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卫恕的姐姐,卫招娣。
虽然他们只在八年前于卫恕家中见过几次,对方未必认得他,但他还是单方面地将对方划入了老熟人的行列中,毕竟潘望秋认识的人属实不算多。
卫招娣跟两位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屋里慈善机构的人在镜头前卖力地表演着,潘望秋有些无聊,从裤兜里翻出手机给卫恕发了条消息。
潘望秋:我看到你姐了。
卫恕回复了一个耳朵的emoji。
潘望秋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卫恕说了。
“小秦,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要来?不然我让司机带你,路上也好聊天。”
是李树民的声音。
潘望秋收起手机前看到对话框里出现了新的一行字:我想见她。
卫招娣用手势向两位女孩示意自己离开一下,随即快步走向李树民:“他们负责人今早才私聊我的,我也是临时做的决定。李记什么时候从藏区回来的?”
“前天的飞机。”李树民朝竖着耳朵听他们说什么的潘望秋招招手:“小潘。”
潘望秋走了过去。
李树民介绍道:“望秋,刚入职没多久,交给我徒弟带的,今天他刚好没有任务,带他一起过来。如风,我带的最后一个徒弟。”
潘望秋在心里暗暗揣度,听李树民的叫法,对方的名字应该是叫秦如风,是自己认错了,还是卫招娣改名了?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拍完了。”摄像也走了出来,看到秦如风愣了一瞬,随即笑着打招呼,“秦姐。”
李树民望了一眼满屋子慈善机构的人,问秦如风:“一会跟我们的车?这个新闻也不着急发,中午去聚聚?”
秦如风点点头。
今天是周六,电视台大多数时候是双休,像今天这样算作加班,如果不是时效性很强的新闻,一般会放在工作日处理,也就是说他们几个人下午都不需要上班。
李树民望向屋内,又说:“我去叫他们,准备回去了。”
上了车,李树民对潘望秋和摄像说:“今天那些人又吃瘪了,正经事不做,只想着怎么借慈善出名。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潘望秋还没来得及搭话,秦如风先笑开了:“他们今天约我来,本来以为我会拒绝的,听到我答应了以后,他们就给我准备了一套他们的衣服,打算让我代表他们接受采访,没想到李记你根本没有像上次那样进行单人的采访。”
潘望秋和今天的摄像都没有跟这户家庭第一次采访,因此并不知道秦如风在说什么,李树民和秦如风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其他两人还原了当时的事情经过。
第一次为陈大姐进行募捐的时候,慈善机构的人就联系了电视台,表示要同往。
交接这件事的是李树民,他那时满心欢喜,以为可以为陈大姐家多筹集一些善款,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结果那一次慈善机构的人呼啦啦地去了一车,带去了牛奶、冲泡麦片、八宝粥、花生牛奶等等对这个家庭来说完全没有用的东西。
陈大姐家需要的是治病、还债、读书的钱,或是粮油一类的生活必需品,而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看着慈善机构一箱又一箱地往屋子里抬东西,李树民和秦如风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那些人但凡上点心,都买不出那些东西。
聊到这里,秦如风冷笑一声:“他们就是用那些钱买头猪都比送那些罐头实用。”
李树民接下去说:“慈善机构十个里九个有问题,但是他们要是能做点实事,我也愿意配合他们。”
中年人的眼睛里没有少年人那么容不下沙子,他们可以做到明知对方的目的不纯,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去成全对方。
“他们要曝光、要名声,但实事一件也不愿意做。”李树民说,“既然这样,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那一次对陈大姐的采访结束后,按照安排,李树民应该对慈善机构的人进行采访,宣扬所谓的社会爱心人士和正能量。
而最终那个采访对象成了秦如风。
秦如风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对口援助山区的贫困女孩,那时她的资助对象正好考上了大学,她正在物色新的资助对象。
她早在采访的前一天就翻看了两位女孩子的资料并做了决定,在她们成年之前,她们的学费和杂费她包了。
秦如风跟李树民说过这件事,李树民便放弃了对慈善机构的人的采访。
秦如风不爱出风头,但自己的师傅有要求,她还是带上口罩接受了采访。
那天从陈大姐家出来后,秦如风和李树民看着慈善机构的领头人黑成碳的脸色相视一笑。
但那人偏偏还要装作大度的样子,找李树民要了秦如风的微信,这才有秦如风对陈大姐家的二次拜访。
李树民笑着说:“如风本来让我们在播出的时候截掉她的脸,我说你做的是好事,又不是犯罪嫌疑人,干嘛遮遮掩掩的。后来我们商量了好久,如风非要戴口罩才肯接受采访。”
秦如风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这件事,她勾了勾嘴角:“说点有意思的,那个负责人真的把我当傻子。每次有募捐消息都会在朋友圈@我,或者直接发消息告诉我。连街边的乞丐回不了家也要拍张照片告诉我。”
“我看那个乞丐有手有脚,也不病不弱,但凡人不懒去搬两天砖也不至于没有路费回家。”
“我那天采访的时候都说了,我只资助上不起学的女孩子,其他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菩萨,还指望着我普度众生吗。”
车内短暂地陷入了岑寂,李树民转头问潘望秋和摄像:“中午我请客,你俩也来?”
