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红日高悬,热度炙烤大地,阿遥上天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的本意原本是探究世界之外是否还有世界,提瓦特的星空被一层巨大的膜包裹,将这方世界完全与外界隔绝,是进不去也出不来的。
阿遥想知道异世界是否也有这么一层膜,一边上飞,一边还分心思考着有没有可能直接飞回提瓦特的可能性。
他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红日与高阔蔚蓝的天空逐渐消失,一层深色的蓝紫覆盖了视野,在白日里不会见到的星空出现了,紧接着空气越来越稀薄,无形的五指空气压迫住了他。
这一分心,就忘记要用护盾保护自己,在飞到一个足以看到生活的大陆其实是一个蓝球的时候——
阿遥没使上力气,摔下来了。
风在耳边呼呼地响,阿遥从万米高空中垂直落下,天空由深蓝变回蔚蓝红日,阿遥急速下坠,啪唧一下被原封不动地拍回泥里。
龙好疼!
在普通人会被摔的粉身碎骨的高空坠落下,阿遥艰难地把自己从地里□□,就像拔萝卜一样。
落地的时候他就变回了人形,先是扑腾地把手从人形深坑里抻出来,再哼哧哼哧地把腿也用同样的手法从泥土和石板的残骸里弄出来。
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一切,一抬头,就发现正对他面前不足五米的距离,兰堂和中原中也正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他。
阿遥:“……”
兰堂和中也:“……”
摔的位置正好在公馆大门口,在所有人都会进入的大门前,这里按照兰堂的挑剔审美用低调且不失华美的大理石板从门口铺到了台阶下面,平滑完整、浑然一体。
然而此刻浑然一体的大理石板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人形大坑。
龙的心情很沉痛。
这要赔多少钱,赔多少钱都没用,他现在一分钱也没有啊!
阿遥眼睛盯着这个人形大坑,又不得不仰头面对两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类同伴,嘴唇嗡动,声音充满了心虚:“……赚钱,给你。”
龙会努力赚钱赔偿给兰波的!
他已经很诚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歉意,可他面前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根本对地上的坑没什么想法。
良久的沉默后,中原中也张了张嘴,他还没有兰堂的腰高,此时却背上了这个年纪远不应该有的沉重:“我都跟你说了,兰堂,阿遥他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
“——你看他这次居然还想跳楼自杀!”
兰堂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看来下一次还得将空间封锁做的更牢固一些。”
喵喵喵喵?
这两个人一脸严肃当着龙的面是在说什么可怕的话,阿遥挣扎地爬起来,说实话摔得挺狠,身上骨头都还隐隐作痛,但比起被世界树贯穿的伤口而言简直轻微地不值一提。
“达、达咩哟,”阿遥努力回忆《日常口语一本通》里随手翻看时勉强记得的句子,“不要,再,伤害我了。”
“不是我们要关你。”前一句还是用的日语,后一句就被兰堂贴心地切换成了提瓦特通用语,“是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们会担心你。”
呜,是在关心他吗?
这两个人类不愧是要和他建立羁绊的强大人类,因为损坏财物过于心虚,他已经选择性忘记了当初在医院跳窗逃跑和在集装箱不搭理人的自己。
此刻他努力地亮出了自己的手指,上面一圈金色的圈像一道牢不可破的契约紧紧地束缚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已婚。”
“有人等我,没有寻死。”
没有找到龙的尸体,死心眼的阿散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他会来找龙哒!所以龙一定要好好活着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然而中原中也满脸不信任,一条龙居然跟他说他已经有伴侣了!
“不信。”年幼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冷笑这种表情,生活终究对中原中也这只可怜的小猫咪下了毒手,他比划着方便阿遥理解他说的话,“除非你把这个人带到我面前。”
“做不到。”
要是能带到你面前,那我之前忙活半天是为了啥,在这小萝卜头眼里阿遥一系列仿若有点大病的举动不都是因为他要找阿散嘛!
阿遥的表情木然,又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委屈,嘤咛:“不行。”
中原中也瞪他:“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已经没有一点信誉了!”
