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组队 “你能先穿裤子吗?”

    薄而小巧的组队卡被拍在了路庭胸前, 某位前执行官可能是发号施令惯了,他嘴上说的是照顾,行为上是在发邀请, 但跟他语气神情一结合, 就怎么听都像是在下达命令。

    路庭被拿组队卡拍了一下,岑归的手指还抵着卡,指尖不偏不倚正隔着薄薄的卡片点在路庭胸前,不知道怎么, 一向话很多的人就沉默了一瞬:“……”

    “……你不愿意?”岑归拧起眉心。

    路庭这次反应很快地答:“我不是,我没有, 我就是有点意外。”

    岑归:“意外?”

    眼见人并没有要把组队卡拿回去的意思, 路庭斟酌着抬起了手, 小心避开还跟一针麻醉剂似的戳在自己身上的手指,按住组队卡的边角:“我还以为你是独自行动派。”

    岑归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路庭想了想追加解释:“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孤狼型’玩家——自己基本不会主动和人组队,一个人也能出色做完各种任务并通关,通常都是别人眼巴巴捧着组队卡来发邀请, 然后你还不一定答应, 死缠烂打的人要么是靠三顾茅庐精神把你打动了, 要么……”

    路庭欲盖弥彰地留了个停顿,他特别认真地看着岑归, 诚恳道:“要么对方打动你的中途就已经被你打死了。”

    岑归:“……”

    执行官的工作内容并不包含随便打死玩家,岑归也并不清楚路庭对他这个“会轻易动手打死人”的印象是从哪来的, 他合理怀疑这人对自己心存偏见。

    那张组队卡已经从口袋掏出去了有一阵, 荣获邀请的人却半天没有给出一句“我们组队”的准话。

    就在前执行官先生思索他要不要把手收回去, 这人答应得不够爽快就算了时, 获得他主动殊荣的人就跟预感到了什么似的——路庭终于两根手指捏着组队卡角落一抽, 动作小心又不失快速地把组队卡拽走了。

    “我非常乐意和你组队。”路庭说, “我的荣幸。”

    组队卡检验到一次组队邀约已顺利达成,自动化作一道蓝光,光束衍生出的短线一端缠绕上岑归手腕,另一端钻入了路庭外套的袖口。

    随即这条“蓝线”消失不见了。

    组队卡的附加功能要到游戏场里才会重新生效,下一轮游戏岑归必将是和路庭一起进。

    而等一进到游戏场,刚刚消失的蓝线便会重新回来,它不具备实体,只有组了队的玩家之间能看见,会始终亮起在队友之间。

    ——除非一方遭遇了不测。

    “这个卡牌效果设计还挺走心的。”路庭在蓝线消失时嘀咕了一句,“起码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用红色。”

    岑归随口问:“因为在系统里,红色通常意味着警告及其他潜在风险?”

    路庭就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闭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岑归:?

    “红色有些时候也不是坏颜色。”路庭最后如是说。

    岑归没明白,他总觉得路庭话里有话,但他是个在琢磨别人话语深意这方面有点懒的人,以往也没少遇见过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玩家,他习惯性把路庭这句话也当做“意义不明的玩家用语”,一起忽视了。

    他们踩着长街路灯投下的昏黄光影回了旅馆。

    常规基础休息时长有七天,路庭已经在这个休息区呆了两天半,系统是标准的黑心商家,喜欢在休息时间上搞“四舍五入”制,明天就算路庭休息的第四天。

    考虑到被下放的执行官是才来休息区的“新玩家”,路庭本来以为,可能是岑归要受自己的拖累,对方不剩几天来为进游戏做准备了。

    结果就谁也没想到,前执行官竟然被判定成了休息时间更短的那个。

    岑归收到即将进入游戏的提醒是在次日清晨六点,他面前忽然弹出了一个白色的倒计时方框,上面文字显示:

    【距离下一轮游戏剩余时间:00:59:59】

    也就是说一小时之后,他重新做回玩家的第一次游戏就要开始了。

    早起对岑归来说不是件困难事,他在执行官休息所的固定睡眠时长是七小时,时间一到他就会准点醒。

    昨晚的休息时间是十点半,消息弹出时他已经起来有一阵了,所有的随身物品都收在背包,岑归只简单做了最后清点,便单手将双肩包一提,迈出房门去隔壁叫路庭。

    但是……

    当十分钟过去,对门的房门依旧紧闭,而自己至少已经敲门三遍,不爱赖床的岑归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草率了。

    路庭在游戏场里从没暴露过“睡不醒”这个问题,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警敏又精力旺盛的,甚至还旺盛得有点过头。

    以至于岑归从没考虑过这人在休息期间敲门都叫不醒。

    “……路庭?”不喜欢高声喧哗的前执行官尝试着又敲敲门,并用中等分贝叫了房间主人的名字。

    清晨六点的旅馆走廊一片寂静,走廊尽头的窗外是还半黑的天光。

    眼前房门背后却还是十分安静,隔着不算厚实的门板既听不见里面有脚步声,也没分辨出有人起床的窸窸窣窣声。

    岑归:“……”

    岑归面无表情心想,这就不能怪他了。

    睡眠质量极高的路庭正躺在旅馆床上会周公,半边脸都埋进了枕头,忽然,就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巨大一声“哐当”,他的房间门瑟瑟发抖地弹开了,门板撞上墙面又反弹回来,被一只穿着靴子的脚稳稳抵住。

    路庭也跟被惊活的死鱼一样弹起来,走廊上的灯光顺着大敞房门流泻入室,在房间过道的地面上倒映出了一道颀长人影。

    “醒一醒。”多次敲门无果,不爱高声喧哗,但能激烈开门的岑归踏着光走进屋内,踹过门的靴子停在了路庭床边,他略微低头,看向床上还头毛胡乱支棱的人,用跟行为完全不相符的冷静口吻道,“我们要进游戏了。”

    早起的前执行官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才被踹门惊醒的玩家神情和头发一样迷乱。

    路庭好像还有点懵,但“进游戏”三个字就像是激活他的关键词,让他条件反射有了动作,下一秒掀开被子下床。

    岑归的视线正向下垂落,在当尽职尽责叫醒人的监工,路庭整个从被子里出来时,“监工”却略微一顿,随即往旁边移开了眼。

    “我们要进游戏了?”路庭都已经一步跨到椅子那边去套衣服——他昨晚的外套T恤基本都全脱在这儿了,他的大脑像这才完全清醒,反应完了整个流程,意识到他的房门为什么会被踹,又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就有一个前执行官杀到了床边。

    “我们俩的进游戏时间不是以我的休息时长为准?”路庭皱眉问。

    “看来不是。”岑归简单回答,他用余光往路庭那边一瞥,看见路庭才套完T恤,结实的背肌随着衣摆落下浮光掠影地一闪。

    接着路庭又伸手去提外套。

    “……”岑归终于忍不住说,“你能先穿裤子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一转眼初五了,这个年太忙乱了。

    初五迎财神,希望大家都虎年大吉健健康康一切顺心发大财!

    第052章 第三个副本 “友情建议,我觉得你还是暂时和我贴紧一点比较好。”

    “……”

    “……”

    路庭正在套外套的动作就忽然停在了半空。

    由上一轮的黑水中学已经可知, 路庭是个在个人空间内会比较大大咧咧的人,从不吝啬向世界展现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也不怎么怕冷, 敢于敞着窗帘只穿少得可怜的布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但是今天, 此时,路庭的房间门已经随着暴力突破归西了,房门之外就是旅馆的走廊,房门之内, 前来叫他起床的岑归正站在床旁的过道上,和他隔着床呈一个对角, 正幽幽看着他。

    门户大敞有观众——此种情况绝不适合随便耍流氓!

    路庭之前没太睡醒, 脑子转过弯来后首先想的是要进游戏的事, 他有个比较别致的生活习惯,就是他在穿脱衣服时有点轻微的“强迫症”,习惯性按着从上往下的顺序来,必须先打理好一半再换另一半。

    ……他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喜欢穿太多。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过去后, 路庭缓缓为自己辩解:“你看, 我也不至于完全一条裤子都没有, 是吧?”

    岑归:“……”

    是个屁。

    岑归微微朝旁边偏开了脸,他觉得路庭“仅存”的裤子跟没有也没差。

    路庭从他的反应里读出了答案:“……”

    走廊之外渐渐有了其他人声, 某位前执行官先生刚刚开门开得惊天动地,附近住的玩家都被惊动了。

    趁着岑归循着人声往外看的当口, 路庭动作快得堪比动画片里大敌临前还能来整套变身的“美少男战士”, 神速把裤子给套上了。

    “……路哥?”

    走廊上的人在路庭房门附近停了下来, 人还没出现, 先听见对方试探着往一看就不是自然打开的房门里喊了一声。

    岑归听出这是路庭上一轮游戏的队友, 他站的位置离房门更近, 理所当然朝门口走了两步,结果门外的人似乎刚想走进来看看,猝不及防和他打了个照面,直接往后一个倒仰。

    “你你你是谁啊?”廖俊一惊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结结巴巴地问,“这不是我路哥的房间吗?”

    路庭终于收拾齐整的身影从岑归之后晃出来:“是我的房间没错。”

    眼见路庭出现,并且大概还确定了一下路庭全须全尾,除了房间的门迷之损坏外,这里不像是有打斗发生,也不像有人受伤的样子,门外聚集的上轮队友们便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若干道目光就都落在了岑归这里。

    除非是要亲自出面去逮谁,前高级执行官从不会主动对任何玩家做自我介绍。

    他一来压根缺乏这个概念,二来也没有这个需求。

    而且,依照以往的工作经验,岑归个人觉得,一般玩家也不愿意听见他的个人介绍。

    被稀有的高级执行官找上门,百分百意味着这名玩家有麻烦了。

    谁愿意欢迎落到自己头顶的麻烦呢?

    因此岑归只是看起来极其高冷且不好接近地站在一边,他跟一尊矜贵又漂亮的门神一样驻足路庭门前。

    不介绍自己是谁,不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

    ——但他很快就会意识到,把“介绍自己”这件事转让给路庭是一桩错误。

    路庭笑眯眯一个错步站到岑归身前,跟众人介绍说:“虽然大家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你们多少都听说过他,只不过以前一直没机会见。”

    岑归闻言在风镜下微微瞥了路庭一眼,有些意外,心道难道路庭这就准备把他的前头衔告知出去……这么信任自己上一轮的队友们吗?

    就听路庭接着在众人或迷茫,或好奇地目光里接着清了清嗓子,仿佛是这样比较能表现自身的态度郑重。

    随即这人一抬手,指向颈侧,用一种暗示性极强的语气继续道:“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就是把这份礼物送给我的人。”

    “哦——”队友们表情齐齐变成恍然大悟。

    廖俊不负众望地总结:“就是和哥你感情很好的那个?”

