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门扉和木制门框轻轻合上,阿遥收回在铭牌上作乱的手,回到卧室内。
他房间里有一面落地窗,如今露了正敞开着,夏日的夜风即使落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间或夹杂着一点大海的咸腥,今夜月明星稀,落花飘散,远处还能见的一点海浪拍上沙滩的白色浪边。
散兵坐在窗框上等他。
他还是没有恢复成原本的身高,坐在金属边框上显得整个人都是小小一只,脸色平静淡然地看着巨大的阴影朝他笼罩而来。
那是阿遥坐在他身边。
海风簌簌扑面而来,阿遥把散兵捧在手里,他双腿是蜷缩抱在胸前,因此散兵也是被他捧住放在了膝盖上,这样一来就算是十几公分的身高也足以让缩小后的散兵视线比他高出一些。
他直勾勾地望着散兵,明明异世界的风触摸不到他,却依然能见到发尾被轻飘飘地吹起来,几缕紫色的发丝挡住了脸,他听见散兵张了张嘴:“阿遥,你……”
“我?”阿遥看看自己,“我怎么了?”
“其实你……”
“阿遥,你在这干什么?”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散兵。
中原中也用重力异能漂浮在公馆外部的一楼和二楼之间,出现在阿遥视野的前下方,他看上去有一点紧张:“你怎么有一半身体都在窗户外面,太危险了,你还是进去吧。”
坐在窗户上,阿遥看了看两条悬空的腿,和离地不过四五米的高度,在茫然地看了一眼中原中也。
龙就在这坐一会怎么啦!
四五米,还没有他变回原型的身长高呢。
但中原中也是已经经历过三年前阿遥频繁作死的时期,对如何治疗外伤、如何同有心理问题的人沟通,以及如何处理涉及人身的紧急情况熟练无比,明明小小年纪却无端多出了一颗沧桑成熟的心。
他才不管阿遥眼里表达的是什么感情,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把腿放回去,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哦。”
行吧,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龙,看、看在中原中也是在关心他的份上就稍微照做一下好了。阿遥乖巧听话地把腿收回来,整个人落在室内,双手扒着床框把半个上半身都探出来,又在中原中也无言的紧盯中默默收回去。
月光落在身上,无端镶上一层银色的光晕,然而眼里细碎的光比月光更皎洁,阿遥问:“都快到睡觉的时间了,你在外面做什么啊?”
“还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不满。
“你往头顶看看,他大晚上的要跳楼啊!”
……下午阿遥让他把太宰治背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拒绝!果然,能和阿遥玩在一块的人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是同样的不靠谱。
阿遥顺着中原中也的目光往上看去,就见到房顶尖端有一个逆光的黑影,湿漉漉的衣服在进门之后就被换上了一套白色衬衫并黑色背带裤,个头不高但在跳楼这件事上全身充满了活泼劲。
——果然是太宰治。
光是声音都能听出一点兴高采烈,太宰治:“今天晚上风吹得好暖和,我也要拥抱更温暖的死亡,大地——等着我——”
中原中也冷笑:“行,你跳吧。”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就不知从哪掏出了充气气垫,迅速铺满了太宰治即将坠落而下的整片区域,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做完之后还礼貌又冷酷地冲上方说一声:“请。”
站在楼顶跃跃欲跳的太宰治:“……”
他对死亡和别人惊讶抱有同等的兴趣,但是就这么跳下去,既不会死也不会吓到人,岂不是正中中原中也下怀了吗!
中原中也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跳啊,等什么,不想跳的话换别的也可以,你还有什么自杀方式就尽管试试好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柔弱无力的中原中也了,他是一个随身携带解毒剂、急救包、气垫并且已经学会了多种急救措施立志要考上医科大学的中原中也!
生活磋磨他太多,中原中也的牙在后槽紧紧咬合,红光包裹着他往房顶飞去,他勾住太宰治的衣领就把后者往楼梯拖去。
还不忘探出头叮嘱阿遥:“别学他作死,也别吹太多风,小心明天感冒。”
“……哦哦。”阿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默默望着渐渐远去,矮小又无情的背影,他不得不和发出和太宰治在餐桌时同样的感叹。
中也,好可怕。
见人走了,阿遥又转过头看向手边的散兵:“阿散,刚刚你想说我什么来着?”
散兵沉默片刻,顿了顿:“……其实,你在这个世界——”
咚咚。
门不合时宜地被敲响,再次打断两人之间的谈话,也许这就是家里兄弟太多的烦恼,阿遥抿了抿唇,以雷电赋予的极致速度俯下身来在散兵脸上啵了一口,再在对方不由自主的脸红中哒哒跑过去开门。
“咦,兰堂,有什么事吗?”
