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巧遇 “岑哥!”对方说,“好巧啊!”

    一般人被拉进系统只会忙着求生, 思考怎样才能从每轮游戏里活命。

    却极少有人会想,系统的目的会不会压根不是收人性命。

    而路庭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灵感,也是因为他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他是个真的曾经把积分作成了负数的人。

    系统玩家视积分如生命, 谁敢闹着玩似的给自己整出负值的命?

    路庭敢。

    他还敢出了些额外发现。

    负分也不会死, 反而可以继续参加游戏,还能通过继续游戏将积分重新攒成正的。

    这种情况落在路庭眼里,其实就也很像一种“还贷”。

    岑归在刚听到还贷的说法时一怔,但随即他明白了路庭的意思——

    当玩家的积分为零, 甚至降低到了负值的情况下,此时玩家倒欠系统分数, 便有点像系统主动出借分数给玩家, 供玩家能继续参加游戏。

    只要当事玩家不死, 他早晚能靠通关游戏将欠的分数还清。

    而假如这名玩家运气不佳一点,他下一轮游戏的得分不足以抵扣自己的“欠债”,那他就还得继续给系统“打白工”,要持续到积分负债抵消为止, 他才能拿到正值的分数, 去为自己所用。

    当然, 假如在还贷的途中玩家不幸没能通关游戏,他在打白工还债的路上凉了。

    那系统就也只能就此作罢, 并不搞什么追究担保人与亲属的那一套,倒欠的分数反倒是可以一笔抹消。

    ——由此来看, 简直要显得系统这个债主仿佛很良心了。

    可当然也只是仿佛。

    因为玩家明明可以一开始就不给它打工, 好好过着自己生活的人明明可以不进这个系统。

    “强行拉人, 进来后就要按着它的规则行事。”路庭嗤笑一声。

    那枚糖心蛋晃了半天, 终于惨死在餐勺坚硬的圆弧边缘之下, 被啪叽一声戳了个蛋液横流, 又被就着蛋黄拌饭。

    “不走流程就已经塞了份霸王合同,从此被动赚积分打工,换在这里立足的机会,并且‘立足’的对立面是死,‘收拾东西回老家’的权力得靠打长工来换——这黑心老板还真黑啊!”路庭拌完饭后感慨。

    不得不说路庭的比方一开始听着有点离奇,仔细一想却又很合理。

    岑归坐在路庭对面,视线一开始被路庭拍来拍去的鸡蛋吸引,思维却还是跟上了路庭的话。

    他忍不住顺着路庭的话去想,那他们这样的前执行官算什么?

    在这套强行抓人打工的体系里,系统的执行人究竟属于哪种角色?

    帮助黑心老板协调兼看管打工人们的伪高层,然而实际上所谓“实权”与“优待”,都是随时可以被收回的么?

    ……哦对了。

    按着路庭之前那个“为系统任劳任怨多年,离职只拿一季度底薪”的说法,黑老板还不给高层发工资,只发一些没有永久保障的“职工福利”,当执行人时是不存在积分储值的。

    “你在想什么?”注意到岑归半晌没说话的路庭问。

    小方桌桌底空间有限,桌子左右坐了两个大长腿,路庭和岑归的膝盖很容易就在桌下碰到一起。

    岑归感到路庭在拿膝盖蹭他,他说:“……想前老板可能确实非常黑。”

    作为还没老板完全开除,暂时只是下放的前员工,岑归已经提前加入了意图反手开除老板的队列。

    路庭在桌对面忍不住笑了。

    笑完之后他说:“不过‘前老板’这么爱抓人进来打工,到底是图什么?”

    积分背后的异样已经被两人察觉,系统反复拉人进来并将投放到游戏场的目的,关于这点却还是没有清晰眉目。

    岑归说:“不清楚。”

    岑归也是如今回头去看自己过去的生活,发现他的日常只有工作,他不停地履行执行官职责,维护系统运行及游戏规则……却似乎从来不会去思考职责以外的事,更遑论考虑自己做的事有什么意义。

    不过听路庭这么说完后,岑归心里模糊有了个猜测方向。

    他放下餐具抬眼去看路庭,路庭正好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到一块。

    岑归:“我觉得……”

    路庭:“我有个……”

    两人声音也叠在一起。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路庭率先退让,他抬了下手:“你先说?”

    岑归再才继续:“我觉得你前面有句话也许是对的——它不介意给玩家补贴积分,只希望永远有人‘干活’,并且人越多越好,因为它看重的就是这个过程,这个过程能为它创造出它想要的。”

    可系统想要的,具体又是什么呢?

    这么多的玩家,数以千计的游戏场,它所要的必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实物。

    岑归又问路庭:“你刚才要说什么?”

    路庭的腿还在桌下抵着岑归膝盖,他用膝盖拱……或者说顶了岑归一下。

    岑归一不留神,腿间被挤进一只膝盖。

    岑归:“……”

    路庭底下骚扰完人,上面还一本正经,他若无其事回答:“我们想一块去了,我猜系统要的可能是一种对普通人来说随时能创造,但我们一般不会太在意,而它对系统来说却十分有价值的东西。”

    两人结束用餐后时间尚早,休息区里的时光全权由玩家自己支配。

    他们决定随大流,先去商店转转。

    但没想到在这个休息区的商店里,却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个休息区不愧为联合休息区,不仅住的地方远超路庭之前水准,就连商店也又升了级,是一栋四层的综合性商业楼。

    岑归和路庭一起走进商业楼大门时,有另一批人恰好要从旁边出口出去,一看就是已经买完了东西,几乎人手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商业楼的出口跟入口开在同一侧不同门,两边人员进出互不干涉。

    可就在这连擦肩而过的程度都做不到的情境下,在往外走的人之中,却有人忽然“咦”了一声,猛地朝入口这头转过头来。

    这人的动静有点大,两条道上的人都往他那看了一眼。

    岑归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他是少有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的。

    路庭比较爱凑热闹,他也往那人方向一瞥,就忽然发觉,对方怎么像是在看他们这里。

    “等,等等!”

    那人确实朝着路庭和岑归出了声,他急匆匆挤出原本往外走的队伍,绕了一圈又从入口跑回来。

    岑归这时意识到人是冲他们来的,他停下脚步,先习惯性去看路庭。

    他默认这是路庭的熟人,正要问路庭你认识。

    在岑归看来十足陌生的小青年跑了一段路,却是在他面前一个急刹车。

    “岑哥!”对方说,“好巧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归归:?

    第102章 故人 “我是他男朋友。”

    这谁?

    岑归冷不丁被人迎面叫住, 发现来人竟然不是冲着路庭而是直奔自己,他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

    因为他对这名青年真的毫无记忆。

    对方说来也有张不算太大众的脸,尤其拥有很醒目的发色, 将头发染成了半灰不绿, 光线阴暗处看起来更偏惨绿,他穿越人群跑过来的时候,视觉效果上就像一团霉菌正奋力挤过人群。

    岑归觉得假如自己过去见过这种霉菌一样的脑袋,他多少该留下一点印象。

    所以他莫名其妙之后还怀疑, 对方是不是认错人了。

    ……但对方同时又准确叫出了他的姓。

    “你认识我?”岑归说。

    青年的表情原本惊喜中混合着期待,看起来就在等待被认出来, 结果谁知道等来了一句约等于“我认识你吗”的话, 表情明显一垮。

    “哥, 虽然我们是很久不见了,但你不至于完全不记得我了吧?”青年语气痛心地说,“我们好歹也曾经游戏场同生共死过一回,有过你指东我绝不往西的情谊啊。”

    路庭:“……”

    小青年说起情谊说得情真意切, 路庭的态度在一刹那间似乎就微妙了。

    他之前是比较静观事态发展, 和岑归一起打量来人的自然神色。

    陡然的, 还在继续等他岑哥把自己记起来的青年感到后脊有点发毛。

    他左顾右盼,然后对上了岑哥身旁的陌生帅哥的眼睛。

    路庭冲他微笑:“你好。”

    绿毛青年下意识地接:“你好你好。”

    路庭微笑着继续:“既然是我们归归以前见过的人,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怎么样?”

    绿毛青年:“……!!!”

    绿毛青年都顾不上在这短短三言两语里,他是不是疑似地位降级了, 从“同生共死队友”变成了“见过的人”。

    他满心满脑就两个想法——

    一个是:我靠为什么这位帅哥明明在对我微笑, 但我觉得他眼睛一点没笑, 我得罪他了吗真可怕。

    另一个是:……等会儿这位帅哥还说了什么来着?他是不是喊岑哥“我们归归”?!

    “我们归归”本归都没对这个称呼发表意见。

    主要是也被它弄得有点懵, 岑归没反应过来。

    听完路庭的话, 岑归自己都在想“归归”是谁, 他觉得这称呼怪怪的,但又好像无端很熟悉。

    然后他意识到……哦,这好像是他自己。

    岑归:“……”

    岑归趁在场的第三人也还在震惊,他不动声色从后面踢了路庭一脚。

    路庭面不改色,保持“和善热情”的微笑。

    绿毛的确是曾经见过岑归的人,并且从他的话里就能猜出来,他见到的岑归,应该也是一个曾经用玩家身份进入游戏场,需要踏踏实实通关游戏的岑归,而非系统的高级执行官Alpha。

    原定的购物计划就此往后延,商业楼里什么配套设施都有,专门供人逛累了休息的咖啡店和冷饮吧就有好几家。

    三人很快不再堵在大楼门口供人免费看戏,转移到了一间位于大楼角落,人流稀疏的冷饮店里。

    绿毛青年也这才有时间自我介绍,他说自己叫白一森。

    在他刚被拉进系统,参与的第二轮游戏里,他在那个游戏场见过岑归一回。

    “岑哥,你真的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啊?”白一森说起这事就十分怨念,像对被忘得一干二净颇不甘心。

    岑归和路庭都还没对他透露不记得的原因,白一森到目前为止都还以为,是因为这件事过去的太久,系统里又变数多,不断经历游戏的老手遇见的人也杂,所以岑归对他印象模糊了。

    但岑归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我忘了不少事。”岑归简单回答。

    白一森就把忘记的缘故也归咎到了游戏场。

    “哎,也是。”白一森说,“有时候在这个系统里呆久了,一轮又一轮的游戏下来,我自己都觉得我还能记住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很不错了。”

    路庭在旁边适时发问:“你到现在已经是第多少轮游戏?”

    岑归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面对一个没有记忆的“陌生人”更不可能热络,还好路庭会看准时机抛出话题,避免了他们的交流冷场。

    白一森回答说:“十九轮了。”

    通关一场游戏最快也要三四天到一周,最长则可能耗时一个多月。

    并且玩家越往后,在休息区呆的时间有可能会延长,从此休息七天变作休息半个月。

    十九轮游戏,不仅意味着玩家白一森在这个系统里确实已度过很长时间。

    还意味着,距离他遇见岑归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可能因为岑归是在第二轮游戏就见过的人,对于一个初入系统,才摸爬滚打活过了一轮的新人来说,这是个实在很难令人忘记的对象。

    白一森口中的岑归也喜欢戴风镜,总是习惯性将五官遮盖掉一部分,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主动与人交流。

    但他很强。

    他强到不需要和谁商量,不需要别人来配合自己的策略,完全凭着一个人,就能轻松对上游戏场里的怪物,能翻越那些对新人来说看似不可僭越的关卡去拿到通关线索。

    那是个有着大面积荒漠,仅有极少绿洲能供人获取生存资源,沙漠里还可能钻出沙怪,绿洲里也藏着毒蛇与藤怪的游戏场。

    太阳炙烤人露在衣服外面的每一寸,岑归冷白的肤色却在阳光下几乎刺目。

    他是玩家队伍里着装最一丝不苟的人,在白昼最热的时候也连最里面的衣领扣子都不会多松一颗。

    还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可他看起来像不会出汗。

    他在踩着一只巨型沙蝎的尸体走下来,手里还拎着蝎子折断的尾钩时,沙蝎尾钩上的毒液滴滴答答打在沙地土壤,他黑色皮手套往上露出一段小臂,黑白分明地刺进旁观者眼睛里。

    沙蝎在流毒,他手臂上没有一滴汗。

    白一森说:“岑哥,幸好我对你戴着风镜的样子实在印象太深了,你镜片下的这半张脸我闭着眼都能临摹出来,所以刚才在商场门口一瞥见有人戴风镜,我立马就能认出你。”

    这话才说完,发自内心吹捧大佬的迷弟蓦地又感到了一阵发毛。

    他一抬头,又对上对面另一位帅哥微笑的脸。

    路庭微笑凝视着他。

    有一个早该问的问题,就直到此时才进到白一森脑子里。

    这位许久不见大佬的迷弟都不敢多看路庭,他小心翼翼转开眼睛,看向岑归,问:“说起来,岑哥,这是你的固定队友吗?”

    岑归顿了一下,回答:“不是。”

    “不好意思。”路庭冲人微微一颔首,他手上十分自然地调换了自己跟岑归的饮料杯,把岑归那杯已经要见底放到面前,又把自己那杯还没动的移了过去。

    他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刻意无比的语气接道:“我是他男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昔日迷弟一整年

    第103章 闲聊 这可是把岑哥拉下神坛的人!

    “啊?”白一森张大了嘴, 说话都结巴了,“男,男, 男朋友???”

    据说是昔日队友的人震惊得实在太明显, 岑归本来觉得路庭的态度有点古怪,怎么这人把好好一句介绍说出了种宣誓主权的味道,让他感到了轻微一点羞耻。

    别人谈恋爱也这样么?

    岑归还不适应被这么炫耀。

    ——结果听众反应比宣誓主权的还大。

    白一森像听到一桩稀世奇闻,不可置信都快从脸上外溢出来了。

    岑归就纳闷。说不出的疑惑一下把那点羞耻给压了下去。

    他觉得后面这件事更要紧, 反问:“我不能有男朋友?”

    这么惊讶干什么?

    “是啊白先生。”路庭在旁边静静散发出了茶叶的芬芳,他带着些微惊诧, 用担忧而又不失礼貌的语气问, “你不会是对交男朋友的同性有意见吧?”

    白一森立刻疯狂摇头, 一头染烫过的毛晃出绿光残影。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坚持重要的事情要声明三遍,白一森把双手都举过了头顶,唯恐有对昔日偶像不敬之嫌。

    ——这傻小子甚至没看出对面路庭的态度比他脑袋还要清新带绿。

    “我只是单纯很惊讶。”他急急忙忙强调,“我就是……就是万万没想到!”

    岑归表情肉眼可见的更冻人。

    他把白一森这话拆开一品, 发现对方只是声明不介意别人交往对象性别, 但似乎还是觉得他不该有男朋友。

    还好白一森这位前队友, 他某方面神经大约不怎么敏锐,在危机感知上倒是雷达还挺灵。

    毕竟也是活过十九轮游戏的人了。

    白一森紧急找补:“是这样的岑哥, 听到你谈恋爱,感觉你好像忽然下凡了一样。”

    “下凡”这个词就用得很妙。

    白一森又说:“就……我这么说绝对没有要冒犯谁, 也没有有任何意见的意思啊, 但是当年我们公认的一个说法是, 你身上好像有一种‘游离感’, 是看起来不会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会在旁边人遇险时救我们, 可也不会多搭理我们的人。”

    假如这里还有其他当年经历过同一场游戏的人,对白一森的话大概便能体会更深刻点。

    很强的人本身已自带气场。

    当一个人明显强出周围人太多时,从实力差距上他就已显得难以接近。

    可岑归给那一场队友的感觉不仅是这样。

    他为人冷淡,处事作风却又不算冷漠。

    他会对视野范围内陷入困难的人伸出援手,捞人一把。

    然而假如有谁想因此和他攀关系,主动朝他走得更近,他会回避,始终跟他人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

    他从不跟任何人亲近,甚至像在主动避开同谁亲近。

    白一森说,自己当年完全是占了纯新人,资深玩家说什么他就愿意听什么,并且比较会看准金大腿的便宜。

    独来独往的岑归与人保持距离,有眼力见的玩家们也就不在主动往他跟前凑。

    但当遇见高难度关卡和众人合攻都还很棘手的怪物,这些人便对岑归保持高度配合——

    大佬需要人帮忙,他们就绝不当躲在安全区,把困难全交给别人的怂货。

    大佬不需要帮忙,嫌他们碍事,他们帮不上忙也不添乱,绝不影响大佬发挥。

    白一森的“同生共死”,本质上即“被岑归带飞,听岑哥的就能生不会死”。

    ——而这样的岑哥竟然交男朋友了!

    ——从压根不跟人亲近直接一步跨越到有对象!

    之前路庭的态度让白一森既发毛又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仿佛被针对。

    此刻他再看路庭,目光就已不自觉带上了敬畏,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可是把岑哥拉下神坛的人!