    岑归:“……”

    这年头的玩家,起码在前执行官看来是真的很好骗。

    来自黑水中学副本的队友们对“项圈背后的一段感人故事”深信不疑,甚至没有人追究细节问题,不问为什么前几天岑归都没出现,仿佛是才来到这个休息区。

    “没事我们懂。”很容易感动的勾莹莹还用贴心的理解口吻说,“你们俩肯定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能够进到同一个休息区来。”

    “……”岑归想了想真正费心的系统,沉默着没发表任何意见——主要也担心自己的意见反而会让事态越来越偏。

    关于那扇被他暴力打开的门都没人过问了,好像是因为路庭在上一轮游戏里曾为他塑造的“爱好别致”人设很成功。

    “有段故事”的人踹门怎么能叫踹门呢?这也许就是他们表达重逢之情的特殊方式吧!——岑归确信自己从众人投来的眼光里读出了这样一句话。

    在进入游戏前的这最后一小时,岑归总共说了不到五句,其中还包含了“不吃”和“嗯”这种就一两个字的短句。

    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怎么说话,别人却能靠强大的联想理解能力自动补全“背后的故事”。

    一小时的时间转瞬即过,熟悉的传送白光将两人笼罩时,岑归背朝着已看不见的休息区街景,他再次感觉假如自己不是真的当事人之一,他就快要对这些曲折婉转的故事经历相信了。

    路庭在进入光圈后和岑归原本是并肩,他先是侧头看了前执行官先生漂亮流畅的侧脸轮廓好几眼——大概没从那宛如精心雕琢又保持纹丝不动的五官上看出什么,于是他又走了两步,站到岑归面前,像只撒够了“人来疯”后终于溜达回人前的大型动物,微微偏着脑袋,低头问:“你生气啦?”

    “……没有。”岑归说,

    仿佛是正前这个角度更适合用来观察人,路庭仔仔细细把岑归还被风镜遮盖了一半的脸看了半晌:“但我总觉得,虽然你现在看着还是挺面无表情的,却像又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岑归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露出了表情,他不爱照镜子,也鲜少观察自己的脸,听到路庭这么说他难能可贵的对自己面孔生出了几分好奇,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想找个什么东西来照一下……但是最终那只手又垂下了。

    他只说:“我只是在想,你能吸引到的队友果然跟你存在不少共性,这大概就是所谓物以类聚。”

    路庭不仅能看出冷面执行官的细微表情,还能听出藏在对方话音的小小嘲讽,他对这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岑归猜他是想要提醒两人目前也是队友关系,但传送时间毕竟没有那么长。

    还不等路庭的后半句话讲出来,白光忽然比方才更亮,浪一样吞没了两人。

    在被传送光完全载入新区域的时候,人会有几秒钟的时间短暂失去五感,仿佛跟身体所有神经元失去了链接。

    感官恢复时,岑归首先就听到了捶胸顿足的哀叹声。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白光散尽后重新睁眼,岑归发现自己置身一片不算茂密的树林。

    路庭的传送落点在他不远处,两人之间只隔有三四米的距离。

    也说不好这算不算是一种默契或者互相关心,他们俩都是先确定了对方的位置,正好都朝彼此看过去的视线在半空相交。

    路庭朝岑归一挑眉梢,岑归面色淡淡将视线转开。

    接着,两人的注意力就才又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在场第三人身上来。

    系统照例不爱把游戏规则摆在开头,喜欢先给玩家一小段“过场剧情”。

    在场的第三人是一名年龄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够现代,应该是副本里的NPC。

    男人唉声叹气,嘴里不住念叨着怎么办。

    在他身边还有一辆翻倒的马车,车棚连带着一侧车厢都豁出一个大洞,一看就是损坏到无法使用了。

    “这位……?”是路庭先试探着开了口。

    他和岑归在男人和马车旁边站了快有一分钟,男人却像迟迟看不见眼前还有人。

    但一听路庭开口,车夫模样的男人就像倏然活了,他急急忙忙朝岑归跟路庭一转头,姿态近乎点头哈腰,非常低声下气地说:“实在对不起两位老爷,我也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的马车实在是坏到没法再上路了。”

    路庭和岑归对视一眼。

    路庭说:“我们本来是要去哪儿?”

    “您忘了吗?”车夫大惊失色,转眼又一脸自责,“都赖我,您是不是在马车翻到时撞到了头,脑袋有一些受伤了?”

    路庭微妙的觉得自己好像在车夫嘴里撞脑残了。

    岑归适时地朝这人脑袋投去目光,他倒是觉得,路庭平常的一些行为就已经足够令人困惑,压根不需要走“脑袋受伤”这个流程。

    还好车夫很快自怨自艾够了,他接着往下说:“如果马车不出意外,我原本该把两位准点送到城堡的入口前,两位受邀参加恰赫季采城堡两年一度的大型社交季,其他客人应该也都已经在去往城堡的路上了,城堡主人十分不喜不守时的人,可这里已经离开了城镇一段距离,附近也没有能够修车的地方……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马车夫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归到了最先的长吁短叹。

    岑归注意到这人在说到城堡主人十分不喜不守时时,瞳孔有明显的收紧,神色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与畏惧。

    他走到路庭身边,冷静地放轻了嗓音:“这应该就是我们要处理的第一个任务。”

    从车夫的话里还可以得到很多其他信息——

    比如“其他客人”结合“大型社交季”,意味着这一轮游戏的玩家必然不少,但大家恐怕是被传送到了不同区域。

    大家都在去往城堡的路上,城堡即是本轮游戏的核心,而玩家们首先要先完成“抵达城堡”任务。

    如果没有准点抵达,迟到的玩家恐怕还会遭遇一些……令人可想而知不太妙的事情。

    路庭想的跟岑归差不多,他单刀直入地问车夫:“我们要在几点之前到城堡?”

    车夫从双手里抬起脑袋,茫然地“啊”了一声:“在天黑之前啊,您连这个也忘了吗?”

    岑归抬眼去看天色,发现方才还一片灰白,看不出具体几点的天空居然就有了变暗的趋势。

    马车,是坐不了了。

    回城镇修车是个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选项。

    虽说这一场还有其他玩家,但远近除他们之外毫无人声,看起来也不太像能瞎猫撞上死耗子,等待别人路过然后蹭个车的样子。

    岑归当执行官的时刻多,比较习惯的行动方式是直接走传送,他正尝试从纯玩家的角度出发,思考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破局办法,忽然就听见路庭问:“我们的马呢?”

    车夫解释马车翻倒时马也受惊了,他刚刚情急之下都没太顾得上。

    不过车夫这里还有一副哨子,他试着吹了吹哨,没多久,树林深处就传来了哒哒地马蹄声。

    一匹纯黑色的高头骏马钻出了林,把低矮灌丛踩得东倒西歪,打着响鼻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看。”路庭笑着说,“去城堡的方法这不就有了?”

    车夫很乐意借出自己的马,他好像比起自己的车更担心两名客人没法准点到达城堡的事,反复向二人强调着一定要尽量避免迟到。

    路庭看起来挺像模像样地翻身上马,他从马背上朝岑归伸出一只手:“走啊这位先生,我带你骑马赶路。”

    “……”岑归打量这人留给自己的半个坐鞍,他没接路庭的那只手,反而抓住了垂在路庭身前的半拉缰绳,随即修长的腿和紧实的腰腹展现了它们蕴藏的强大力量,自己动作利落地上去了。

    上马后同骑的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

    路庭坐在马前,岑归在他身后。

    他垂眼看了看从自己腰侧绕过来,也拉着缰绳的手——后面这位先生甚至矜持地注意避开了挨着他腰,手肘是直接架在半空。

    “友情建议,我觉得你还是暂时和我贴紧一点比较好。”路庭说。

    岑归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也挺好,对这建议不置可否。

    大黑马吃了一记马鞭,长长嘶鸣一声,接着沿着林间小道朝前疾奔而去。

    “是这样的。”路庭的声音夹在风声里传到岑归耳边,岑边在黑马扬蹄时就重心已往前一斜,他的胸膛紧紧贴着路庭后背,路庭说话时的胸腔轻微共振就也传递到了他这里。

    他还听出这人像在笑。

    路庭在狂奔的马背上终于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怎么会骑马,你不抱紧我一点,我怕半路把你颠掉。”

    岑归:“……”

    岑归:“?”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边写一边陷入深深迷惑——归归怎么看得上路庭的?

    第053章 共乘 “好凶哦。”

    试问, 当已经身处在一匹撅蹄子狂奔的大马马背上,然而手持缰绳的人却忽然说他根本不会骑马,现在该怎么办?

    林间小道想必不会有多平坦, 地面上只有一条应当是被人与马车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土路”。

    也不知道路庭给大黑马的那一鞭子使了多大力气, 总之,这匹马是嗷一嗓子就冲出去了,仿佛打空气里嗑了一管无形的兴奋剂。

    林道崎岖,马还连疯带欢。

    马背上的人就像在玩一种奇妙的“蹦蹦车”, 两个人都随着马身颠簸在震。

    风急速掠过岑归耳畔,把他黑发吹得凌乱迎风翻飞, 他在风镜后下意识眯了下眼, 又在发丝只扫过了镜面后恢复如常。

    ……习惯性戴风镜真是太正确了。他面无表情地想。

    路庭唯一勉强称得上“稳”的, 就是大黑马载着两人狂奔的方向倒是还没错,是按着那名车夫指示的方位一直在跑。

    “你不会还敢让我上来?”岑归终于想起来要问,语气充满质疑。

    路庭正一手把控两人安危,不方便直接回头, 只向后侧了侧身:“我大概知道操作。”

    ……他答得仿佛还挺自豪的!

    岑归缓缓重复这人话里的关键词:“大概。”

    路庭说:“反正你上都上来了, 没事人生就是要勇敢尝试!”

    前方恰好又有一个小斜坡, 大黑马一个纵身而起,载着两人从坡顶一跃到坡下, 骄傲的展现了自己跳跃能力。

    落地的瞬间,岑归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秒半秒已经完全离开了坐鞍, 是悬在半空中——他就像被随意塞在自行车后车篮里的一兜倒霉白菜一样, 差点真要颠飞了!

    “……”这种时刻要是还顾虑别的太多就也未免太蠢, 岑归也不想自己重新以玩家身份参与游戏, 结果要因为轻信一个“薛定谔的靠谱”的家伙而发生掉马惨剧, 他悬空架在路庭腰附近的手肘终于一松, 在身体完全找不到支点时重重朝人抱了过去,双臂环过对方腰间收紧。

    落地时马身理所当然地又颠了一下,岑归整个上身已严丝合缝地与路庭贴紧,他的下半张脸顺着惯性蹭在了路庭肩膀。

    而路庭感受到了贴上后颈的微凉——是前执行官的风镜。

    急风吹得人感官本该有些麻木,路庭又坐在马背前面,他其实替后面的人挡住了大部分风。

    可是古怪的,那双主人终于放弃般环到身上的手,后背上终于毫无保留贴过来的人体温度,还有半埋在肩头的微薄体温……以及跟微温对比分明的属于风镜的硬与冷。

    路庭完全没感觉到颠,他的所有感官都像集中在了另一处,把来自后方的每一分体会都记录得纤毫毕现。

    岑归不知道前面的人在想些什么,目前这个姿势带给了他最大的稳定性,他在放弃一些无谓的自我坚持后,还从稳定里获取了几分源头不太对劲的踏实感。

    分神重新留意了下路庭的“大概式策马”,岑归余光扫了眼那支在路庭手里的马鞭,他说:“把鞭子给我。”

    路庭的注意力却像在天上飘着,好像刚才那一颠无明显人员伤亡,但把路庭的脑子颠在斜坡中途了。

    路庭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你是不是有点冷?”

