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灰色的机械大军和雷球相撞,迸发足以吞噬半座城市的巨大闪光。
在硝烟势起之后一层紫色的屏障包裹住了散兵,他的龙长出了长长的羽翅漂浮在半空中,动作温柔,但又强制性地把他卷在了自己的护佑范围内。阿遥张口,龙吟强硬直冲云霄,掀起一阵飓风,瞬间吹散造神工厂内的烟尘。
身后人形机械恢复动能,缓缓地站起来,散兵任由阿遥贴在他身上,冲不远处地面上蓝色头发的影子怒吼。
“多托雷——”
右手抬起。
无数流星般的雷光在天际一闪。
又重重挥下:“——过往的债,今天一定要你偿还!”
方才爆炸虽不至于直接劈死博士,但让他受点小伤还是没问题的。此时,硝烟落尽之后,刚损失一部分召唤物的博士迎面就碰上流星群般的落雷,脸色稍稍变化,手里动作却更快更稳,立马召唤出一个足以覆盖全身的铁甲怪物保护他。
震天撼地的惊雷落下,降世的雷光将他们所在的造神工厂都劈得再也看不见原本的样子,而从中一道身影冲出重重电光封锁,手里的巨剑握在掌中,死死地扛住了阿遥警觉抽出来挡在散兵身前的尾巴。
博士的笑容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小龙,你变强了,以前的你可不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
“是吗,谢谢。”阿遥的龙头里口吐人言,“我就当你在夸奖我。”
“我从以前就对你很感兴趣,你和斯卡拉姆齐都是各有优点的优秀实验素材,只是很可惜的是,四百年前的你扛不住御影炉心的反噬,早早失去了成为我的实验品的资格。”
这个大变态的口吻听上去还很自豪啊!
阿遥一点也不觉得能成为博士的实验品是一种遗憾,只觉得悲凉。龙步入轮回是一件很轻巧的事情,如同花开花落,日升月隐一般平常,但作为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作为被博士带走的那一个,阿散才是饱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博士的话近乎挑衅,然而阿遥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恼怒,他似乎在原地愣了一下,之后才委屈又难过地喊了一句:“阿散。”
“你慌什么,现在我又没事。”散兵低声说道,“别被多托雷影响了。”
一切的苦闷和怅然在看见活着的龙时便有了回报,手抚上来,拍了拍阿遥的头颅,换来后者不满地在肩头轻轻一撞。
再抬起头时,散兵的眼睛里闪过寒芒,越过龙尾看向让他铭记已久的仇人的脸。
这一刻,彻骨恨意倾泻而出。
散兵伸出一指向前击,身上还连接着人形机械的管子,他一动,人形机械也跟着动,指尖涌动的电光铺天盖地地朝博士袭来,然而博士只是微笑道:“别忘了,这个机械还是我造出来的,操控的指令我也有。”
不知何时被召唤出来的小型作战机械像蝗虫过境一样抱住了冲过来的手指,随即纷纷自爆,炸开团团火光。自爆的冲力将两根手指同机体的连接都断开,落在地上掀起尘土,残留的能量耗尽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你造出来的又怎么样,”散兵语调里带着寒气,“这么多年来,你那些恶心人的下作手段我领教的还少吗!”
实验品与实验人员,这种不平等的关系足足让散兵忍了几百年,博士从他身上获取的实验数据每一份散兵自己都看过,包括博士能将不同时间段的自己分隔出来作为分//身在大陆活动的切片技术也是从他身上研究得到的。人形机械是博士造的没错,可这种关系是相互的。
博士有多了解散兵,散兵就有多了解他。
他冷哼了一声:“多托雷,你从来没对我放下真正的戒心,你总是很享受实验的过程,然而为了保证实验进行顺利,为了压制我不会中途背叛,即使你已经掌握了切片的技术,也不敢随便派一个切片来盯着我。”
“所以前来这里的,一定是你的本体。”
“呵呵呵……”
在这一瞬间散兵和博士同时默契地退开,散兵控制机体高举双手,博士落于地面,从虚空中召唤出无穷无尽的机械,钢铁冰冷地反射寒光,博士召唤出的机械生命汇聚成一股黑色的旋风。
散兵冷漠地看着旋风裹挟阴冷的死亡朝他逼近,雷光在脸上悦动,映照着此刻他眼底四溢的杀意。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龙鳞,一字一字古老的龙吟下整座工厂都开始颤动:“给、我、炸、开!”
龙是上古时就存在的生物,古老的语调能控制一部分生物和物品的行动。散兵暴怒下力量宣泄,让博士召唤出的机械生物都纷纷扛不住而自爆。
爆炸声声声不绝震耳欲聋,将博士震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散兵一脚踩在机体外壳,召唤法器甩出雷击紧随其后。阿遥化作半人半龙的形态,白发持剑冲上去与博士近身搏斗。
他的种种反击都被阿遥挡下,唯独散兵的攻击能恰到好处地从刁钻的缝隙攻向他,每次都正好打断他准备抢过机甲操控权的指令。愚人众二席实力比之神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却在龙和人偶的联手中堪堪打成平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召唤机械生物去挡,连环的绚丽爆炸在场中绽开。
可……来不及了。
轮回上百次,世界树攻击阿遥这么多次,已经足够他进化出察觉世界树缓慢上浮时的直觉,就像有一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告诉阿遥,来不及了。
怔忪中收剑慢了一刻,博士在攻击间隙中喘了口气,他终于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高高在上的态度:“实验品反抗的勇气、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很好。你们的实力,的确超乎我的想象。”
“但我也不是你们轻易就能杀死的。”
剑光和雷击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间或夹杂着人形机械的冰火炸弹和落雷,在这毁天灭地的攻击中博士飞身往后掠去,既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跑,而是转身抓住在一旁养伤旁观的纳西妲。
掐住她的喉咙,威胁道:“住手,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威胁?