    把岑归拉下神坛的人明确了定位,巩固了头衔的路庭正在给岑归续杯。

    一点都看不出之前“怪里怪气”的样子。

    岑归接过路庭递过来的杯子,冷饮让杯壁外笼着薄薄一层水汽,他指腹在上面抹了一下,盯着杯口摇晃的液体垂下视线。

    他已经听白一森叭叭说了很多,白一森对那场游戏印象显然极深,很多人事物的细节都还能娓娓道来,描述十分详细,语言也称得上生动。

    但听在岑归耳朵里,他只觉得对方描述的那个“自己”很陌生。

    白一森口中的“岑归”,听起来和他自己是有些像,他能从对方的描述里拼凑出一个模糊人形,依稀是他的样子。

    但除此之外,白一森讲到的游戏场细节、通关方式、他在哪天哪刻和谁说了什么话,有意图强行缠上他的人被冷冷扔了一句“离我远点”……这些事情岑归搜遍大脑,他一丝记忆都没有,像是在听一个和他很像的人,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那真的是我吗?这念头很难不出现在岑归脑海中。

    他一不留神盯着杯口的时间有点久,忽然的,他感觉路庭在旁边略微变换了个姿势。

    一只手从桌子下方靠过来,先贴了贴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手背,然后将他牵住了。

    “你们那会儿还经历过些什么事,能再多说说么?”路庭缓缓摩挲过岑归僵硬的指关节,他面色自然地跟白一森搭话,还冲人笑了一笑,“我错过了他以前挺多的,难得遇到一个能聊过去的人,忍不住就想逮着人多薅一点,见谅。”

    白一森只想认个亲却莫名其妙被喂饱了,他连连摆手说没关系,要是还有他记得的,他也愿意再多讲讲,系统里还能碰见熟人——而且还是令人印象感官比较好的那种熟人,也是非常不容易。

    “对了岑哥。”白一森努力回想了会,还真的又翻出一个记忆细节,他兴致勃勃地说,“你还记得那个游戏场的夜间地图吗?它不是每天都有月亮,月亮出现的时间是不固定的,它的阴晴圆缺变化也跟正常的规律对不上。”

    岑归从水杯上抬眼,他听到这里内心蓦地一动。

    他还是没想起对应的游戏场回忆,可他却想起了自己在古堡副本里做过的那些梦。

    在岑归梦见过的那些零散片段情景里,他确实看见过一个夜晚,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丘,他在夜色下踩着细沙,一路走到了一座沙丘的顶上,在抬头打量那晚的月亮。

    月亮原本是弦月。

    但在他注视月亮没多久后,它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了半月。

    而在梦里,毫无预兆的,岑归发现自己知道月亮的变化代表着什么。

    “岑哥,你还记得月亮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吗?”白一森正好卖关子。

    他已经做好了岑归说不记得,然后他来公布答案的打算。

    但岑归动了动嘴唇,他说:“那是系统定的时间限制。”

    等月亮从最初的弦月变成满月,整个游戏场就都会成为怪物狂欢的乐园,最后的生存绿洲会彻底消失。

    “对!”白一森的眼睛一下亮了,“这个细节你还记得啊?我就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印象了!当初这条线索还是你先发现了,然后告诉我们的。”

    白一森兀自兴奋,路庭却觉察到,总算有了件能“记起”的事,岑归的情绪却并不算高。

    岑归忽然转头向路庭看了一眼。

    白一森是个过去见过他的人,对方描述的游戏场曾在岑归的梦里出现,这就像是一道突然到来的人证。

    岑归之前只是怀疑那些梦的来源,猜它们也许是他忘记的回忆,白一森却是直接证明了它。

    他梦见的所有都可能是真实发生。

    ……那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散发出了茶叶的芬芳。

    归归:觉得有点怪,但还是被质疑有男朋友这件事更重要。

    第104章 不走 “我不出去。”

    有些未曾证明的疑问, 在它被证实以前,人便只需要去操心它这一层问题。

    可当这最表层的疑问被证实,有了确切答案, 答案之后却是另一道更深且幽暗的深壑, 鸿沟之下不知道潜藏着什么,也不知道深渊几尺,人在新的巨大未知问题前就几乎踯躅。

    岑归很少萌生退却,不管是别人描述里的他还是以执行官身份工作的他, 他似乎永远一往无前。

    在没怕过什么这件事上,他和路庭作风奇妙的相似。

    可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古堡里做过的梦都大约是真的, 他开始重新去想自己忘记一切的原因, 一种说不出的战栗悄悄攀上了他的脊背,让他神经和躯体一起轻轻绷紧。

    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他坐在冷饮店的小桌跟前,从对面白一森的视角来看只会觉得岑归一切如常,还是那副好像永远对什么都态度淡淡, 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样子。

    只有路庭发现了他的异常。

    岑归看向路庭的那一眼, 是人在看不见的沟壑前想要往后退时, 下意识将目光投给最信赖的人的本能反应。

    路庭在小桌之下无声将岑归更用力地攥紧,之后他态度自若, 代岑归跟白一森又闲聊几句。

    白一森是个尽管再度遇见当年偶像很兴奋,但有眼力见水准依然如初的人。

    眼看着自己能想起来的都说了, 他岑哥也越聊反而越沉默, 这小伙子倏地抓了一把自己的绿脑袋, 恍然道:“哎, 我都忘了, 你们原本是不是准备去商店买东西来着?”

    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耽误了别人的事, 白一森连忙跑去冷饮店的柜台撕了一张供客人自取的便签纸,唰唰写下几个大字,再小跑回来,把小纸条呈贡似的交到岑归面前:“这是我的酒店房号,我已经进这个休息区三天了,在我休息时间结束前,哥你想找我的话我就在房间。”

    岑归点了一下头,正要伸手去接纸条,另一只手却赶在他前面。

    路庭将便签纸接了:“我口袋比较多,放我这里更好点。”

    白一森不疑有他,“噢噢”几声。

    岑归:“……”

    岑归还被路庭拉着一只手,他从被路庭更用力的抓住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发寒感慢慢从他背上褪去了。

    他甚至有闲心觉得有些人在假公济私,收纸条的行为根本不像对方说的那么回事。

    “还好吗?”路庭在白一森离开后才问。

    岑归含糊应了声嗯。

    路庭猜到岑归目前思维大概也挺乱,他听过岑归的梦,也知道白一森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有些事是别人无法插手,只能由自己先慢慢整理,等整理到想说时才会开口说的。

    路庭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不立即抓着岑归追问,只又按了按他手背。

    然后路庭两根手指将那张便签纸拎出来,夹到岑归晃了晃,话锋一转:“这位先生,你刚才怎么能当着你男朋友的面收别人的小纸条呢?”

    这话锋跟画风都一下转得太快,岑归一时被路庭问愣住,就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路庭把纸条展开,然后又从自己面前拿远了点。

    路庭:“上面甚至还写着另一个男人的房号,噫。”

    岑归:“…………”

    路庭语气一本正经中带着怨念,就令回过神来的岑归迷惑且匪夷所思。

    “你也突发性失忆了,还是刚刚和我一起见了白一森的是个傀儡替身?”岑归说,“不然你为什么要曲解这张纸条?”

    路庭“唔”了一声,他说:“也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小气。”

    岑归等着路庭解释这跟小气有什么关系,就见路庭突然偏头,朝他眨了下眼睛。

    “毕竟我特别喜欢你。”路庭说。

    有些臭不要脸的人不按常规套路出牌,突然一个急转变成表白,岑归后面原本要说的话就卡住了。

    不过直球表白确实让岑归情绪变高了点,方才笼罩在他心头的压抑都像被路庭给打散了。

    之后他们捡起被搁置的计划,一起去了购物区。

    这个休息区的购物点扩大了一倍不止,但对玩家来说,需要购买的也还是那么几类物品——

    无非药品,食物,生活用品、功能卡及防护具。

    购物商店的扩大,只是让每个大类下的小商品种类更多了些。

    岑归没有存积分的概念,他买起东西来堪称豪奢,积分对他来说存了也没用,虽然系统还没明确他具体要当多少轮的玩家,但按着执行官考核守则里曾写过的内容来看,这个轮数的上限不会突破“七”。

    所以,积分不如有了就花。

    但路庭竟然也是“有了就花”派。

    好不容易从倒欠系统积分变为有存款,路庭买起物资来也毫不手软。

    岑归自己清积分时不觉有他,他一回头,发现路庭拿的东西也差不多能把对方积分抵完了,他手上动作停顿一下,在风镜后很轻地蹙了下眉:“你……”

    “嗯?”路庭正在对比手上的两种功能卡。

    以执行官的经验,岑归已经跟路庭科普过,同等积分价格下,功能卡牌的效果要远大于买防护具和高级药。

    只不过一般情况,玩家不会这么奢侈的用积分,在积分预算有限时,还是买防护具和药品要省多了。

    “你不省着一点花?”岑归不知怎么在说这句话前又顿一下,后半句话在他舌尖转了一圈,才被他说出来,“……你不存分,兑出去的机会么?”

    路庭听完就非常惊讶,他暂时放下手中卡牌,转身上下打量岑归。

    岑归被他打量得有点不自在,微微移开目光。

    远近货架前正好都没人,路庭大方朝岑归走得更近了点。

    “我怎么不知道我谈的还是限时恋爱?”路庭说。

    岑归听懂了这个“限时”的意思,不过没吭声。

    他在风镜下把视线移回来,对上路庭的眼睛。

    路庭心很宽地对他笑了一下:“我不出去。”

    他边说边抬手捋了把岑归耳鬓的黑发,顺路还捏了下人耳垂:“反正负分都死不了,我决心当一个薅邪恶黑老板羊毛,从黑老板手里抢人的叛逆玩家,”

    路庭带着笑在货架前对系统下了抢人宣告,他这会没有刻意一本正经,又看起来格外正经。

    岑归安静了一小会,他将路庭之前看中的功能卡牌加进自己购物车里,说:“好。”

    路庭的视线跟着岑归的动作走,他看着岑归把自己权衡半天的两张卡都收了,脸上之前说要抢人时还很自如的笑就微妙地一僵。

    ……他好像个靠花言巧语从前执行官那儿吃软饭的哦!

    *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说:是呢!

    第105章 惊梦 “只有单一技能比较容易在爱情里失败下岗。”

    上轮游戏结束后, 尽管路庭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富裕水平,但跟拿奖励积分大头的岑归比,他就依然比较“贫下中农”水平。

    两人最明显的差距还是体现在购物。

    同样是以花完积分, 今朝有酒今朝醉, 能买多少算多少为目的,路庭在看价格昂贵的功能卡牌时还是需要想想,斟酌计算一下效果收益。

    岑归就只需要做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当有的选择罢了——

    “他全都要.jpg”。

    两人把能买的基本都买了——主要靠岑归。

    离开商业大楼时不仅背包装满,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

    回酒店的路上遇见了同是古堡游戏场里出来的人, 玩家周蓬带着女朋友郝佳佳跟他们打招呼,对路庭和岑归的购物战果表示了惊愕。

    “我的天!”周蓬说, “你们这是去补充物资还是搬家?”

    女朋友郝佳佳也说:“这也太多了吧?”

    路庭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说不好, 没准以后真要在系统安家, ”

    别人听不懂路庭这句玩笑后的深意,还以为是个黑色笑话,连忙说没有没有,不会不会。

    “你们这么厉害, 早早攒够分出去的可能比我们高多了。”周蓬摆着手说, “你们都这么说, 我们可怎么办?”

    要是连岑归和路庭这样的人都还要在系统安家,那对他们这些能力更次一级, 甚至很多级的人来说,岂不是回家的希望简直渺茫到等于零了?

    但路庭和对方说的实际上不是一回事。

    不过路庭也并不解释, 笑眯眯顺着周蓬的话接了几句, 还就“你们肯定早晚能出去”给人家加油打了个气。

    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在出商业大楼时, 就被路庭和岑归对半分了, 他们一人拎上一半, 正好还空出一侧能牵手。

    岑归在路庭和人闲聊时习惯性当听众, 他不怎么发言,只偶尔冲人颔首或“嗯”一声算作回应。

    但如果白一森还在这里,他应该就能看出岑归的变化。

    岑归身上那种曾经挥之不去的游离感,在他旁边站着路庭时消失了。

    路庭一直拉着岑归一只手,就像地上的人给飘在天上的云牵了根线。

    告别偶遇的同伴,两人一起踩着长街路灯投下的光影继续往酒店走,竟也体会到了一种仿佛回归现实,在傍晚散步的温馨。

    “晚上想吃什么?”路庭问。

    遇见白一森让他们的上午购物直接变成了下午购物,休息区是标准24小时制,这时天幕低垂,夜色初显。

    岑归说:“随便。”

    他报了个大家询问别人偏好时公认最难搞的答案。

    “随便”,“什么都可以”,也可能代表着什么都不可以,没偏好才是难度最高的“偏好”。

    “可真不好养啊。”路庭低声感慨。

    跟他们俩这个距离讲什么不能被听见一样。

    “……”岑归偏头看路庭一眼,他觉得自己的随便就是字面意义的随便。

    有人仿佛在当面造谣。

    “辣的不行,太凉的也不行。”路庭盘点着说,“——别这么看我,刚刚谁在饮品吧喝了三杯冷饮?今天的冷饮份额超标了。”

    岑归心想我看你也不是因为这个。

    路庭又晃晃他们牵着的手:“都说了‘随便’,那待会喂什么吃什么,尽量别太挑食,行不行?”

    岑归终于说:“谁挑食了?”

    语气却没有他自己以为的冷淡。

    从脱离上一个游戏场到进入休息区,其实仔细算起来,岑归和路庭也还没休息多久,这短短时间内却发生了不少事。

    不管是他们的关系,还是关于岑归的记忆和过去。

    白一森的出现给许多事情带来了变数,在这之后岑归独自消化了两天时间。

    这两天里,他没和路庭谈起任何与“过去”、“回忆”沾边的话题。

    路庭也默契地保持不问。

    有些男朋友只嘴上说咱们家不兴挑食,实际上像个观察记录员,每天带岑归尝一或几种酒店餐厅新菜,再记录岑归面对新菜的反应,然后自行揣摩出了岑归的口味偏好。

    以至于岑归都产生出了一点困惑,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谈恋爱,还是在被做研究,也不知道自己是谈了个男朋友,还是多了个专人研究员。

    ……他男朋友甚至有点像个饲养员。

    “这又不冲突。”对此路庭是这么说的。

    他当时正好左手一个记录本,右手是酒店餐厅今天的菜单。

    路庭认真表示,“对象”这个角色就是要身兼多职。

    “只有单一技能比较容易在爱情里失败下岗。”路庭说。

    岑归:“……”

    还有这种说法?

    第三天的清早五点,岑归倏然惊醒。

    他动作幅度有点大,还连带着惊醒了旁边路庭。

    “怎么了?”路庭醒来的第一个举动是伸手往旁边摸,他在睡梦里感知到了旁边的动静,人还没清醒,手先向岑归够。

    岑归已经从床上坐起了身,五点钟天都还蒙蒙亮,一点薄透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虚虚勾勒出他的侧影。

    他呼吸有点急,胸口在单薄衬衫下起伏。

    路庭捞人的手才碰到他手臂,被岑归反手先一把抓住了。

    这一抓让路庭也更清醒,他飞快眨掉眼底的迷蒙起身。

    路庭观察着岑归的状态轻声问:“做梦了?”

    岑归用了一点时间平复呼吸,他半晌后才朝路庭抬眼,睫毛被薄汗打湿。

    他只先说了三个字。

    “调整室。”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是的,我要在系统安家,我是来加入(拆散)这个家的。

    归归:嗯。

    系统:……有人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

    第106章 过去 门上的灯牌很快跳转成了“使用中”。

    这世间但凡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它总有自己的方式来千方百计留下一些痕迹。

    岑归在古堡时还只是做了些情节零散的梦,他那会甚至不清楚梦里的事是否真实发生,还是它们只是他潜意识套用了别人经历的产物, 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跟他观察过的他人游戏经历的结合体。

    而白一森的出现无疑证实了那些梦确实属于他自己, 他确认了自己记忆存在大段空白。

    这就有点像是大脑里一直有一扇门,而过去不知是谁,因为什么,这扇门竟然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外面还被做了十分精密的掩盖。

    让人不仅记不住过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有一段记忆消失了。

    “门”被藏了起来。

    古堡里的梦, 大约能看做是门后被锁住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遇见昔日队友, 则让岑归终于隐约摸着了“门”的边。

    那扇门不仅重新被注意, 它还开始松动了。

    岑归梦见了系统的调整室,这一次梦里的情景和他自己的心情细节都远比上一次更清晰。

    说来也是很奇怪,岑归应该是个不怎么爱使用调整室的人,他也完全不像自己的部分同僚, 排位在中后段的那十来名高级执行官, 每逢结束一项长期工作, 又或者是了结份比较棘手的紧急任务,他们就会去预约调整室, 像做定期保养。

    假如哪回这些人没及时预约上调整室,错过了“保养期”, 他们的工作效率会肉眼可见的下滑, 整个人状态也有所降低。

    这些前同事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都该比岑归要更了解调整室。

    可不知道为什么, 在梦里, 岑归却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调整室更多。

    梦里的他好像很熟悉调整室,

    熟悉到……

    他还只是刚在梦里有了意识,一睁开眼,眼前还是系统传送时的标准白光,目的地的场景都未加载,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调整室。

    “欢迎回来,执行官。”

    白茫一片的空间里响起了系统的欢迎语。

    系统永远喜欢生硬模仿人的情感语气,又模仿得不伦不类,电子合成的嗓音与夸张的腔调糅杂一起,让执行官正要迈出传送光圈的步伐微微一停。

    岑归穿着全套的执行官制服,领口一丝不苟扣到最上一颗纽扣,黑色皮手套服帖地包裹着他的手。

    在听到系统欢迎时,他的手心贴着腰侧,按在了长鞭鞭柄上。

    “度假还愉快吗,执行官?”