    岑归莫名其妙:“我不冷。”

    “哦。”路庭说,“我感觉你的脸有一点凉。”

    “……”岑归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怪怪的,不过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只是一种普通的,队友之间的关心,毕竟考虑到他之前工作环境,高级执行官不受游戏场环境影响,是各种意义上的“不知炎凉”,同僚们也从不过问彼此热不热,冷不冷。

    “我不冷。”岑归重复道,他语气依稀软化了一些,尽管自己可能也没注意到。

    然后岑归又说了一遍:“把鞭子给我。”

    路庭的脑回路就像从小斜坡上一路紧赶慢赶,终于“biu”地追回到了他脑子里,他反应完了岑归说了什么话,先“哦”了一声,很听从指挥的把马鞭把后递。

    在岑归拿过鞭柄后路庭才突然警觉:“……等等,你不会是想把我先抽下去吧?”

    “……”岑归说,“谢谢提议,但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

    长鞭和马鞭的延展性不同,使用手感也不同,但总归都是在“鞭”的范畴里,对岑归来说,上手便没多么复杂。

    之前马鞭在路庭手中像个随心所欲的摆件,想起来就甩一下,想不起来就任由大黑马“自由奔腾”。

    此时此刻,马鞭就像终于回归到了它应该被持有的人手里,岑归手上戴着来自玩家购物商店的手套,深色皮革服帖包裹着他每一根手指,他握着鞭柄的手手腕松弛,指节却又绷起带力,像一件松弛又富有力量感的艺术品。

    马鞭在岑归手中呈现出了截然迥异的指挥效果,大黑马速度没减少,不忘疾奔初心,但至少跑得不再那么随心所欲,会在过坡沟坎时注意压速,不像随时要把乘客给甩下去了。

    天色还在持续转暗。

    与马车夫在树林深处告别时,天空还只是刚有了变暗的趋势。

    但随着岑归和路庭已经骑马在林间疾驰了一阵,天色已经明显色调转灰,四周树林草木也像不知不觉被叠加了一层灰调滤镜,环境透出一股衰颓之相来。

    “我看见城堡了。”路庭在迎风眯起眼打量过前方后说。

    岑归简单地回:“好。”

    前方大概两百米,外形古朴的中世纪城堡坐落于半山腰。

    道路在靠近城堡时有了显著变化,从颠簸林间道变为了铺着平整砖石的石道。

    不少马车已停在城堡入口,车上三三两两的下来了穿着打扮与古堡格格不入的乘客,又立即有穿着得宜的侍者上前迎接。

    哪些人是玩家,哪些人是NPC,凭衣服就能一目了然。

    “我怎么觉得系统又偷偷针对我们了。”路庭说,“你看别人的马车全都好好的,不会只有我们遇上了马车损坏的事件吧?”

    岑归更关注的是两人的下马问题,他问:“你看好下马地点了么?我们再不考虑这个,就要冲进人群了。”

    城堡大门前,已经抵达的“宾客”正聚在一块,马蹄疾奔声如此突兀又鲜明,吸引着人纷纷转移目光。

    “还有人是骑马来的吗?”有人忍不住问。

    “不知道啊。”旁边人说,“是NPC吗?”

    已经被岑归控制着降速过的黑色大马最后三十米依旧矫健如风,它完全蹿出树林时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引发了玩家群里爆发出小小几声“哇”。

    马背上,路庭拽紧缰绳,黑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蹄带起石板上的一小撮尘土。

    他们稳稳停在了离人群有四五米远的大门侧方。

    岑归上马都不需要人帮忙,下马就更不用说,他先路庭一步离开坐鞍,翻身下去时的动作依然流畅利落又好看,吸引了人群里好几道目光。

    但前执行官本人早已被看习惯了,他对旁人的注目熟视无睹,只抬眼看了看还坐在马背上的路庭。

    出于一点十分神秘的心理,岑归朝路庭伸出了一只手。

    他原封不动照搬了这人不久前的姿势,问:“要我帮你下来么,这位根本不会骑马的玩家?”

    岑归语气淡淡,后半句追加的话又怎么听都透着一点揶揄。

    然而失策的是,这世界上就没有比路庭脸皮更厚的人。

    岑归摊开的掌心里转眼多了一只爪子,路庭姿势十分矫揉造作地朝下放上了手,满面欣然应允:“好啊。”

    岑归:“……”

    两人骑马登场实在是有些过于拉风,光是亮相就让旁人愣了一愣。

    先下马的帅哥又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戴着风镜也能看出优越轮廓的俊脸上面无表情,没分给人群一点多余注意力。

    四周原本有想要过来搭话的人,通过穿着看出骑马来的两位应该也是玩家身份,结果对方被马下这位冷脸帅哥完全不搭理人的气场震慑住了,犹豫踯躅地停在几米开外,只敢跟同伴对着这边窃窃私语。

    ——并且这种窃窃私语在路庭做作地说完“好啊”后到达了新高峰。

    一时间,岑归感觉周围无论活人假人,玩家或NPC,但凡长了眼睛,有“目光”这种东西可言的存在,都在牢牢盯着他和路庭交叠在一块的手。

    前执行官能够对玩家注目熟视无睹,但莫名不能对这种围观视若无睹。

    路庭还心理素质极强地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等待帮忙。

    岑归默默捏住路庭的手,然后手腕向下一沉,把路庭迅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我要是真是一位等待帮助的淑女。”路庭站稳之后说,“我现在肯定就要造作地冲你尖叫了,没准还要用我精致的羽毛扇子挡住脸,嘤嘤嘤地假哭,痛斥你真是不够绅士。”

    “……”岑归认真仔细地想了一想,他发自内心地说,“不用假哭。”

    路庭把缰绳收回马背,注意到有人已悄然决定要把马鞭占为己有,他笑了一下没有戳破,只顺着两人刚刚的话题说:“嗯?”

    岑归将马鞭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收纳在身边,他从风镜下给了路庭一瞥,平静道:“你现在嘤一声,我可以立即让你真哭。”

    “好凶哦。”路庭感慨。

    岑归从这人身上收回目光。

    路庭:“但是我喜欢。”

    “?”岑归的目光又转回去了。

    而路庭就跟他什么都没说一样,若无其事朝终于走向他们的第一个人迎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你好凶啊。

    归归:你好骚啊。

    ——

    尝试日更

    第054章 请柬 请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先生都不像是单身?

    首先靠近两人的不是玩家, 而是一名穿着打扮都很符合旧时代风格的侍者,穿着带束口的衬衫马甲跟长裤。

    看起来,像是专门负责接待宾客的门仆。

    “两位先生。”门仆恭恭敬敬朝两人欠身鞠躬, 好像直到这会才终于敢信这纵马而来的两位也是今日宾客。

    他说:“欢迎两位远道前来, 能否允许我查看一眼你们的请柬?”

    路庭:“还有请柬?”

    从进入这个游戏场起,路庭都还没空检查自己身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任务道具,他这一句反问让门仆的神色又怀疑起来,视线谨慎地在路庭身上打量。

    没有请柬的人不能算作受邀宾客, 不得进入城堡。

    但是……

    面前这位客人的表情又过分坦荡了一些,对方挑眉提问的姿态就像门仆问了这句话才是个错误。

    岑归就冷眼旁观着NPC都险些被路庭的理直气壮壮懵了。

    片刻后, 这位险些怀疑自我的门仆才又说:“按照规定, 假如您和您的同伴无法出示请柬, 我便没法为两位做宾客登记,城堡正门也不会对两位放行。”

    “哦。”路庭一点头,他居然真的问,“正门不行, 那我走偏门行吗?或者你们还有别的后门或者隐藏暗门?”

    门仆:“……”

    门仆为这座古堡服务多年, 就从没见过路子这么野的客人。

    就在NPC宛如宕机般木然跟路庭对视, 然后嘴唇僵硬地动了一动,似乎是准备说劝阻的话时, 忽然,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就从旁伸了过来。

    那只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精装请柬, 洒着金粉的纸张是流畅的花体文字。

    门仆缺乏一点活气的眼珠朝旁转了转, 意识到是纵马的另一位客人已经站到了近前。

    另一位客人只比公然问偏门的客人矮上一点点, 但个子依然很高, 他递过请柬时手心向内, 手背向外, 带着说不出的似是久居上位的气势,这样一个递东西的动作被对方做出来,都莫名显得很纡尊降贵。

    “没错。”门仆很快接过请柬核查无误,又双手托着请柬交还回来,他比之前还要恭敬礼貌地道,“这确实是由我们恰赫季采城堡送出的请柬,欢迎您的到来。”

    门仆接着转向路庭:“但是这位先生……”

    黑手套的主人——也就是岑归,他面无表情收回了自己在口袋里找到的那份请柬,又将手径直伸入了路庭的外套内。

    路庭和门仆的表情就同时变得很古怪。

    岑归从路庭的外套里侧口袋抽出了一张同样洒金粉绘花字的纸张,把它转手怼到门仆眼前。

    “他的在这。”他说。

    门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又宕机了,只是直眉楞眼地瞪着两人。

    在察觉到虽说更配合工作,但气势上似乎更不好惹的客人隐隐有些不耐烦时,他才恍然惊醒般赶紧又双手接过请柬,开始仔细查看:“感谢您的配合。”

    路庭趁门仆检查请柬的间隙问岑归:“你怎么知道我外套里有请柬?”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

    岑归转交完请柬后收回手,正抱着双臂。

    他平淡答:“马背上我的手就压着你外侧口袋,摸出来你的东西都放在内袋。”

    至于为什么能精准摸出请柬,是他在听门仆提起要请柬时就先在后方检查了自己的背包,然后发现请柬被系统直接放入了玩家衣兜。

    岑归觉得他从路庭衣服里拿道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然以路庭的个性,还不知道要跟门仆胡搅蛮缠多久。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提前跟人打声招呼的必要,毕竟门仆不是个完全机械化的NPC,对方明显会对“宾客不知道有请柬”这事生疑心,而在游戏开局就遭到NPC的怀疑惦记,在他看来属于不算麻烦,但也没必要的事。

    门仆很快将路庭的那份请柬也检查好了,他再度将请柬恭敬还回时,正好就听见比较难缠的那位客人笑了一声。

    这位难缠先生对冷脸先生说:“你摸我。”

    冷脸先生:“……”

    难缠先生又说:“没想到你摸我还摸得那么仔细。”

    冷脸先生:“……”

    冷脸先生的手有那么一秒钟探向了腰间,看起来难缠先生已经游走在了自找麻烦的边缘——

    “咳咳咳!”

