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风迢迢,阿遥一溜烟就想跑。
他不知道眼前高挑修长的男士在想什么,但是收养单据上被收养人的几个字他还是认识的,这不就是他昨天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的名字吗!
在书籍题海堆成的小山之后,阿遥仰起头,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他看向兰堂,几番张口才指向自己:“……我?”
又指向收养单据,缓缓在脑门上打出一个问号。
做了那么多努力,被收养的不应该是中原中也小朋友吗!
在阿遥面前,丝丝缕缕春末的风卷起长发,显得兰堂身形更加纤细。他是空间系的异能力者,身体素质比平常人高出一大截,前几天还是在死亡线上挣扎需要签病危通知书的病人,今天就痊愈了大半办好了出院手续,唯一还留下他受伤遭遇的痕迹,就是他脸上的苍白病气还没有散去。
然而这并未影响兰堂背着手,春风中不失强势,寥寥的相处时间就足够兰堂理解阿遥嘴里莫名其妙蹦出的字符,他淡定地用提瓦特通用语回答:“没错,就是你。”
阿遥:“……”
瞳孔地震,他喃喃:“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不行不行,他就知道一旦入世羁绊就会越来越多,阿遥一激灵,鲤鱼打挺一个翻身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窗户边,打开窗就想跳下去。
他想逃跑。
再不逃跑就真的要变成兰堂大饭啦!
室内金光闪过,数道花纹锁链比阿遥逃跑的速度更快,重重封锁将整个房间加固成了铜墙铁壁的牢笼。兰堂拥有的异能力比昨晚海里进入污浊二阶段的中原中也还要强上许多,但因为缺乏常识,阿遥对自己撞大运一连捡到两个超强异能力者没有任何想法。
说不定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这么强啊,那就更可怕了!
龙还没来得及认识到自己的认知错误,红色的异能光彩从中原中也的手传导到了他身上,一股不容忽视的拉力扯住了阿遥的手臂。
身后小小的中原中也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不能让他走。”
他顿了顿:“——要不然,他一定会找个地方自杀。”
阿遥:???
虽然不知道小朋友在说什么,但一定不是正常的话呢。
房间内金光与红晕交错相织,将阿遥困在了方寸之地内,阿遥勉强保持微笑,心里想着要不就变回原型压塌医院再拍拍屁股飞走得了,就看见中原中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蹦出一句:“不能变回去!”
即使兰堂也顺带收养了他,中原中也也保持着一份基本的戒备,心想眼前的大哥哥其实是一头龙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这可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于是笨拙地用双手在身后比划扑腾,意思是阿遥龙形时候的羽翅,又摇了摇头,搓了搓手,意思是你要是变成龙压塌了医院,那我们要赔很多钱。
很多钱!
临时搭建的医院有三层楼高,每一层都有数十间病房和问诊室,再加上无数被临时拉来的昂贵医疗器材,光是想想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生活的困难就此打倒了一头龙,阿遥的身体顿时僵硬,兰堂的温柔笑容在他眼中无端带上了一丝阴恻恻的意味,以前每次任务出错的时候神里绫人和八重神子也是这么盯着他。
可怜的龙没再尝试逃跑,他像一只安静的鹌鹑被兰堂提在手里,空间和重力异能被双双收回。室外阳光温和,兰堂提着人,中也提着书,双双迈入新的家园。
。
阿遥的直觉从未出错过,兰堂的确很有钱。
金属栅栏爬满蔷薇,园林造型被精心修剪过,花园中心喷泉哗哗喷出流水,在介于中华街和租界之间,靠近市区寸土寸金的位置有一座优雅别致的庄园。
一座房产证上名字是兰堂的公馆。
阿遥的新房间在公馆二层拐角处的第一间,因为是临时决定入住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简易的书桌和一张床垫。空气里灰尘扑簌,窗帘拉开后在阳光下清晰地悬浮着。
异能操作下,厚厚的书摞自动飘到了书桌上,兰堂粗粗环视一圈,皱了皱眉头:“太简陋了,什么都没有,得再添置些别的家具。”
