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议完朝政,伴随着内侍长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盛凌起身,一众朝臣行礼后也如潮水般退去,含元殿前各色服饰混杂,从远处眺望时仿佛一群五彩缤纷的蚂蚁。
有正式工作的官员自然是朝各自办公场所行去,还有人边走边与同僚们小声讨论着朝会上皇帝的决议。
只是挂个闲职,好歹够得上参加大朝会的,如淮阳侯,就只好摆出身为勋贵的架势,慢慢朝宫门行去。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天的正事已经到此结束,至于下朝后是去逗猫招狗还是去哪里找乐子,就无人知晓了。
在人群中准确找到了淮阳侯那显眼的背影,万敬小跑着追上这位侯爷,弓腰道:“侯爷,陛下召见。”
淮阳侯李彦一愣,陛下怎会突然召见他?
随之想到宫中有孕的女儿,他面上拂过一层喜悦,挺了挺腰板,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嗯”,率先大步流星走向紫宸殿方向。
身后,万敬直起身,眉目间快速略过一抹不以为然,随后快速追上这位侯爷,落后在他身后半步亦步亦趋,从表情到姿态都是十足十的恭敬而谦卑。
行至紫宸殿前,迈步跨上那高高的台阶,淮阳侯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是皇城内,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对万敬道:“烦请万内侍通传一声。”
万敬赔笑:“侯爷稍后。”
悄声进了殿内,回禀道:“陛下,淮阳侯现下在殿外。”
盛凌放下手中朱笔,轻轻一捏鼻梁:“唤他进来。”
淮阳侯李彦高高昂起的头颅在跨过紫宸殿的门槛时终是不自觉低了下来,目光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上,跪地行礼:“陛下万安。”
“起吧。”盛凌头也不抬,在手中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合起奏折放到一旁,“朕听说你家中有个女儿尚未婚配?”
“是。”淮阳侯连忙应道,心中不自觉转动着许多念头。
陛下怎会无缘无故问起二丫头?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跟房老头提亲事不成的事?不应该啊,房老头不过是一个侍郎,家里那个小子也是个芝麻小官,连翰林院都没出。要不是二丫头看上了那小子,淮阳侯的目光可是从来没往这种文官家庭放过。
一群假文酸醋的东西,又嫉妒他们公府侯门势大,又要嘲笑他们家中子弟不争气,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
想到二丫头那与大丫头有几分相似,却更明艳的面孔,淮阳侯灵光一闪,心跳突然加速,不会是因为静妃怀了身子没法伺候,陛下要下旨令二丫头进宫吧?
所谓男人最懂男人,淮阳侯心中揣摩,越想越觉得可能是真的,呼吸不免有些急促。
书案后盛凌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却如同大冬天里泼下的一桶冷水,浇了淮阳侯一个激灵灵的透心凉:“正好,前几天颖国公上折子,说是求朕当个媒人。一个公府世子,一个侯门小姐,倒也般配,回头朕圣旨赐婚,也算是给你们添添喜气。”
“颖国公世子?”淮阳侯本能就要反驳,却是才说出这几个字,身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陛下连圣旨赐婚都说出来了,怎容他置喙?盛凌还未置可否,淮阳侯已经先被自己的大胆惊了一瞬,连忙跪下:“谢陛下圣恩。”
“嗯,下去吧。回去也好好管教一番家中子弟,别丢了淮阳侯府百年声名。”盛凌淡淡道。
进去时踌躇满志,出门时灰心丧气,淮阳侯踏出紫宸殿门槛时面上不禁带出几分,面色阴沉得任谁都能看出这位侯爷在陛下那里没讨得了好。
因而房裕在去紫宸殿的路上迎面撞见他时,心中不免有几分爽快。
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发作了这老东西,不过发作得好!陛下真是英明。
回想起前几日那一通忙乱,房裕真是看到姓李的都觉得憋气。不知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事先没打听一声就大张旗鼓请官媒上门,若不是亲家通情达理,怕不是还要以为他们家背信弃义拿家中子弟攀高枝去了。
眼见着两人越来越近,房裕目不斜视,打定主意视而不见,反正他们一个文官,一个勋贵,本也不熟。
哪知他不去就山,山却要来就他,淮阳侯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堵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房侍郎这一脸春风得意,想来是知道宫中女儿一切都好了?”
若拙?房裕心中一紧。该死!静妃位尊,又是姓李的一家的,不会是欺负了若拙吧?
心中忧虑,面上毫无波动,房裕向紫宸殿方向拱拱手:“小女既入宫为天子嫔御,蒙受皇恩,又有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公正无私,自然一切都好,这就不劳侯爷您操心了。”
他稍稍停顿一下,试探道,“倒是侯爷您这面色,可是不大好看,想来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近来怕是为府中子女事怕是操碎了心啊。”
既拿我女儿说事,我也只好拿你儿子女儿说道说道了。我两子皆有出息,女儿进宫以来也没听说有什么坏名声,前些日子更是连连晋位,不比你这个一家子除了宫中静妃都在闹笑话的强?