    门仆强行打断了正在自己眼前不断滋长的迷之氛围,双手递上请柬。

    “两位的请柬都已核验无误,再次感谢二位远道而来,并赶在下午五点四十分前到达了城堡门口。”他终于能够对两位怪怪的客人说出既定流程的那番话,“城堡会在五点四十五分正式对诸位来宾开放,届时会由管家乔伊纳尔先生来引领各位入内,预祝二位能够在社交季节于恰赫季采过得愉快。”

    路庭闹人归闹人,在门仆开口时还是认真倾听了对方说话,并从对方的话里提取着重要信息。

    门仆都已经祝他们“过得愉快”了,一般情况下,这句话会出现在一段套词结束的时刻,也代表着这名NPC这里的信息已经给完了。

    岑归正在心里做整理,一抬眼却发觉门仆还站在他和路庭面前,似乎是还有话说。

    “还有事?”岑归主动问了一句。

    门仆看上去欲言又止,但他终于还是说:“我只是想要确认两位先生都还是单身,毕竟只有单身青年男女才能受邀参加本次的大型社交季。”

    岑归不是很懂怎么会有这么一问,路庭好像就跟他的想法差不多。

    这人站在边上追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先生都不像是单身?”

    门仆当然答不上来。

    他还顶不住被这两位客人同时低头俯瞰的压力,道了一声十分抱歉后溜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那么问?”岑归看着门仆的背影说。

    他是真对这个问题有些纳闷。

    “可能……”路庭像一句回答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不再去看门仆,反而转过头看了分明没多少表情变化,但就是能用冷脸表达困惑的人一眼。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说你好凶但是我喜欢,被人家给听到了。”路庭一眨眼睛,煞有介事地说。

    岑归:“……”

    系统给的时限原来是五点四十,可这一条信息必须得玩家先抵达城堡入口后才能获取。

    前执行官先生比较习惯接受畏惧与憎恶,也比较习惯听人哭求哀叹跟冷言冷语。

    不习惯听人说喜欢。

    短时间内两次听路庭说“我喜欢”他都有点懵,懵完又感觉路庭不像在说正经东西,干脆转移注意力的去看时间。

    就在城堡庄园的西北处,那儿立着一座高高的钟塔,尖顶之下是带有罗马文刻度的大钟。

    游戏场里的时间流速总是有差异,手表之类的物品只在规则强调“自带报时道具可用”时能使用。

    当游戏场里出现明显的时间指示物品,最好便以场内时钟为准。

    ——已经五点三十九了。

    “你说还会有人继续赶来吗?”路庭和岑归一起眺望着钟塔。

    可能是他们俩连接受请柬检查的时间都比别人要长些的关系,那些打探着两人的视线没有散去,却也还是无人上前,没人敢主动搭话。

    反而给两人留下了更多单独交流空间。

    岑归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分钟在这一刻又往前走了一小格。

    “来不及了。”他说。

    当——当——当——

    钟声几乎踩着岑归的话响起,第一声钟鸣与他的尾音交织在一块。

    钟塔在非整点时刻敲响了钟,就像敲起一则无需任何文字解释说明,也能给人心理上带去压迫感的宣判。

    玩家之中原本一直有人在交谈,众人三两聚在一块交头接耳。

    钟声浪潮般吞没了人语,让场面霎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注视着钟塔,直到丧钟一样的钟声敲完最后一下。

    “城门会在四十五开。”岑归回想着门仆的话,他下意识朝NPC们投去一眼,发现在大钟鸣响时,这些人好似遵守着设置好的程式,已一个也不落的回归到了自身位置上。

    每个人从站姿、神态、乃至于领口束起的高度都分毫不差。

    他们整齐在城门站成一排,面孔上投落着黯淡天光罩下的影子。

    难得的以玩家身份去观察NPC,岑归却无端联想到了自己那些永远穿着灰工装的下属——系统的驻场执行人们。

    玩家视角来看执行人,就是和看这些NPC一样的感受么?

    他短暂出了个神,又被一只手伸到耳畔打了个响指。

    “你为什么在发呆?”路庭在他侧面问。

    岑归倏然回神,说了句没什么,他转移话题地反问路庭:“你望着钟塔那么久,有什么发现么?”

    “钟塔上没有。”路庭说,“但刚刚门仆的话里有。”

    “门仆的话?”

    “对。”路庭点了一下头,“算上门仆和车夫,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听他们提到‘恰赫季采’这个名字,只是我还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巧合,不排除系统纯属瞎取名的可能性。”

    岑归微微一顿,正要再说句什么,忽然旁边就传来锁链与轴承的摩擦声。

    四十五分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门仆:我看两位怎么看都有点儿不像单身。

    归归: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解)

    路庭:他为什么这么问(兴奋)

    第055章 管家 “我对他一见倾心。”

    城堡主人很守时, 五点四十五分一到,锁链轴承的摩擦声响来自于那扇紧闭已久的城门,它被恐怕跟这座建筑一样“高龄”的轴承吱呀呻.吟着放下, 厚重的大门完整倾斜至地面时, 大门便变作了一道连通城堡内与外街的桥。

    这里的城门竟然是一个典型的吊桥式结构。

    城门变为桥梁后触点撞击地砖,不可避免的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岑归眼前忽然一黑。

    “你干什么?”他莫名其妙地被一片光滑布料糊了脸,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路庭外套的触感。

    路庭把胳膊横挡在了岑归脸前,也不知道该怪他外套太大还是前执行官脸小, 反正这一下岑归从眼睛到嘴都被挡完了。

    连带着岑归问的那句话因为是闷在路庭手臂下说的,都显得有些闷声闷气。

    “你省省再说话吧。”路庭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他好像在罩住岑归大半张脸时站去了后方一点的位置, 这个姿势正好够他将人半圈在自己臂弯里。

    ——也能够有效预防对方从自己的遮挡下出去。

    岑归的确是有从路庭身边退开的想法, 路庭袖子上的布料轻轻浅浅蹭着他的脸,他随便一低头就能贴到路庭胳膊,仿佛主动把脸往对方身上埋,让他感觉非常怪。

    但就在这时, 一阵起此彼伏的咳嗽声从旁边传进了他耳朵里, 中间还夹着几声其他玩家的“呸呸呸”。

    “靠……这门是几百年没打开了过吗?”

    “咳咳, 灰也太大了吧?”

    “呸,呸, 我被沙子飞了一嘴。”

    没来得及躲避灰尘的玩家互相抱怨,关系熟络的还互相帮忙拍着灰。

    “……”岑归方才后知后觉, 路庭好像是替自己挡了一下。

    这个过程也没持续太久, 很快, 那条横在岑归面前的手臂放下了。

    不过站在他后方的人还没走。

    “还不适应随时警惕游戏场里的危机, 嗯?”路庭“嗯”的那一声尾音带着戏谑的上挑。

    岑归沉默了一下, 然后说:“把手伸出来。”

    这次就换路庭不明所以, 但他仔细观察了片刻冷脸先生的表情,感觉自己应该还不至于沦落到要调侃一句就被打手的境地,他还是把自己的胳膊抬起来了。

    岑归面无表情啪啪拍他两下。

    “……”路庭说,“你是在打我吗?”

    岑归迷惑地看人一眼:“……我不是在给你拍灰?”

    “噢!”路庭在岑归视角下便令人更迷惑的精神抖擞。

    随着尘土散去,敞开的城门也渐渐吸引了众人注意。

    “哒,哒。”

    是一种软底鞋跟有节律敲击地砖的声音,它由远及近。

    这动静本该不引人注意,可在玩家都下意识关注着游戏的下一步发展时,它落在人耳中便像放大了数倍,会让人情不自禁去捕捉细听。

    有节律的脚步声很快到了城门前,通往城堡的桥道尽头站了一道身影。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

    那身影彬彬有礼地朝玩家们开口,单手托到胸前,仪态堪称无可挑剔地向众人微微一鞠躬:“非常抱歉让各位久等,也辛苦各位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我是这里的管家乔伊纳尔,将会陪伴各位度过整个社交季。”

    ——这就是门仆提及的那位管家先生了。

    这位管家的穿着比在场任何一位NPC都要更得体,也更精致,他黑色的燕尾服一看就是高档西装面料量身定制,在衣领、袖口、下摆等细节处还有着花纹繁复的银线刺绣。

    但玩家里一时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接这位听起来很客气有礼的管家的腔。

    岑归视线扫过管家露在白手套边缘与西装袖口间的一截鳞片,接着落在那明显呈三角形状的脑袋上。

    一对澄黄眼睛对称分布在管家的三角脑袋两边,眼珠轻微向外鼓起,里面是清晰的竖瞳。

    “蜥蜴。”

    路庭和岑归还保持着之前的距离没有拉开,倒是正方便两人这会讲悄悄话,他低声做出结论。

    这位踩着五点四十五开门,将要陪伴玩家们度过整个社交季的管家先生竟然是一条人形的蜥蜴。

    蜥蜴脑袋但西装革履的管家好像意识不到自己收到的异样眼光,又或者说他收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说完自我介绍后场面一度安静半晌,他缓缓环顾四周,十分自然地自己将话又接了下去:“我相信各位一定都有些累了,疲劳状态下也的确无人愿意讨论社交。”

    蜥蜴管家宣布:“现在,请各位客人随我来,我会先为各位安排妥当住宿,确保在晚上八点的宴会之前,尊贵的客人们都能够获得充足的休息。”

    晚上八点的宴会。

    岑归不动声色记下这个时间,他已经隐约注意到,这个游戏场里的NPC似乎都非常喜欢强调时间。

    人群开始随着管家的话而行动起来,不少玩家因管家的非人模样神色多少带着迟疑,但动作上却都没含糊。

    整座古堡走进内部之后会发觉比外面看着更大,它拥有的房间繁多,蜥蜴管家乔伊纳尔为每个玩家都安排了单人间,说这是各位单身贵客应有的待遇。

    能够供玩家住宿的区域分了西楼与东楼,在分发带房牌的房间钥匙时,路庭主动走向管家,迎着蜥蜴的竖瞳问:“请问管家先生,宾客之间能不能私下交换房间?”