“这个房间现在都不能算能住得了人,你可以考虑下想再要点什么,生活品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无声的沉默不知为何被拉的有些长,兰堂停顿片刻,似乎颇不情愿,“——大饭。”
回家的时候路过了横滨大饭店的招牌,天真的中原中也还指着看板问阿遥这是不是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一家饭店,对此阿遥的回答只有六个点。
就算再迟钝他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微妙的不靠谱。
“不。”从《日常口语一本通》里找到了拒绝的发音,阿遥磕磕绊绊地说,“大饭不是,名字,之前,乱填的。”
“我不叫兰堂大饭,”他希冀地看向兰堂,“我叫——”
遥看红云,樱花散落。这句话怎么翻译成日语来着。
在阿遥纠结的时候,兰堂轻飘飘地说:“以前叫什么都不重要,你的户籍已经被我改成了这个名字,落在了我的名下,如果想要改的话只能等你到法定成年的年龄,顺带一提,我现在给你写下的年龄是16岁,年龄是不可以二次更改的。”
实际上算上轮回可能活了几千年的龙:“……”
春末夏初,气温已经到了足以让人踩水嬉闹也不会感冒的程度,阿遥穿着单薄的短袖,兰堂却一层一层裹上厚实的加绒大衣和围巾,他比任何人都畏寒,仿佛时间被永恒停留在了隆冬,再也感受不到四季交替的温暖。
“你好好休息吧,中也,我们去一趟市中心添置些东西。”兰堂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他转身就想退出阿遥的房间,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攥住了他的手腕。阿遥感受手中的纤细,他紧紧地盯着兰堂,问出来自灵魂的疑问:“……为什么?”
都说了他不姓兰堂和兰堂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收养他啊。
“因为我从中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而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和我现在的失忆状态很类似。”兰堂慢条斯理地说,“这公馆太空荡,太冷了,我喜欢温暖的地方。”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而且……的确很可爱。”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公馆主人兰波也不缺这个钱。
龙真的没想到一次试探性的勾搭居然能把自己也卖了,他怔怔地瞪大眼睛,看着兰堂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比划,仗着阿遥听不懂就没有自主的权利,低声和身边的中原中也说要购买哪些家具和装饰,无论是高挑还是矮小的两个背影都没觉得哪里不对,仿佛自然而然地就将养一条龙作为了自己的责任。
“……暂时就这些吧,剩下的让,”兰堂隐秘地和中也交换了关于阿遥的信息,“剩下的让遥有空自己去挑。”
他说着就要带中原中也退出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兰堂和中也仅仅经过一晚就变得如此熟络,轻而易举地就在给阿遥布置房间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一大一小携手出门去,半点插入的空隙都没给阿遥留下。
“你们两人就走了?都不带上我的吗!”
龙有点不满,趴在卧室门框上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探出的半个脑袋上写满了不解和茫然。
就这么放心他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
背后的疑问太明显,作为成熟的大人,兰堂只是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那张脸如雕塑般鼻梁高挺,下颌线干净利落,淡淡地流露一个无所谓的眼神就没再说话。
作为小孩子的中原中也噔噔噔地跑过来,正当阿遥感叹还是年幼的中也又软又好骗的时候,赭发孩童从屋里抽出一本书塞到阿遥手里:“你在家学这个。”
低头一看,《五十音图(幼儿版)》。
“……”阿遥纳闷,在胸前比划中原中也的身高,“你才这么点大,能帮上什么忙?”
