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路狂跑着出了城门,螺螺满脑子回想着那小童的话。
‘他两天前就死了。’
‘因为什么……我也、我也不知道哦,我真的不知道……’
‘老爷说这事不能声张出去,不让我们乱说话。哥哥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讲的。’
‘尸首?我只是听说,是被丢去乱葬岗了,他家里人来都没看到呢……’
噩耗来得太突然,螺螺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叫他怎么信呢?几天前还拉着他一起吃喝玩乐的人,突然就没了。
妖对“死亡”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因为他们的寿命很漫长,活上千八百年都不是难事。相比起来,人类区区几十年的光阴于他们而言,弹指一瞬。
仙人曾经说过,凡人很渺小,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会影响他们的生命,哪怕是一场大风都会夺走他们的性命。
螺螺也好奇的问过,凡人“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仙人说,凡人死去是一件悲伤的事。他们的肉|体消亡,灵魂归往地府进入下一个轮回,从此世上就再没有同样的一个人了。
螺螺只是听他的描述就觉得很恐怖。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有一天仙人不在了,他再也没办法依偎在他的怀里听故事,不能享受被仙人哥哥温柔抚摸,不能看见他美好的笑颜……
尽管螺螺还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却已经害怕它的到来。
城外的乱葬岗一片荒凉,到处都是腥臭的腐尸味,秃鹫和蛆虫在这里肆意朵颐,螺螺不顾贺观棋的阻拦,执意要在尸堆里翻找。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死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也有动物,不管生前他们什么模样,死后因为不过是一团腐肉,无人前来认领。
找到云烟的时候,螺螺几乎没敢去看。
他就躺在一张破草席下,脸色青灰嘴唇发白,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浑身干瘪犹如一具枯柴,像是浑身被吸干了精血。
螺螺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许久,眼睛里掉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别看了。”贺观棋蹲下来,轻轻地捂住他的眼睛。
他的语气听来平静,其实也同样气息不稳,藏着些无人察觉的悲悯。云烟死相太过凄惨,即便冷心如他也不勉感到愤怒。
螺螺倔强的把他的手拽下来,死活都要看清云烟的样子。
他抬手摸了摸云烟的肚子,是瘪进去的。掀开衣服看去,果然在腹部发现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里头的内脏被掏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贺观棋再没能忍住,扭头干呕片刻。
“他是被吃掉的。”螺螺自言自语着,“不是病死……”
贺观棋没办法再待下去,拉着螺螺要走。螺螺反手勾住他,恳切的说:“不能让他被丢在这种恶心的地方。”
“我要把他带走!”
贺观棋沉默片刻,终于是同意了。
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两人合力将云烟放进去。其实螺螺一个人就可以了,因为云烟轻得仿佛一团软面,没有半点分量。
他们把云烟耳朵尸体带出乱葬岗。螺螺找了个干净能晒到太阳的山头,两人就地挖坑,把云烟埋了进去。
螺螺心里乱得很,盯着土坑里云烟死灰的脸许久。
“听说,凡人死后都要进土,这样他们才能安息。可是土里那么黑,他一个人会不会怕?”
“不对。”他自言自语着又摇头,“仙人哥哥说凡人会轮回,那他是去轮回了吗?”
贺观棋面色凝重,替他盖上了最后一抔土。
直到天慢慢黑了,螺螺才跟在贺观棋身后往回走。他走几步便要回头望,谁也不知道,那样葱郁茂密的银杏树下竟埋着一个曾经鲜活漂亮的少年。
云烟的死似乎刺激到了螺螺。他不言不语蹲在院子里两天没有说话。
“我给你买了糖,吃吗?”贺观棋小心翼翼的打开荷叶包,温柔的送到他嘴边,试图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螺螺张嘴接住,却再也不觉得糖甜了。
他又开始掉眼泪。
胸口被不知名的浓郁悲伤覆满,还有着无处发泄的通天|怒火。螺螺很少生气,但他现在的怒火足以烧穿他的胸膛。
要给云烟报仇的念头盘桓在心里无法抹灭。尽管认识云烟的时间不算长,可螺螺认定他是自己来凡间后的第一个朋友。
他要给云烟报仇。
复仇的念头在他心中越烧越旺,螺螺甚至分不出一丝理智去想别的事,满脑子都是云烟盖在草席下的那张脸。
是夜,螺螺睡不着。他轻轻地爬出贺观棋的怀里,踩着月光蹑手蹑脚的飞出书院,直奔孙府而去。人是在孙家死的,他自然要去孙家寻仇。
一阵风刮过,大片乌云悄无声息的遮住了月光,街巷霎时间被笼罩在了黑暗中。
螺螺站在孙府门外,抬头仰视着处于乌云覆盖之下的孙府大院,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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