    “我建议各位最好还是住自己的房间。”蜥蜴澄黄的眼珠锁定了路庭,他习惯性眯着眼睛,一点意义不明的眼光就从那狭长的,上下布满鳞片的眼眶中挤了出来,“住自己的房间,更有助于提升社交季的体验,先生。”

    “原来如此。”客人好像把这话听进去了,路庭理解地一点头。

    但他随即特别坦然地道:“那麻烦你提前考虑一下,把我就放在这位先生隔壁吧。”

    “……”蜥蜴的眼珠又转动了一下,顺着客人比出的“这位”的方向看向一边——

    岑归跟被点名的不是自己一样站在那,他和路庭都比这条人模人样的蜥蜴要高,两人还巧合地站在蜥蜴一左一右。

    不知道怎么,就有一种他俩随时要威胁NPC的感觉。

    “两位先生。”蜥蜴管家细之又细地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瞳孔都快竖成了一根针。

    他缓缓向路庭和岑归抛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我想二位应该已经知道,只有单身青年男女才能受邀参加本次的大型社交季。”

    “?”岑归说,“我是单身。”

    路庭先看了岑归一眼才跟着接:“非常遗憾,我也是。”

    “既然两位都是单身,那么随机分配房间便能为两位带来随机邂逅,这种形式更符合‘社交季’的主题,也更能体现‘社交季’的意义。”蜥蜴管家看起来已经准备回绝指定分房的申请了,他的回复也让不远处的几名玩家驻步。

    显然,在一个需要分配房间,并且还不知道“住宿”是否意味着安全,整个游戏场危险系数迄今未知的环境里,大家都想跟熟人队友住成邻居。

    “好像行不通啊……”

    “要不算了吧。”

    大多数玩家心理上还是更习惯遵从规则,不会轻易挑战NPC给出的规定。

    “但是乔伊纳尔先生,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路庭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响起来,他偏偏就是那种比较喜欢挑战规则的人。

    路庭一脸真诚地说:“你有没有意识到,虽然你已经尽量为前来参加社交季的客人们思虑周全,但你还是漏掉了一种不算常见,却也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路庭脸上露出了岑归所熟悉的那种“我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神情。

    岑归一看这人神情,就选择继续站在一边保持高冷,留给对方充分发挥的舞台。

    管家乔伊纳尔的回拒明显被打断,蜥蜴眯起眼睛重复打量难缠的客人,似乎把客人的话听进去了一点,问道:“是什么样的情况?”

    “社交季节,既然邂逅就是它的意义之一。”路庭竖起一根故弄玄虚的手指,他反问,“难道我在活动的伊始就已经拥有了一份美丽邂逅,这竟然不能算迎合了社交季的意义吗?”

    边说着,站在一旁的岑归还边被路庭拉住了手腕。

    下一秒岑归整个人被往路庭那一带。

    路庭用一种“我为各位隆重介绍一下”的语气说:“看!这位先生就是我在本次社交季第一天的邂逅对象,我对他一见倾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一种在大型活动第一天第一小时就宣布已肝满并取得大奖的巨佬玩家。

    震撼NPC一整年。

    第056章 房间 龙卷风一样迅疾并且正野火一样燃烧的爱情啊

    从社交季的举办意义再到社交与邂逅之间的美妙联系, 再到不管早邂逅晚邂逅,只要能够成功心动邂逅那就是有效邂逅,一见钟情这事不该分早晚不应看速迟只论缘分到没到, 而缘分这事又十分玄幻莫测, 它跟爱情一样是不能被规则与世俗条框束缚的,爱情又经常来得太快像龙卷风……

    路庭保持真诚,语速稳定,全程丝毫不带停的把以上一长串噼里啪啦抖到了蜥蜴管家跟前, 流畅丝滑到甚至连口气都没喘。

    管家顶着一个蜥蜴脑袋,他同样鳞片遍布的脸上本该不容易看出表情, 他似乎已经在这座古堡服务多年, 也是一名富有职业素养的NPC。

    ……但硬生生的, 岑归就是从蜥蜴的脸上看出了一点麻木。

    管家乔伊纳尔之前的状态是“有礼却强硬”,被路庭滔滔不绝一顿输出,他依稀就变成了“茫然且麻木”。

    连向外轻微鼓出的黄眼睛都迷之呆滞,一对竖瞳空洞盯人。

    “——所以管家先生, 你现在可以理解了吗?”路庭好像一个在超市门口抓住了倒霉蛋推销办卡的, 他能够无视“被推销人”表现出的一切异状, 面不改色且情真意切。

    被推销的倒霉鬼——蜥蜴管家转动了一下眼珠,迟缓地说:“理解什么?”

    “当然是理解我真诚的, 热枕的,龙卷风一样迅疾并且正野火一样燃烧的爱情啊!”路庭举起自己已经抓住半天的岑归的手。

    岑归:“……”

    路庭:“如果不把我跟我一见钟情的对象安排得近一点, 我可能会半夜翻墙, 凌晨爬窗, 做出一系列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过激行为, 还会深陷不能跟他进一步交流的痛苦, 然后四处宣扬社交季是一场令人心碎的骗局——它给你一个邂逅真爱的机会, 却让你在见过最好的那个之后又错过他,不给人将邂逅加深的机会。”

    岑归玉岩′:“…………”

    蜥蜴管家:“…………”

    总之,路庭和岑归最后还是住在了彼此隔壁。

    岑归严重怀疑是路庭的精神攻击有效干扰了NPC思维,把NPC原本遵循的一套程式给搅和成了浆糊,蜥蜴眼神空洞到都快没法正常思考了,才赶紧把一对成套的房牌把路庭手里一塞,跟送瘟神一样迫不及待要把路庭打发走。

    给你给你闭嘴别念了——管家递出房牌时每一枚鳞片似乎都传达着这种信息。

    但就在“瘟神”眼看着已经要走了,成对的房牌都交出去了,“送瘟神”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管家冷不丁又听见一句:

    “对了。”

    ……这位客人难道是还有话能说吗!

    蜥蜴的黄眼珠里瞳孔已缩成了绣花针,他麻木着脸转动脖颈。

    可比较出人意料,这次出声的却并不是极度难缠的那位先生。

    而是对方口口声声宣称一见钟情的那位。

    作为被热烈一见钟情的对象,这位先生从头到尾都有些过分冷淡了,也压根看不出有对这段“绝美邂逅”多动心,如果单看那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他简直就像是被人强行给骚扰了。

    ……不过至少,他在被同伴一把薅走时没反抗,在对方大放厥词时也没打断。

    看起来,他也并不像能被谁轻易胁迫的样子。

    “是的,先生?”管家等待着岑归提出需求。

    岑归迎着蜥蜴的目光问:“为什么我们都进来有一阵了,却没看见城堡主人?”

    管家回答:“下午六点到七点是主人的暮间休息时分,主人会在七点钟开始为出席晚宴做准备,他将在宴会厅与各位正式见面。”

    作为一场主地图在古堡的游戏,古堡主人是当仁不让的地图核心,岑归想要知道的就是古堡主人的行踪,他获得了问题答案,远不比路庭难缠,很快冲管家礼貌地一颔首,随即转身的同时从路庭指间勾走一块房牌,迈开长腿径直往安排在“东十三号”的房间走了。

    路庭也对成人之美的管家道了谢,追上自己的“心仪对象”。

    等这挑战规则成功的两位勇士身影消失在走道转角,蜥蜴人的竖瞳一路追随他们背影直到再看不见,眼神莫测。

    另一头的走廊拐弯处,就小心翼翼响起脚步声,磨磨蹭蹭又走出了几名玩家。

    管家闻声回身,就见这几位客人也冲他露出了意义很分明的微笑:“那个,管家先生,其实,我们也已经遇见了一份情……”

    管家:“……”

    勇士已经开创了成功先河,后来者有没有“按情分配”成功,对已经走远的二人来说就都暂不可知。

    古堡内部是典型的老式古典装修风格,供给宾客居住的客房走廊上铺着带编织花纹的暗红地毯,走道墙壁整体刷成浅金色,每隔几米的距离墙面上就镶有一盏雕花铜壁灯,在壁灯之间偶尔点缀着金边画框。

    天花板的边框、墙角线、扶手栏杆及房间门都是同样的深棕色,木头上刷着一层油润的清漆,几乎看不出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岑归随手抽走的房牌号是东十三,意味着他的房间在东边客房的第十三号,房间位于东楼三层,是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

    倒数第一间是属于路庭的东十四。

    路庭将两个门牌各看一眼。

    这明明是个很平常的动作,但不久前才又见识过一回这人的奇妙逻辑,岑归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多心,他就是无端觉得,路庭看得这一眼仿佛别有深意。

    等意识到时,他已经问了出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要不要来住我的房间。”路庭说。

    “?”

    在岑归的认知与过往经验里,路庭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游戏顺利才说的,并且一直以来,对方都是那种会高调把“我不是正经玩家”挂在脸上及言行上的人。

    这就导致了一种另类的过犹不及效果。

    有些话别人说,会让人觉得对方想得真多。

    有些话路庭说,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岑归足足凝视了路庭一分钟,他才问:“……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管家:我看我不是爬行生物,各位客人才是请给我爬。

    以及归归,有些经验太少是真的容易被男人骗(叹息)

    第057章 走廊 “先生,您为什么敲这扇门?”

    走廊雕花壁灯投下的光线昏黄, 路庭在氤氲光晕中眨了一下眼:“就是问你要不要来我房间住的意思?”

    路庭基本是把自己刚才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刹那间看向岑归的目光十分奇异。

    但难得没借题发挥也没东拉西扯, 他只耐心解释了自己的话:“从城堡风格跟NPC们的打扮也能看出来, 这次的游戏大概率是套了欧洲中世纪的背景。”

    岑归“嗯”了一声。

    标着“东十四”的房牌在路庭手指尖松松一晃,又被他手勾着凑过来碰了碰岑归手里的“东十三”。

    “在西方传说故事里,十三一直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房牌碰撞,发出一点清脆响声。

    路庭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漫不经心, 对所谓诅咒数字并不在意,然而他指尖已经在旁若无人地往别人手里探, 好像准备把岑归手上的房牌取走。

    岑归这才终于弄明白, 路庭是想跟自己换房间。

    “不用。”他说着将拿房牌的手掌心向内一翻, 避开了路庭已经伸到虎口的手指。

    这个避让的时机有点巧,路庭的指尖本来都快摸到房牌,结果在岑归一动之下变成从他虎口边缘一路划到手背,就像路庭拿手指在岑归手上画了半圈。

    路庭的手没有留多长的指甲, 保持着青年人常规的整齐干净, 岑归也还戴着手套, 隔着皮手套这种小动作带来的触感本不该分明。

    但莫名其妙的,岑归就是对这一下感官十分清晰, 让他把手和房牌一起插.进了外套口袋里。

    他把手藏起来,才语气淡淡继续说:“拿到哪张房牌就住哪间, 没必要换来换去。”

    路庭的视线依稀就追着岑归的手走了一会儿, 他接着列举了几个诸如“最后的晚餐”的知名例子。

    岑归耐心听完了, 然后问:“所以?”

