忽然变得极其怪异。
但在跟托盘里的衣服沉默对峙几分钟后,路庭又回头看还是安安静静的帷幔一眼,他忽然牵了一下唇角,笑得十分意义不明。
接着,路庭伸手将衣服换上了。
凌晨一点半,东十三号房门再次发出一声轻响,轻巧到绝不会吵醒床上还未苏醒的人。
一道高个身影悄然迈出房间,往古堡西边走去。
*
时间回到凌晨一点五十八——
岑归已经确定某人是偷偷跑了,偷偷跑走还是为了去顶替他经历事件。
他心情一时说不清道不明,身体却已行动起来,一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门口不远处静静落下一张托盘,不难猜出这是自己睡着后才由NPC送来的东西。
岑归强迫自己耐心,他退回一步快速检查了下托盘,确准这应该是古堡仆从送来新衣服时用的。
他还在托盘里找到了一堆剩下的鸡零狗碎——一看就是某些人不会穿,又没有人帮忙,可能还为了赶时间避免他提前醒来发现,所以对方只穿了会穿的部分,把这些琐碎配件给剩着了。
岑归甚至能想象出路庭对着这一堆东西头疼,干脆把它们撇在一旁的样子。
……就是这些剩下的配件也令他看着有点困惑,他比预期的多在这堆东西前站了几分钟。
岑归从托盘里勾起了一根路庭剩下的系带。
系带比傍晚收到的男士礼服更繁琐,好像是某种带弹力的材质,柔软,轻薄,整条都打满了精致的风琴褶,边缘还点缀小颗粒珍珠。
这是什么衣服?进化版礼服?
岑归看不明白,不过能想到路庭得穿得有多凌乱。
现在的正事是赶快去找人,那根过分华丽的系带很快又被岑归放回托盘里,这一次他脚步没有任何迟疑,悄无声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晨两点已过,整座古堡寂静得不像话。
玩家们基本都遵从着管家的话,在夜间坚决不出房门,走廊上空荡到连NPC也看不见,只有沿途的壁挂灯在自顾自燃烧,用昏暗光芒照出一条幽深的路。
岑归对环境的判断总是准得惊人,他一直有意沿着阴影与容易成视觉死角的位置在走,在即将转过一条走廊时,他耳尖微微一动,霎时停下步伐,靠在转角墙根里站住了。
“沙沙,沙沙。”
那是一种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像是走路的人有些抬不起腿,于是拖着鞋子与地毯上的毛绒一路刮擦。
岑归在看见对方面孔之前先看见了对方的影。
壁灯将来人影子拉得极长,一个有些失真的影子静静斜映在岑归侧方地面上,看起来非常古怪,因为这个人似乎身体佝偻,整个人行动间也缩成一团。
光影将他的影子扩大后能使人看清更多细节,他的佝偻身躯上竟像有五六条手臂跟腿,仿佛已然脱离了人这个物种。
岑归想起了古堡第一晚见过的那只“阳台蜘蛛”。
宾客要是在夜间离开房间踏上走廊,就会遇见这种东西么?
岑归很快又否定自己观点,他想不,不对,因为当时他和路庭分明就身处房间,但这东西也爬到了玩家的房间窗外,明显是在窥探。
不走出房间,也不一定不会遇上这种怪。
按着岑归以前的习惯,他在遭遇游戏场怪物时从来不避不躲,会选择直接面对迎怪而上。
但是眼下情形不同了。
眼下,找到路庭才是最重要的,这令岑归拥有了比以往多数倍的耐心,他看出这只“蜘蛛人”没有往自己方向走的意思,对方的行动轨迹应当是往另一侧的走廊岔道上去,跟他要去的西楼也并不轨迹重合。
岑归静静靠在墙角,等待“蜘蛛人”走过去。
随后他绕出转角。
就在这时,距离他大约五米开外的一扇房门打开了。
“走了吗走了吗——卧槽!”
房门里的人原本也在提防那位“蜘蛛人”,没曾想拉开门后一眼望见走廊上还杵着一道身影,对方还正侧过头来注视他们打开的门缝,这让房间里当前锋打探情况的人一激灵,条件反射先彪了句脏话。
“怎么了怎么了?”
“情况不对就关门,关门!”
房间里显然还不只一个人,压得极低但能听出紧张的话语声接连传了出来。
但最先开门的那位激灵之后对上了岑归面无表情的脸,他好像愣了下神,倏地反应过来这也是玩家。
“嘘!嘘——”
打头的人朝后面连连做了几个手势,表示暂时安全:“是玩家!”
