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向学校请几天假,在纽约玩了一圈顺便看了一场比赛以后就回国了。
回到六水以后的陈今岁恍若梦醒,他突然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小地方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儿,何德何能能让那般高贵的estelle看上。
操场同以往一样破旧,干裂的水泥地里藏了不少曾经听来的传说,可是如今只给人落魄的感觉。
“三岁!”钟延远远喊了一声,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不是说了,走亲戚。”陈今岁道。
“你走亲戚为啥宋星年也不在?”钟延贼眯眯地看着他,“说,是不是背着大家跑出去玩儿了?”
“都高三了,我哪有闲心去玩儿。”陈今岁笑了笑,“你呢?怎么样?小偷抓到了吗?”
“废话,我出场,还能抓不到一个小偷。”钟延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那个小偷是个外地的,说的什么鸟语我一个也听不懂,对了,你是不知道,本来吴叔的意思是让咱俩一起去,结果你走了,他就把阿黄分配给我做搭档了,我的天,阿黄!我躲它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抓小偷?所以我跟他们说,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这天晚上的时候,陈今岁没来得及按时放学回家,而是在中途被老师叫了出去,说是纺织厂里的机器出了些故障,他妈妈倒霉伤了腿,现在在镇上一个小诊所里。
陈今岁听罢忙赶了过去。
诊所。
“哎呀我就倒霉了,怎么偏偏这时候去拿东西,偏偏那机器就倒了下来!”
“这腿可咋整!”
陈今岁跑了一身汗,他仓促地推开门,一脸忧色:“妈。”
“哟,”吴其英见他,不知是不是这时候家里没一个人能赶来看他,而他最不喜欢的陈今岁出现了,于是忍不住有点儿感动,“你来干嘛?”
“你腿怎么样啊?”陈今岁迎上前去,“要不要紧?”
“别看了,死不了。”吴其英道。
“医生怎么说?”陈今岁问。
“我咋知道医生怎么说,我又听不懂,叽叽呱呱说了一堆不就是想套我的钱!”吴其英没好气道。
陈今岁叹了口气,走出门去寻找医生,向他打听清楚了吴其英的情况,得知她的腿伤得很严重,有些颓丧地走回去。
“怎么样啊?别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吴其英道。
“妈,”陈今岁牵强地笑了笑,“挺严重的,但也没太大问题,做个小手术就成。”
“嘿哟!”吴其英当即喊了起来,“就给机器砸了腿就得做给手术,他怎么不说让我去做个那啥x啥检查?”
“不成!这不成,我是不会治的,我自己的毛病我还不清楚?回家买瓶红花油擦两天就行了,还做什么手术?!”
“妈,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陈今岁无奈道,“还是听医生的吧。”
吴其英冷哼一声:“你以为咱家有钱?你以为我是土豪啊?!你知道我这条腿治下来得多少钱不!治治治,你说得倒轻巧,真有能耐不见得你给我钱治?!”
陈今岁面无表情地让她数落完,低低应下一句:“好。”
“……好?”吴其英皱起眉,“好个啥?”
“我给你钱,你治。”陈今岁说完这句走出房门。
他回到家里,翻出一个扑满灰尘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
每个信封上面都标注了字。
十月份买鞋的钱。
买资料的钱。
集训的钱。
体考的钱。
给小西买糖的钱。
给宋星年买糖的钱。
钟延生日的钱。
……
他拆开每一个信封,将所有钱掏了出来凑成一叠,塞进口袋里去了妈妈所在的诊所里。
—
陈今岁离开教室以后宋星年心里一直不太舒服,课上无聊,他问了钟延:“陈今岁以前,都过得怎么样?”