    系统继续说着,声音里充满虚假的热情。

    岑归防御性的动作似乎没被注意。

    又或者说它其实被看见了,系统总能轻松扫描到自己想知晓的一切。

    但它不在乎。

    岑归将鞭柄按得很紧,他修长的手指在皮革包裹下关节凸出且坚硬。

    然后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强硬的,逼迫的,又把自己手指一根一根从长鞭上拿开了。

    “是你。”

    岑归听见自己终于开了口,语气几乎不带情绪。

    但他同时又感知到了“自己”的情绪。

    他面对着系统,似乎是带着质问与愤怒的。

    “你的话让我有些困惑,请问它具体是指什么?”

    洁白到刺目的墙壁上微微闪烁一点红光,系统就在那点红灯之后同岑归说话。

    岑归面无表情,他向红光投去注视,风镜遮盖他冷峻眉目,系统一闪一闪的红光投映在镜片上,红色好像逐渐扩张、直至占据满他整个视野。

    这里是他本该陌生的调整室。

    这里又是他无比熟悉的调整室。

    系统还在耐心等待它“度假归来”的执行官给自己一个答案。

    岑归听见自己在眼前的深红滤镜里说:“你动过我的记忆。”

    滴——

    空旷房间的某处就发出长鸣。

    调整室前有一条长长的纯白通道,岑归站在通道入口,能看见尽头房间的门上亮起了灯。

    门上方悬浮有一个状态指示牌,它上面的字眼从“空置”转成了一张电子笑脸。

    上面两个倒扣的小三角,下面一个横躺的长括号。

    接着这张电子笑脸短促一闪,它又变成了“已启用”。

    “欢迎回来,执行官。”

    系统用虚假的热情重复了自己最初的欢迎。

    它又说:“你看起来很累,请去调整室放松休息吧。”

    不。

    我不想去。

    强烈的抵触与反感出现在岑归心底,他想要扭头就走,他觉得自己应该转身。

    滴——

    那不知名的长鸣声又响了起来。

    岑归脚下好像生了根,他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愤怒、他的质问、还有抵触和反感。

    所有的情绪潮水褪去一般,忽然都从他心里消失了。

    他开始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你看起来很累。”墙壁上的红色监视器被后,虚伪的电子嗓音重复,“请去调整室放松休息。”

    “……”

    情绪消失后的人是空洞的,几乎还有些麻木。

    一身黑色制服的执行官继续与系统红点对视。

    他想:“我累吗?”

    “你看起来很累。”

    “请去调整室放松休息。”

    空旷房间内反复播放同样的话语。

    它们逐渐向之前覆盖在镜片上的红色灯光一样,是另一种涌动的精神潮水,盖住了被抽走情绪后充满空洞的大脑思维。

    岑归缓缓提了一下踩在纯白地板上的靴跟。

    “我……”他说。

    通道深处的房门恰在此时打开了。

    它背后的光芒是暖白色的,对比整个高亮度洁白的系统空间,那一点柔软黄色夹在前方,竟显出了一点温暖温馨。

    “你不想去休息休息吗?”墙壁上的声音说,“进去放松一会,就什么都好了。”

    “……”

    岑归变回安静,他开始朝通道深处走去。

    门上的指示灯牌很快跳转成了“使用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欢迎回来,你猜这是你第几次回来?

    第107章 安抚 “看你哄小孩。”

    当执行官颀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尽头门后时, 岑归意识还没有从梦中脱离。

    只是他的视角有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他与过去的自己完全重叠一起,他能够感知到自己所感知,思考自己所思考。

    两个时间线上的他融为一个整体。

    他甚至能清晰体会情绪被瞬间抽空的冰冷与麻木。

    但从自己走进调整室起, 这种共感就被切断了。

    岑归没有随着还是高级执行官的自己一起走进单人调整室内部, 他的视角留在了门外白色走廊,像一个轻飘飘的,不知道为什么滞留的电子幽灵,在门外凝视那扇关住了过去自己的大门。

    一个若隐若现的笑脸又在指示灯牌的底色里浮现。

    两个尖角一道弧。

    像个看不见又没有实体的怪物。

    它藏在数据庞大的世界里, 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冲所有挣扎其间的人嘻嘻发笑。

    岑归觉得它刺眼。

    他想:“笑个屁, 迟早弄死你。”

    这么想着, 一丝被压抑的情绪就忽然灌进干涸的河床。

    在共感切断后的一段时间内——可能是半小时、一小时、也可能只是几分钟, 梦境让人对时间的感知也并不明确。

    岑归只知道自己仍保持了一阵缺乏情感起伏的状态,像是梦也会给人留下一点后遗症,他的意识与过去分离,本该已重新拥有的情感却没有立即回归。

    而带着火焰燃烧般温度的细流将他的情感又唤醒了。

    ——他在这之后也彻底醒了过来。

    刚醒时岑归还没有很好的平衡现实跟梦境, 他从酒店的床上倏然起身, 哪怕周围光线昏暗, 一看就跟系统那种追究极致纯白的风格相去甚远,他也还是一时思维混淆, 不能确定自己在哪……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安全。

    坐起身有点像个因不确定环境而条件反射的挣扎动作。

    但同时岑归还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他需要将一样东西攥在掌心——随便什么都好, 只要能让他立即抓在手里, 让他拥有“我还是能真实握住什么”的感觉就行。

    于是他抓住了路庭。

    等岑归意识到自己手里牢牢攥着的是路庭的手时, 距离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个“调整室”, 都已经又过去了好一阵。

    路庭也是真的有耐心。

    岑归匆匆丢出一句调整室, 之后半晌又没了动静, 垂着眼睛抓着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路庭也就不问,他静静坐在一旁,身上散发热量,像一个关键时刻总能靠谱又提供温度的暖炉,非常可靠地守着人。

    岑归意识到自己抓着什么后手才微微一动,路庭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立即问:“好些了?”

    岑归:“……嗯。”

    路庭摸了摸岑归手背:“我去一趟卫生间,给你拿条毛巾。”

    路庭像打报告,先把自己要去哪,做什么都说明白,等岑归点一下头,主动松开手,他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岑归在后方看了会路庭的背影,他知道这种报告式交流是一种安抚,是种防止给情绪不好的人带去进一步刺激的手段。

    如果换在平时,岑归可能会觉得路庭有点“过”,这已经到了简直拿他当小孩哄的地步了。

    可在今天,此时,他莫名从哄小孩的手段里汲取到了几分安心。

    所以他不吭声。

    并且岑归没意识到,自己从路庭离开床边起,视线就一直在往对方那看。

    卫生间的位置和床的位置几乎平行,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和一堵做了立柜的墙。

    转过那个直角转角,路庭的身影就看不太到。

    但还能听到这人的脚步声。

    卫生间里很快传来窸窸窣窣响动,水龙头被拧开,水还被空放了片刻,大概是等在水温变热,接着才是拧毛巾的声音。

    再之后,脚步声从里往外,路庭带着一条半干毛巾出来了。

    路庭一走过转角就发现岑归正盯着自己看,他嘴角勾起笑,用轻松语气问:“你在看什么?”

    岑归视线随人走,思绪却还有点游离,他回答:“看你哄小孩。”

    路庭:“嗯?”

    路庭为意料之外的答案疑惑地驻了下足,他拿着毛巾站在离床还有几步的位置看岑归。

    话一出口岑归就蓦地反应过来不对,思维一不留神串线的他:“……”

    可沉默也没用,这会不说话也不能装作之前什么都没说。

    岑归和路庭无言对视了一会,他下移目光去看路庭的手:“毛巾。”

    他说:“你再不拿过来,它就又要冷了。”

    路庭赶快奉旨将热毛巾呈了过去。

    他不仅带来热毛巾,还避开岑归本来准备去接的手,自己拿着毛巾帮人擦了一遍脸和颈后。

    岑归被挡开手后尝试提醒:“我自己有手。”

    “我知道。”路庭嘴上应声,手上动作不停,他还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人们哄小孩,一般也不是因为小孩自己没有手。”

    岑归:“……”

    岑归条件反射想要踹这人小腿一脚。

    然而这会路庭曲膝压在床沿,他还坐着床,他踩在了路庭的大腿上。

    这一下完全不痛不痒。

    路庭和岑归一样都属于个高腿长的那一挂,但因为更高上一点和肌肉密度的关系,他的腿更加结实,能把休闲风的长裤也轻松撑出线条。

    岑归感觉脚下的肌肉隐约绷紧,他好像踩到了一块带热度的石头。

    路庭很快又捉着他脚踝把他拉开。

    仿佛刹那的绷紧只是岑归错觉,有些人嘴上还是一如既往自然地调笑:“说你一句小孩,就真的开始闹脾气了。”

    岑归就想不出什么反驳的好话——并且这种时刻继续反驳,怎么还像把“闹脾气”给坐实了似的。

    路庭很快把一个岑归照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把毛巾拿回卫生间前,还很顺手地拿掌心贴了把岑归头发。

    *

    作者有话要说:

    归归:你哄小孩呢?

    路庭:哄小孩就哄小孩。

    亲妈恶魔低语:虽然但是,两位看过对方身份证吗?

    第108章 决断 “我们马上进下一轮游戏。”

    可能因为岑归初登场就气场太强, 也可能因为一丝不苟的穿衣方式会把人的气质压沉一点,让人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年长。

    路庭过去一直觉得岑归年轻,但是也是已经度过了浮躁阶段的那种年轻, 他猜测这位前执行官先生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岁。

    可这个正坐在酒店的床上, 才踢了人一脚,却像还是不满意的岑归不一样。

    睡觉的时候当然没必要穿得多规整,除非脑子有毛病。

    岑归身上是一件不算太贴身的衬衫和薄长裤,他被路庭请回到被子里的那条腿微微曲着, 坐姿松弛,领口扣子随意松开, 衣襟拢得敷衍, 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也顺服地垂下来。

    这样的他看起来比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更小了点。

    路庭一出卫生间的门看见这样的岑归, 在心里默默把“二十七八”划掉。

    他反手在岑归的年龄栏后重填了个“二十出头”。

    “……你看什么?”岑归已经发觉了自己对路庭的过度关注,他这回有意在路庭去卫生间时控制了视线,没有太明显的往那边看。

    但走道转角处有人看着自己,被注视感鲜明地戳着岑归感官神经。

    路庭倏然回神。

    “看你猜年纪。”路庭姿态散漫地倚靠墙壁, 他一本正经说, “我突然发现, 你应该比我小。”

    岑归疑心有人是一句“哄小孩”还没借题发挥完,还准备顺杆子爬到天上去了。

    他面无表情回看路庭。

    路庭隔着几步举起双手, 不怎么能令人信服地一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真的, 我感觉你该比我要小几岁。”

    说到年龄差的问题路庭就真来了劲。

    两人目前虽说已是双方承认的男男朋友关系, 但碍于岑归情况特殊, 关于他自己的资料跟过去他自己都没捋清楚, 就更别提跟别人说。

    路庭对岑归已经了解了很多, 但依然不够多。

    “年龄”应该是个较为安全的开口, 系统就算再丧心病狂,应该也不至于把高级执行官们的年龄当做加密信息。

    路庭拐着弯预备多增加一点对岑归的了解,他好整以暇就等着岑归来确认自己猜测。

    但在他的注视下,岑归表情却像迟疑了几秒。

    半晌岑归动动嘴唇,他说:“我不确定。”

    路庭的眉心皱了起来。

    直觉岑归态度有些怪,路庭并不想把人带回到方才那种状态里,他飞快收拾好表情,故意用比较轻松的口吻回:“黑心老板这么有毛病,把职工压榨都没空记得自己多少岁了?”

    “不。”岑归摇了下头。

    之前岑归只匆匆说了调整室。

    他曾经跟路庭提过一嘴系统执行人娱乐方式不多,但那还是他全程监察这个人过黑水中学游戏场的时候了。

    并且那会,路庭也仅是知道系统比较抠还比较黑,居然不懂得让员工劳逸结合,还亲自上阵,来了番才艺表演。

    路庭还不知道岑归说过的娱乐方式就是去调整室,他对这个名词比较陌生。

    岑归已经独自消化信息得足够久,路庭一通连照顾带逗人的操作让他脱离了刚醒时那种不真实感与难受。

    他隔着几步距离与路庭对上视线,突然觉得这人站得有点远。于是先伸手拍拍床沿。

    路庭:“……”

    微妙的,路庭觉得有位先生这个动作特别像召唤大狗。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过去了。

    岑归如愿缩短自己跟路庭的距离,他在被子里挪了下腿,让出一点位置。

    然后他以一种尽可能精简的风格,告诉了路庭自己梦境的具体内容,还包括这三天里他思考过的事。

    这些东西岑归原本以为讲起来会很难,不只是出于信息复杂又谜团太多的原因,也出于他已经很久没和谁坦白讲过自己,这种近乎自我剖析的状态让他说起第一句,就已感到了难以言说的不自在。

    但路庭一直听得很专注。

    他没打断岑归,在岑归偶尔沉默下来时也不中途插嘴,只同样默不作声坐得离岑归更近了点,还朝人张开一条手臂。

    “……”

    岑归对着这人动作看了一小会,还是在对方眼神暗示下靠了过去,后半段话他是就着路庭的体温说的。

    “——所以。”

    路庭在岑归全说完后也有一阵静默,此时仍不算早,窗外天光没有大亮,他把下颌贴着岑归头顶,目光微垂,光影沿着他轮廓留下深邃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常要“沉”一点。

    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就为什么你不确定自己的年纪?”

    路庭绕了一圈,就像故意挑回这个较为轻松的切入点。

    岑归也没想到路庭第一个关注点是这个,他顿了一下说:“……对。”

    记忆被强制清洗,现在脑子里装着的东西还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系统刻意修改过的都说不准。

    岑归尝试回想自己的年龄,却发现连这部分内容都跟他其他过去履历一样,印象模糊不清。

    路庭的下巴轻轻压着他,带来一点存在感鲜明又不沉的重量。

    岑归听见这人说:“行,起码现在,我们知道该找谁去讨债了。”

    但向系统讨债,难度就约等于小民工向顶层黑老板讨薪,还缺乏相关保障制度。

    比起先思考该怎么把更多的记忆找回来,眼下还有件事更需要担心。

    那个梦带来记忆也带来一份提醒,它让岑归记起了自己在系统强制调整前毫无抵御方式的一面。

    假如系统再度察觉了他的异常,请自己“暂时下放”的高级执行官回中心区,再给他下一道去调整室强制休息的调令,岑归的处境绝不会理想,很难说,他会不会把自己至今为止的经历又忘干净。

    而岑归当然不想忘。

    被抽走情绪的滋味但凡是个人都不会想要重来,岑归心底还隐约残存着一个猜想,他觉得自己跟调整室之间的渊源恐怕不只一两回那么简单,如果可以,他还想要去调一份自己的调整室历史使用记录来看看。

    但目前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他要如何在找到更多线索之前,避免被系统突然召回。

    “我们马上进下一轮游戏。”岑归在路庭身上靠了半晌后说。

    路庭毫无异议地回了个“好”,之后他才问:“缩短休息时间,不会反而加快进度吗?”

    比方说系统原本给岑归的处罚是按着最高七轮来,缩短休息时间,反倒会让这个七轮达成的更快。

    “系统勉强能称得上优点的地方,就是它必须遵循算法,按着已经定好的规则行事。”岑归在说到“优点”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点嘲弄,但他人还靠在路庭肩膀,不客气与些微柔软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以玩家的身份进游戏场,在游戏场里就全程只会是玩家,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路庭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别的玩家对休息时间视如珍宝,恨不得把在休息区的时间一分钟掰成两分钟花。

    可他们倒好,居然要反着来。

    “可我们怎么马上进游戏?”路庭想起个很实际的问题。

    一般来说都只有想方设法延长休息时间的,再要么就是系统下黑手,提前找个理由给某位玩家判定违规,需要玩加罚场,那样的话休息时间也就被动缩短。

    但主动缩短休息时间,兴许过去从没有人提出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要求,路庭把休息区的功能介绍翻了一遍,也没找出有类似于“提前入场”功效的东西。

    “你的外套在哪?”岑归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路庭的收纳整理能力表示“……”。

    他只看出桌子椅子甚至地毯上都掉的有衣服,但它们你我不分的纠缠一起,压根看不出原本的形。

    神奇路庭就把外套精准从杂物里扒拉出来,提溜回岑归面前。

    岑归从外套口袋里夹出了一张便签。

    路庭一看见那张便签神色就变得有些微妙,他挑起眉。

    ——那是白一森留下的房间号。

    *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玩家:休息区真好,我爱休息区。

    岑归&路庭:游戏场挺好,安全系数更高。

    第109章 再组队 “……你和你男朋友真的是好人!”

    “其他男人留下的联系方式”最终就还是派上了用场。

    这是白一森在休息区的最后一天, 他跟大多数舍不得休息时间结束的玩家一样,就算心里清楚,趁着环境还安全抓紧养精蓄锐才是王道, 可他是读书时每逢大考前都要失眠, 事情还没落到头上,精神已经提前准备亢奋的那类人。

    最后一天,白一森实在是休息不了,干脆在休息区里乱晃, 跟大爷遛弯似的把休息区能去的地方都溜了个来回,然后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他打道回酒店, 准备收拾收拾东西, 等待被传送下一个游戏场。

    他就万万没想到,会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见两尊门神。

    “……?”

