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岁来不及做出反应,钟延就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轻松地拎起他摁到了墙上,一拳砸了过去。
陈今岁没有抗拒,像是一具尸体在任人摆布。
钟延的拳脚相见令他感到十分畅快,可他没忘记自己是个医生,在受下几拳以后,他反摁住钟延,气恼地说:“医院里禁止斗殴!”
“老子殴的就是你!”钟延愤恨地甩给他一拳。
见状,有人上前阻拦,废了好大劲,终于拉开了两人。
陈今岁喘着粗气,望着对方已经赤红的双眼,无奈叹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
天台的风肆意荡漾,吹得两人的头发都凌乱起来。
“抽烟吗?”陈今岁把烟盒递出去。
“早戒了。”钟延看也不看他,气冲冲地说。
“也好。”陈今岁给自己点上一根儿,将烟盒塞了回去。
抽上烟,两人却谁也没说话,各自望着天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地靠在围栏上。
良久以后,陈今岁开口,是一句放了很多年的话:“抱歉。”
钟延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霎时红了眼,他低声说:“矫情死了。”
陈今岁扯出一个笑,低头抿了一口烟,在烟雾的笼罩中说:“你……”
好半天,他也没说出来话。
钟延看向他,骂道:“十几年不见,变哑巴了?”
听到熟悉的骂语,陈今岁觉得松了些气,他拾起话头:“要在哈尔滨打比赛吗?”
“嗯。”
陈今岁问:“刚刚打疼你没?”
钟延哼笑一声:“刚刚是我打你。”
“我还手了。”陈今岁道。
钟延受不了这种尴尬的聊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不疼,别问了。”
陈今岁缓了好久,可也没说出话来,十几年的时间太长,磨平了他太多棱角,如今他只剩一张白纸,连昔日脱口而出的玩笑也不剩了。
“陈今岁,”钟延叹了口气,“那话该我说。”
陈今岁不言。
“抱歉,”钟延把话说给他,“该抱歉的是我,当年,当年我不该就那么走了。”
毕竟当年那一走,他同时弄丢了周琪和陈今岁。
“我该留下了陪你两天,可能结局会不同。”钟延看向他,等待一个答案。
陈今岁轻轻笑了笑,低头碾灭烟:“当年无论谁也改变不了我,你留下来,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陈今岁,”钟延盯着他苍白的眼,那双从前满怀希望的眼,“这些年,后悔过吗?”
陈今岁顿了一会儿,回道:“没有。”
“其实我本来也不够格。”陈今岁自嘲一笑,“我这个样子,散漫、自我、飘忽不定,除了成绩勉强能看,没什么好的,国家不缺人才,也不缺我。”
“我缺。”钟延接下话,“老子这些年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个你。”
陈今岁淡淡一笑:“别这么说,我没那么好。”
钟延叹了口气,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向陈今岁讨要了手机,在他手机上存下一串号码:“这是我号码,你的我就不留了,怕我忍不住老打给你,这次来也没想打扰你,就是想……”
想看看你。
陈今岁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下文,笑了笑接过手机:“谢谢。”
“生分了。”钟延道。
十几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即便一见面就接到了钟延的殴打,他也明显感觉到钟延变了很多,比以前成熟了太多,有时总让人觉得这不是他。
又或许是太久没见,陈今岁的记忆开始褪色了。
“我看网上说,你还没结婚?”陈今岁问。
这时候网络已经十分发达,中国进入信息化时代,人们凭借着大数据在世界上终于露出头。而作为世界冠军的钟延也成了众人心中的偶像,喜欢他的小男孩儿数不胜数,女孩儿更是不用说。
时常陈今岁一打开手机,就会强行被推送钟延的新闻或是娱乐八卦。
所以他对钟延近些年的状况很了解。
“嗯,”钟延扯了个理由,“太忙,没空。”
“交女朋友了吗?”陈今岁问。
“没,”钟延道。
那天从周琪家里出来,此后的十几年他都没再交女朋友。
陈今岁不再说话。
钟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仰头望着天,说着:“我爸一直催我,我妈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了,前段时间给我介绍了一个老家那边的女孩儿……”
他停了一会儿,又慢腾腾地接上:“长得很好看,学历高,是个海归博士。”
陈今岁只是问:“你是怎么想的?”