逻辑就此陷入了死循环,阿遥赌气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兰波扶额,觉得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
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明天会请建筑工人解决门口这个大坑,又把两个小的赶进了屋内。
。
阿遥的卧室新添了不少新鲜玩意。
实木金属底座的落地衣架放在门边,书桌上添了一盏明黄护眼的小灯,崭新洁白的长毛毛毯落在飘窗边上,唯有靠床的一整面墙此刻还显得有些寂寞,那里预计会有一整面的金丝楠木落地立柜,兰堂重金请了人专门定制,需要等明天才会有工人上门安装。
空置的衣柜、书架和桌面,兰堂说要由阿遥亲手来布置。
但阿遥烦恼地没有布置的心思,他逐渐接受了自己可能回不去提瓦特的现实,却又不甘心于这个现实。
手里不停地摩挲镜子,他倒在床上,手指一点一点落在镜子表面。
明月当空时,屋内外一片寂静,风轻抚窗前飘纱,只见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不远的城市灯火通明,再远点仅剩下山川江河一点模糊的黑影。
这个世界没有天空上的屏障,意味着他与提瓦特共享一轮太阳和天空不过是他自己的一片妄想。
阿遥和阿散连共同呼吸同一个世界的空气的资格都没有了。
铃铛没有了,红绳没有了,镜子不说话,唯一证明他们曾经还有联系的唯有手里金色的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据说是人类相守一生的约定。
伸直手臂,张开五指,在室内灯光下仿佛金圈周围都模糊出了同色的光晕,阿遥看着戒指,突然有一点感伤。
“阿散怎么还不来找我啊。”良久他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他一定是很忙,才刚刚成神呢,肯定会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啊,而且跨越世界屏障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阿散固执又执拗,还有点笨笨的,龙这么聪明都没想到解决的办法,阿散肯定也暂时没有头绪。”
说了一大长串,阿遥才终于说服自己,他又变得高高兴兴起来:“既然阿散想不到办法,那就让龙继续努力吧,首先就得避开中也和兰堂他们,人类啊——”
他拖长了音,有一点烦恼又有一点被关心的窃喜:“人类,真是太烦人了。”
手垂下来,轻轻落在缎面被褥上。他又在镜子上一笔一划写下阿散的名字,这个动作似乎成了阿遥心情变化时的习惯,他每写下一个字,还要怒骂一句。
第一遍写下阿散的名字,骂道:“没用的阿散!”
第二遍写下阿散的名字,吐槽:“怎么还不来找龙!”
没有第三遍。
因为约定过写下两遍名字就已经是想念。
阿遥手指在镜面上抠了抠,他想着要不等一会再重新写两遍吧,却见到此前那么久那么长的时间里,从未有过回应的镜子在此时散发了令龙颤栗的白光。
温暖、夺目,又让人落泪。
“——你说谁没用?”
微微上调的语调,张扬又嘲讽的音色,却不是从镜子,而是从眼前的白光中传来。
灼灼白光散去,卧室内逐渐恢复平常的光彩,然而在床边空置的墙面却出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那一张魂牵梦萦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那一张永恒无伦瑰丽的脸。
一股热流堵住了喉咙,阿遥张了张口,哑声:“……阿散?”
“是我。”
他千万千万不能忘的人,他叫散兵,叫斯卡拉姆齐,叫阿散。
陪龙说过话,做过饭,掉过泪,流过血,有过浪漫约定,度过漫漫长夜,恍若一个美好的梦的人,就像流星一样出现在了面前。
他有且只有这一颗星星。
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
本来还抱臂等着质问的少年,却在面对眼泪的一瞬间慌了心声,他连忙把手放下来,无奈地走上前:“……你哭什么啊?”
“哇——”
没想到本来是默默地流泪,在散兵开口之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你终于来找龙了!龙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散兵本来眼眶微红,长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然而都在听见这莫名其妙的指控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一天都在想写什么啊?!”
“能不能想点有用的东西,别想一些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那你说,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咳,我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他是绝对不会告诉阿遥他磨了纳西妲多长时间,须弥的学者又经历了怎样惨痛的压迫,被一个新生的半神天天用“再不努力你就给我去死”的恐怖眼神盯着,才有了现在的定位成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阿遥从嚎啕大哭变为了抽泣,他的喉咙还很干涩,眼眶也湿漉漉的。
发泄了好一通之后,阿遥才慢腾腾地挪上去,他想去牵散兵的手,就像以往他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指尖相触,再十指交缠。
阿遥满怀期待地将手往前,却忽略了散兵眼中的一点迟疑和难堪,然而散兵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在两只手即将交叠的那一刻——
扑了一个空。
“阿遥,我是借助梦的力量才跨越了世界。”
而梦是不会有实体的。
所以男朋友现在是变成了只能看但摸不着的状态?阿遥抿了抿嘴,非常不满,他还想像以前一样躺在阿散怀里睡觉,靠在他颈窝,再在清晨时分轻轻亲吻。
他的不满显然无法传达给其他人。
卧室房门响了数次,急促又简短,紧接着一双手猛地推开房门,露出了惊慌焦急的中原中也和他身后的兰堂。
被夜半隔壁哭声惊醒的中原中也:“阿遥,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了,你哭什么!”
“男朋友。”
哭我的男朋友。
阿遥现在还只能用简单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手指向散兵的方向,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却在此刻笑了起来,像一团轻盈甜美的云彩,介绍着:“男朋友。”
把我的阿散介绍给你们。
然而中原中也的惊疑和茫然反而更深了,他看向阿遥手指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浮动的细小灰尘和空荡荡的墙壁。
嘴唇血色尽数退去,中原中也凝视着阿遥,沉默片刻后回答:“没有人啊……”
顿了顿,声音都带上一分颤栗:“……是、是鬼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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