就跟韭菜冒茬似的,门缝里就嗖嗖从上到下一连探出了好几颗脑袋。
岑归不认识这些人,只看着面熟,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一个,探头出来的玩家却像认识他。
“大佬。”一个人说,“是你啊!”
房间里的人像是确定了走廊之外暂时安全,也像是看见门口有一个岑归,这莫名给他们增加了出门的底气。
门里的人都钻出来后他们才对岑归解释,原来这几人都是另外四位收了“特殊邀请”的玩家的亲友。
两对情侣里的男生都不是会随便抛下女朋友的人,他们从自己的女伴被选中起就在一块策划晚上怎么夜探西四楼。
那一对结伴的女玩家也已经是经历过几轮游戏的老玩家了,和其他队友一起拿着组队卡进的这一轮,大家不是临时组的队,小队感情不错,自然也备受队友担忧,队友要去找她们。
“我在商店买了一张预知功能卡。”队伍里一个女生快速对岑归说,“预知卡告诉我收到特殊邀请不是好事,他们的风险评级是红色,受到生命威胁的概率极高。”
岑归听完点了下头:“我记得去西楼的路。”
其他人便顺理成章跟着岑归走。
有经验的老玩家总比新玩家更擅长看人,能分辨出在同等风险的环境下,哪些人是真的镇定自若,哪些人只是色厉内茬。
而能够真正面对未知风险还镇定的人不用想,一定都是身上有真本事的。
岑归在旁人看来是后者。
路庭也是。
“大佬,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这支半路凑成的救援小队一起在城堡曲折楼道里行进一会,凭着岑归的洞察力绕开了好几名“蜘蛛人”与举着灯台的NPC后,有个男玩家像终于忍不住了,他期期艾艾问了岑归这么一句。
岑归正在判断大约五十米开外一名NPC的动向,他嘴唇几乎不动地说:“问。”
男玩家是之前在舞会厅里恰好距离路庭岑归不远的人,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被伯爵夫人找上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位,而不是另一位。
“怎么是你去找人啊?”他小声问完,又赶快补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有点好奇。”
“因为有人耍赖。”岑归面无表情回答,语气甚至有点冷冰冰。
他说这话时带着一点气,尤其在听到别人提起这事的危险等级很高之后,他发现自己刚醒来那会更烦某些人的自作主张。
不过这话落在旁人耳里的效果竟像不一样。
收到邀请的人还在,没收到邀请的人却变成需要去救的人了,这意味什么?
半晌,队伍里那个拿了预知功能卡的女生投来充满感慨的目光,她挪到岑归身边,轻声安慰:“你别生气,你……你男朋友他肯定也只是太关心你了。”
岑归:“……”
“男朋友”这个称呼正不正确姑且不论,岑归更愿意有一个靠谱的人形闹钟,而不是一个悄咪咪撒谎乱跑的“男朋友”。
想想连个闹钟都当不好的某人,他默默摸了一把腰间的鞭柄,决定等两人见面后第一件事是确认人安全。
至于第二件嘛……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相信聪明的小可爱已经发现不对了
第070章 谁是魔王 他闭着眼睛回答:“美。”
某人行踪未知, 对自身即将遭遇的命运想来也是未知。
随着半路凑成的“救援小组”逐渐朝西楼靠近,众人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凝重下来。
——因为真的是太安静了。
古堡西楼的夜间光线比其他地方要更暗,隔着连通楼栋的走道望过去, 西边的房间整体都暗了一个色调, 再想想一走进去就杳无音讯的五名玩家,西楼看起来宛如一张无声张开的幽深巨口,会把踏足进去的人都吞噬殆尽。
“他们现在还好吗?”两对情侣里的一名男生喃喃出了声,心情不由自主有些焦急。
这种全然安静的环境与听见可怕的动静, 说不好两者哪个更令人心焦。
可怕动静意味着这里必然有大危险,提前进来的人可能已经在遭受折磨, 受到了伤害, 这是怀着帮忙之心而来的人谁也不愿看见的。
但是完全的安静, 就代表着两个极端了。
完全的安静说明人要么都还安全,他们找到暂时避险的方法了。
要么……
这第二个“要么”后的结果没人乐意深想。
“大佬。”
又一个人小心凑到了岑归身边,脸上混合着担忧跟犹豫,他好像纠结半天, 才小声说:“你男朋友也挺厉害的, 对吧?”