    “所以。”路庭说, “我在尝试进一步跟你说明‘十三’可能存在的风险性。”

    曾经能无视整个游戏场环境, 武力值是当之无愧的天花板, 现在就算没了环境效果免疫特权,但自认还是能打一个路庭,而路庭能打若干个游戏场大小怪的前执行官不置可否。

    “我只是换了个身份,并没有伴随有突发性的肌肉萎缩及智障。”岑归冷静地提醒路庭,“我以为你很清楚,我不会成了玩家就变得不堪一击。”

    “……”路庭不知道为什么先沉默了三秒,他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岑归,惊奇地感慨道,“原来你还会阴阳怪气。”

    岑归:“……”

    路庭把话题又正回来,他义正辞严:“我知道你肯定依然算强——但你在城堡门口躲个沙子都不会。”

    岑归:“……”

    五分钟后,东十四号房间的门砰一声被打开,不想再跟人争论自己“躲沙子都不会”问题的岑归拿路庭的钥匙开了门,把双手被长绳扣住的对方扔进了房间里。

    打在路庭手腕上的是一个很讲究技术的活扣,松紧系取都凭岑归意愿,他把人顺利塞进房后就松了长绳,放下钥匙转身出门关门一气呵成。

    靠着一点较为特殊的手段,岑归总算是顺利住进了隔壁的东十三。

    传说中在西式背景下容易背负诅咒的十三号房乍看上去,跟这座古堡里的其他普通客房也没什么不同。

    一样的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一样是贴着金黄色壁纸的墙面。

    房间中央那张大床的寝具也是红色,床四周的帷幔上垂下了金色的穗。

    邻近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是跟房门及柜子相同的红棕木质地,桌面上简单摆了几样如烛台灯、羽毛笔、木刻日历之类的生活用品。

    还有一个小花瓶。

    岑归对房间装潢及陈具都只是匆匆一眼扫过,他已经在隔壁的东十四见过基本一模一样的陈设,这些东西带给不了他新鲜感。

    但就在他准备越过书桌,去窗户旁边查看的时候,忽然的,他直觉微微一动,提醒着他书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值得额外注意。

    就算已经被系统暂时下放,撤销了执行官特权,经年累月攒下的经验还在,岑归果断转身信赖自己直觉,重新检查了一遍书桌。

    ……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支花瓶上。

    那是一支精巧的玻璃花瓶,细口径,有着长流线型的颈,里面插着一朵浸泡在水里的玫瑰,透过透明的瓶身能看见舒展的茎。

    花开得极其娇艳,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岑归原本有将花从瓶子里抽出来仔细看看的想法,但不知道怎么,他最终没这样做,只伸出手指碰了碰玫瑰的花瓣。

    他确定这个花瓶——或者说花瓶里的花存在某种问题,它可能是一件重要道具。

    然而工作经验堆出的直觉也仅是直觉,不是一份仿佛开后门摆到人面前的通关攻略,岑归暂时还找不出具体问题所在,只给玫瑰做了一个重点标记。

    然后他才走向窗边。

    垂挂着厚重暗纹窗帘的窗外连着一个小阳台。

    岑归之前发觉窗户外面似乎还有延展出去的小空间,就是隔着窗玻璃看见了阳台的轮廓阴影,他开窗后验证了自己猜想,顺便也一步跨上阳台检查了下四周环境。

    东十三房位于三楼,底下正对着一个小花园,目测草木较深。

    小阳台应当是城堡客房的标配,岑归站在阳台上朝左右两侧望,能看见两旁房间的窗口都有延伸出来的小平台。

    不过此时,两边阳台都门窗紧闭。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走到了室外。

    岑归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属于路庭的那个阳台上。

    他心里隐约升起一阵奇怪。

    因为以他对路庭的了解,他知道这个人在进入新环境后会第一时间检查房间,并且从上一轮游戏的观察来看,对方的检查还会做得非常全面。

    这种全面检查必然会制造出不小动静,两人房间又紧邻着,阳台栏杆的间隔距离也不远。

    他不应该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隔壁安静得似乎有些过分了。

    ……他难道没做例行检查么?岑归想。

    还是有了其他发现,正在房间里做别的不那么扰民的事情?

    带着这样一点疑问,岑归又从阳台返回室内。

    他在重新踩上房间里铺着的地毯后脚步停了一停。

    这短短去到户外又回到屋内的几分钟,他居然有了额外发现——

    客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好是家具自带的还是曾经被洒过香氛类制品。

    它并不浓烈,悄然融在空气当中,如果是从走廊进入房间的人,因为长久置身在室内环境里,恐怕都难以对其察觉,岑归也是去阳台吹了片刻的风回屋后才闻到了。

    淡淡的香气就跟书桌上的玫瑰花一样,莫名让人无法忽略。

    岑归在再没有任何新发现的房间里站了几分钟,他很轻地拧了一下眉心,还是打开房间门又走向了隔壁。

    整条走廊都空空荡荡,楼上楼下既看不见有人走动的身影,也听不见哪扇门后有人制造出的动静。

    非常奇怪,就好像是在从领房牌到进入分配房间的这段时间里,这一片区域无论NPC或是玩家都睡着了。

    岑归站在东十四号房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路庭的房间门和走廊上目之所及的任一一扇门别无二致,它紧紧关闭着,门背后安静到落针可闻。

    岑归伸手尝试敲了第二遍。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是从他背后响起来。

    一个女人在问:“先生,您为什么敲这扇门?”

    *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几天时间把这个副本和下一个副本的设定捋了捋,无限流题材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太!难!了!

    非常感谢包容我这狗啃一般更新时间的大家!

    第058章 女佣 原来你在下定决心进来找我以前,一直在外面跟女仆小姐讲话。

    女人声音轻飘飘的, 她音调也压得很低,好像说话使不上太多的劲。

    岑归抬起在半空的手蓦地一停。

    他是个警惕心与洞察力都不低的人,在抬手重新尝试敲门前, 他也已经环顾过四周, 确定整条走廊前后左右都不见半个人影。

    ……但是这道女声是从他背后响起来的。

    对方就像是凭空出现,还一眨眼就悄悄站在了他身后。

    古堡客房的门统一刷成棕色,在壁灯昏黄光线照耀下泛着微微的红。

    岑归目光下移,落在了黄铜制的门把手上。

    黄铜门把正好位于他身体侧边, 铜面不甚清晰地反映出了部分后方情景。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正站在岑归背后。

    女人有着一头不知道是金还是褐色的长发,“临时铜镜”将颜色照映得并不清晰, 这长发被编成一条松松垮垮的大辫子, 女人低着头, 似乎还佝偻着腰,辫子就从她肩膀滑下来,垂落在了胸口。

    她手里还抓着什么物品,铜门把上只能看出那玩意有个细长的柄。

    因为她前襟上明显还别有一块白布, 看起来像件无袖的旧式罩衣, 结合打扮, 岑归意识到这可能是古堡里的一位女仆,至于手上拿着的, 则多半是把扫帚。

    临时铜镜能够照出的东西到底很有限,还有更多细节需要人亲眼看过后才能核实。

    可这位疑似古堡女仆的NPC小姐出现得如此突兀, 几乎是在身上顶了个“此处有异”的招牌, 恐怕也就只有路庭那样什么都敢莽的人才会立即选择回头。

    岑归没转身, 这种级别的NPC对他造成不了伤害, 他只想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女人一直停在岑归背后没有走, 说完那句提问后也没再讲过别的话。

    岑归还是没收落在门上的手, 他头也不回地反问:“我不能敲这扇门?”

    “先生。”女人似乎是遵循着“一问一答制”,她低垂着头回答,“您在休息时间大声敲门,有可能会对其他客人造成打搅。”

    休息时间?岑归隐约找到了走廊这会过分安静的原因。

    但他不动声色,只又问:“假如被我敲门的人没休息呢?”

    从恭敬的说话口吻已能判断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女仆,她被岑归反问得沉默了一小会。

    半晌后,她说:“大家应该都已经休息了。”

    “可我觉得这里面的人没有。”岑归用平静口吻说着听着非常胡搅蛮缠的话。

    顿了顿,他补充:“况且,我觉得就算我强行把这扇门踹开,住这的人也不会觉得我对他造成了打搅。”

    “……”似乎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客人,女仆低垂已久的头颅都向上扬了一下。

    但她的脖子仿佛很重,颈椎沉沉被什么东西压着,这一扬竟然发出了清脆一声“咔擦”。

    她依然没有抬起头来,但她坚持道:“您不该惊扰其他的客人,客人不该在休息时间走出房间。”

    岑归回以沉默。

    从这位只能车轱辘“不能打扰他人”的女仆这里,能够得到的明确信息已经有两点——

    走廊的安静肯定与对方口中的“休息时间”有关,这里住着的其他人都莫名睡着了。

    女仆会找上“休息时间”独自在走廊的客人,但目前看来她只是做些劝说工作,没有展现出攻击意图。

    “你往后退一点。”岑归忽然道。

    正在继续喃喃自语“您不该继续敲响这扇门”的女仆就话音打住了。

    她迟疑地说:“……先生?”

    “我确实不会继续敲门。”岑归冷静地宣布,“但我现在真的准备踹门。”

    他说这话时甚至听着有点礼貌。

    ——就是话的内容一听就非常不礼貌。

    “先生!”女仆一直虚无缥缈的语调一刹那间都有了拔高,她双手紧紧抓着扫帚,头颅死命上抬。

    “您不该惊扰其他客人……”

    砰——

    女仆关节强行拧转的“咔咔”声里,东十四号客房的房门被岑归一脚踹开,房门剧烈震颤着撞上后方墙壁。

    在房门被彻底暴力打开的瞬间,岑归背后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尖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呼啸着刮过了他身后,扬起他后脑最外侧的发丝与衣摆。

    他伸手按住撞上墙壁又在冲劲下反弹回来的门板,余光向后一瞥,看见自己身后已恢复空空荡荡。

    拦人不成的女仆消失了。

    与身后空荡相对的,是岑归顺着房间过道往里看,一眼看见正在临窗桌前打盹的人。

    路庭就在房间内。

    不过就和岑归推断的差不多,这人果然也陷入了莫名的沉睡,受到了女仆口中提及的“休息时间”影响。

    两间客房从布置到装潢是完全一致的,就连家具朝向也差不多。

    路庭坐在临窗的那张红棕木书桌前,面前还摊开了几样桌面物品,看起来就好像是他原本在查看桌上的东西,但是查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于是左手手肘支着桌面,将一侧脸颊松松埋进了掌心,撑着头在桌前睡着了。

    岑归踹门的动静惊天动地,女仆消失前那一声尖叫也尖利刺耳。

    即便如此,熟睡的人却像没受半分打搅。

    岑归也是很少看见这人这么安静的模样,本着观察稀有物种的心态,他先端详了对方两分钟,顺便确定路庭确实只是陷入沉睡,身体体征一切正常,房间内暂时也没看出别的怪相。

    接着,走到桌旁的他才伸出手在人肩膀上拍了拍。

    “醒醒。”

    说来也是很神奇,刚刚又是踹门又是尖叫的都没能惊动路庭,可岑归拍拍他以后,路庭原本安稳低垂合起的眼皮一动。

    路庭醒了过来。

    “我是睡醒了还是还没醒?”路庭轻轻眯着眼适应房间光线,他从懒洋洋的眼缝里去捕捉身前站着的颀长人影,喉间也还带着点沙。

    他说:“我怎么一睁开眼,就跟回到了今天早上一样,又有一位执行官杀进了我的房间?”

