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隆重而又热烈的音乐声中开启,所有嘉宾落座,钟延被推上台,穿着西装的伴郎个个喜笑颜开,嘴里喊着一句接一句的玩笑话。
望着繁华的厅堂,钟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幻想中的婚礼,陈今岁是他唯一的伴郎人选,可是这一天他的伴郎甚至没有到场。
那一刻她脑袋里浮现出周琪穿着婚纱的模样,和小时候幻想的相差无几,漂亮的、高贵的,而陈今岁和十几岁时一样青春洋溢,抓着他说些下流的话,想着想着,他终于露出了笑。
直到真正的新娘入场,他的笑容才僵在脸颊,渐渐落了下去。
原来早已不是从前,他没有陈今岁,也没有周琪。
他发现这一路走来,他得到了一切从前梦想的,却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目视新娘走到自己身旁,他却忍不住红了眼。
他听不清四周的喧闹,也看不见这里的奢华,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片孤岛,默默乞讨。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请问你都愿意一直陪在他身旁吗?”
“我愿意。”新娘甜蜜地回答着。
“那么请问新郎,你愿意吗?”
这时候钟延听清了,他开始在人群中疯狂地寻找周琪的身影,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给予他最为冲动的理智情绪,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周琪对他露出一个不舍的眼神,他都不会再继续这场婚礼。
可他对上人群中周琪的目光时,只在她眼里看到了冷漠,像是一个十分生疏的外人。
在众人激烈的呼喊中,他只得低头,对着早已摆了好久的话筒说下:“我愿意。”
听到男人的回答,周琪转身,将衣服又裹紧了几分,涌入人群再不回头。
眼泪在同一时间滑落,心脏也在那时候死去。
她走出酒店,在门口遇上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的男人。
男人走近她,递给她一支玫瑰花,对她说:“请你收下。”
待周琪接过花,男人便转身离开,下一刻,周琪垂眼望着玫瑰花,毫不犹豫地喊了他:“陈今岁。”
男人停住脚。
“谢谢你的花。”她说。
陈今岁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去,将她搂进了怀里:“琪哥,哭吧。”
这一刻周琪终于忍不住,将压抑了两个十几年的情绪全盘托出,她的眼泪决堤,怎么也停不下来。
陈今岁将帽子扣在周琪头上,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为她做出唯一的安慰。
他们心知彼此谁也治愈不了对方的疼痛,可他们都不想看对方难过。
陈今岁很安静地抱着她,一直没有说话。
待周琪哭完,陈今岁低头为她擦去眼泪。
周琪抚去眼泪,抹上一贯的冷色:“好久不见陈今岁,让你看笑话了。”
“没,”陈今岁道,“你今天很漂亮。”
周琪添上淡淡的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阻止他?”陈今岁问。
“阻止什么?婚礼吗?”周琪的笑容里总透着一股干练的疏离感,陈今岁却觉得很亲切。
“我不是来闹笑话的,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周琪道,“这次能来,也是给他一个面子。”
陈今岁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傻不傻。”
“陈今岁,你才傻。”周琪道。
陈今岁不予回答,只是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不知道,”周琪道,“感觉。”
“有空回去看看吧,你父母应该很想你。”陈今岁说。
这让周琪感动一丝心酸,自己孤身在外至少有人牵挂,而陈今岁呢?