摄像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潘望秋想了想也点了头。
潘望秋点开微信,给卫恕发去一条消息:今天中午不回去吃饭。带我的老记者要请客。
卫恕回:我姐也去?
潘望秋回:嗯。不知道是我认错人了,还是她改名了。
卫恕回:叫什么?
潘望秋回:秦如风。
卫恕回:到地儿给我发定位。
电视台正好到了,潘望秋收起手机跟众人一起下车,略去归还仪器的过程不说,众人去往了电视台附近的一家海鲜酒楼。
餐间宾主尽欢,吃完饭后一行人在酒楼大门口互相告别,摄像和李树民先行一步,他们要回到台里取交通工具准备回家。
潘望秋定位发出后卫恕再也没有回复,他以为卫恕忙着店里的事没看消息,正打算改天找李树民要个秦如风的微信,满足卫恕想见秦如风的愿望。
摄像和李树民刚离开,潘望秋就看到卫恕从酒楼边隐秘的角落里跑了出来,追上了秦如风,在对方面前喊了一句姐。
潘望秋怕两人擦出什么火花来,也快步跟了上去。
“姐,给我一个机会,聊聊好吗?”
秦如风的眼神在卫恕和潘望秋之间逡巡,半响才笑着打趣:“你俩还在一起啊?”
这么说就是认了自己的身份了。
卫恕借机抓住潘望秋的手:“对,还在一起。”
潘望秋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没有挣开。
秦如风说:“好吧,怎么聊。”
见秦如风答应,卫恕显而易见地乐了,他指着远处的一家奶茶店:“我看过了,那里二三楼都没人,去那里?”
三个人在奶茶店落座后,秦如风和卫恕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秦如风:“你是想时隔多年来对我兴师问罪吗?”
卫恕:“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愣了。
秦如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你不恨我吗?”
卫恕更是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对你兴师问罪?”
秦如风见卫恕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先解释道:“我把卫国庆的犯罪证据交给警察,卫国庆那个懦夫没担当,一死了之,给你留了一屁股债。而我也没有跟你同甘共苦,直接消失了。”
“你本来是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少爷,结果沦落到差点上街要饭,我以为你会恨我这个罪魁祸首的。”
卫恕答:“你要报复的不是我,我凭什么恨你?我虽然读的书不多,还是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的。”
饮料被送上来了,秦如风小啜一口,等店员走下楼去才倾身问卫恕:“那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卫恕答:“如果没有我,没有我妈,秦姨不会是那样的归宿,你也不会选择离开家庭和卫国庆为敌。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打拼,知道自己养活自己有多难。所以我在想,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该向你道歉,求一个心安。”
秦如风说:“你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我会不明白?我只恨着卫国庆,恨着许玉萍。就算曾经恨屋及乌地恨着你,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过得很辛苦,我没有不放下的理由。”
话都说开了,这对姐弟二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潘望秋心里由衷地替两人高兴。
秦如风看了一眼手表:“你还有什么要聊的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卫恕拿起手机:“加个微信吧?”
秦如风拿起包背上,答:“不用了,我虽然放下了对你的怨恨,但也没打算接纳你,我既然改名了,我们就当陌生人吧。”
她站起身,打算就这么离开。
在她正要下第一级台阶时,她忽然听到身后的卫恕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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