    眼下情景的确跟进游戏场前的旅馆房间高度相似——甚至包括不远处又一次蒙受悲惨命运的房门。

    “……”岑归假装那扇房门是自己就开了,他低头俯视还坐在椅子上的路庭,先说要紧事,“给你三分钟清醒,你这一觉睡得不太对劲。”

    路庭“嗯?”了一声,他就着坐下的姿势伸了一个相当不羁的大懒腰,仿佛能把将近一米九的个头直接拉伸成两米。

    肆无忌惮伸出去的胳膊甚至擦过了岑归,让岑归面无表情地避让了一下,免得影响这人发挥。

    随即大型动物一样拉伸完自己的路庭就清醒了,他收回胳膊直起身,意识到情况的确不对。

    “我之前应该是在检查房间。”路庭捏了捏鼻梁中心回忆,“但在坐到桌前以后不知怎么有点困,接着就睡着了。”

    “你没发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么?”岑归问,“比如气味。”

    从进入东十四号房起,那股若隐若现的气味就又缭绕在了岑归鼻间,不算浓烈却存在感强烈。

    路庭对气味一类的东西似乎十分敏感,他理所当然也闻到了这股气味,但是听岑归提到觉得这股味道有问题时,他放下捏着鼻梁的手,咳了一声。

    “……怎么?”岑归狐疑,“你没发觉这股香味有问题?”

    路庭说:“我以为在这种花里胡哨的城堡房间里,撒香水香氛算常规操作。”

    这话倒也没错。

    如果是按着常规经验判断,一般人确实一时发现不了香味中还存在古怪。

    岑归之所以能第一时间意识到香味不对,也跟他大量攒下的工作经验分不开关系。

    另一个被岑归格外在意的点——桌子上的玫瑰花。

    在路庭房间的桌面上,也有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同样只插一朵盛放的玫瑰。

    路庭把花瓶转动着看了一圈:“你觉得花有什么问题?”

    岑归说:“暂时不清楚。”

    暂时不清楚——这是个很模棱两可的说法。

    由于还缺乏确切证据支撑,就算听得人不信也无可厚非。

    但路庭只对着花瓶又看了片刻,他手指几次蠢蠢欲动想要把花□□又按捺。

    他说:“好。”

    路庭没多问就信了岑归的判断。

    至此,除了走廊上的其他房间依旧格外安静,路庭莫名其妙睡了一觉,岑归还在走廊遇见了一个怪异女仆外,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事发生。

    非要说还有什么,就是岑归在两人交换完彼此经历——主要是他简单讲述完自己这边的发现后,下一秒他看见路庭朝自己幽幽叹了一口气。

    路庭说:“哎,原来你在下定决心进来找我以前,一直在外面跟女仆小姐讲话。”

    岑归:“?”

    岑归觉得路庭的语气怪怪的,而且本来很正常的事经由对方的嘴一说,好像也忽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走廊在七点前后重新出现了人声,伴随有人正常走动的动静。

    客房的角落里摆有一台老式座钟,它应和着外间人声发出滴滴答答报时。

    距离较远的一扇房门被敲响时,路庭和岑归留心听了听,发现这次来的应该是正常NPC,是在这座古堡内服务的其他仆从。

    对方按着管家先生的授意,来逐一提醒各位宾客们早做准备,切勿在晚上八点的晚宴上迟到了。

    “对了。”岑归在整顿出发去见那位古堡主人前,他终于记起路庭在城堡入口处曾被打断的讲话,“当时在入口那,你说‘恰赫季采’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是什么意思?”

    “伊丽莎白巴托丽。”路庭说,“对这个名字如果不太熟悉的话,‘血腥玛丽’,听说过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仆:您不该打扰其他客人休息。

    归归:我不仅能敲他的门,还能踹他的门。

    路庭:嗯嗯!

    第059章 女伯爵 但面前的两位先生没有理她。

    晚宴被定在八点才举行, 但从进入这个游戏场起,各路NPC就已经接连提醒了玩家几回“注意时间”,所以, 当岑归和路庭在大约七点四十五左右到达宴会地点时, 发现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几乎所有玩家都不想当踩点到的那个人,都提前来了。

    宴会厅位于城堡主楼左侧,这里的装修与整个城内内饰保持一致,暗红的长地毯暗红天鹅绒的长窗帘。

    铺着白色餐布的长餐桌横贯红地毯而过, 每一把餐椅都对应着一朵精心折成的餐巾花。

    不过厅里人虽然多,但还没有人落座。

    所有餐椅都是空的。

    在这么一个以中世纪古堡为背景的游戏里, 谁也说不好餐桌餐椅是不是也暗藏玄机。

    万一第一个坐上餐桌的人就会成为“被选中的人”。

    或者, 自己本以为只是随便一挑的座位竟然成了“诅咒之座”呢?

    因此玩家们只是三三两两聚在宴会厅各处, 就和在城堡入口时那样,有人交换信息,有人观察环境。

    总之没人轻举妄动。

    岑归和路庭之前的高调亮相很是抢眼,之后又有路庭在走廊上的“按情分配”操作, 尽管两人这时来宴会厅来得较为低调, 他们也没特意往人群密集处去, 但对于在场的富有经验的老玩家来说,他们俩气质依旧十分突出, 是能在人群里一眼被看见的人物。

    “你们好。”

    岑归和路庭选择在一处有着浮雕廊柱的角落暂时驻足时,有人观察到两人似乎是没准备继续移动了, 便立即本着结交心理过来搭话。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 后面还跟着他的队友。

    岑归对来人只是淡淡一瞥, 满脸写着不感兴趣。

    也说不好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就确定了分工, 路庭十分自觉就担负起了“外交”的责任。

    在路庭以“你好”为开头跟陌生玩家聊起来时, 岑归抱臂半倚靠在廊柱上, 他在风镜之后垂着眼睛,专注在脑内梳理路庭之前给的信息。

    ——伊丽莎白巴托丽。

    在有些传说故事版本里,也叫做“李·克斯特”。

    这个女人的本名似乎不如那杯因为添加了番茄汁而红得像血的鸡尾酒出名,她是西方恐怖传闻里久负盛名的“嗜血女伯爵”,相传以折磨虐待人为乐,美艳又残忍,并且相信沐浴纯洁处女的鲜血可以帮助自己永葆青春,使美貌容颜永不衰老。

    有人认为伊丽莎白巴托丽本来就是一名吸血鬼,也有人认为她是个邪恶的女巫。

    在最骇人听闻的传闻里,死在嗜血女伯爵手上的一共有六百多名少女,她的庄园每一寸土壤都浸透了无辜少女的鲜血,抛弃的尸骸能够追寻到附近树林。

    Csejthe。

    这就是女伯爵所居住的城堡的名字。

    “因为故事版本不同的关系,这个单词翻译过来的译版也不同。”路庭说到这里,当时顺手从客房的书桌上摘下一张牛皮纸,将单词写了上去。

    “有的版本翻译成了赛伊特,还有的翻译成恰赫季斯,恰赫季采。”他说。

    而很巧,他们目前身处的这座古堡就叫恰赫季采。

    很难说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从名字上就已经暗示了本轮游戏的背景。

    “系统一般不会做多余的事。”

    岑归在听完路庭的简短介绍后是这样说的,他语气淡淡但笃定:“这个名字多半和这次的游戏有关联。”

    路庭把桌前唯一一把靠背椅让给了岑归,他自己那会不怎么讲究地半靠坐在桌子上。

    “执行官。”路庭在充满探究地看了椅子上的岑归片刻后叫人。

    岑归看他一眼。

    “前执行官先生。”路庭从善如流地修改了称呼,加上前缀。

    然后他就着靠坐在桌上的姿势低下头,把踩实在地上的那条腿挪过去,碰了碰岑归端正坐着的腿:“哎,问你个问题。”

    岑归不是很理解这种别人明明都已经听到了,还非要又挤挤挨挨地过来蹭一下是什么癖好,不过书桌前的空间总共也就那么大,两个人腿都长,也再没地方给他挪腿。

    所以他只好被路庭挤着道:“问。”

    路庭说:“我一直以为能够做到系统的高级执行官,你们对这个系统应该无所不知,每个游戏场也都了解得如数家珍,不会有你们不清楚的游戏里的事——但是现在来看,好像跟我以前想得不太一样。”

    “确实不一样。”

    从高级执行官下放成为玩家,岑归只花了一点时间就适应了自己如今的自由度,他能够说的东西也远比随身带着系统时多。

    他平静告诉路庭,按着系统现有的游戏机制、主题背景及通关方式三个模块来自由组合,能够生成的游戏场数以千计。

    高级执行官只是洞悉系统规则,明白所有基础及进阶规章条例,也了解大部分游戏机制,但他们毕竟不是百科全书,不可能完整背下几千个游戏场里分别有什么,更别提系统还经常将游戏场更新换代。

    假如岑归还是执行官,他随身绑定的系统程式倒是具备“哪里不会点哪里”功能,可以实时将对应游戏场数据传送到便携终端里。

    “那现在这样,你会不会觉得不方便?”路庭的腿一直抵着岑归,他软下了声音,自上而下落过来的眼神关心。

    岑归说:“不会。”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补充回答:“这样挺好的。”

    他对无处不在的系统监察似乎真的抱有自己过去都没发觉的抗拒,还是这次变成玩家,进到了游戏场,他在学着体会自由的同时隐约察觉了它。

    ……

    啪。

    有人不怎么着调的在眼前打了个响指。

    岑归第一反应是觉得这种叫人方法有点熟悉,他倏然回神,发现用了这种方法的人更熟——路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前来搭话的玩家聊完,还将对方打发走了。

    他回神后一抬眼,就对上路庭的视线。

    “你走神半天了。”路庭说,“不过还好,隔着风镜,大概只有我看出来,别人都默认你是高冷到不可接近,自觉放弃跟你搭话了。”

    “……”岑归一时竟没听出来路庭这话是褒还是贬。

    就在这时,那位消失了有一阵的管家乔伊纳尔先生又出现在宴会厅门边。

    有着人身的蜥蜴还是穿着一身手工裁制的燕尾服,他礼貌请各位宾客落座。

    以及,古堡的主人也已经在通往宴会厅的走廊上了。

    当宴会厅的转角门廊处先扬起一抹大红裙影时,岑归飞快跟路庭对视一眼。

    ——女性,

    有着黑色长卷发,皮肤白皙,面孔美艳的城堡女主人身着红裙款款登场,她眼波流转,用仿佛别有深意的目光逐一扫过她的宾客。

    这位城堡女主人的确是个很注重自身外表与吸引力的人,她总是很在乎自己能不能一群人中脱颖而出,是不是能轻而易举夺得全场关注的那个。

    令人满意的是,这一次的宾客绝大多数也都令人满意,都在她一亮相时就把视线转了过来,将注意力牢牢黏在她这里。

    城堡女主人无比享受这个,她嘴角的笑意更深。

    但很快,她注意到宴会厅里有个角落似乎不那么尽如人意。

    “两位先生?”