她轻轻点头:“嗯,今年过年我就把他们接过来,其实我提过很多次把他们接到那边去,但他们离不得老家。”
他们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一个联系方式,仿佛只是旅行中偶然认识的旅客,几句聊闲以后就各奔东西。
临走时,周琪望着她几乎要认不出的身影,喊住了他:“陈今岁。”
陈今岁停住。
“照顾好自己。”她只是说。
—
陈今岁很早就收到了钟延亲自送来的婚礼请柬,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要去,他不想见到从前的人,所以乔装打扮,偷偷去了现场,看完钟延的回答,才又悄悄离开。
后来的日子照旧往前过,一年又一年,31岁那年他在塔希提岛拿到了宋星年的信,信里的下一站是,六水。
时间走到2024年,陈今岁迎来了他的32岁生日礼物,是宋星年的最后一封信。
那天他同往年一样兴奋,甚至冒着被熟人认出来的风险根据宋星年的指示回了六水,在那里拿到了信。
亲爱的陈今岁:
今年很特殊,今天也很特殊,首先要祝你32岁生日快乐,一转眼我的小少年都长这么大啦,不知道还会不会因为输掉比赛偷偷地哭。
在这里要和你说我最后的话。
亲爱的,像是那天给你准备的惊喜中所言一样,我希望你快乐,可我仔细想了想,一个人是不会快乐的,我希望有个人能够陪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你在学校寝室的天台跟我说,你要在32岁结婚,那天天台的风有点凉,我望着你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星空。
你一直说我是你的星星,其实你才是我的星星,遇见你之前我活得一塌糊涂,每天游离在各种各样纷闹的聚会中,我早已经厌倦了那样烦闷的城市生活,于是在生命的最后尽头,我来到了你身边。
亲爱的,我的信陪你走到了32岁,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囚禁,如果的确如此,那么今天,我要放过你了。
我没法洒脱地祝你遇见更好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快乐。这是我们相恋的第十六年,也是陪你度过的第十五个生日,时间不会说话,它托我告诉你estelle他永远爱你。
这一站是我们感情的起点,如今也将成为终点。
亲爱的,恭喜你,抵达终点。
在过去十几年里,陈今岁依靠着这一年又一年的信活了下来,如今连信也走到了头。
他红着眼将已被泪水打湿的信翻来覆去地看,意识到这上面真的没有下一站了。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活着了,就像十几年前的那天他望着宋星年的尸体忘记了怎么走路一般笨拙,他不知道以什么作为支撑来度过未来漫长的一生。
好像时间突然慢了下来,纠缠着他那已经撕裂的心脏。
后来的陈今岁,便更加沉默了,有时甚至迟钝到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十月份的时候,他查出重度抑郁症。
医院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以为他只是太累了。
很快,陈今岁接到一个病人。
是一个胃癌三期患者,手术风险极大,陈今岁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病人是个小有名气的年轻女作家,叫黄嘉,平日里话很多,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情。
“陈医生,你说这外面的花会不会谈恋爱?”
“植物不具备意识。”陈今岁冷声道。
“凭什么这么认为?或许只是我们无法与它们沟通而已。”
“你这是唯心论。”陈今岁道。
“唯心就唯心吧,”黄嘉趴在窗台,眸中映着一片天空,“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唯物主义者,最后的时间里,我只想跟着心走。”
陈今岁不予回答。
“陈医生,你有故事。”黄嘉说。
陈今岁没有说话。
“你的眼睛里装着一块心脏。”她说,“每个受过伤的人都会缺掉一块心脏,而这块心脏会藏在眼睛里,我看到你的眼睛里,就装着那块心脏。”
她知道自己等不来陈今岁的回答,于是继续起自己的话:“我猜那朵黄色的花喜欢那朵红色的。”
“不,是红色的喜欢黄色。”
“唉?好像也不是,真复杂。”
“陈医生,”黄嘉终于停下自言自语,有些低落地询问陈今岁,“我会死吧?”
陈今岁毫不犹豫,只说:“不会。”
“黄嘉,”陈今岁起身,理了理衣服准备出门,临走时对她说,“或许黄色的花和红色的都喜欢对方。”
黄嘉似乎茅塞顿开,已经不在乎那个死于不死的问题了,高兴地笑着说:“对啊!都喜欢对方,互相喜欢。”
钟延在婚后也过得和未婚毫无区别,成天忙着训练和比赛,很少能回一次家,只是为了尊重自己的妻子而省去了从前荒淫的性生活。
一年以后,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在参加完钟延婚礼后的周琪,也认真思考过自己是不是也该结婚了,毕竟父母虽然一直理解自己,但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可是这个念头只是响了几次,就又被忙碌的工作淹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结婚的事就这么一直搁置了下去。
两周以后,黄嘉迎来了她的手术。
在那两周里,陈今岁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治好这个女孩儿,于是他每日每夜地沉在相关资料中,一次一次地做着尝试。
那时候陈今岁时常会在梦里和宋星年见面,像是忙碌一天后回到家里有宋星年的拥抱与亲吻。他觉得有一点满足。
“陈医生,你别紧张。”黄嘉苍白的脸颊挂着温婉的笑,“你会成功的。”
“嗯。”他说着,戴上口罩。
“陈医生,在被麻醉之前,我想跟你说些话。”黄嘉望着他,“实际上这个世界可以在某个时刻成为虚拟的,而内心中本应该虚假的世界便会在那一刻成为真实,所以请不要纠着一件过去不放,活得洒脱一些会轻松很多,这个世界真真假假很难分辨,我们要做的不是绞尽脑汁去辨别,是抛开它们为自己活,因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自己,是最真实的存在。”
“陈医生,红色的花和黄色的互相喜欢。”黄嘉笑了笑,“可是它们没有在一起。”
陈今岁听着她无厘头的话,一言不发。
“陈医生,”黄嘉最后说,“其实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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