    白一森才走出电梯没多远,冷不丁看见自己房门口有两道人影,第一反应是脚步一停。

    总不能是都休息区最后一天了, 有之前在游戏场里结了梁子的来寻仇吧?

    白一森心下有点犯嘀咕, 他不露声色把一只手按在了后腰, 还调整了肩上背包的位置。

    但再定睛一看,白一森心里那块才提起到半途的石头放下了。

    白一森:“岑哥!”

    在白一森房门口守株待兔的“门神”不是别人, 正是岑归跟路庭。

    白一森先跟岑归打了招呼,他和路庭还只见过三面——一面是他在商业大楼拿回看见岑归, 三个人在冷饮吧里聊了叫半天的那回, 剩下两面则是最近几天, 他们在餐厅和其他酒店公共区域偶尔会碰上。

    白一森有点拿不准岑归的男朋友他该怎么叫, 于是按着岑哥对象也该喊哥原则, 又冲路庭叫了声:“路哥。”

    等招呼都打全了他才想起来要问:“你们怎么来了?”

    “找你。”岑归回答过分简洁。

    白一森默默把头转向路庭。

    路庭觉得这位小青年是真的很上道, 他们还没认识多久,就已经深刻了解了他跟岑归谁负责“外交关系”。

    “我们来找你帮个忙。”路庭冲白一森真实友善地微笑了一下,他从自己口袋摸出了一样东西,示意白一森伸手。

    那东西长方形,薄薄一片。

    是一张组队卡。

    系统不给玩家设置提前结束休息的选项,作为一个黑老板,它似乎还保留着一点道貌岸然的虚伪,用这种形式表明自己起码不克扣假期。

    但只要玩家需要,也还是有主动提前进游戏场的方法。

    ——那就是组队。

    路庭当时一看见那张写了房间号的便签纸就挑起眉,岑归把差点被揉了的纸片展开,告诉路庭,他们现在最可行的进游戏场途径是找人组队。

    使用组队功能卡结为一队的玩家,他们不仅下一轮必会进入同一游戏场,小队成员的休息时间也会向最短的那位看齐。

    这种算法也算一种系统防止玩家偷懒的方式。

    如果组队不在队员里取最短休息时长,而是平均休息时间或取最长,那对于一部分已经攒到不少积分的玩家来说,他们便能通过反复使用组队卡来延长休息时间,最后出现一支成员众多,但永不进游戏场的队伍。

    这黑老板还能忍?当然是一早就把这种投机取巧的可能堵上了。

    但这种算法对目前的岑归和路庭来说正好。

    白一森就是现成的休息时间已经快要尽头,马上要进下一轮游戏的对象。

    “请……请我和你们组队?还依我的时间为主,你们随时都可以出发?”白一森听到这份帮忙的内容简直大吃一惊,怀疑自己在做梦。

    本身岑归需要找自己帮忙,在白一森看来就已经是件很有殊荣的事,他心目中岑归一直是“没有各位我一人通关更快”型玩家,他都想不到自己还能被对方拜托帮忙。

    接着这个帮忙内容仔细一听……还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他感觉自己不想在给人帮忙,反倒像在占便宜。

    功能卡的积分不用自己出,组队卡人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和大佬组队,对方借一下他进游戏场时间,他不花一分一毛不费口舌,下一轮白得特别牛逼的队友。

    真的还能有这种好事吗?

    岑归迎着白一森充满震撼与疑问的眼睛,也不清楚为什么听完组队后对方能表情一变再变,但这不妨碍岑归微微颔首,他说:“嗯,你用下组队卡,把我们组进去就行。”

    白一森:“……!!!”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倒着贴补式请帮忙吗?

    白一森突然悟了,他懂了。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份隐晦的关照。

    “好,我知道了。”白一森感动不已,他郑重把组队卡接了过来,“岑哥,你……”

    白一森又看一眼旁边的路庭,他觉得这种事既然是由岑哥男朋友来负责说的,岑哥男朋友肯定也知道内情,并支持岑哥决定。

    “……你和你男朋友真的是好人!”白一森发自肺腑。

    岑归:“……?”

    路庭:“……”

    岑归也就更不明白,怎么他需要借人的时间进个游戏,还能忽然获得一张好人卡。

    路庭明显比岑归明白得多一旦,他扫一眼白一森的表情,便能把人想法猜个七七八八。

    但路庭非常乐意帮岑归刷一下他人好感度。

    “客气了。”路庭笑着说。

    组队的事就这么定下来。

    离白一森进游戏场还剩两小时,足够他们再去做点最后准备。

    两小时后,三人在招待酒店的一楼大厅见面,门口已经亮起了仅供即将开始游戏的玩家能见可用的传送光。

    “走吧。”岑归打量一眼白一森的大包小包。

    白一森则对岑归和路庭双倍的大包小包张大了嘴:“哦,哦。”

    代表组队的蓝色光线已经闪烁在他们手腕,他们逐一迈进了白光里。

    白光吞没过来的时候,岑归感觉自己手背被人一碰。

    路庭轻声说:“来开个盲盒,你猜下一轮是什么样的副本?”

    岑归对赌概率的事都不感兴趣,他回:“不知道,难点就行。”

    旁听的白一森:“……”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传送光散去时,岑归微微合着眼,先感受到了手依然被拉着的触感,接着才感觉到摇晃。

    有个老化严重的广播喇叭在说:“前方即将到达‘乐园站’——”

    *

    作者有话要说:

    写恐怖本怎么能不来个乐园。

    公费约会了属于是。

    第110章 乐园 “这就是你带我来玩的游乐园?”

    结合广播喇叭的声音, 不难猜出他们是正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上。

    岑归等眼睛适应外界光线调节后才睁开,然后他一抬眼,看见路庭坐在旁边, 他们正好占了一个双人靠窗的位置, 路庭把手肘随意支在车窗边缘,撑着头半侧过身看他。

    “你醒啦。”路庭说,“我们都已经要到游乐园了,小懒虫。”

    岑归:“……”

    路庭语气足够宠溺, 笑容足够亲近,但在岑归看来这一幕就十足诡异。

    他不露声色且警惕地拉开距离, 往过道方向坐远了点, 才问:“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才刚进副本, 就有鬼开始上路庭的身了?

    岑归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因为想不出哪个游戏场的怪业务能力这么强。

    “没鬼上身。”路庭“噗嗤”一声笑了,他还是在车窗上撑着头,笑眯眯说, “我比你早睁开眼睛几分钟, 感觉这情景特别像我们坐公交出门约会, 然后你因为距离比较远,在车上睡着了, 我作为一个贴心的男朋友,当然是得等快要到站再叫你起来。”

    岑归于是懂了:哦, 不是鬼上身, 是戏精上身。

    岑归决定暂且不理他戏精上身的男朋友, 他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这的确是辆公交车, 还是辆看起来比较上年头的公交。

    头顶的透明拉环残缺不全, 有的透明外壳上还包着陈年累月的浆。

    车门处的黄色扶手栏杆漆都已脱落大半, 露出了底下棕色带红的金属杆。

    车上明显还不只栽了他们,一眼望去几乎是满座。

    白一森就在岑归和路庭后面一排,还脑袋歪在窗上眯着眼,看起来没怎么清醒——车内其他乘客看起来也都同样。

    这种状态叫“传送脱离期”。

    玩家刚离开传送光,进入新地点后,他们的身体和思维都需要点时间来调节适应新环境,这种状态也被一部分玩家称作“待机”。

    岑归拥有执行官特权时几乎不存在“待机”,现在他做回玩家,对传送的适应性依旧比一般人要强不少。

    倒是路庭。

    岑归视线逡巡环境一轮又落回路庭身上,他正想着路庭的适应能力是真的非比寻常。

    路庭和他一对上目光,立即冲他一眨眼。

    “怎么样?”路庭说。

    “什么怎么样?”岑归以为路庭是在问自己的观察情况,他嘴上这么回,接着顿了一下,察觉到这辆公交开始减速。

    就听路庭在旁边说:“是不是把全车人都看了一圈,发现还是会带你去玩游乐园的男朋友最帅?”

    “…………”

    公交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同样老旧不灵敏的刹车不够稳,饶是车已提前开始减速,车还是在进站后重重一摇晃,连带着全车人都往前一扑。

    岑归被这一晃晃得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他顺惯性前倾时眼前还短暂地黑暗一瞬,有个温热柔软的稳件托住他额头,将他和前座的椅背隔开。

    他知道那是路庭的手。

    路庭按着他的头,伸过胳膊替他挡了一下,将他扣回座位时还很顺手地在头上轻轻按了一把。

    与此同时,岑归自己的椅子后背倒是被人一撞。

    白一森龇牙咧嘴地叫声从后面传过来:“——卧槽!”

    有人看护着的必撞不到头,没人看护的撞了个结结实实。

    但还好这样的仍然不只白一森一个。

    公交车的无效刹车把所有人都刹醒了,之前还缺乏动静的乘客们一个个直起身,集体脱离了“待机”状态,第一个举动基本都是打量四周的人与环境。

    位于公交最前方的车载喇叭这时又“沙沙”响了两声,里面传出岑归刚恢复感知时听到的那道机械女声:“‘乐园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随着这声播报完,公交车后门自动打开,开门时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沉沉叹出一口气。

    乘客里,看起来明显是老手的玩家只快速确定环境,确准外面就是这一轮的副本地图,便没有再多耽搁,很快拎起自己的东西开始下车。

    还有几个人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充满小心地往外看着,并不敢立即动身。

    岑归和路庭的动作不算快也不算慢,他们属于中间批次下车的人。

    路庭在下车时低声跟岑归说:“这一车差不多十五个。”

    岑归“嗯”了一声,他知道路庭估的人数不会出错,自己目光已穿过下方公交站台,落在了大约五十米开外的两扇大门上。

    “乐园站”真是一座游乐园,哪怕这会儿连游乐园大门都没进,站在公交站台这里,也能遥遥看见一些比较高的游乐设施——比如说高耸的跳楼机、位于小山包上的摩天轮,还有占地面不小的过山车轨道等。

    下车的玩家们遵循着奇异的默契四散开,并不与自己这一轮的同场者立即靠近。

    经历过几轮游戏的人,除非开场发现同场人数实在太少,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不然,先彼此观察打量,琢磨一下谁值得搭话,谁最好是别靠近才是常态。

    路庭是个比较强于社交的人,他坦然迎接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分目光。

    岑归则比较习惯被注目,他对投过来的视线满不在乎,只关注自己所关注。

    也就只有白一森,跟着他们俩一块,本能的分析起周围打探里是恶意或中性含义,精神有点紧绷。

    “呵。”

    紧绷中,有人依稀轻笑了一声。

    这声音有点凉,应该是天生音色偏冷。

    又还带着点嘲,一听就特别不好惹。

    白一森还在思考这谁,怎么一下车就突然这么不客气,他听着还迷之有点耳熟,接着他看见岑归抬了下手,一条手臂从白一森眼前横过去,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路庭敞开的外套衣领。

    那只手实际上是拽了下掩在衣领下的金属环,不过这动作被领口盖去一部分,不是角度正好的话看不见。

    岑归半制着路庭的咽喉让他往大门方向看,他朝那直接消失了两个字,已然变成“口口游乐园”的招牌一抬下颌:“这就是你带我来玩的游乐园,贴心的男朋友?”

    痛失大名的游乐园,就连这仅存的招牌也是一副年久失修,不日即将嗝屁的样子。

    路庭还没接话,便见好像是为了证明能把人带来这里玩真是绝世不靠谱,红漆斑驳的“游”字随着一阵小风吹过,在褪色生锈的架子上抖了三抖,随即“嘎吱”一声,这个字旋转着倒下来,“砰”地掉在了地上。

    路庭:“……”

    男朋友终于跟上我的戏了,但是这戏的走向有点不太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归归,在路庭计划之外的位置接戏,这招就叫“师庭之技以制庭”

    第111章 旧识 你男朋友很可能是被路边发虚假小广告的骗了。

    游乐园的状态就跟那辆拉客过来的公交车一样, 是副风烛残年的破败相——甚至比公交车还要更糟上一点。

    因为公交车尽管破落,车内陈设老旧,油门和刹车都似乎游走在报废的边缘, 但起码, 它还是能尽到身为一辆接客车的职责,把这么一整车玩家拉到了游乐园门口。

    而游乐园的情况就比较难说了……

    目之所及,整个游乐园不仅破,大门掉字掉漆还生锈, 四周的院墙上爬满了深深浅浅的藤蔓苔藓类植物。

    最重要的是,游乐园里面还静悄悄的。

    方圆五百米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所有游乐设备也都是停摆。

    大门旁的售票亭门窗紧闭, 窗户上贴着一些凌乱的宣传画, 不过纸张也都已缺角的缺角,卷边的卷边,窗户玻璃上和窗台落着一层厚厚积灰。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园。

    废弃游乐园要怎么作为副本使用姑且不谈, 路庭之前是编了个“贴心男友带对象前来游乐园玩”的剧本。

    但现在看游乐园这副荒废惨淡的相,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标着几个大字——“傻子才来这里玩”。

    四周适时地吹起一阵风, 看起来野蛮生长了许多年的绿植枝叶摇晃,发出窣窣声响。

    不远处, 游乐园里依稀传来金属生涩的“吱呀”,但能看见的所有设备都仍一动不动。

    比起带人来这里玩, 这里更像是那种凶案高发地。

    路庭这个“贴心男友”一秒变黑心男友, 像是把岑归特意带来这里, 要对人意图不轨的。

    “怎么样啊, 男朋友。”岑归难得看路庭吃瘪, 这种他能堵路庭, 而不是路庭噎他的滋味令人愉悦,他轻轻踢了一下无言以对的路庭的鞋子,“你还没现编出一份狡辩吗?”

    “……解释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狡辩呢?”路庭说,“宝贝,你男朋友很可能是被路边发虚假小广告的骗了。”

    路庭火速给自己补加了个“错信虚假宣传”人设。

    他和岑归演得旁若无人,周围听见了这对话的人却不能装聋。

    能在副本门口“男朋友”来“宝贝”去的人实在太少,一时间,投往这个方向的视线都变得有点怪异。

    白一森还在琢磨之前听到的笑声,他心中隐约浮现一个极不可能的猜测。

    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听见了岑归笑。

    ……可他岑哥还会笑?

    这时,后方公交车上传来了动静。

    有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喊:“我不下车!别让我下车!”

    公交车上还有迟迟没下来的人。

    这个大喊大叫的玩家位置应该临窗,能看见窗口座位旁还沾了两三人影,应该是在劝这个座位上的人别再固执,跟着一起下车的。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没下来的人了。

    拒绝下车的那个看不到身影,估摸着已整个缩进了座位与前排缝隙间。

    “还是下去吧。”旁边人劝说着,“你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而且谁能保证公交车上就一定安全呀?”

    “我不下去!”

    岑归站得离路庭最近,忽然就看见路庭眉峰轻轻抬了一下。

    他用眼神询问,路庭朝那个半拉开窗的车窗位置侧过了身。

    “劝人的这个听着有点耳熟。”路庭说。

    不想下车的人翻来覆去也只会说“我不下车,别让我下车”这几句话,旁边的人劝了一会儿,很快渐渐没了耐心。站台内已经下车的人里,则更多的是漠不关心,最多看个热闹的人。

    也是。

    玩游戏玩到心态坍塌的并不少见,刚被拉进系统,拒绝接受现实的人也有很多。

    大家一般没那么多空,也没有那个余力去好声好气拉着别人不作死,能够留在车上,因为劝人而成了最后一批下车的,就已经算心肠软,还没一轮轮游戏磨成铁石心肠的人。

    等最后一个放弃再劝那人下车,抓着自己背包的玩家走下车门踏板时,他余光瞥见似乎有个人影朝自己走近,一抬头却是愣了一下,脸上由于没劝成人带着的郁闷一扫而空:“路哥?!”

    路庭快速上下打量过来人:“还真是你啊,仓鼠同学。”

    最后一个下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前面跟路庭一起度过了求生副本的舒藏,绰号“仓鼠”的生活物资小能手。

    舒藏看起来比两个游戏场以前瘦了一点,不过还是一张圆脸,估计天生骨相如此。

    他气质也变得更成熟了些,但一笑就还是喜气洋洋,非常好说话的模样。

    能够在这个游戏场又看见路庭,舒藏也是非常开心。

    “哥,你之前那个……”舒藏话到嘴边明显停顿一下,他急忙压低了嗓音,再才接着说,“那个加罚场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路庭在小同学的后肩膀轻拍一把,“劳你惦记。”

    “毕竟你那一场帮过我那么多。”舒藏连连摆手,“我要是一出游戏场就忘了,那我成什么人啦?”

    幸运遇见熟人,舒藏理所当然跟着路庭一块走。

    这位小同学攒了两个游戏场的经历能跟路庭分享,但他骨子里又是个比较容易关心他人的人。

    说起当初的加罚场,舒藏边跟着路庭走边不胜唏嘘:“还好没问题,当初我们遇见的那个执行官真的好恐怖啊,我在休息区都还做过噩梦,梦见他那天晚上提个血袋子的情景,他看起来还要来逮我了……”

    仓鼠同学滔滔不绝,还以为跟路庭分享这桩故事,能够引起他路哥的共鸣。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路哥一开始脸色如常地听,听着听着,表情开始变得有点怪。

    “仓鼠啊。”路庭在走到站牌后方时停下脚,他突然颇为语重心长地叫了舒藏一声。

    舒藏不明所以,跟着一起停:“怎么呢路哥?”