    红裙的女主人在两把相邻餐椅前停了下来,没有按着原本计划去往自己的主座。

    她轻轻偏头,这个动作竟然被看不出年纪的她做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但面前的两位先生没有理她。

    他们在对视。

    简直岂有此理!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能狂怒NPC:hello!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第060章 晚宴 “你会跳舞吗?”

    岑归和路庭其实也并没有忽略城堡女主人太久, 只不过他们不像其他宾客一样,在这位女士一亮相后便被立即夺走了所有目光。

    岑归是那种对“惊人美貌”究竟有没有概念——或者说他会不会在意谁长得特别好看都很难说清楚的人。长期为系统兢兢业业工作的高级执行官似乎从不看脸,从同僚到下属到普通玩家在他心里都是身份标签、实际行为及能力水准等因素大于外观。

    至于路庭, 从他的过往种种表现来看, 他应当还是会“看脸”的那种人……但是他“看脸”的角度也很神秘。

    比如,某位玩家曾经第一眼就对某位高级执行官惊鸿一瞥。

    ——但其实他至今没有看见过对方的全脸。

    而就是审美与看脸标准如此莫测的两个人,他们能够在城堡女主人登场时礼貌关注一下就已经很不错了。

    假如这位据称拥有惊天美貌的女士不是副本重要NPC,很难说他们会不会还多看一眼。

    但这件事落在城堡女主人的眼里便难以忍受。

    这位女士在两位“无礼”客人的餐椅边站了不只片刻, 她深色的瞳孔死死盯住了对她的到来反应平平的人。

    与这位女士称得上恶狠狠的视线相反的,是她的嘴边一直挂着优雅得体的笑容, 她还用保持轻柔婉转的声调继续问:“这位客人, 我能够获得您一份小小的注意吗?”

    被点名的是岑归。

    岑归坐在客座上, 他没什么表情,好像响起在耳畔的婉转声调跟普通的AI语音也没有区别,他无动于衷地朝女士站立的方向侧了侧首,这就已经是他分给了对方一分注意的表现。

    “……”女人瞳孔底部的晦暗色泽更深, 她声音如蜜地缓缓问, “您对我如此冷淡, 是因为觉得我还不够美吗?”

    宴会厅里总共坐了二十多号人,可这一刻大厅内鸦雀无声。

    这个问题要怎么答?

    是得夸赞女主人的美貌, 还是夸了他反而会引申出一些别的麻烦?

    其余玩家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了长餐桌的这一块区域,还有人紧张地捏紧了自己手边的杯子或刀叉。

    但当事人岑归平静极了, 他对上城堡女主人隐隐夹带恶意的眼睛, 内心很实事求是地想:“我确实处理过比你外形更精良的NPC。”

    可惜作为玩家, 前执行官并不能直言“我处理过许多NPC”这种骇人听闻的话。

    路庭本来是占据了最佳看戏之座, 他在女士找上岑归时撑着脑袋坐在一边, 在NPC明显是指向岑归时还飞快朝人递了个眼神, 充满“她怎么找你不找我?”的意思。

    岑归决定满足路庭心愿,他在城堡女主人快要凝固成画皮的笑容下答:“我的同伴更好看。”

    看戏的路庭:“……”

    城堡女主人:“……”

    女人的眼珠转了一下,角度有些怪异地拧过脖子来看路庭。

    “先生?”女人说,“你也认为你比我更美丽吗?”

    路庭秒答:“当然不。”

    女人的眼里似乎就划过了一丝满意。

    但路庭紧接着说:“见笑了,在我这里我肯定也是觉得我的同伴更美。”

    城堡女主人:“……”

    当着一位客观评价来说确实足够美丽的女士,两位男士诚挚互为最美。

    此情此景,但凡NPC能掌握更多剧情以外的玩家用语,她的红唇里恐怕就要吐出一句——X的,死给!

    可惜城堡女主人只是彻底阴沉下眼神,唯有嘴角还画上去一般地在笑。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行动,双眼直勾勾阴恻恻看着拒绝欣赏她美丽的客人。

    坐在岑归跟路庭附近的玩家都不禁缩了缩脖子,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开局就挑衅一看便很不好惹的NPC。

    不要命了?

    “夫人。”

    之前一直站在厅门附近的蜥蜴管家忽然走了过来,他停步在自己的女主人身边,礼节性地微微一欠身。

    然后管家听起来既像规劝,又像普通提醒地道:“您不该让其他客人久等,今晚的主菜有您最爱的红酒烩菜,再不去主位上落座,您也有可能错过品尝它最佳口感的时机。”

    红裙的女主人好像比较乐意听管家的话,她先是缓缓又扭了一下脖颈,扭头过去对上蜥蜴那双澄黄竖瞳的眼睛。

    蜥蜴回给她注视。

    “你说的对,乔伊纳尔。”女人偏着头说,“我的客人还有很多,为一两个有些不太友好的客人而耽误了晚宴,是会损害我的形象的。”

    城堡女主人终于去往长桌主座落了座,全程没有再给“不太友好”的岑归跟路庭一个眼神。

    就好像这一出小插曲没发生过,入座后的女人恢复了容颜夺目又笑容迷人的样子,她端起自己面前已经斟好酒的酒杯,先感谢客人们赏光参加这场大型社交会,接着又略带遗憾的表明,其实请柬她一共发放出去了三十份,但非常不幸,因为种种未曾料想的原因,今日最终实际抵达城堡的只有二十一名客人。

    有不少人在听到这份人数落差后神色一变。

    三十份请柬,实到二十一人。

    收到了切勿迟到劝诫的不只有岑归和路庭,女主人的这番话很难不让人多想,究竟是真的这一轮只有二十一名玩家,还是……另外九人都已经算作了“未能准时抵达城堡”呢?

    这个副本进行至今,大家都还处在剧情铺展的最前期,暂未受到什么明显的性命危机。

    已经盖章未到的九人却像是一朵飘进宴会厅的乌云,悄然给看似平和的场面蒙上了层阴影。

    城堡女主人自我介绍叫丽莎,她没有提及自己的姓氏,却提了称号,宾客们可以称她为伯爵夫人。

    这个游戏场的晚餐还算正常,并没有让玩家们初来乍到就吃不饱饭。

    在晚宴进行到中后期时,伯爵夫人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执起酒杯,杯底轻轻敲了敲玻璃盏。

    她宣布了玩家在来到古堡游戏场景后需要做的第一个主线——舞会。

    “社交季的举办意义,就是为了让各位年轻又富有才华的客人度过一个美好的春季。”伯爵夫人说,“而这世界上没有比举办舞会更扣人心弦的社交活动了,我相信各位都会享受这场举办于恰赫季采的盛大舞会。”

    伯爵夫人显然是位极喜爱舞会的人,她在说起舞会时眼睛惊人得亮,话音里情绪高涨。

    蜥蜴管家适时地上前一步,彬彬有礼道:“考虑到各位客人似乎忘记了提前准备礼服,不用担心,这一块将全权交由我来负责,我会在明晚的第一场舞会前,为所有客人都准备好合适的衣物。”

    “没错。”伯爵夫人言笑晏晏,轻言细语道,“乔伊纳尔会安排好一切的,他总是将这座城堡打理得很好。”

    “谢谢您的赞美,夫人。”

    然而对比NPC的热情,玩家们面面相觑。

    “可是……”坐在岑归右手边的一位玩家迟疑着出了声,岑归扫对方一眼,发现他看上去有两分面善,好像是在廊柱旁跟路庭闲聊过的人之一。

    这位玩家吸引了蜥蜴管家和伯爵夫人的目光,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话说完:“非常抱歉,可是假如……这里有并不会跳舞的人呢?”

    玩家可能本来想说的是他不会跳舞,不过出于谨慎,他把主语给模糊了。

    出人意料,对于这句提问,伯爵夫人跟蜥蜴管家都表现得很随和,像是也并不意外会遇见这种情况。

    “请不要担心,先生。”蜥蜴冲这位玩家微微点头致意,“舞会第二天才举办,除了服装需要花时间准备,当然也考虑到了部分客人也许自认舞艺不精,还不太好意思直接邀请人跳舞的状况,明天一整天二楼的中厅都会作为练习厅开放,也会有专人在那里帮助各位练习。”

    岑归右手边的玩家便缩回了脖子,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这个游戏场怎么还强行逼人练才艺技能的。”他在坐正身体后小声嘀咕了一句,收到了更右边同伴的悄声附议。

    岑归的膝盖又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发现路庭似乎非常喜欢拿自己的腿碰他的腿玩。

    这人正从另一边示意他附耳过去,他们也讲一讲悄悄话。

    “……”岑归还是把耳朵附过去了。

    路庭压着嗓音问他:“你会跳舞吗?”

    岑归干脆利落答:“不会。”

    路庭“唔”了一声,也说不好是对这个答案意外还是不意外。

    他膝盖与岑归的碰在一起,笑眯眯试着在风镜之下捕捉岑归的眼睛。

    “那我教你。”他说。

    岑归对这个答案就比较意外了,他先是略微抬眼打量路庭,从上到下看得十分仔细,简直仔细出了一种谨慎的味道来。

    接着他才必须确认什么似的问:“你会跳?”

    “我会啊。”路庭说。

    “……”岑归这一次就谨慎得更加明显了。

    他唇角都微微抿起,脑海里不期然就冒出了他曾经也对路庭有过的“惊鸿一瞥”——那还是他们俩刚遇见时的事,路庭那会刚被他亲手押送进红灯房,结果转头不出几小时红灯房就出现数据报错,然后他和执行官D一起通过主控中心的屏幕,看见了路庭在千变万化的鬼屋里对着鬼下腰的情景。

    岑归:“…………”

    路庭一直注视岑归,就算有风镜的遮挡藏住了眼睛,但他似乎已很能读懂对方微表情。

    路庭在旁边问:“怎么了,你表情看上去有点怪。”

    岑归岂止是表情怪,他通过那个下腰再联想到路庭说自己会跳舞,就怎么想都觉得路庭会的不可能是正经舞。

    路庭还在关心岑归状态,听着非常情真意切,岑归沉默半晌,如实告诉他:“我觉得自己刚刚血流轻微加速,脉搏不均,心律超过过去平均水平,这代表着我对于你会跳舞这件事感到——”

    路庭自信地:“十分心动?”

    “……”岑归,“有点害怕。”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我不信,你说气话。

    归归:……(礼貌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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