阿遥离席后宴席便散去,兰堂此时端着托盘站在他门口,身形修长,既优雅又忧郁的气质始终在他身上萦绕。
然而他此时脸上带有柔和的笑意:“你的朋友,叫江户川乱步的那个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喝了一点我的红酒,现在已经醉倒了。”
“我让人煮了点姜茶给他,现在把茶分点给你们,喝一点驱驱寒气,之后早点睡吧。”
阿遥呆了呆:“诶……哦。”
他向来不会拒绝自家人的好意,抱着托盘上还冒着热气的姜茶咕隆咕隆全灌进了肚里,末了又把杯子放回去。
其实他是一条纯由元素力构成的龙,人类的食物在身体内会被分解成少量的元素力,驱寒或是醉酒都不会出现在身上,可是阿遥好像真的察觉到身体内有一股暖流在游走。
紧接着又听见兰堂开口:“我看你把在铭牌上加了字,如果你需要的话,明天我让人订做一块全新的挂上去。”
正式地把阿散的名字加上去。
“好呀好呀,谢谢兰堂。”阿遥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抱住兰堂的腰。
柔软发丝在胸口蹭蹭,随后和属于兰堂的黑色长发纠缠在一起,兰堂捏捏他的脸,柔声道:“快睡吧,帮我和阿散说晚安。”
今夜的门三度关上。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吧。”阿遥小声嘟哝一句,飞速地又蹭回了散兵身边。
这一次对话的场地被放在了床上,阿遥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两眼灼灼地看向床头的小人,声音绵长又带了点讨好:“——我在这个世界怎么了?”
“在这个世界里,有许多爱你的人。”
——所以不必勉强自己非要和他回提瓦特。
阿遥好像总能获得许多人的喜欢,在踏鞴砂的时候有丹羽、和也和雅美夫人,在稻妻的时候有宵宫一斗、神里家和八重神子,就算是没呆多久的须弥,也有旅行者全程跟随,草神保驾护航。
看吧,就算这一次他只想和阿遥普普通通对话几句,都有中原中也和兰堂关心,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搅局。
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如果,散兵想,万一是如果,他反抗天理失败了,那阿遥留在异世界也没有问题,这里没有忌惮他能力的存在,也没有像博士那样觊觎他且自身实力强劲的人,阿遥完全可以过得很好。
时间流速不定,异世界度过三年,提瓦特已经过去四五年,也许是他在提瓦特做的准备已经足够多,在最终战来临之前反倒生出忧虑,所有纷杂的念头都被浓缩成了一句话:“无论你在哪里,都会永远快乐的。”
“诶。”
阿遥应了一声。
他好像明白了阿散的想法又好像完全没有明白,眉眼弯成月牙的弧度:“你提这个做什么啊,阿散阿散……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没有。”
“是吗?”阿遥狐疑地凑上来,鼻尖都要顶上散兵的胸口,“你这么小,好想一口吃掉哦。”
散兵:“……”
这条龙!活了这么久,怎么说话还这么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的阿遥果然下一句又和之前的似乎无所关联:“果然我更喜欢正常形态的阿散,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钻进你的怀里抱着你睡了。”
阿遥问:“你的戒指呢?”
当初的铃铛被刻上了正机之神的烙印,熔炼成一对形状大小刚好合适的对戒,其中一只在阿遥的无名指上。
另一只如今被散兵从胸口出抽出来,就像阿遥用链条将镜子串起,属于散兵的对戒也被他挂在胸前,随着时空扭曲被缩小成一个囫囵的小圈。
“见你好好带着我就放心了。”
阿遥满意地眨眨眼睛,吹了夜风再喝了姜茶,他好像真的有一点困了,整个人舒心地蜷缩在被子里,始终空出另一半床位。
因为困倦,眼皮也开始耷拉下来,他望着床头的散兵,一如四百年前每一个夜晚散兵都是这样守着他入睡的。
“阿散,我就像一只风筝。”飘在空中,与风为伴,与云嬉戏,听花开和鸟鸣,见雨水和冬雪。
“而你是握住风筝线的人。”
眼睑合上,这句话带走阿遥声音里最后一丝清明,他是活了很久的龙,即使灵魂还保留了少年的心性,长久的陪伴也让他随时能明白散兵的想法。
可阿散是不一样的,阿遥想。
正如爱我的朋友那么多,而我独属于你一人。
。
第二日,清晨。
窗帘没拉上,因此早上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时,阿遥就被迫苏醒。
他早就有赖床的习惯,就算是意识清醒了也睁不开眼,非要在床上磨叽许久才肯慢吞吞地迎接早起的一天。
蚕丝薄被里即使是夏天也不会觉得炎热,阿遥迷迷糊糊地连头带龙都缩进去,再翻身——
等等、怎么手边有东西。
是温热的、柔软的、还有脉搏跳动的皮肤。
谁?!
阿遥顿时清醒,头皮都麻了一下,他猛地掀开被子,倒要见识一下是谁这么勇敢敢爬他的床!
——就见到太宰治揉了揉眼睛,睁开看了他一眼,又淡定地把被子盖回去接着睡。
太、宰、治!
阿遥沉默了一瞬。
这小兔崽治居然孜孜不倦念念不忘非要和他挨着吗!都一晚上过去了,他都以为太宰治早把这事忘记了!
那他和太宰治贴在一起睡了一晚上,那他的阿散呢?!
他那么大——不对,那么小的阿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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