一个小孩子都能和兰堂出门,那他那么大一条龙岂不是能帮上的忙更多。
倒也不是想出门,只是适当叛逆地想要和所有人对着干。可中原中也不为所动,他抬头,看了看阿遥的眼睛和原本长有鹿角的头顶,又低下头,在阿遥手里的五十音图翻了几页。
“我是只有七岁没错,”中原中也一脸严肃,“但你是这个,兄长。”
——书页正中央,指尖的落点是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一岁还没脱离奶嘴的婴儿。
七岁的中原中也为他捡来的便宜哥哥操碎了心。
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逐渐石化碎裂的阿遥,狠了狠心,顺着楼梯又小跑回了兰堂身边,牵起了兰堂的手。
两个人不知低语说了什么,再下一刻,兰堂的金色空间异能覆盖了整座庄园,禁咒和金色花纹接连亮起,玄妙地将整片区域化为了难以轻易进出的禁地。
“那我们出发了,兄长。”中原中也回头挥手。
回应他的仅仅是阿遥幽怨的眼神和清脆的关门声。
啪。
他们一走,公馆内悄无声息地沉寂下来,耳边仅剩下嘈杂叽喳的鸟鸣,因为兰堂封锁空间而躁动不安,又随时间逝去而渐渐远去。
看书是不可能看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看书的。
阿遥胡乱地把五十音图翻了一遍,据说异世界语言的所有发音都由其千变万化而来,其实他的记忆很好,翻了一遍就记得七七八八。
但实在是不想学习,书蒙在眼睛,阿遥躺倒在床上,这张床已经比他和中原中也在集装箱的那张用木板和稻草拼成的简易床好上太多,到兰堂眼里依旧是属于不能睡人的分类。
对阿遥来说,睡地上睡榻榻米和睡在床上好像都没有多大分别。
还没化形的时候,他可以睡在石缝里,也可以睡在人偶怀里,坚硬的骨质外表皮肤柔软,是阿遥最喜欢的床铺,从和人偶相遇起算,每到半夜,他几乎就没从人偶身上下来过。
他缠在阿散身上,尾巴落在他胸口,轻轻来回摆动,闭眼沉沉睡去,又是新的一天。
“唉……”阿遥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将胸口的镜子扯出来,一笔一划写下阿散的名字,让镜子在眼前晃荡。
“阿散阿散,我在异世界过的很好,这里和提瓦特很不一样,有许多便利的科技和发明,在这里生活的人类也有和类似神之眼的能力,不受限于元素力的属性,变得更加千奇百怪。”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一句:“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阿遥一贯地和镜子分享的生活见闻,也一贯地得不到镜子的任何反应,这本该都是他习惯了的,却每一次每一次陷入相同的寂寥和惆怅。
阿散等他的四百年里,每一天是不是也如此度过的?
阿遥烦躁地把镜子塞回胸口,从床上坐起来,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明明是一个人在家,行动却不免多了一层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
公馆楼高寂静,他噔噔噔地跑上顶层,在离地几十米的阳台上撑出半身,遥望不可及的天空。
天空方向没有兰堂的异能封锁。
地脉孱弱,通讯法阵也被阻隔,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手段被重重限制,阿遥突然突发奇想,想要飞到天上试试看。
他化为龙形,翅膀振空,于无声无息间往最高处如利箭掠去。
。
同一时间,提瓦特。
造神计划失败后,博士身陨,贤者们遭到惩处,纳西妲接过须弥实权,唯有处于风暴中心被人为手段强行成神的散兵好像没事人似的,从清算中隐没了消息。
须弥城外界啼鸣阵阵,鸟语花香,内部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净善宫内只听得见机括运转的声音,连纳西妲和旅行者的告别都被静静掩埋。
旅行者走后,散兵从一旁的角门里走了出来。
“那个菜鸟离开须弥了?”散兵指旅行者。
“嗯。”纳西妲点点头,“她接下来打算去枫丹,和那个国家的神明打打交道。”
草神看向散兵,在须弥学者和纳西妲的共同努力下,那副十几层楼高的人形机械也被收进了虚空中,只要再次进入战斗,就能被召唤出来。
所以散兵恢复了自由之身,被允许在须弥自由行动,他的装束也和愚人众执行官时期没什么分别,黑紫短打配着胸口的金饰。他此刻微微低垂脑袋,手指轻轻一压帽沿,就从喉头中发出一个单音。
“哦?”
纳西妲看了他一会,道:“说起来,旅行者提到,她也邀请你和她一起去旅行,但是被你拒绝了。”
“我对她在每个国家过家家酒一样的旅行没有兴趣,”散兵嗤笑一声,“比起旅行者,布耶尔,你叫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联系阿遥吗?”
“对。”
纳西妲眨眨眼,深呼吸一口气,阿遥的身上同时有坎瑞亚的通讯设备、草神的印记和散兵的灵魂标记,比预想中更容易找到。她将一个用作定位的小装置交给散兵。
“今天下午我收到了一串世界外的信号,应当是阿遥在呼唤你,我根据这段信息做了一个定位装置。”
在散兵难以控制的微缩瞳孔中,她停顿了片刻,复又抬起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甜美至极的笑容。
“等阿遥下次再发回相同的讯号时,你就可以联络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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