“没想好。”钟延道。
陈今岁没有给予建议,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的烟,给我根儿。”钟延说。
“不是戒了?”陈今岁说着还是将烟递给了他。
此后两人都不再说什么,钟延没有蛮横地纠缠过去,陈今岁也沉默着,把烟抽完,钟延说着还要比赛,就走了。
陈今岁没有动,望着他走,待他走到天台门口,喊住了他。
“还有什么依依惜别的话要说?”钟延头也不回,玩笑般说着。
陈今岁顿了一会儿,只是说:“刘翔退役那天,我喝酒了。”
那时他们说,等刘翔退役,喝个昏天暗地,然而陈今岁提前退出了这场承诺,却忍不住看完了刘翔的退役仪式,然后默默喝了酒。
不知算不算弥补,总觉得这样会好受一点儿。
这时候的周琪已经是一名飞行员,她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只是相比以前,她的话更少了些,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每天埋头在工作与学习当中,拒绝着一切外来事物。
22年某天,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不同以往的嘘寒问暖,而是一个通知。
是妈妈轻轻地对她说,钟延要结婚了。
那天周琪开着飞机在西沙群岛上空飞了两天,旁人赞她那份刻苦的精神,多次有人尝试与她通讯劝她歇一会儿,而她切断了通讯系统,隔绝掉所有人。
明明一滴眼泪也没掉,沉默得像是她从前的模样,却好像在不知疲倦地慰问自己的过去。
她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像总部请了假,去参加了钟延的婚礼。
“延队,帅啊!”
“我靠你这身帅爆了,要再把你头发搞搞,那这世上就没人有你帅了。”
“不搞,这头发我喜欢。”钟延没什么情绪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头发是他初中时染的,染完被爸妈联合揍了一顿,然而因为那时周琪说了一句“挺好看的”,他就留了下来,直到毕业以后,他也没再染回来。
恐怕这是他唯一能留住的了。
“我刚刚看了,新娘子好几把漂亮!”
“延队你好福气啊!”
“又漂亮又有气质!”
说起新娘子,在这场婚礼之前,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听说这新娘子是他的粉丝。
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钟延感到一点来自心口的疲惫,他的思绪越走越远,已经走到了刚和周琪认识那天。
那天小女孩儿穿着白色小裙子,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和她长大后一样冷漠。
那是钟延这辈子第一次的心动,如今也成了他最后一次。
他突然想到周琪会不会也来了,毕竟两家关系交好,缺席也会显得不礼貌。
想到这里他突然站了起来,一股脑往化妆间外走。
“诶,延队,去哪儿啊?”
“马上要开始了,延队,延队!”
十几分钟以后,他和周琪在酒店一楼的侯厅相见。
她果然来了。
他从来不会认错周琪,哪怕人山人海,哪怕已时隔多年。
岁月在他心爱的女孩儿身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少女时总是高高扎起的马尾如今已剪短,散在一如既往瘦小单薄的肩膀。青色大衣裹着她的身体,仿佛是拥抱着她的草木。
那一刻钟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沉寂多年的感情亟不可待地淌出心口,像源源不断流淌着的血河,试图洗刷他的疼痛,却越来越疼。
周琪的目光转向他,顿时愣了下来。
少年时总穿着运动服的他如今西装革履,身形不如以往干瘦,而是精壮了许多。
她有点没认出来。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空洞多年的心脏终于被时光撕裂,一点一点的,毫无保留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开始这场重逢的对话,只是看见男人错开人群径直向他走来,在她身前停下来。
“好久不见。”她听见对方说。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仿佛在压抑什么。
周琪顿了一会儿,回答说:“新婚快乐。”
听罢,钟延眼底的红又深了几分。
他们感受到彼此还想说什么,并且有个千言万语却无法言喻。
这一刻他们终于无法回避,十几年的时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难以开口。
好久之后,钟延终于说话,他轻声问:“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周琪道。
“交男朋友了吗?”钟延问。
“很忙。”周琪淡淡地说。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面对陈今岁同样问题时给出的回答,竟然和她相差无几。
钟延压下心头的疼,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飞行员。”周琪道。
钟延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出息。”
“嗯,”周琪移开目光,落在他身后穿着正装的夫妻身上。
“钟延!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钟延的父亲脸上挂着喜悦,连责骂也格外慈祥,“你这头发都还没打理,唉?”
他的目光转向周琪,眼瞳微微停顿,而后问道:“这是小琪吗?”
周琪点点头,说:“钟老师,你好。”
“哎呀,小琪啊,是你啊,”不知为什么,钟父眼睛有点红,“你可算是回来了啊,好久都没见过了,都长这么大了,比以前漂亮多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周琪点点头以示回应。
“去楼上坐坐吧,跟我这老头子聊聊天,都好久不见了啊。”钟父感慨地说着。
“不了钟老师,你们先忙吧,等结束了,再聊吧。”周琪说。
“好,好!”钟父拽起钟延,“走,快去准备准备,马上就开始了。”
被拖拽着的一路,钟延的目光始终缠着周琪的身影,看见她拢了拢衣服,转身走入人群,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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