    “以后尽量控制一下,不要做这种梦了。”路庭说,“或者你下次尽量把我梦进去也行,他怎么能逮别人呢,做梦也得是去逮我。”

    舒藏头顶就冒出了好大一个问号。

    “啊?”舒藏说,“路哥你这……这么舍己为人吗?”

    “吗”的字音没落,舒藏视线忽然转过了站牌造成的视野死角,他从站牌和旁边大树的空隙里瞥见到一道仿佛很熟悉的身影,给人的印象深刻到哪怕只是扫个虚影,都能令人一凛。

    “路路路哥……”舒藏声音开始抖,他疯狂暗示路庭,“我们好像说曹操曹操到了!”

    路庭动作却完全不像舒藏小心,他非常大喇喇地回头往那边一看,然后还一步跨出了站牌遮挡,朝那边挥挥手。

    舒藏惊慌失措:“哥你这样好吗?那不是——”

    路庭适时又在小同学背上一拍,正好打断了后面的话。

    他用非常平淡的口吻告诉人:“那不是我男朋友吗?来我们过去,给你介绍一下你哥的对象。”

    舒藏一口气没抽上来,差点背气过去。

    游戏还没开始,鬼故事就已经先到耳边了!

    就在这时,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电流声,它忽然滋滋作响。

    废弃游乐园上锈的铁门无风自动,在叫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里,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似的,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滴——”

    “前往乐园的公交均已下客完毕,请游客们在五分钟内前往乐园入口,依次有序排队入园。”

    *

    作者有话要说:

    仓鼠同学:我就错过了两轮游戏,但我仿佛已经错过了一百集。

    第112章 游园通知 【待修复游乐项目:0/10】

    闹鬼似的广播一共重复了三遍。

    广播背景音里一直有电流声, 底噪很大,机械呆板的人工语音混在分辨不出具体的噪声里,得逐字逐句仔细去听, 才能把整个句子听清楚。

    它强调了五分钟的时限和有序排队。

    舒藏纵使听说路庭跟“那位执行官”谈恋爱后五官都快从脸上飞出去了, 他仿佛遭受到了某种世界观冲击,但在断断续续的广播催促下,赶紧排队入园这事还是被放在首位。

    他一脸“我今天肯定是还没醒”的表情,梦游似的进了游乐园。

    “这小孩怎么了?”白一森见舒藏是个新面孔, 但跟路庭一块走过来的,猜得出来应该是之前关系不错的同场玩家, 他本着招待新队友的热情跟人打了个招呼, 结果发现小同学宛如灵魂出窍, 像根本没听见人说话,他有点纳闷,“这才开场,小孩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舒藏年纪还在“1”字打头, 队伍里确实谁都能管他叫声小孩。

    岑归在路庭说公交上劝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时还没想起来, 他是那种不爱关注他人的人——过去还是执行官时尤其是。

    以前, 高级执行官先生基本对工作目标跟合作同僚以外的对象都不在意,从不会费心思去记目标周围的人长什么样, 是什么声音。

    这些人只被他归在一个大分类里,统称为“别人”。

    还是路庭主动走到车门前跟人说话, 圆脸男学生扭头看见自己时像见了鬼, 岑归目光隔着距离在对方脸上扫了一下, 这才终于从记忆边角里翻出一分印象, 记起来, 当初他去那个下雪的游戏场里逮某人的时候, 这圆脸好像在路庭旁边。

    白一森还在琢磨新队友怎么魂不守舍,觉得这周围看着也还没恐怖东西出现,忽然听见岑归说:“我。”

    “啊?”白一森没明白,不知道他岑哥这一字真言是什么意思,把求知的目光投给岑归。

    岑归又扫舒藏一眼,他看圆脸的新队员满面受惊地跟自己对视,平静说:“被我吓着了。”

    “……”白一森花了五秒钟来理解这句话,然后他第一反应是:

    大事不好,他刚才说了他岑哥“什么东西”!

    白一森:“他怎么……”怎么能被给您吓着的?

    话还没有说完,前方的玩家蓦地发生一阵骚动。

    “卧槽!”

    “这里刚才有这么个玩意?”

    “有——但它刚才还是黑的,怎么突然亮了?”

    已按着广播要求入园的玩家们正置身一块圆形空地,从它两侧只剩枯枝的花坛与褪色的地砖来看,这里曾经是游乐园的入园小广场。

    引发骚动的是广场左前方的一块屏幕。

    那屏幕立在支架上,不久前还是一片黑,角落似乎受过磕碰,表面玻璃细细密密裂开一块小蛛网。

    但这时,明明看着已经报废的屏幕却自己亮起来了。

    屏幕先是一片白,接着跳出噪点雪花,彩色线条沿着蛛网边角往外扩散,一阵阵地闪过主屏。

    岑归正随大流盯着屏幕方向看,才看没两眼,忽然被一双手盖上了眼前。

    “盯着这么个接触不良的玩意看,不怕眼花?”抬手挡人眼睛的路庭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岑归身后,环到前面来捂人眼睛的手正好绕岑归一圈。

    岑归先垂眸瞥了眼绕过自己身体两侧的手臂,他没动。

    但他很实事求是,带着一丝疑问反问路庭:“你觉得我这样,真的还有可能眼花?”

    岑归戴着那副基本已等同于他出门标配的风镜,他目前只习惯在和路庭独处时摘下它,露出自己完整的脸。

    在任何人数大于“一个路庭”保准的地方,岑归要是不戴风镜,他就会非常不自在。

    为此路庭之前神奇点评,说:“你这是不是就跟男人出门忘了底下拉链差不多?”

    “……”

    结果当然没有疑问,路庭被岑归一脚踹在了小腿。

    ——而眼下,在长了眼睛都能看见岑归是戴着风镜的情况下,某些厚脸皮的人还非要多此一举地来捂人眼睛。

    厚脸皮的人露出一个“哎呀被看穿”的表情,他也诚实地对岑归说:“好吧,我就是找个听起来比较正当的理由,来比较不正当地抱你一下。”

    岑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哼了一声,抬手将路庭一条胳膊拍了下去:“别闹,我之前看见屏幕上像有字了。”

    他也就打掉了一边作乱的手,另一边跟纵容似的没管。

    动作力道不大,说话口吻也不凶。

    旁听的白一森一脸“今天我又开眼了”。

    旁听的舒藏就真要背过气了。

    假如不是岑归还戴着风镜,没露出那张在路庭眼里百分百全天下第一好看的脸,舒藏也未必能第一时间认出这是两场游戏以前的系统执行官。

    ——但他现在宁愿自己没认出来这是之前的执行官。

    ……这谁敢认啊!!

    舒藏虽说还不知道他路哥是怎么和系统执行官搞一块去的,但他懂察言观色,他路哥暗示他别多说话,他就老老实实把“执行官”给憋在心里。

    就是快把自己给憋死了。

    “滋……滋……”

    广场屏幕上的雪花噪点终于闪停,上面也的确有了文字。

    它像一则白底黑字的游园通知——

    【欢迎各位光临口口游乐园。】

    【诚如各位所见,这是一座已经废弃的游乐园。】

    【本轮游戏的通关方式为:玩家任意游玩五个项目,并获取游玩凭证。】

    【待修复游乐项目:0/10】

    *

    作者有话要说:

    屑游乐园直接抓玩家打工啦——

    第113章 去向 “去找个鬼屋。”

    显示出来的文字不算多, 就算是斟字酌句地看,这几条公告也不消两分钟就能看完。

    但就这么短短几行,却让不少玩家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这是一座废弃的游乐园, 但我们要玩项目, 玩之前还得先把废弃的设备修复?”

    玩家们议论纷纷,还有人回头重读公告,试图从中寻找到第一遍阅读时没发现的玄机。

    岑归感到路庭没被推开的那只手在自己耳鬓拨了一下,对方说:“你怎么看?”

    他先拍掉这人的手——路庭这一拨纯属捣乱, 本来他靠近耳际的发丝规规整整,和风镜完全不会相互干扰, 非常整齐服帖, 结果这人一爪子拨乱, 滑下来的碎发都扫上镜框了,还得重新打理。

    岑归把路庭还蠢蠢欲动的爪子抓住才说:“通关条件给的很明白,但说不上是一件好事。”

    路庭轻轻“唔”了一声,手上动作很不正经, 用指尖去戳岑归戴着手套的掌心。

    但他嘴上逻辑严谨地说:“因为条件越明白, 就越可能在达成条件的过程上使诈?”

    路庭的推断完全正确。

    任意游玩五个项目, 并获取游玩凭证,这就是本轮游戏的通关方法。

    同时, 系统还给出了游乐项目修复进度的提示条。

    就这么看,这一轮系统甚至还很贴心, 通关条件也不需要玩家费心费力地去寻, 直接给了。

    但实际上又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一个废弃的游乐园要重新运作起来, 要能供人游玩就很不简单。

    哪怕已经有了要修复设备的提示, 可游乐设备又该怎么修?难不成当个系统玩家, 还得提前修炼一套电焊维修程序调试技能?

    再说系统里的玩意, 不一定能用现实世界的思路去套,这里的东西真的能靠正常维修方式来修?

    所以在“修复设备”这一块必然埋了坑。

    再就是所谓的“获取游戏凭证”。

    岑归从入园起,就已站在广场中心将四周环境又打量了一轮,他注意到这涉嫌发虚假小广告的游乐园是荒败得彻底,方圆数百米都完全看不出人的活动踪迹。

    不仅仅是门口的售票亭。

    靠近大门口的礼品纪念馆,不远处的彩灯玩具小摊,还有更远一些的冰淇淋推车、距离玩家最近的跳楼机的查票口……

    所有原本该有工作人员的位置都是空的。

    摊位门庭上都是厚厚积灰,没有来得及收走的商品也颜色败坏。

    这是一个没有工作人员的游乐园。

    那问题就来了。

    在这样一个游乐园里,就算玩家能八仙过海似的各显神通,把游乐设备修复好了,能玩了。

    可“游玩凭证”怎么算?

    岑归在风镜后垂目想了想,他碰碰路庭:“你去过游乐园么?”

    路庭诧异:“我不是正在和你一起去吗?”

    “……”

    有些人一听就在扯淡,岑归抬腿踢了一脚路庭的鞋子,示意对方正经点。

    他简单补充:“正常一点的游乐园。”

    路庭从善如流收起说瞎话的模样,正经回答:“去过吧,还参加过几回限定假日主题活动。”

    岑归对限定假日主题活动似乎不感兴趣,只在听完后微微顿了顿,接着问起自己主要想问的事:“在正常游乐园里,你们的游玩凭证一般都怎么发?”

    “看游乐园。”路庭说。

    其实也有“有些游乐园根本不发”这个答案,不过这显然不在此刻的讨论范畴中。

    路庭回忆了片刻自己遇见过的几种普遍情况,把它们概括地和岑归讲了。

    “有的是入园处给个小手册,玩一个就能找工作人员盖个章,还有的是发贴纸或者小徽章,能贴手册也能别在衣服上。”路庭说,“再就是给可水洗的小纹身贴,一般尺寸都不大,能直接贴手臂或者脸,就不用游客还费事的带册子了。”

    岑归本来按着路庭的话在思考通关条件里的“凭证”更贴近那种可能,他在心底逐个估算概率,听路庭说起最后一种可能,他下意识往路庭脸上看了眼。

    路庭对目光很敏锐,尤其还来自岑归。

    发觉岑归看自己的他立即笑眯眯问:“在看什么?”

    过去对这种问题岑归都不太爱搭理,他觉得把自己一言一行都要找个动机理由出来,实在很毛病,不过可能如今他心态确实不同,他被路庭故意逗人似的一问,直接反问回去:“你不能看?”

    没等路庭接出话,岑归语气平淡地又说:“我看自己的男朋友,应该不需要提前打报告。”

    路庭:“……”

    路庭立即无原则改变立场,深以为然地点头:“嗯嗯,我对象说得都对!”

    岑归看路庭也只是被前面的话勾起了联想,他怀疑路庭属于领到纹身贴纸后会图省事贴脸上的那类人,不过这个理由暂时没必要说。

    常规的凭证发放方式跟工作人员脱不开关系,而废弃游乐园里别说工作人员了,工作鬼员目前都没见着,岑归快速在脑内规划了一下行动方案,觉得他们待会先要去看看游乐项目的独立检票口,看能不能找到类似印章、贴纸类的东西。

    ……等等,鬼?

    有个念头倏而闪过脑海,岑归思维清醒地将它捕捉。

    路庭注意到岑归的视线投向了更远处,他又用指尖戳戳人:“你在找东西?”

    “嗯。”

    岑归目光落在远处某一点,他看见了一个掩映在枯枝后的黑色尖顶,但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要找的。

    就在岑归准备换个位置,把那地方看更清楚一点时,那块投放了游戏场公告的屏幕又起了变化。

    屏幕像是默认之前的公告已该被浏览完毕,文字停留的时长供人反复阅读十遍也能阅完了。

    它自动刷新页面,一半以上的公告内容消失,只保留了一个游乐项目修复进度提示。

    以及新增了一行特别提醒。

    【特别提醒:本轮游戏不限时。】

    【祝您在游乐园玩得愉快。】

    “……就这破地方,还能玩得愉快?”玩家里有人小声嘀咕。

    往后又十五分钟过去,公告屏幕没再出现其他变化,那个【0/10】的修复进度静静位于屏幕中央,似乎已无声为玩家们指明了下一步道路。

    “一直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去项目那边看看。”还有人这么和同伴放了话。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散开。

    有一部分玩家动作明显地朝岑归这里看了看,游乐场的地图很大,那些停摆的游乐项目看着也不是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修复完,这使得很有一些人更倾向于组队行动。

    只是,岑归他们这支队伍已经有四个人了,还都关系看着挺熟。

    散户不会在没摸清他人大概性格前贸然靠近,组队而来的则比较容易把人数较多的小队当竞争对象。

    于是那些目光最终也仅是在远处打量,没人上前来,给了岑归他们暂时的清静。

    “哥。”白一森主动往前走了两步,余光瞥见到舒藏还傻呆在原地没动,他顺手拉扯了小孩一把,把对方和自己一起第提溜到岑归面前,问,“我们先去哪个?”

    岑归目光落回之前的方向,他重新打量那个露在枯枝间的屋顶。

    “去找个鬼屋。”他说。

    舒藏被白一森扯着走时就三魂七魄归了位,听到说鬼屋,对于这种废弃游乐园里的鬼屋实在很难不心生敬畏,他小心发问:“鬼屋里会不会遇见游乐场冤魂什么的?”

    舒藏是本着敬畏询问的,没想到岑归侧目看了他一眼。

    虽然隔着风镜看不太清眼神,前执行官先生一关没有太多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舒藏却从这一看里感受到了一点夸奖。

    “他就是希望有。”路庭在一旁自然做起岑先生专用翻译机。

    岑归一说想找个鬼屋,路庭就明白了他是想做什么。

    ——既然全游乐园没有人,想找一些东西也无从下手,那但愿有个鬼。

    好跟鬼套几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工作人员,就找个工作鬼员。

    第114章 小花之家 “借你给我挡一下,男朋友。”

    想要进一步探索通关信息的玩家不少, 但能够想到去找鬼探线索的,岑归一行大概是独一份。

    这个游乐园破归破,该有的基础项目还是应有尽有, 其中当然也包括鬼屋。

    为了几人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在众人自圆形广场上动身前,路庭还折返回了乐园大门一趟。

    大门高处悬挂的播音喇叭在有人靠近门前时发出一阵“沙沙”。

    岑归视力极好,他清楚看见喇叭旁有个小红点亮了起来。

    这种红光从他做过那个关于调整室的梦起,就让他觉得异常刺目。

    白一森并不明白岑归为什么忽然往大门处也迈了一步, 像是想要赶上去,又骤然了刹住脚。

    不远处, 路庭似有所感, 回过头, 和岑归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视线。

    岑归还戴着足以遮蔽眉目的深色风镜,理应难以被看清神情。

    但路庭目光静静落上岑归的脸,像只一眼就看出了什么,冲还在广场的人眨眨眼, 笑眯眯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没事。】

    接着路庭再才转身, 他抬眼打量了下挂在大门外侧的播音喇叭。

    红色光点针尖一样扎上人的视网膜, 像一只红色的小眼睛,它嵌在系统通知发布道具上, 冰冷险恶地与玩家对视。

    “看什么看。”路庭嘴角还是弯着,延续着他才跟男朋友打完招呼后的弧度, 但他语气明显没再笑了, “玩家准备探索一趟位于游乐园园区内的售票亭, 怎么?这也算违规?”