岑归比这人高出大半个头, 他低头扫对方一眼。
对方缩了下脖子。
“周彦!”同伴带着制止意味低声叫了男玩家的名字。
周彦脸色一绷,又很快苦笑着跟岑归道了歉:“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这话说得挺厚脸皮的,是在寄希望于别人, 想着你男朋友也很厉害的话, 他们几个人安全的可能会更高点……”
周彦的想法其实算人之常情, 只不过在每个人自己都要担风险的游戏场里, 能力更强的人也没有非得去照拂别人的义务。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这种隐秘心思坦诚说出来, 还能及时为自己的想法跟言论道歉。
岑归不是路庭, 无法替路庭去做一定会保护谁或者不护着谁的允诺,他也不确定西四楼是不是对路庭而言完全毫无风险,因此他没有接周彦这番话,只平静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说:“走吧,快一点上楼,才能了解情况。”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叫周彦的男玩家也没再说话,他带着一点复杂神色退回了队伍里。
小队继续往前。
岑归在又带队往前走了段距离后,忽然慢慢自心底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路庭那边情况暂不知道,他却俨然已是眼下这支小队的核心。
同行的玩家信任他,在做危机判断和道路选择时也隐隐有些依仗他。
这一幕竟微妙重叠了岑归的梦境。
梦里的世界似乎就是这样的,岑归旁观过“自己”带队,看“自己”被脸孔陌生的玩家仰仗依赖,看“自己”的每一个判断都被不熟悉的队友信任至极。
一刹那间依稀又有无数杂乱画面闪过脑海,令岑归脚下都停了一停。
可等他尝试抓住那些画面去仔细回想,它们又像仓促途径枯河的一股细流,眨眼消失无踪,追逐不到踪迹了。
“怎怎怎么了?”
岑归一停其他人也就跟着紧急刹车,还警敏地小声问:“有情况?”
岑归倏然回神,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对外人解释这一点小失误。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至极的尖叫恰好响了起来。
“啊啊啊——”
尖叫划破古堡西楼持续了小半个夜晚的寂静,像一把终于斩下的利剑将凝固的夜色与侥幸之心都劈开,它凄厉到足以让所有听见的人一激灵。
“四楼。”岑归转瞬就判断出了尖叫声方位。
这一次不需要给出任何指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加快步伐,迈开腿拼命跑了起来。
小队朝最近的楼梯冲去。
“有NPC!”使用过预知功能卡的女孩说。
岑归:“不用管。”
后背佝偻的NPC已经到了正前方,那是个仆佣打扮的角色,手里却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柴刀边缘还黏着一团深褐色,在往地毯上缓缓滴落什么东西。
“客……”拎着柴刀的NPC才快折断脖子般往旁边歪了下脑袋,一句客人叫出半个音节。
岑归两步就到了他近前。
柴刀勉强保持整洁锋锐的部分映着壁灯一闪,被NPC以快到诡异的速度挥舞起来,朝前猛然砍下,牵带出一片雪光——
岑归速度却更快。
礼服衬衫下的腰身骤然绷紧,岑归直接蹬上了旁边走廊的墙,他避开那本该劈面而来的刀光,于半空一脚踢上仆佣手腕,只听清脆“咔擦”一声,伴随着这能响彻整条走道的声响,仆佣的手诡异的翻折,柴刀随即落在地毯发出沉闷响声。
岑归一脚把NPC的手踢断了。
NPC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好像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弹力长绳蛇一样从岑归手里游走出来,它转瞬绞紧NPC的脖颈与上肢。
“你的柴刀处理过什么?”岑归握着能控制颈绳松紧的绳段问。
NPC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动静:“处理过……不听……劝告的……客人……”
这回答令后面慢了不只一拍赶来的人头皮一炸。
前一秒大家还在为岑归展现出的悬殊战斗力差距目瞪口呆。
后一秒就只剩满心焦急了。
已经有人出事了吗?这念头刀一样悬挂在所有人心头。
丧失行动力的仆佣很快被岑归丢在一边,他示意其他人继续去赶紧爬楼,他自己则开始“不走寻常路”。
步幅最大的男玩家一脚跨越三四级台阶,岑归却直接翻上了楼梯的扶手栏杆。
他不只腰腹力量强,看起来没有大块肌肉的一双长腿更强。
有着一定斜度的栏杆对岑归来说完全不构成行动阻碍,他在栏杆间利落且快地翻转,别人上一层楼的时间他能上两层。
“啊啊啊啊——”
又有尖叫从楼上传了下来。
离岑归只有一条走道的距离。
离其他人还有两层楼。
以岑归的耳力,他能听出这两次尖叫应该属于同一个人,只是他对其他收到特殊邀请的女玩家了解有限,无从分辨这究竟属于谁。
“你们听出是谁了吗?”落后岑归的玩家也一边加急赶路一边互相询问。
“我觉得……不像是我女朋友。”周彦迟疑着答。
另一对情侣里的男方也说:“也不像薇薇。”
用过预知卡的女孩跟那对结伴的女玩家是队友,她在紧急跑动的途中便顿了一下。
两位自诩还算了解女友的男朋友都转头朝他们小分队看来时,这位女孩跟同伴对视一眼,她神色焦灼中透出了一丝疑惑:“好奇怪啊,我听着也不像是我们认识的人啊?这……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
所有人不约而同都往上看了一眼,也都想到了大佬要去找的对方男朋友,五位特殊客人里唯一的男性——路庭。
……这也总不能是大佬的男朋友叫的吧?