“呵呵。”
小吉祥草王死不死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散兵根本不在乎,他低沉地笑了两声,继续指挥人形机械准备再来一发刹那生灭,用雷电的伟力将眼前一切都湮灭。
然而阿遥的身影却停顿下来,不仅停下来,还转头返回了散兵身边,笑了笑:“不,不用多麻烦,其实……我觉得多托雷不会走的。”
“因为他是个享受实验过程的科研疯子,这世上一切过去和现在的经历都是知识,而知识全都储备在世界树里,”他认真地看着散兵,一字一顿道,“博士他不会拒绝世界树的。”
风云在此刻诡谲,明明是身处室内,却感到风在天际隐隐地哭嚎,室温骤然下降到比刚才散兵降下冰霜时还要冷的温度。一道七彩的光在阿遥身后现出,随即膨胀到露出一颗巨大的树的虚影。
——世界树终于才此刻凝聚了足够的力量,又对阿遥伸出了爪牙。
只不过光是根部上浮化成地脉,用伴生的雾气和幻境攻击的方式已经对阿遥无效,世界树这一次选择将本体都降临在大陆上,迎接阿遥的是史无前例的迅猛攻击。
这世上最庞大最浩瀚的知识库在众人眼前缓缓化为实体。
钢筋铁骨被绞得粉碎,地底之下一阵又一阵令人窒息的颤动,空间被扭曲,时间被暂停,在场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看着世界树的降临。
博士看见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在此刻向他敞开怀抱。
纳西妲看见树底有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身影静静地凝望着她。
旅行者和派蒙的震惊还在眼底发散,提纳里咬咬牙,回过头不再看这壮观奇诡的场景,双手急速地给旅行者的伤口缠上绷带。
七彩流光的树冠慢慢地在阿遥头顶展开,在它还未完全成型的时刻,阿遥抬起头,看着散兵正注视着他。
眼神里闪过种种震惊、疑惑、痛苦,又最终归于恍然。
“你知道世界树会攻击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知道了多少,你要是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你知不知道须弥才是世界树的中心——
他脑袋里突然开始一帧一帧播放方才的画面,在世界树出现之前阿遥就笃定,他对世界树一点都不陌生……
风带走了散兵心里千万个疑问,无数纷乱的念头揉成一团在脑海里翻涌不断,最终他垂下了那一双一直保持恨意和锋利的眼睛,声音平静而沙哑:“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恢复记忆时的阿遥天真活泼,然而此刻面对散兵的恍然,他才终于有了一点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绪。
阿遥抽了抽鼻子,眼眶也红了,终于忍不住扑到散兵怀里,连同头上的纱和铃铛一起,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阿散、阿散,呜呜呜呜……”
叮铃——
叮铃叮铃。
“我不是说了我一个人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你都知道了世界树会攻击你,为什么还要来!你回稻妻不好吗!真是自作主张!”散兵忿忿不平,慷锵有力地将怀中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忍不住拍了拍阿遥的背。
其实在这一刻阿遥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散兵说,未尽的约定,与故人后裔的重逢,又或是当他还在踏鞴砂时最后没能向散兵传达的话语。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阿遥摸了摸人形机械连接在散兵背后的管道,又摸了摸他胸口的心脏,其实阿遥后知后觉已经猜到了,意识连通时他感受到的巨大痛苦是契约的作用。
散兵一直记着他的话,而后这句话无意识地应验,成为阿遥和散兵连接的桥梁,那阵巨大的疼痛其实是阿遥在分摊散兵成神时身体连接导管的一半痛苦,而现在就连这一半的痛苦都被散兵收回了。
“这里是不是很疼?”
散兵倒是无所谓:“应该没有你吞炉心的时候疼。”
“……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啊,都四百年了。”眼睛是红的也不影响阿遥抿了抿嘴,他强调,“四百年了已经!”
早就该忘了吧。
“忘不了。”他慢悠悠地从人形机械里滑出来,落在了巨大的铁手上,“把你的剑给我。”
单手剑交在了散兵手上,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模糊的背景里,七彩流光的树木比阿遥在世界阴面看见的要小了不少,但依旧令人目眩神迷。
它逐渐化为实体,头顶的铁块像砂石一样被树枝轻易捅穿,再扑簌簌地落下,这一块天地在世界树出现的那刻就单独被划出了一块空间,如今从捅破的洞口里看出去,不是须弥城的泥土砖瓦,而是黑漆漆令人眩晕的无尽虚空。
散兵用剑尖对准正痴迷望向世界树的博士,剑尖锋利,眼神是似火的愤怒和嗜血。
他一剑劈开飞向阿遥的世界树枝,神色冷淡:“别愣着,要继续上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