    红色警示灯不会回答, 它闪了闪, 接着缓缓黯淡。

    路庭撬开售票亭位于园区里侧的后门, 很快在里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卷甚至还裹着塑封的游乐园地图。

    等他带着地图会跟岑归汇合时,播音喇叭上的小红点已经彻底熄灭了。

    “现在我们想找哪个项目都好说。”路庭把拆了落灰塑封的地图塞进岑归手里。

    核对过地图后发现正巧,岑归之前注意到的那个黑色屋顶,它跟乐园地图上标注着的鬼屋图像正好就是同一方向。

    地图上还在小洋房样式的鬼屋旁标注了四个歪歪曲曲的字:【小花之家】。

    “听起来我们像要拜访一位小姑娘的家。”路庭手指在“小花”这个名字上点了点。

    旁边白一森说:“我更容易联想到那个鬼娃娃花子。”

    舒藏理智上已经接受了鬼屋来当第一站的事实,情感上还是有些紧绷,没发表评论地咽了咽口水。

    岑归拿着地图,他手背和路庭凑过来指指点点的手贴在一起。

    他说:“走吧。”

    从圆形广场西侧的一条小路出发,步行不超过一刻钟,绕过一棵起码需要四五人才能合抱住的高大枯树,那栋尖顶房子的全貌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果然是栋小洋楼,连着最上层的尖顶阁楼共三层,整体外观色调都很晦暗,临近乐园大道的窗户后都蒙着厚厚灰纱,从外朝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入口显眼处就立有一张宣传牌,上面是关于主题鬼屋的背景介绍。

    岑归他们不是第一批到达“小花之家”门口的人,在他们走过来时,这里的门口已有先到的玩家在看告示牌。不过,那几人也仅是把告示牌看了看,接着互相交流一番,队里超过一半的人都在摇头,小队就从鬼屋门口又走了。

    “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把鬼屋当首个探索对象。”白一森一边注意着他人动向一边感慨,像个给大家做探报的。

    岑归已经阅读起告示牌上的文字,告示牌上风化痕迹严重,很多介绍内容已模糊不清,只能拼凑着读个大概。

    它大概是写着,这里曾经居住着很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其中,这一家的女儿叫做小花,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邻居们发现这家人似乎失踪了,他们失踪了很久很久,久到原先的邻居都已生老病死,街坊变换了大半,可某一天,这栋屋子忽然又在夜晚亮起了灯,屋子里传出了人声与嬉笑声,有人好奇地想要来一探究竟,却从此一去不回,再也没从这栋房子里出来。

    只是从此,在每晚的嬉笑声里,似乎多出了惨叫声……

    一则比较中规中矩的项目背景介绍。

    再往下是游玩须知,但这一块是风化痕迹最严重的部分,基本一个字也看不清楚。

    舒藏对着完全模糊的游玩须知有点担心:“后面部分没了,是不是藏了坑在这啊?”

    他问的人是路庭,但没想到回答他的是另一道稍显冷淡的声音。

    “不用担心。”已经从告示牌上收走注意的岑归正好听见提问,他平静说,“如果这里是个正常运行的游乐园,你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一个正常运行的游乐园才存在“游玩”的说法。

    当整个游乐园都还被判定为废弃,项目全是待修复状态,那就算玩家这时进入鬼屋,也不会算作游玩行为。

    也就没必要去考虑“游玩须知”了。

    岑归自认他给的解释还算清楚,路庭带来的这个新队友年纪虽然小,但人应该不笨,之前都还领会了他想找鬼魂问线索的意图,理解他这时的话应该也很简单。

    然而舒藏就像愣住了。

    舒藏一脸惊悚,花了半晌来接受“执行官在给我做解释”的事实。

    等这位受惊的小同学再回神,周围环境都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一行人已经走过了鬼屋入口处的狭窄通道,领头的路庭一把推开那扇半掩的深色木门。

    老洋房的旧木地板吱呀作响,大门后细碎灰尘飞扬。

    路庭都还没回身,他感到身后有人走近两步,非常自觉地把脸靠近了他后背。

    岑归应该还低了下头,所以额头正好能抵在路庭后肩膀:“借你给我挡一下,男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舒藏:我没有,我不懂,我之前什么都没感觉到。

    一个进化的归归,已经学会了合理使用男朋友,接下来他需要学习多样化使用男朋友。

    第115章 哪一个 有嘴的。

    岑归声音很轻, 混在腐朽木板踩两下就不堪重负的抗议声里。

    他和路庭又那么近。

    后面舒藏尽管对鬼屋表现出一目了然的敬畏,走过窄道钻进大门时动作都战战兢兢,但在最后的白一森也不知道这小同学什么毛病, 都这样了, 还很守序似的恪守一米距离,硬是不跟前面的“大佬组”贴太紧。

    于是前后四人间自然拉开一截,尘土飞起来时后面人也忙着闭眼挡脸,都没注意前面人是什么动作造型。

    也没听见岑归说的那句话。

    岑归理所当然把走在最前的路庭借来一用, 路庭肩上轻轻压着一份重量,脑袋里却是回想起了古堡游戏场刚开场时, 有人还连飞尘袭脸时都不知道要躲, 准备站在原地当个树桩一动不动的样子。

    今昔对比, 岑归称得上一句“有进步”。

    路庭忍不住有点想笑,为有位先生自下放以来明显越来越有“活人气”的行为,也为对方都知道在这种时候主动找男朋友了,想一想就令人嘴角准备上扬。

    然后嘴角上扬的路庭自己就被飞灰扑了一脸:“……咳咳咳!”

    岑归前额还抵靠路庭肩膀, 他以为以路庭的反应能力, 这种环境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没料到听见有个人开始猛咳,让他一时有点起疑, 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你没事吧?”岑归边问边准备从路庭肩上抬头。

    一只手就从前方绕了过来,路庭掌心贴上岑归发顶, 手指穿插.进了岑归头发, 他把人脑袋赶快按回去, 几乎不动嘴唇地回:“没事, 小意外, 呛了一口灰。”

    粉尘飞扬总共也就只持续了一小会, 毕竟这只是个室内鬼屋,又不至于刮室内沙尘暴。

    后面舒藏和白一森也听到了路庭咳嗽,他们和岑归想的差不多,也都第一反应是出意外了。

    路庭坚决拒绝分享自己呛到的真实原因,这件事很快被他三言两语带过去,只有岑归额外多看了他几眼。

    废弃游乐园里停止运营的鬼屋,当然不存在还有照明一说,这里环境暗得很,飞尘落下去后,只见屋内一片昏暗,那些和房屋外观一样复古却陈旧的家具都隐没在阴影里,只供不请自入的访客看清一个虚幻轮廓。

    一个靠近门口的衣帽架上罩了一块仿佛是防尘用的塑料布,第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还把打量四周的舒藏吓了一跳。

    跟舒藏的受惊不同,岑归倒是上前一步就拽住了塑料布的边,然后干脆利落把它一把拉了下来。

    “就是个衣架。”拉下布的岑归说,声音里透着一丝兴致缺缺。

    “嗯。”路庭把防尘布从岑归手里接了,放去一旁桌面上,又宽慰岑归,“别失望,我们再往里走看看。”

    舒藏:“……”

    大佬,你们好像真的很想见鬼啊大佬!

    休息区里的奢侈扫货行为在这种时刻正好派上了用场,鬼屋越往里走越暗,离开大门口那一片勉强还能被外间自然光照到的地方后,通往房屋深处的走廊近乎全黑,细长过道仿佛不是连着一个个房间,而是连着深不可测的洞口。

    岑归和路庭都有便携手电,还有足够富余的替换电池,他们把包里的照明工具还跟队友分了分。

    “我就不用了。”舒藏连连摆手,无愧他第一个游戏场就取得的“物资小能手”之名,他把自己的背包一拉开,里面各种工具物资一应俱全,像是一个移动的小食品库、小医药箱兼小工具箱。

    白一森之前还没看出这位小同学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获得大佬青眼,这时他一看这阵仗就明白过来:“厉害了同学,没想到你是个生活玩家啊。”

    舒藏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外面人多,我带了什么也不好直接打开看。”

    可见两轮游戏不见,一开始毫无防备心,什么都当着人面往外拿的少年也成长了。

    鬼屋实在太暗,他们把照明工具清点分好后才继续往前。

    有了手电照明,这间鬼屋的全貌也更清晰的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的确是栋一看就已许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屋,屋内随处可见破败痕迹,地板不只陈旧稀松,有的地方还和窗棱门框一样翘起了边,踩上去不留神的话,还有可能忽然脚下一软。

    白一森就差点这样崴了一下。

    走廊墙壁上曾经应该是贴着精美的壁纸,但时间已让它们大多干胶脱落,露出了后面斑驳泛黄的墙。

    整座屋子都很安静。

    舒藏在无人说话,一时只能听见几人行走动静的环境里又有点紧张。

    不得不说在这种地方,紧张也是情有可原,过分的安静与缺乏交流都会令人容易想东想西,甚至会产生一种走着走着,自己的队友已不知不觉被鬼替换掉了的错觉。

    “……路哥?”舒藏叫了一声。

    还好路庭很快侧了侧身,岑归也朝后侧目。

    确定队友都还是他们自己,舒藏心下一松,脑子里就还冒出来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他试探着把它分享出来:“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公告里写了玩家需要修复游乐项目,鬼屋应该也算在那十个项目里,那修复鬼屋……不会就是要我们修这栋房子吧?”

    “……”

    路庭正要推开左手边的一扇门,闻声动作一停。

    他觉得舒藏实在是很有想法。

    “小舒。”白一森说,“我觉得条件里说修复,应该不是字面意义的要我们当施工队。”

    白一森话音未落,忽然一阵不知哪里来的凉风吹过。

    这房子分明四周都是封闭的,窗户也推不开。

    可风带来了一股腐臭潮湿气息。

    有人在走道尽头的黑暗里说:“嘻嘻。”

    那声音尖而细,像是小女孩的嗓音。

    与此同时,路庭还握着门把手的木门震动了两下。

    “咚,咚。”

    有人从房间里向外敲着门。

    白一森无声吸了口气,他紧急把自己后面本来还有的话吞了回去,舒藏也攥紧了手里的手电筒。

    只听路庭平静但快速地问岑归:“哪一个?”

    岑归像在挑货架上分别摆在左右的两个西瓜,他毫不迟疑地说:“有嘴的。”

    没嘴的西瓜……哦不是,不说话只默默敲门的那位就被暂且遗留在了房间里,路庭松开门把,跟岑归一块迅疾往走廊深处去。

    走廊尽头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小女孩,穿浅绿连衣裙,背对来人,蹲在尽头的墙角下,头埋得很低,像是将脑袋压到了膝盖上。

    “嘻嘻。”她在岑归和路庭来到背后时依然不断发出嬉笑,笑得非常开心。

    但与之相对的是她姿势怪异,她一直一动不动,几乎有点像个被内置了发声盒子的模型。

    岑归踏进小女孩身周一米内时,小女孩终于不笑了。

    她轻声说:“哥哥,欢迎来到我的家,你可以帮我去找一样东西吗?”

    岑归拎着手电筒低头看还埋着头的小女孩,已经察觉到小女孩的脖颈处有些怪。

    他问:“找什么?”

    小女孩忽然就把脖颈扬了起来,她细瘦的脖子以上空空荡荡。

    她又笑嘻嘻说:“我的头,是我的头不见啦!”

    无头小女孩将脖子对准客人,用仿佛十分天真甜美的口吻拜托:“哥哥,可以帮忙将小花的头找回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无头小女孩:没想到吧,我没有嘴.jpg

    第116章 触发型 您的男朋友现在恢复自由发言。

    废弃的鬼屋, 走廊深处的无头小女孩,还有“帮忙把头找回来”的委托……

    此情此景,当得上一句恐怖套路的经典标配。

    仿佛下一秒, 房屋内某处就该响起咕噜噜的滚球声, 然后一颗皮球会滚到擅入的访客面前,等人伸手去碰,球就在人手上表演一个大变活头。

    可路庭和岑归只是看着小女孩。

    对方自称小花,应该就是鬼屋背景介绍里失踪一家人里的女儿, 也是名字直接写在鬼屋名称里那位。

    “我有个问题。”路庭很严谨地说,“既然头不见了, 这也是个没嘴的, 那到底是用哪说的话?”

    岑归本来在思考找头的事, 一下就被路庭给带偏了。

    他下意识把无头女孩还直冲着他们的脖子又看一眼:“……也许是脖子,声带位置还在。”

    “唔。”路庭认真思考两秒,更严谨地提异议,“但人的舌头和口腔在发声系统里占了非常大的比重, 没了它们基本做不到清晰吐字, 只靠声带就能发声……小朋友, 你说传说中运用腹腔带动声带共振,只剩脖子也能说话的腹语者吗?”

    女孩小花:“……”

    旁听的白一森和舒藏:“……”

    比鬼屋里遇见无头小女孩更诡异的是什么?

    是被她拜托帮忙找头的两位不仅不怕, 还认真探讨起了她究竟怎么说话。

    因为没有头,做不出歪头转脑袋等动作, 小花只能小幅度地抽动脖子和转肩膀。

    她动作里带着怪异的滞塞, 有些一顿一挫, 慢慢倾向了路庭这一侧。

    “叔叔。”她说, “你为什么有和别人不一样的问题?你不愿意现在就开始帮我找头吗?”

    路庭说:“等等, 为什么到我就是叔叔了?”

    小花就不动了。

    小女孩好像又变成了一尊僵硬的模型, 她肩膀歪斜,脖子前倾,瘦削的脊背几乎不能完全撑开套在身上的娃娃裙,静静定格在那,像是在审视比自己还奇怪的客人。

    “路哥。”舒藏和白一森也跟了过来,仓鼠同学鼓足勇气小声叫了路庭,“她刚才是发布了一个任务吧?”

    答案显而易见。

    岑归意识到自己刚刚被路庭带偏了,他不露声色从后面踢路庭一脚,示意路庭先闭嘴,在他给出下一个解禁暗示前不准说话,他再才低头,垂眼去看下方的小女孩:“小花?”

    小花表现出了鲜明的差别对待,她又慢慢转向岑归,叫人:“哥哥。”

    小花又说:“你愿意开始帮我找头了吗?”

    岑归平静得好像面前是个普通小姑娘,托人去找的东西也十分平常,他耐心追问失物的细节:“你的脑袋不见了多久?”

    “很久啦。”小花对岑归有问必答,“我的头原本一直和我一起,有一阵子我找不到它了,过了一阵它又回来,可再过一阵,它好像被谁故意藏起来了似的,我在房子里怎么也找不着,只能偶尔听见它啦。”

    话到末尾小姑娘还抱怨:“没有头真是太不方便了,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也没办法好好招待客人,没法好好去玩。”

    岑归从听见小花的帮忙内容起,心里就已经有了个模糊想法,小花把“失物详情”说得越详细,他那个隐约的猜测就也越清晰。

    “好。”岑归说,“我们帮你找头,但找到后,你需要用一个条件来交换。”

    小花痛快答应:“好呀!”

    她好像格外偏爱岑归,都不问具体是什么条件,反而对岑归出面答应了她的拜托非常欢欣。

    话说完后小花就以一个用肢体表达愉悦的姿态又定在了那里。

    好似预设程序又走到了头,得等到下一段程式触发,她才会再说话。

    岑归用眼神示意路庭和他一起到小花背后看看,小花站的位置正好背靠走廊尽头落地窗,两旁是墙,离最近的房间门也还有四五米远。

    这小小一方空间里没什么发现,就连厚沉的灰窗帘也被胆大无比的路庭掀起来看了眼——后面只有磨花了的玻璃,令人感到这窗帘拉不拉问题都不大,反正是一样的看不清。

    “她……就不动了?”

    白一森和舒藏守着另一头,主要负责在两位大佬打探小鬼背后时放风,盯梢小花这里的动向。

    白一森只是面上不显紧张,不代表他在近距离遇见鬼怪类NPC时就真淡定,他全神贯注盯小花,还防着后面走廊另一头来东西,对小花的状态有点疑虑。

    舒藏答不了白一森的问题,他只能小声附和:“我真怕岑哥路哥刚才从旁边过去时会被她忽然抓。”

    他连声音都不敢大,怕分贝高一点,就把宛如待机的无头小姑娘给唤醒了。

    但前面的两位还是听见了舒藏的话。

    “没事。”岑归已经从落地窗前返回,他拍去手套上沾染的灰尘,从小花旁边二度经过时神色平静,“小花是条件触发型NPC。”

    舒藏:“啊?”

    经验还不够足的同学立即追问:“什么是‘条件触发型’?”

    岑归回答问题时一向简洁,还不适应跟别人一块长篇大论,他下意识把目光投给路庭,觉得话到这里,该是路庭接过话茬,去负责下面的详细解说了。

    可路庭只是回望他,眼神几乎还有点无辜。

    岑归:“……?”

    怎么不说话?

    路庭安安静静回看他,眨了下眼,似乎也在眼神表达:“?”

    岑归只好又把视线转回还在等答案的人。

    “条件触发型。”他因为不适应轻微顿了一下,“意思就是,这个NPC的程式编写不算复杂,她没有高自由度的活动能力,只会在玩家满足特定条件时出现、活动、说限定的那几句话,在玩家满足下一个特定条件前,她不会再有互动行为,也就谈不上还会再动跟说话。”

    舒藏一脸恍然,白一森则是一脸“我岑哥就该知道这么多”。

    没人对岑归的判断做出质疑。

    岑归重新打亮手电筒,把设置调成远光,他途径路庭时用手肘不易引人察觉地轻撞对方一下。

    “你怎么这么安静?”他问。

    手电筒光直直一束投映向前,但走廊上仍有光束照不到的昏暗边角。

    路庭恰好就站在一个这样的边角里,他上半身映着光,小臂以下隐没在昏暗,一条手臂就“暗度陈仓”地绕去了岑归身边。

    岑归感觉有个人正大光明又偷偷摸摸地摸了自己一把。

    “麻烦修改一下我的程序指令。”路庭说,“这位先生,你忘了重新允许我说话。”

    “……”

    与其说岑归是把真把自己的示意给忘了,不如说他是没想到路庭能这么听话,老老实实把那一条遵守到了现在。

    岑谷侧头看人,他很难说清自己这一刹那间的感受是什么,他好像觉得路庭这样有点令人意外,又还觉得对方难得乖巧,几乎有点……

    有点……可爱?