而岑归在玩家们心思莫测时就已经到了西四楼走廊。
他离那间正在传出响动的主人房大门只剩不到三步了。
哐!
这是被顺手牵羊的柴刀重重砍在门锁上的动静。
紧接着巨大“砰!”一声。
松动的门锁报废在了岑归的长腿下。
主人房大门被强行破开后,首先是一股浓郁的腥气直冲出来,腥气里却还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甜香。
那闻起来是香粉、血液、腐烂的花朵瓜果与腐烂哺乳生物掺杂在一块的味道。
一个女人站在房屋中央,她脚下踏着血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正在放声尖叫。
岑归一步已经迈进了门,他踩着被自己暴力摧残的门锁,单手按着腰间长鞭,像个勇闯魔王洞窟要执剑营救公主的骑士。
……但是正在尖叫的居然是魔王。
房间中央的女人是伯爵夫人,她黑发上精心点缀珠宝,还穿着那条华贵的酒红丝绒长裙,铺开的大裙摆血一样。
“你竟然敢……你怎么敢……”
伯爵夫人之前一直轻柔微转的嗓音扭曲了,她此刻听起来像个怨毒的老巫婆。
这两句话却不是冲着破坏了房间门的岑归去。
“我当然敢,夫人。”房间另一个方向有人这么回了,声音带笑,还带着故意为之的嘲弄。
窗帘后方沿着墙根蜷缩了一二三四四朵蘑菇——是那四位收到特殊邀请的女玩家。
她们被妥帖安置在了损毁家具搭建的掩体后。
就听正面硬刚伯爵夫人的路庭继续说:“你认为世界上不如你美的人都比你地位卑贱,可我真心实意觉得你是个丑八怪,而且我比你漂亮。”
这句话简直就踩爆了伯爵夫人的雷区,令她陷入狂暴:“不可能!你不可能比我漂亮!”
岑归在一片混乱里还没看清路庭在哪里,不过他在听见路庭声音后先放下一半的心。
路庭听起来一切都好,还能游刃有余地跟NPC打嘴炮。
……但是这人到底在哪?
岑归快速巡视房间找寻路庭踪影,忽然的,他便感到一大团花里胡哨的玩意从自己眼前晃了过去。
那玩意很大,比他还高,好像是无数轻飘飘的蕾丝跟花边组成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仅一眼扫了个边,就令人觉得违和极了,甚至违和得有点恐怖。
岑归慢慢眨了一下眼,他再定睛细看。
他在一分钟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定睛细看。
——那一团玩意就是路庭。
繁复贴身的小上衣配上带有裙撑的重工半身长裙,再配上无数无法形容的蕾丝与花边。
这一套裙装,正穿在路庭身上。
饶是岑归自认见多识广,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被震住了。
精致的小上衣都快兜不住宽阔又平整的肩膀,前襟只草草穿了两根带子的马甲式胸衣也快管不住有些人结实且轮廓分明的胸膛。
腰围勉强算是合适,幸亏有人宽肩窄腰,是个完美倒三角。
可整个腰以上呈现出的效果十分骇人听闻。
偏偏伯爵夫人这时终于注意到破门而入的岑归,她狰狞着面孔转过头,嘶声朝不速之客发问:“你认为他比我美吗?你会认为他美丽吗?”
岑归:“……”
本来准备打魔王的骑士花了两秒时间,决定跟恐怖的公主一起变成新的魔王,他闭着眼睛回答:“美。”
*
作者有话要说:
伯爵夫人:你认为他美丽吗?
归归闭眼:美。
伯爵夫人:……有本事你睁开眼睛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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