淮阳侯昂起头,眯起眼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房裕,见他气定神闲,对他所说仪良媛现状一点都不关心的模样,还反过来假模假样的“关心”他府中事,心中越发憋气,脱口便道:“哼,本侯长女为妃,次女马上要嫁做夫人了,儿子也是朝廷钦封的世子,满门荣耀,哪里有什么可操心的?”
“倒是房侍郎你,闲了也想想法子跟宫里通通消息,别连女儿在宫里冲撞了人受罚都不知道,保不齐哪天被赐死了呢。”淮阳侯凑近房裕,刻意压低声音,听在房裕耳中竟有几分阴恻。
在风口里跟淮阳侯说了这么许久话,房裕心绪已经十分冷静。房氏与宫中自然有传递消息的渠道,前几天还往宫中递了消息说了与淮阳侯府的纠纷。况且女儿一向守规矩,定然不会冲撞人,赐死更是无稽之谈。
房裕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想到“嫁做夫人”一语,思忖片刻。既是用“嫁”字,定然不是后宫位份了,如今满京城一嫁过去就能当夫人的,也就只有那一家了吧?
于是含笑反击:“仪良媛以‘仪’为号,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还没恭喜淮阳侯,要与颖国公府联姻了,公府侯门,真是珠联璧合,再没有比这更天造地设的婚姻了。”
颖国公府也配跟他们淮阳侯府比!靠爵位撑着,死要面子的破落户罢了。然而此时说颖国公府坏话无异于自己踩自己面子,淮阳侯面色一阵青白,强撑道:“知道就好。本侯本也看不上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酸书生。”
“那就多谢侯爷看不上了。”房裕一拱手,越发风度翩翩,“也恭喜侯爷千金,既要受封世子夫人,又不用受生育之苦便要儿女双全,真是令人钦羡。”
不等淮阳侯说话,他又笑道,“侯爷您瞧,真是对不住,我这手头还有事要去请陛下示下,不能陪您先闲聊了,咱们就到此别过吧。”
说罢,绕过淮阳侯,扬长而去。
紫宸殿内,房裕强忍着询问陛下自家女儿现状的冲动,将礼部要请皇帝示下的事情一一汇报过,又提供了礼部商议过的可供挑选的几种方案,等他裁决后,便行礼告退。
书案后,盛凌看着房裕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满意地呷了口茶。
身在前朝,就应该把自己的位子放在朝臣上。若是仗着有亲眷在宫中便动了别的心思,他是万万不能容的。
如今看来,这房裕还算知道些本分。
“万敬,记得命人到淮阳侯府颁旨赐婚。”
*
“知道本分”的房裕房侍郎一下班便急匆匆回了自家正房,屏退下人,询问妻子:“若拙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侍郎夫人王微面色微变:“这,没有啊。老爷您也知道,咱们家为免犯忌讳,本就没往宫里使过门路。往宫里递消息都是小心又小心的,宫里往外递消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她着急道,“可是若拙出了什么事?”
见她面色焦急,房裕反倒镇定下来了:“你先别着急,是今日淮阳侯话里话外带了些出来,说是若拙冲撞了人。只是如今想来,若是若拙的错,陛下召见我怕是也要冷脸的。何况他今日被陛下发作了,家中女儿更是被赐婚给了颖国公世子,怕是因此心气不顺,故意诓我的。”
王微这才缓了神色,埋怨道:“话都不说清楚,叫我怎么能不着急!”她若有所思,“陛下既给姓李的赐了那样的婚事,想来心里自是有数的。我们家又是苦主,以陛下的英明定不会随意怪罪若拙。若拙又惯是个脾性好的,哪里就能冲撞了人呢?”
房裕点头表示赞同妻子的判断,心中却不免有些忧虑。女儿打小就是按着要入宫培养的,温婉贤淑倒是足够了,如今想来虽然足够稳妥,却怕是要受什么暗地里的苦头。
*
怡蓉水榭里,刚睡完回笼觉的房若拙懒洋洋起身,对前朝事端暂时还一无所知。
紫珠用了药,如今行动间也已经看不出有碍,她为房若拙盛了粥放在面前,劝道:“主子稍稍垫垫肚子吧,快到午膳时分了,用得多了怕不好用午膳。”
房若拙点头,勺子轻轻搅动碗中散发着清香气的碧梗米粥,低声道:“把常美人送的那香料寻出来,我要再看一看。”
吃完算不得早饭的早饭,房若拙所说的香料也已被放在她面前,溪云有些疑惑:“主子不是打定主意不用这什么香料吗?”
溪云也是赞成自家主子这样做的,虽说没看出什么问题,可她又不是专精香料,保不齐便有什么她没看出来的害处呢?
房若拙把玩着手中小盒,若有所思道:“溪云,你说这香料有可能本身没问题,但是跟另一样东西放在一起便会有变化吗?”
她目光落在妆台上摆放着的精致小罐上。恰好有这么一样东西,宫中嫔妃日常要用,却又十分不起眼。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皇帝曾随口提过,宫中嫔妃只有她从来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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