“三岁?”正好钟延也无聊,后靠之后跟他说了起来,“陈今岁整个一猴子啊,刚认识他那会儿上天入地他啥都干,后来就收敛了好多,要说过得好不好,得看他心态怎么样。”
“他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但其实,”钟延顿了顿,眼里露出一点心疼,“我总觉得他过得不好。”
他陷入回忆中,漫无边际地讲述起曾经:“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差,比我都差,成天还闹腾,他那个时候就进体训队了,是虎哥亲自来班里拎人的,我也是那时候被一块儿拎走的。”
“进体训队以后要缴的费用也不少,所以他就得开口跟他妈妈要钱,他家条件本来也不是很好,那会儿刚好他妈妈生了小西,家里几乎揭不开锅,所以他妈妈一直很不支持他学体育。”
“他妈妈说把钱砸在陈今岁学体育上纯属浪费了钱,陈今岁每要一次,都会被骂一次,有时候还得挨打,他妈妈说他是败家子,但从来不考虑陈今岁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体育,这种家长挺让人寒心的,别说三岁,我都受不了。”
“后来他被逼着没办法,只能拼命学习,其实他特别讨厌学习,讨厌写作业讨厌听课,但总得应付家里,不过一年,他考了年级第一,包括进入高中以后,他的成绩也没下过班里前五。”
“他妈妈对他不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偏偏他装傻,其实陈今岁也不是看不出来,就是不想开诚布公去抱怨这个事情。”
“他是被送养到这家的,所以总会下意识站在一个外人的位置,如果他们打他骂他,他也不会回应。”
“宋星年啊,”钟延匆匆撇了他一眼,“陈今岁不知道怎么了,这些日子好像真的比以前爱笑了,好像什么事都能想得开了,如果这是你的功劳,希望你能一直在他边儿上守着他。”
“我没做到的事情让你给做了,挺不爽的,但如果你真有这么大能耐,我无话可说。”钟延笑了笑。
放学后回家的宋星年和刚给妈妈办理好住院手续从诊所里回来的陈今岁在路口相遇了。
陈今岁走在昏暗的灯光下,嘴里叼着一根烟,眸中是深深的疲惫。
在看到宋星年的一刻,他慌忙地丢掉了烟,然后冲他笑:“算我的错,肯定不会抽了。”
宋星年心口一疼,笑也笑不出来。
“我去你那儿睡吧。”陈今岁笑着,“今天……”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说得很艰难:“今天有点儿累,把小西放在邻居家了,我去你那儿睡吧。”
宋星年走过去抱住了他。
像是神明骤然降落,陈今岁的心脏也被光明层层包裹住,他仓皇一笑,眼睛红了。
“宋星年,”陈今岁抱住他,“怎么了?突然抱我。”
“你母亲怎么样?”宋星年只问。
“腿伤了,没什么大事,做个手术就好。”陈今岁说。
“那你呢?”宋星年又问。
“我什么?”
“你怎么样?”宋星年松开他摸了摸他的眼睛,“你不开心了。”
“没。”陈今岁一笑。
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把所有钱攒了两年的钱都花了,对于经济至上的生活,他有些无措了。
以后该怎么呢?
高三之后他就把奶茶店的工作辞掉了,因为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了,现在几乎没了经济来源。
后面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他有些迷茫了。
而这种迷茫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与宋星年之间的差距,他愈发觉得这个人不切实际,也愈发觉得自己万般不配。
怎么办呢?好想和宋星年离得近一点。
可是连生活都在提醒他自己永远无法抵达宋星年身旁,即便他们可以拥抱。
“陈今岁,”宋星年的聪明完全足够猜出陈今岁的想法,他捏了捏他的脖子,说,“我不希望你因为金钱地位变得世俗,我要你永远自由,我要你记住金钱是上帝下的诅咒,而人文才是世界的统治者。”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身外之物囚禁自我。”
“亲爱的,不要自卑,爱才是至高无上的。”宋星年说着,凑近他吻上了他带着温度的嘴唇。
从来没有人告诉陈今岁他应该奔赴的不是生活,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是自由。
这是他十几年来一直渴望听到的,可是从来没没有人可以说给他,这让他觉得这些不过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唯心论,所以他一直束手束脚没法行动。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他用真诚的语气告诉自己人生的真理,还吻了他的唇。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宋星年究竟是来与他相爱的,还是来拯救他落魄的思想的。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抱住着宋星年,去回应这个纯粹的吻。
这天晚上,周琪发现了一个秘密。
前所未有的画面令她感到后背发凉,仿佛恐怖的电影。
可是目光中在路灯下静静接吻的少年看上去又是那么认真,衬得她的惊讶像是恶魔一般罪该万死。
在后来的所有时间里,她也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同性之间也存在似乎不合常理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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