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洵收拾完人回来的时候,看见季朔廷还坐在他的房中,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
刚踏进房门,季朔廷的目光就投过来,叶洵与他对视。
“天色已晚……”叶洵说。
季朔廷倒是也有眼色,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叶洵往外送了两步,与他道别,看着他提着食盒慢慢离去。
季朔廷与萧矜都是八岁,但季朔廷却显得相当少年老成,加之身量高,看上去倒像是十二岁的孩子。
再看萧矜,整天就知道疯玩,到处捅娄子。
果然文臣和武将家中养出来的嫡子大不相同。
叶洵嘀咕一句,转头回了房中,就看到叶芹尚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块咬了几口的糕点。她的头发被修理得恢复正常,编了个辫子,系发的绳子上还串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羊脂玉,看上去雪白无瑕,雕刻着金丝云纹,是极为金贵的东西。
叶洵见状,便将绳子接下来收好,顺道擦了擦叶芹嘴边的碎屑。
季朔廷坐了马车回家,刚进门往里走,就被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给拦住,笑着道:“少爷,夫人请你去前堂。”
季朔廷将空了的食盒随手递给下人,应了一声说随后就去。
他先是回房沐浴换了身干净的常服,之后再前往前堂。进去之后只有季夫人坐在其中,旁边伴着两个伺候的丫鬟。
季夫人出身书香名门,名唤荀萱,是个性子极为温婉的女子,比起父亲,季朔廷更亲近她。
进了正堂之后,荀萱喝了一口茶,笑着问道:“不是说日落前回?为何迟归?”
季朔廷在家中不会这么讲规矩,尤其是在性子温和的母亲面前,他在一旁坐下来,说道:“有些事耽搁了,所以回来晚了些。”
荀萱又问:“那可吃过饭了?”
季朔廷说没有。
荀萱愣了一下,便使唤丫鬟去厨房给季朔廷备饭。丫鬟应声而出,房门关上,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荀萱给自己添了些茶,问他:“你喝不喝?”
季朔廷摇头,他不喜欢喝茶,觉得那味道清苦,倒是喜欢吃甜的。
荀萱并不勉强,甚是了解儿子的性子,完完全全的硬骨头一根,表面上看是个文雅的小君子,实际内地里有着别样的偏执,最烦的就是别人掌控和命令,荀萱一直清楚这一点,是以她很少对季朔廷管教,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他祖父和父亲。
这也导致季朔廷与祖父和父亲的关系不亲近。
想到此荀萱没忍住笑了一下,又道:“过几日你爷和你爹就回来了。”
季朔廷知道,他们赶回来过年,“知晓了。”
“他们回来之后,你还会频频去叶家吗?”荀萱问。
“为何不去?”季朔廷道。
“叶家的那嫡女上回我和你祖母已经见过,她虽率真可爱,但她幼时摔坏了脑子,看起来有几分呆傻,即便是我们季家并不多在意门楣,却也不会让你一个嫡子娶一个痴傻女子当后院主母,此事你可有考虑过?”荀萱倒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点出了她找季朔廷来的缘由。
季朔廷奇怪地看她一眼,“娘,我才八岁呢,现在谈婚论嫁岂不是太早了点?”
“八岁又如何?听闻京中多是几岁就订下婚约的。”荀萱道。
“我没有娶她的念头。”季朔廷神色平淡地说。
“嗯?”荀萱发出一个疑问的声音,随后说:“若是纳妾的话,应当没人会管你,但叶家也算官宦世家,嫡女予你做妾岂非做低了自己的身份?叶家会同意?”
“也没有想纳妾。”季朔廷驳道:“我才八岁,我须念书科举,没心思想别的。”
荀萱白了他一眼,“你跟着萧家那臭小子旷了多少回的学你自个数得过来吗?我都没跟你爹说。”
季朔廷道:“那是萧矜的问题,是他带坏我。”
“那你拎着东西往叶家跑那么勤快作何,对那小丫头这么上心?”