    岑归一时不能确定“可爱”这个词和路庭究竟能不能联系在一起,但这不妨碍他朝对方伸出了手,指尖在对方脖子上还戴着的皮革颈环上勾了一下。

    “设置变更。”岑归说,“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路庭抓住了岑归还没来得及抽走的手,他用自己的指腹摩挲了下岑归的指尖:“遵命先生,您的男朋友现在恢复自由发言。”

    后面才吸收完新知识,正要抬头的舒藏忽然就被白一森按住了脑袋:“不要抬头。”

    “啊?”舒藏紧张,“白哥,前面有情况?”

    “有。”白一森说,“有大情况,不要看,就不会受伤。”

    *

    作者有话要说:

    白一森:鬼不能伤我分毫,队友却能令我(精神上)遍体鳞伤

    第117章 找头小队 简单概括一下,这二位更像是“开门,打劫”。

    岑归对自己和路庭的行为是不是会闪到别人倒是毫无自觉, 作为一个被路庭评价为“最近才越来越有鲜活气”的人,他对他人的情绪变化实在不敏感,也很难考虑那么多。

    等和路庭说完话回头, 岑归本来想要关注一下队里另外两位的情况, 却发现白一森和舒藏一个专注看墙,一个认真看地,仿佛是都有了额外发现。

    还没学会广泛顾及别人情绪,但会照看小队成员人身安全的岑先生有点疑惑。

    他直截了当问:“你们有发现?”

    岑归觉得能让人转头转到这么坚定不移, 多半只能是有发现了,但白一森不知道怎么开始吞吞吐吐, 视线东飘西飘。

    “啊我们……是这样的岑哥。”白一森说, “我就是研究一下这面墙上的壁纸花纹, 小舒也就是看看地板。”

    岑归:“?”

    舒藏在旁边紧急补充:“我们还没看出什么呢,但是再多看看,万一呢!”

    这个“万一”就很勉强。

    舒藏刚刚虽然被白一森按住了头,也没抬头看见他岑哥疑似把手伸进路哥衣领, 还在里面摸了一下的举动。

    但他低头的角度也很巧, 被按头时他目光条件反射往上看——正好看见了路庭把手落在岑归的腰。

    白一森视角:我去, 岑哥把手伸他对象衣服里了!

    舒藏视角:老天,路哥在悄悄地摸前执行官的腰!

    两人视角略有出入, 带来的冲击效果却都差不多。

    很令人迷惑的是,做出“这种事”的当事人都还一脸自然, 神色如常, 反而是不慎看了这一幕的人迷之心虚, 简直没有道理。

    “岑哥。”白一森果断转移话题, “我们现在是去帮那个……”

    白一森的手指微微朝后一撇, 他虚指了指还站在走廊尽头, 模型似的绿裙小姑娘。

    “我们现在去帮她找头吗?”

    岑归觉得白一森和舒藏的态度有点怪,不过以他也只能感受出一个“怪”字,具体怪在哪他说不好,怪的原因他也懒得深究。

    他简单回答:“嗯。”

    终于在鬼屋里遇见了第一个NPC,下一步是按着NPC小花的意思去帮忙找头。

    因为一来,小花是个条件触发型NPC,在玩家满足下一次触发条件前,这个无头小姑娘都不会再和玩家说话,想要和鬼沟通也得先达成一下鬼的心愿。

    二来……

    通过小花的那短短几句话,岑归还有了些别的发现。

    手电筒光随着玩家移动离开走廊深处,不再动作的女孩身影逐渐没进阴影。

    她小皮鞋上的蝴蝶结丢了一个,脚尖朝向客人方向,凝固成了欲前未前的模样。

    岑归最后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他把目光收回来时,感到有人又轻轻碰了他一下。

    “你在想什么?”路庭在狭窄的过道里没和岑归走并肩,他落后岑归约半步位置,说话时脑袋朝前凑。

    岑归感觉自己被对方的呼吸扑了一下,头往另一边偏了偏:“想鬼屋NPC也是鬼屋的一部分。”

    路庭:“唔?”

    岑归:“玩家在游玩前需要先修复项目,你说我们帮项目NPC找回遗失肢体,是不是也算做修复?”

    路庭脚下就一顿。

    小花身影都已看不见,路庭没白费力气地回头,只神色间露出若有所思。

    很快,岑归听见有人加快两步,又重新回到他背后。

    “我觉得可行。”路庭说,“先帮小花把头找回来,如果符合猜测,一定会有修复进度推进的提示。”

    他转眼就跟上了岑归的思维节奏。

    岑归“嗯”了一声,接着就感到路庭趁人不备,又飞快在他手背上摸了一爪子。

    岑归:“……”

    总之接下来是开始找头。

    鬼屋里找一颗头,这任务落在别的玩家那指定是份困难任务。

    先不说危险与否,未知本身就已经足够引起恐惧,在一座看着就很适合闹鬼的废旧住宅里,给一个没头的鬼小朋友找头,也很能带给人心理压力。

    ——但这件事落到岑归他们身上就变得有点怪。

    舒藏一直是小队里最紧张的那个,他对于鬼怪类地图天生有点抗拒,上学时就怕鬼,更别说这个废弃鬼屋里还真见了鬼,他都没太敢看NPC小花。

    可“鬼屋找头计划”进行不到二十分钟,他竟然找回了一种自己仿佛只是在玩密室逃脱的错觉。

    因为领队的两位实在太莽了。

    路庭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他在昏暗到只能靠手电照明的房子里行动自如,让人觉得他甚至不需要手电也能走,并且他的视野也比一般人要广,能时不时提醒其他人注意脚下。

    岑归看起来很一丝不苟,从气质到穿着都规规整整,似乎该是个“谨慎派”,结果一行动起来就能发现也狂得很,是那种其他人还在权衡,他恐怕就已经上手了的那类人。

    那间之前传出了“咚咚”响声的房间是被第一个检查的地方,等众人返回去时门后已经安静了,站在门外听不出任何异样。

    岑归伸手开的门,路庭的手试图快他一步,还被他拍了一把手背,很嫌碍事似的给拍开。

    门后是一间属于小孩子的儿童房。

    色彩幼嫩的护栏小床摆在屋子中央,床头悬挂着旋转玩具,一堆毛绒玩偶分散在铺着彩色地垫的地面各处,窗台上还摆着一架小型旋转木马。

    能看出本该是个很富有童趣的房间。

    只是“童趣”放在鬼屋里,会造成一种别样的瘆人反差。

    儿童房里的东西又杂又乱,很多物品表面都还蒙着厚厚积灰,镂空的床底,带弯脚的柜子柜底……还有那些柜子内部。

    这些地方都被“找头小队”逐一检查了。

    舒藏和白一森对着柜子都还要做一下心理建设,全副武装谨防“开柜杀”。

    隔壁岑归和路庭就画风迥异,简单概括一下,这二位更像是“开门,打劫”。

    “打劫组”的效率便比“全副武装组”高了不止一点。

    等白一森舒藏才查完两个小矮柜,岑归路庭就已经把房间内其他衣柜玩具柜开完了。

    保险起见,岑归甚至还去查过那些看起来十分圆滚滚的毛绒玩偶。

    而他开始查布偶时也不用和路庭多做解释,他只从地垫上捡起一个娃娃掂了掂,路庭的视线随着他动作而动,就听这人在旁边“唔”了声,说:“懂了。”

    两人共同行动,默契得简直可怕。

    只可惜儿童房里最终一无所获。

    “不在这了。”岑归一锤定音地说,“去别处看看。”

    一楼走廊上一共有三个房间,除了儿童房,剩下的两个随后也被众人逐次打开。

    分别是一间客卫和一间阳光房。

    一个脏污不堪。

    一个灰尘厚得玻璃都成了杂色。

    这时,就像是玩家在做完基本探索后剧情又适时引导。

    “咚咚。”

    屋子某处忽然又传来了响声。

    它这次没有只响两下就停,反而接连不断响了好几声。

    一个有些像皮球,又比充气皮球听起来更实的东西缓缓敲着众人头顶的天花板。

    *

    作者有话要说:

    真找头小队在行动(x

    第118章 还给你? 拿来吧你

    站在楼下的人甚至能听出那颗球的运动轨迹。

    它缓缓敲了天花板一阵, 接着往侧面滚去,在二楼同样起鼓翻翘的木地板上滚出几声吱呀作响。

    白一森和舒藏下意识屏息凝神,好像怕在楼下多喘口气就会惊动上面的东西。

    但等他们视线往旁边一扫, 下意识准备去看两位领队的动向, 想问问岑归和路庭该怎么办——旁边没人了。

    “!”舒藏第一反应是吓一大跳,以为鬼屋里队友分离,旁边人忽然消失的戏码终于要来了,还一丢就是丢的两个主力。

    他没惊叫出声, 不过整个人一激灵的幅度有点大,连带着旁边白一森被迫“共振”了一下。

    “嘘。”白一森经验到底丰富点, 懂得遇事虽慌也先观察四方, 他很快拍拍舒藏手臂, “你看前面,岑哥他们没丢。”

    他低声指示方向,边安别人的心也边安自己心。

    舒藏定定神,顺着白一森示意朝前看, 就发现岑归和路庭果然还在。

    两位大佬没有消失, 而是人已经无声无息就到了走廊转角, 只差两步就要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刚才,疑似有东西在敲打天花板的声音一响起, 岑归和路庭立刻也停下手边活动,和队友一起凝神听了一会。

    在“咚咚”声响到第二遍时, 路庭在昏暗中无声竖起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岑归微微一颔首, 他们便算已达成共识, 不约而同判定好了“球”所在的方位。

    这种时候就像在做追逐游戏, 目标主动给出线索, 下一次再来提醒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当然是得快准狠地跟上去。

    岑归和路庭动作极快,半点不浪费线索有效时间。

    至于追上去后会不会遇见危险……

    依照后方慢了半拍才急忙跟上大佬步伐的白一森与舒藏“拙见”,他们觉得,这事前面两位可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反正他们看着都像是字典里就没有写“怕”字的人。

    而字典里没有怕字的两人已经开始准备上楼梯。

    “他们还在原地磨蹭?”岑归不太理解白一森和舒藏的落后,他倒没有故意苛求队友的意思,只是说话语气习惯使然,让他听着就有一种“你的队长正准备批评你”的冷淡。

    路庭收回评估楼梯结实度的目光,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给面冷心热的队长汇报其他人情况:“过来了,我听见仓鼠蹑手蹑脚踩地板的动静。”

    岑归就点了一下头:“走,上去。”

    废弃鬼屋里的楼梯也废置了多年,踏上去前得先查看一下楼梯损坏情况,不然要是没有被鬼给怎么样,反而因为废宅楼梯承重能力不行,闹出摔伤或者崴脚就搞笑了。

    路庭夜视能力强,有的台阶岑归脚还没落下去,他不知怎么就一眼看出那一级已空了一半,迅速按一下人的肩,示意岑归往实的方向走。

    这让他们上楼的速度多少拖延了会。

    但总的说来,从听见有球滚在头顶的声音到赶到二楼,也才不过过去几分钟。

    一颗“球”就静静停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通往二楼的最后三级台阶里有两级坏损,缺乏合适落足点,岑归干脆长腿一跨,一步迈了过去,他踩上二楼地面时正好和那颗球打了个照面,隔着一段距离与晦暗光线,能看出有个圆形物躺在前方地板上,边缘似乎不够圆滑平整。

    它没有再移动,就像在等着人来。

    路庭只落后岑归一步,岑归听见自己旁侧地板轻轻一响,下一秒路庭气息凑到近前。

    路庭也是一步跨上来的,手里还握着手电,光束从两人前方的一小片地方滑向走廊深处,很快把“球”所在的位置照亮。

    ——那是一个背对着来人的后脑。

    它看起来还有几分毛茸茸,发质带着独属于小孩子的细软。

    不过它扎着的发辫已经乱了,发带沾了灰,只能从边缘处看出一点原本的绿色。

    应该和小花穿着的那条绿裙子是一套。

    这毫无疑问就是NPC小花的头。

    “小花?”

    路庭斟酌几秒,试着朝那颗脑袋呼唤了一声。

    岑归本来准备直接过去捡头,他对路庭这声似乎画蛇添足的呼唤很纳闷:“它和下面的小姑娘是一体的。”

    同一个NPC的两部分,系统一般来说不会脑残到给它们做两份数据设定。

    “但是人家都能独自从一楼往二楼跑了。”路庭说,“万一小花的脑袋和身体就是走‘分头行动’路线呢?”

    路庭话刚说完,小花的脑袋真就转了一个圈。

    岑归:“……”

    女孩细软的发辫轻擦过地板,在地面上发出轻微地“沙沙”。

    她有张苍白泛青的小脸,如果不是表情,五官本应该称得上清秀可爱。

    最吸引岑归和路庭注意的也是她的表情。

    和楼下会嬉笑着跟人对话的小花相比,这颗跑到二楼来的小花头颅却面容扭曲,面孔上看不出半点要笑的意思。

    等后面的白一森和舒藏艰难到达二楼,就看见路庭打着手电,而岑归已经走到走廊深处。

    岑归在头颅旁弯下腰,戴着手套的双手将小花的头抱了起来。

    属于小姑娘的脑袋在岑归手上安安静静,都看不出是颗能自己上楼的“活泼”脑袋。

    岑归暂时没看出这个头除了会“分头行动”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就在准备转身走回路庭那边时,忽然,余光瞥见旁边的阴影里像有东西晃了一下。

    是什么?

    岑归迅速抬眼看过去,阴影里有东西摇晃的感受却宛如错觉。

    那一片地方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

    岑归带着小花的头回到众人旁边,注意到他方才动作的路庭问:“那里有东西?”

    “有点怪。”岑归说,“但好像又缩回去了。”

    只要还没跳脸找茬,在岑归心里就不算目标,只提醒小队成员多留一份心就行。

    小花的头与众人玩了一段追逐游戏,在真正被人找到后又恢复了不作不闹状态,她被重新带下楼,一路送到楼下的小花身体面前。

    “啊,你们将我的头找到啦。”

    小花天真甜美的声音又一次在走廊里响起,她从众人带着头刚踏进长过道就恢复了互动,话音里充满快乐笑意。

    但在她说完话后,岑归下意识低头又瞥了小花的头一眼。

    小女孩的头颅上,那张苍白面孔中的扭曲似乎多了两分。

    停在一楼的身躯在欢迎头颅上来,可跑去了二楼的头颅却依稀表现出抗拒。

    岑归还感到另有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这,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路庭。

    路庭的敏锐和他不相上下,他们思维也默契合拍,很容易想到一起。

    “哥哥,你还不将我的头快还给我吗?”小花的身躯站在走廊尽头,身旁两侧投落着白一森和舒藏投过去的手电光,把她照得很敞亮,能让人清楚看见她肩膀朝前“咔咔”动了两下,她的脖子也越发前倾。

    她看起来要从走廊里开始往外走了。

    岑归捧着小花的头,他没什么表情,薄唇一动,淡声问了小花的身体一个问题:“这真的是你的头?”

    “是的呀。”小花的身体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她踩在一块□□的木地板上,仿佛对问出这个问题的岑归很困惑,“哥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种NPC站在光里,玩家反而在较暗处的情形就迷之容易给人种错觉,让旁边白一森恍惚觉得,怎么他们像扣押NPC脑袋的反派。

    ……并且他岑哥看起来真没有要积极还头的样子!

    “哥哥?”

    小花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说:“我的头,我的头已经离开我很久了,你快还我,还给我呀!”

    路庭这时说:“是啊,先给她吧。”

    舒藏就不是很敢深究这个“先”。

    岑归终于将小花的头托到身躯上方,身躯僵硬的手臂几乎是迫不及待举起来,属于小女孩的细瘦双手直直抓向头颅,指甲都快要刮过岑归手背。

    但就在小花指甲真正碰到岑归前,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拉住了。

    有一个个子更高的人三两步走过来,站在将头还给她的哥哥旁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让她接脑袋的动作都一歪。

    “……”小花的身体说,“叔叔,你不知道对待孩子需要轻柔一些吗?”

    “对不起。”路庭不怎么有诚意地道了歉,他已经学会不和小鬼计较叔叔还是哥哥的问题了,他说,“毕竟在我这里,我男朋友优先,我是那种为了让旁边这位哥哥第一个吃到冰淇淋,会跑冰淇淋车前第一个排队并冷酷拒绝所有插队小朋友的人。”

    小花的身体:“……”

    岑归:“……谁要吃冰淇淋?”

