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夜里螺螺又做梦了。近来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像个凡人,开始有很多凡人的习惯,也会做很多梦,有的很美好,有的不那么美好。
梦里他又看到了小山。
小山笑眯眯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阴霾。他看上去就和生前一样光鲜明媚,甚至更柔和。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总算解脱了。
他很感谢螺螺让妹妹小河见到了光明,还替自己报了仇。而后又叫他不要难过,因为他死得其实并没有那么痛苦,只是遗憾没能继续跟他做朋友。
他告诉螺螺,地府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也许是因为他生前没做过坏事,所以死后也没有什么惩罚,只要安心等着投胎就行了。
他还得意洋洋的说,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几个鬼差关系处得不错,这才得了机会前来托梦,鬼差还偷偷告诉他,他以后要投胎的那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一生顺遂小富即安,没病没灾的过完。
像是生怕螺螺不信,他还再三强调了自己的开心,极力掩饰着眼里的不舍。
最后临走前,他沉默了许久才又说。
‘当初你借我穿回去的那件衣服,我一直没有舍得扔掉,都是骗你的。’
‘在书院那么久,大约只有你对我好,他们私下里怎么看我,我是知道的。’
‘要是能一直做朋友就好了。’
从梦中醒来,螺螺眼前一片湿润。他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真的,可他宁愿这是真的。至少他和小山正经的告别了,也知道他下辈子会过得很好很好,给了他不少慰藉。
循着梦里的指示,螺螺潜入孙府,在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了一个木箱子,在里头真的找到了小山说的东西。
那曾是螺螺的衣服,就是他以为被小山嫌弃丢掉的那件。它被人仔仔细细的熨好叠在箱子里,保养的宛若崭新的一样,一看就知道主人平时十分爱护。
螺螺吸了吸鼻子。当初以为真的被小山丢掉的时候他还十分恼怒,听他说“不过就是一件破衣服罢了”更是气得要揍人,可如今却轮到他说了:
“不过……就是一件,破衣服罢了。”
哪里值得他这么心心念念的爱护。
他从不知道,当初那个嚣张跋扈恶言恶语的少年,原来私下里竟是认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唯一的朋友。
最后,他把那件很寻常的衣裳拎到了埋葬小山的地方烧掉了。因为贺观棋告诉他,凡人有在墓前烧东西的习俗,这样地下的人就能收到他们的心意。
要是小山在地下看到它,应该会高兴的吧?去投胎的时候,也许心里也会感到安慰。虽然自己不能去陪他,可他并不孤独。
螺螺站在树下看了很久,眼瞅着自己的衣服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眼底终于不再灰暗。
这一年过得很快。
阿花来同他辞别。他家大将军又要出征了,而他作为副手也要同行。
“你就等着吧,我家将军还能打胜仗!”
螺螺点头:“那我等你好消息!”
阿花志得意满,利落翻身上马,潇洒的对他挥手,马鞭高高扬起又落下,于冬日灿烂的阳光中奔向了他心心念念的将军身边。
他俩的关系不用明说螺螺也知道,所以也衷心的为阿花感到高兴。
等到大军缓缓出城,螺螺转身往回走。贺观棋还在备考,为年后的秋闱做准备,正如同阿花无条件的相信他的大将军,螺螺也相信贺观棋。他一定会是最后的状元。
小山和阿花都不在了,螺螺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可这一次,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孤独”。
在山上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寂寞,明明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为什么凡人会那么脆弱。和贺观棋在一起久了,他逐渐尝到了人世间的冷暖酸苦,体会到了死亡带来的伤痛,明白了许多的无奈惆怅。
好在,我还有贺观棋。
他坐在院中,隔着一扇窗户看向正在低头写东西的青年。他眉眼如画,拧眉深思的模样一如既往地俊美,螺螺无论看多少次都不舍地挪眼。
贺观棋似有所觉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
“怎么了?”
螺螺摇头,单手撑着下巴仍然痴看着他,忽然说:
“贺观棋,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只要我活着,便一直陪你。”贺观棋笑道,“你不用怕。”
螺螺眨眨眼,凑上去隔着窗栏亲了亲他,“不许骗我啊。”
“不骗你。”贺观棋将他拥入怀中。
他知道螺螺内心深处的忧虑。只是凡人生老病死是不可更改的铁律,任谁也逃不开。他注定不能陪螺螺走到尽头,将来却要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对螺螺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贺观棋心有不忍,却无可奈何。
因此,只要他活着一天,便要螺螺开心快活,哪怕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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