“您误会了,我是对叶洵上心。”季朔廷面色平静,看起来一点不像是在嘴硬,反而是在说什么实话。
“你先前回回往叶家跑,我和你祖母只把那小丫头喊过来看了一回,你就不去了,还说对那丫头不上心?左不过是担心你爹知道对叶家施压,殃及那个不得宠的小丫头身上罢了。”荀萱说。
季朔廷没应声,静了片刻,站起身说:“娘,我要去念书了。”
荀萱笑了笑,也不再逼问,叶芹不能做季家主母一事已经给季朔廷说明白了,自然就没别的要说,就放他离去,“去吧。”
季朔廷临走前,还强调了一句,“我没有娶她的想法。”
他年岁尚小,对情爱一事并不感兴趣,原本一直喂叶芹也不过是觉得叶芹生性可爱,痴痴傻傻的模样像一只笨笨的小狗,逗弄起来颇为有趣。
他想让叶芹习惯他的投喂,慢慢从一个充满戒备的小狗变得信任他依赖他,这是他顽劣的天性。
不过现在他发现他失败了,因为叶芹并没有因此亲近他,反而是他被小狗牵绊了心,不愿让小狗疏远他。
眼瞅着到了腊月底,季朔廷也不能总往叶府跑,于是隔了三日之后又去了一次叶府,这次像往常一样,叶芹坐在凉亭里等她。
冬风寒冷,叶芹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袄子,白嫩的小脸埋在裘毛之中,两只小手揣着,时不时朝外门的方向看。
叶洵怕冻到她,喊了几声让她回去,她不搭理。
又像九个月前那样,季朔廷没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门,叶芹每日都坐在这里等候。
叶洵倒也不管她那么多,叶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待她等不到人,厌烦了,自己就回来。
只是这次的季朔廷并没有失约,他提了东西来时,叶芹高兴地跑过去迎接,朝他的食盒张望,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叶洵将人请进了房中,季朔廷却并不久留,推辞说有事。
他离开之前,趁叶洵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捏了两下叶芹圆鼓鼓的脸颊,俯身小声说道:“这段时间门忙碌,暂且就不来了,你不必再等我,知道了吗?”
叶芹听到了这话,认真点头,表示知道了。
季朔廷来就为了交代此事,说完之后将食盒也一并留下,转身离开了。
没过几日,季朔廷的祖父与父亲便归了云城,同时回云城的还有萧云业及其长子次子。
萧矜因此也收敛不少行为,鲜少出门,季朔廷因此便闲在了家中。
季朔廷的祖父名为季琛,年过六十,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满身儒雅的同时也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场,脸上鲜少有笑意,像个严肃古板的老头。
而他爹季越康则看起来更为随和,说话时总带着笑容,有着文人的风雅和温和。
季朔廷的心思像祖父,表面更像父亲,穿着一身正服站在门口,迎接远归的父爷。
季琛与家中所有人见过之后,挥手让人群散去,单将季朔廷一人喊去了正堂,这是他对嫡孙极为明显的偏爱。
问了季朔廷的学问和近一年来的行为,季朔廷一一答了,祖母和母亲在一旁也随口夸赞他。
实际上季家的眼线在云城极多,更遑论还有一座春风楼,季琛根本不用问就能知道季朔廷这一年来的一举一动,什么旷学,跟萧矜鬼混,总是去叶家这些事情他在京城就已经得知。
然而季琛是个文人,对嫡孙一众离经叛道的行为之中,最不满的还是季朔廷旷学一事。
他板着脸训了小半时辰,见季朔廷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才将此事揭过,只余下一句,“叶家之女痴傻,不能为季家嫡妻,你日后少去叶府。”
季朔廷低着头道:“祖父大可放心,我绝无娶叶家之女的心思。”
季琛得到这话,表情才稍微松泛,放他离去。
季家的人总是对季朔廷与谁来往一事看得很紧,这件事季朔廷很早就知道了。
季家本是子嗣兴旺之族,但传到季朔廷这一代,却成了嫡脉单传。
他母亲身体本就柔弱,加上生他的时候落了病根,再难有孕,导致嫡系血脉只有季朔廷。
但凡他接近哪个女子,就都被季家人纳入娶妻的考虑。
季朔廷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春节一过,季家父子就再次启程往京城而去,季朔廷得了空,又提起食盒前往叶府。
春去秋来,眨眼季朔廷就岁及十二,身量拔高,长成了少年该有的蓬勃模样。
除去每天跟着萧矜一起之外,就是去叶府给叶芹投喂,其他的时间门就在书院和家中,没有别的朋友。
眼看着儿子渐渐长大,日后还要继承季家权柄,不与人结交可是万万不能的,荀萱便频频在府上开办宴席,用各种理由邀请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府上做客,以此让儿子认识更多的人。
季朔廷却完全没有兴趣,府上来了客人他不是将自己反锁在房中,就是悄悄溜出去找萧矜,不乐意认识那些人。
荀萱还以为是儿子性子孤高,并不想结识新朋友,却不承想这日突然收到春风楼下人传来的信报。
说季朔廷进了春风楼。
文人多风流,季朔廷的父亲年轻时也常流连青楼,这些在荀萱眼中并不稀奇,虽然儿子才十二岁,这个年纪去青楼着实早了些。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季朔廷去春风楼之中并未找什么姑娘,反而是点了个小倌进了房间门,这一消息可把荀萱给吓坏了,惊得六神无主,连忙修书传去京城。
荀萱喊了季朔廷询问,可如今季朔廷八岁时心思就颇为深沉,更何况现在十二,已是不能随意从他口中套话,更难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之后季朔廷又去了两次,点的都是小倌。
他行踪很隐秘,像是刻意隐藏,但春风楼到处都是眼线,加上荀萱的刻意吩咐,消息总会在第一时间门传到她这里,这让荀萱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恰逢又是腊月,没多久季家父子归来,季琛回府之后头一件事不是询问季朔廷的学问,也不是关心季府的情况,而是下帖送给叶府,指名邀请嫡女叶芹上门来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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