    路庭的比方有点敌我不分,令男朋友和鬼都不太满意。

    小花的身体发出重重一声哼,她这一次终于双手接住了脑袋,将头颅对准空缺的脖洞。

    几乎是在同时,鬼屋里的四人都听见了“叮”一声响。

    【恭喜玩家岑归、玩家路庭、玩家白一森、玩家舒藏成功修复鬼屋重要NPC】

    【鬼屋“小花之家”修复进度+30%】

    只有NPC对这则通知听不见。

    小女孩模样的NPC捧着新安上的头左扭右扭,调试一阵,然后她这一回终于是抬起头而不是抬脖子。

    她用那张隐隐还皱着眉的脸孔冲众人微笑。

    “感谢各位客人帮小花找回脑袋,接下来就是小花招待客人的时间啦。”她笑嘻嘻地说,“头回来了,小花又有嘴了,可以吃~饭~啦~”

    小女孩张开了嘴,露出细细密密,依稀还凝着深褐色污垢的牙。

    但就在下一秒,这张脸上笑容一顿。

    小花的头又重新升高到了半空。

    “啊。”路庭抱着小花的头说,“这玩意还真的能再拆,那拿来吧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岑归:我还头了。

    路庭:我们装的。

    白一森&舒藏:……就让我们打光吧,挺好的。

    第119章 分头行动 “一言不合,你就想抓我对象和孩子?”

    岑归确实是有要先把头交给NPC, 观察一下修复进度是否会变,之后再把头找办法拿回来的想法。

    只是这个“拿回来”具体该怎么操作……他在将头递出去时还没考虑好。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有个行动简单粗暴的男朋友。

    路庭伸手去拔小花脑袋的动作就像拔起一块积木一样自然, 仿佛他徒手拆下来的不是一个鬼娃娃的头, 而是一块他认为摆错了地方的乐高。

    他拆得实在是太一气呵成又理直气壮了,以至于当小花的脑袋又飞到半空,不仅小花整个NPC愣住,动作僵滞, 对着起飞的脑袋半天没反应,就连旁边活人队友都没反应过来, 舒藏和白一森第一时间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白一森看着小花起飞的头:“……小姑娘的头没安上?”

    那这是不是说明, 他岑哥刚刚似乎意有所指的话没错, 这头还真不是这具身体的?

    舒藏沉默,舒藏深吸一口气。

    舒藏游戏经验虽然不如白一森多——但他认识路庭的时长比白一森长!

    他在脑子里重放了两遍方才情形,终于确信自己的脑子和眼睛都没出错,沉重地说:“不是的, 白哥, 安上了。”

    白一森困惑又迷茫地:“嗯嗯?”

    那怎么小姑娘的脑袋还在路庭手上呢?

    就听岑归天生有点显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意简言赅:“是路庭把头又拔了。”

    白一森:“…………???”

    小花的头已经又被拿走,头身分离令鬼做不出大受震撼的表情。

    还好有同样被这一手操作震惊的玩家, 白一森瞳孔地震,五官生动演绎出了双份的吃惊。

    拔掉了?

    把什么玩意拔了?

    怎么就能拔了?

    所有目光都直冲路庭的手去, 而小花的头颅安安稳稳呆在他手上。

    路庭个子高, 手掌骨骼宽阔手指又长, 将小姑娘的脑袋衬托得小巧如玩具娃娃头。

    作为干出拆头行为的当事人, 他神色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正在低头打量女孩躯体上重新空缺的脖洞, 好像还把手里的脑袋掂了掂……

    ……就很像个拿错剧本的杀手。

    白一森:“……”

    舒藏:“……”

    白一森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错觉……”

    舒藏完全能领会他的感受,和白一森在这一刻达到了相见恨晚的默契水平。

    他替人把话补全:“感觉好像我们才是反派呢。”

    另一位适应力良好的反派……不是,是岑归已经快速接受了路庭拆头的现实,他还分神关注了下系统那边的动静,对路庭掂分量似的动作看不过眼,伸手在人小臂上打了一下:“掂什么掂?不会抱就给我。”

    “不好意思。”路庭带头老老实实道歉,“拿起来时突然觉得自己像捧了一个西瓜,习惯性动作,没忍住。”

    “……”岑归命令,“给我。”

    路庭在岑归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很快把头交了过去,边交边感慨:“你好像嫌弃男人不会抱孩子的妈妈。”

    岑归:“…………”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人物数量都不对,路庭说不定就已经挨打了,还是那种因公共场合口嗨调戏男朋友而招来的“爱的毒打”。

    但孩子——小姑娘的脑袋在手,岑归对待小孩头颅确实要比路庭细致得多,他脸色冷,语气淡,小花的头在他手上却一直被抱得很端正,没有因为是个NPC道具,就被随便颠来倒去地拿着玩。

    路庭笑眯眯迎上岑归从风镜里送出的死亡凝视,可惜这一眼的效力被镜片削减不少,依路庭来看,他觉得前执行官先生抿起的嘴唇不仅不像在传达危险信号,看着还有点招人。

    简单来说就是好看,想亲。

    ——然后他就挨了踹。

    手上不得空,岑归的腿还是很自由,直觉路庭投过来的眼神越来越怪,这人好像没在想什么好东西,他利落给了人一脚。

    “啊!!!”

    凄厉刺耳的叫声响彻了走廊。

    这一声在安静的环境中直刺人神经,让人极短暂的脑袋发懵,岑归先盯着路庭的嘴看,看到这人悄悄倾身过来,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觉得我叫得出这种声?”

    岑归:“……万一呢?”

    但发出惨叫的对象很显然不是路庭了。

    ——是似乎被人忽略了半天的NPC小花。

    直到这时,NPC小花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细瘦的手掌在空荡荡的脖颈上方来回摩挲。

    每摸空一次,她就要歇斯底里地发出愤怒尖叫。

    “坏人!坏人!!”小花尖叫道,“你们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头?!”

    路庭前一秒还在看岑归,被踹了也不生气,后一秒他侧目看向NPC,嘴角还弯着,但眼底的戏谑一干二净:“小朋友,万一这真不是你的头呢?”

    小花身体周围怨气暴涨,从她身上飘出了有如实质的深灰雾气,她朝前伸出手:“那就是我的头!”

    路庭很随意地上前一步,又恰好把岑归挡在身后:“还东西也讲物归原主,这颗头就像块积木,能往你脖子上戳也能拔,那是不是意味着,也许这屋子里还有其他身体适合它?”

    路庭的话其实是在诈。

    岑归提出小花头身或许不相配的猜想,不过一路时间就那么多,两人没来得及深入讨论,手头线索也不够推出假如还有其他NPC身体,那身体会藏在哪。

    有能说话的NPC就是这点方便,可以直接找鬼沟通,套鬼的话。

    自称小花的身体缺乏脑袋,看不到她面部神情,但肢体有时候也会泄露秘密。

    肢体语言,也是一种特殊的表达。

    她在路庭说完那句反问后明显顿了顿,连在半空乱挥的手都有了片刻静止,残留的后颈到脊背呈现出了卡顿般的僵硬。

    “……嘻嘻嘻。”

    过了一小会,身体笑了起来。

    她用一种甜蜜的,天真的,又毫不掩饰恶意的口吻说:“没有哦,这座房子里只剩一具身体啦,是小花的身体,所以这里才叫她的家呀~”

    小姑娘——或者里面装着的可能也已不是小姑娘了,岑归想起鬼屋介绍里的一家人,对她话里提到的“剩”字格外注意。

    “既然只有一具身体,那这颗脑袋当然该是我的呀。”身体又自顾自开口说了话,深灰色雾气在它背后涌动,翻卷,忽然,雾气里探出了无数双细长的手,它们面条似的拉得极长,然后直奔路庭身后——

    但很快,这些鬼手们又停止了前进,它们被一块半透明的屏障隔档在空中,重重撞击下发出凌乱闷响。

    但屏障和捏着卡牌的手一样分毫未动。

    “过分了啊。”手指间夹着防御功能卡的路庭说,“一言不合,你就想抓我对象和孩子?”

    岑归:“……”

    岑归忍了忍。

    岑归说:“哪来的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迅速写好新剧本】

    归归:“?”

    第120章 再上楼 “我路哥不会是有那个倾向吧?”

    路庭改剧本的速度是十个岑归也赶不上, 岑归有时真的都挺想找个探测仪,对着路庭的脑袋照上那么一下,好看看这人究竟长了怎样一个脑子。

    而路庭, 嘴上跑火车归跑火车, 他对于“英勇护小家”的剧本演绎得很沉浸,手上抵御鬼手往前探的动作极稳。

    进攻失败让雾气深处传出了不甘的尖叫。

    那听起来已经完全不是“小花”的声音,半分不像一个年幼甜美的小姑娘,它直刺人耳膜, 像是集合了许多苍老喑哑的嗓音在一起,是无数怨气的集合。

    “嘶。”白一森在后面忍不住说, “我只知道照骗, 这年头, 怎么还有声骗的吗?”

    防护罩莹莹发光,右上角飘着一个小的读条标,上面显示着护罩能量的剩余值还有多少。路庭分神瞟数值一眼,有点意外能量值竟然还很宽松, 看来前面这些雾气凝出的鬼手, 还并不算关卡小BOSS释放的最强攻击。

    他心里盘过正事, 嘴上挺不正经地回:“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也许人家只是把声卡跟变声器关了。”

    岑归:“……”

    之前“哪来的孩子”质问没得到口头回答, 不过,在撑着防护罩跟抽空回复白一森期间, 岑归看见路庭微微往后侧头, 目光暗示意味十足地往他手里的头颅看了一眼。

    他觉得自己不仅跟不上路庭的脑回路, 还不太能插上现男友跟前队友的对话。

    在这种现任跟“前任”一起满嘴跑火车的时刻, 唯有旁边性格比较腼腆, 正满脸写着“都这种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空说这个”的舒藏。

    岑归视线往舒藏那一瞥, 感觉这应该也是个难以参与路庭和白一森话题的人。

    他有些许安慰,觉得自己还没完全脱离正常人的世界。

    “其实……”性格腼腆的舒藏说,“还有一种可能,万一对面学的是伪声?”

    路庭立马露出被查缺补漏的神色:“确实。”

    白一森也点头:“有道理。”

    岑归:“……”

    前执行官想:算了。

    哪有什么正常?他手里还捧着的小姑娘脑袋,显而易见已是鬼屋核心线索的小花——小花单凭一颗头,都仿佛比这些关注点神秘莫测的玩家要正常。

    勉强称得上正常的还有个敬业的NPC。

    前方“小花躯体”追逐玩家失败,雾气鬼手被防护罩拦住,它似乎具备某种行动限制,既没法自行穿过走廊,又对正拿在岑归手上的头颅很不甘心,怨念凝结而成的深灰雾浮动在防护罩外。

    岑归把“变声器失效”的鬼哭狼嚎当环境白噪音,他盯着那具移动距离微乎不计的躯体看了会,视线又略微下移,落上手中紧闭双眼,苍白的小姑娘脸孔。

    “我们先出走廊。”他很快有了推测,从后方用腿碰了一下路庭,“除非满足某种限定条件,它应该是离不开那个走廊角落,这个限定条件多半还和得到头有关,我们带小花的头离开这里。”

    结果路庭听完,回头用一种意义在岑归看来过于复杂的眼神看他,也没马上行动。

    “?”岑归问:“看什么?”

    “忙着打小BOSS呢。”路庭压低声音,“这种地方突然撩我,不太好吧。”

    岑归:“……”

    谁撩了?

    岑归先确定防护罩还在这人手上很稳,以路庭的水平,应该也不会被他一脚蹬到鬼雾堆里。

    他才重新在对方腿上踹了一下——并加重了力气。

    “现在满意了吗?”岑归盯着路庭的眼睛。

    可能隔着风镜镜片都感到了杀气,路庭这回没作妖,他说:“满意。”

    然后满意的路庭撑着防护罩垫后,岑归带舒藏和白一森先退。

    等到先行的三人彻底退到楼梯口附近,他才最后一个离开走廊区。

    “白哥。”舒藏小声叫白一森,在大佬背后悄悄说大佬的八卦,“我路哥不会是有那个倾向吧?”

    白一森略一沉吟,谨慎地问:“小同学,你说的‘这个’倾向,究竟是哪个倾向?”

    舒藏:“就是‘那个’!”

    两人活像在对暗号。

    岑归也不清楚这两人究竟互相比划了什么,但总之,他察觉白一森看舒藏的眼神很快变得不一样。

    白一森用一种充满意外,又充满赞叹地语气说:“弟弟,我以为你走天真单纯挂的,你竟然懂得还挺多。”

    舒藏就腼腆微笑。

    继被路、白、舒三人移出群聊后,岑归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两人给再度移出了群聊。

    “那个”究竟是哪个,岑归没听太懂,他只知道,白一森和舒藏嘀嘀咕咕过一阵后,双发得出的共同结论应该是:说不好,但也不一定,还是再看看。

    众人后撤途中,深灰雾气里的鬼哭越发尖利,那些伸在最前端的鬼爪犹不死心,它们尝试抓挠护罩外壁,又在防护罩的光照下爪尖消融。

    而直到路庭也离开走廊区,雾气与鬼手都倏地被收回了尽头里。

    尽头一片漆黑。

    走廊恢复到了仿佛众人初进鬼屋小副本时那么安静,舒藏大着胆子尝试用手电筒打光,让光线穿过黑暗,查探走廊尽头一带的情形。

    电筒的有限光照距离下,只能扫见尽头处无头身躯的部分身影。

    那身躯一动不动,也变回了和玩家初见时的沉寂。

    “现在我们去哪?”白一森往走廊尽头伸了伸脖子后问。

    八完卦队友的他以一脸无事发生表情迎接路庭,还把求教的目光同时放在了路庭和岑归两人身上。

    路庭正在收起能量又下去了一格的护罩,将这张直到能量耗尽前都能反复使用的功能卡收起来。

    他在回答白一森前先看了看岑归。

    岑归就怀疑自己是被路庭带偏了,他被这么一看,脑子里竟然闪回对方之前说的话。

    ……主要是闪回那句“对象和孩子”。

    “我觉得——”路庭开了口。

    岑归心说:“他最好不要继续提之前的事。”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排除‘问我’这个选项,我也是要听从安排的人之一。”路庭继续把话说完,顺便还朝岑归一抬下颌,表示自己该听谁的安排一目了然。

    然后他又仔细看看岑归的脸。

    路庭的表情就变得有些疑惑:“怎么了?你神色好像有点怪。”

    不明真相的白一森说:“啊?我岑哥表情变了吗?”

    舒藏小心观察了下岑大佬似乎毫无变化的脸庞,默默站队白一森:“好像没变。”

    路庭对两个队友的答案一脸毫不介怀,他坦然地说:“这事要看关系亲密度,你们要是都和我一样了解,那我的家属特权岂不是就体现不出来?”

    岑归:“……”

    起居室外的走廊起点处,昏暗的通往二楼楼梯台阶旁,还双手捧一颗小姑娘头颅的岑归面无表情,他觉得两分钟前思维歪到“对象孩子”方向的自己有病。

    并且还病得不清——因为准备将病就病。

    岑归捂上了小花脑袋两旁的耳朵,他看着路庭说:“既然你都管人家叫‘孩子’,能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有点大人的样子?”

    路庭:“……”

    路庭说:“是哦。”

    拿路庭的剧本来反压制路庭,岑归就终于发现了能有效噎住对方的办法之一。

    小队下一步要去哪,在路庭有了“大人的样子”后很快有了结论。

    岑归说:“再上楼。”

    自称小花的躯体对玩家存在一定诱导性,它驻扎在一层走廊深处,是玩家在进入小花之家后第一个遇见的npc。

    急于做任务的玩家会很容易掉进npc陷阱,积极完成对方发布的任务,满足对方需求,把这当做通关鬼屋小副本的途径。

    然而,满足了对方的真实后果是什么,看对方那一秒变身也变声的样子,显然很不好说。

    岑归倾向于结果不会好,他还在意着二楼隐约看见过的黑影,那东西和一楼的深灰怨气似乎不是同一种。

    如果无头躯体是虚假的任务NPC,鬼屋作为一个游乐园大副本里的小副本,按着常理来说,小副本里一般不会给玩家设置太多干扰选项,已经标记且排除了一个NPC后,跟着剩下的线索,应该就能很快找到正确的任务NPC。

    至于小花的脑袋……

    岑归已经有了第一遍上楼的经验,第二遍爬楼时他甚至不用特意看脚下,楼梯上哪里能踩,哪里已经朽空了都记在他脑海里,他走这座朽坏大半的楼梯比普通人爬正常楼梯更轻松,让他还有空低头,继续分神去看手里的头颅。

    女孩小花,由于目前仅有一颗脑袋,无法沟通交流,还称不上是个完整的NPC。

    岑归和小姑娘远离那具躯体后就恢复平静的面容对视片刻,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后方路庭一直像只踩着别人脚印的猫科生物一样跟着他,两人的落脚点保持着前后完美一致,在两人下一次脚步交接前,岑归听见路庭似乎动作加快了一点,有人从后方朝他贴近,系绳短靴的鞋头轻轻碰上了他还没移开的后跟。

    “哎。”路庭声音在岑归后面响起来,“孩子是不是笑了?”

    小花的脑袋确实正在岑归手上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顶起锅盖)

    这篇真的卡了大家很久,也卡了我自己很久,一直在思考后面该怎么发展与收尾,对自己构建的剧情也很难满意。

    现在能够呈现出来的水平,应该就是我目前能力所能达到的最好水平了。

    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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