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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一更

    贺成自然明白沈清端的隐忧, 既是要挑拨黎王与黎王妃之间的关系,那飞鸽传信这样的法子便太过潦草了几分。

    最好的法子还是亲自去一趟京城,当着面儿将黎王与嵇康之间的隐秘告诉黎王妃。

    至于证据。

    贺成黑眸里忽而掠过几分凝重之色, 整个人仿若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郁色之中。

    他道:“我使了法子, 借着朱珠公主的由头从老宫人嘴里问出了些话, 那嵇康是自小服侍黎王的太监,黎王成年后,便将他带出了皇宫, 小心地养在自己身边,可见其爱重之心。”

    “所以。”沈清端接了话,“能证明他们有私情的证据, 黎王一定不舍得丢弃。”

    除了这等书面证据外,沈清端也是个最好的证人。

    贺成瞥了他一眼, 神色笃定地说道:“黎王妃如此聪慧, 必定好奇过黎王为何要对你痛下杀手,明明你已经亲手杀了废太子,再无与他抗衡的理由。”

    的确如此。

    黎王对沈清端的恨意来的太过突兀, 若不是牵扯到深仇大恨, 何以要对沈清端下次毒手?更招致今日分庭抗礼的局面?

    立在窗外的苏荷愫越听心内越发镇定,她知晓贺成所言不假, 若想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黎王, 从黎王妃这儿入手当是不错。

    她与黎王妃总算得上有几分相识的情分,去京城走一趟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怕沈清端不答应而已。

    沈清端也当真是不愿意答应,纵使贺成将此事事成的好处反复地说与他听, 他也只是坚定地说:“不行, 不能愫儿去。”

    若是黎王妃相信苏荷愫还好, 若是不信,愫儿该如何自处?

    京城里如今没有沈清端安排的人手,更无法保证苏荷愫的安危。

    贺成劝了几遭,见沈清端执意不肯,当即便也只能作罢,叹着气说:“早知便不该与朱珠公主和离,她与黎王妃倒能说上几句话。”

    听出他言语中的悔意,沈清端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出声细问,只说:“和离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明明他离开京城前,贺成与朱珠公主还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怎得如今竟变了模样?

    “孙皇后失势以后,她与我提及了和离一事。我原是想带她到金陵,护她安稳过一生,也好全了这一世的夫妻情谊。”

    “她没同意?”沈清端讶声问。以他对朱珠公主的了解,若不是对贺成怀揣着几分真心,如何会舍得和离?

    也正因如此,贺成才会对朱珠公主怀揣着几分愧怍,只说:“若将来有朝一日你登上大位,可否对朱珠网开一面?”

    沈清端默了良久,到底不愿意欺瞒贺成,便说:“我没打算称帝。”

    话音一落,在屋外偷听了许久的苏荷愫终于推开了书房的屋门,她从红袖手里接过了鸡丝凉面,笑意盈盈地与沈清端说:“夫君,我愿意去京城试一试。”

    *

    此时此刻的京城内。

    黎王妃正安坐在美人榻里,身边的奶娘们正小小翼翼地照料着摇床内的婴儿,嘴里止不住地赞叹道:“小皇子生的当真俊俏。”

    话音才落,却被黎王妃笑着指责道:“殿下还未继位,可不能乱了称呼。”

    明侦帝如今还半死不活的躺在乾清宫内,黎王虽则未曾称帝,可大雍的朝政之事皆被他牢牢攥在手心,与称了帝又有什么区别?

    黎王妃王若霜出身没落氏族,早年王家尚存几分蕴气时,便集家族之力替黎王揽下了不少私兵,也为黎王的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王若霜与黎王情谊深笃。可嫁给黎王的前十年里却一直没有子嗣,她又是延医问药,又是求神拜佛,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直到去年除夕之后,她忽而诊出了喜脉,黎王也高兴了好几日,扶着她的肚子笑道:“这会是本王唯一的子嗣。”

    那时,王若霜尚且不明白黎王这话里的深意,只以为黎王是在向她许诺,他的后院里不会再有妾室和庶子。

    王若霜心里好似抹了蜜一般的甜,早年吞下的苦楚都化作了绕指柔,缱绻的情意将黎王包围在其中。

    黎王虽将妻儿拥在了怀里,胸膛虽温热无比,心却薄凉一片。

    有妻有子有权。

    他似是在一夕之间完成了埋藏在心底的夙愿,可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兴许是那人不在他身边的缘故。

    纵使财权地位拨动人心,没有相爱之人陪伴在侧,也只剩下些难以言喻、孤高自赏的寂寞罢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收尾阶段有点卡文。

    第72章 计谋

    苏荷愫贸贸然地闯入了书房, 言明她已偷听到了沈清端与贺成密探的话语,素白姣美的脸蛋上显露出几分笃定与真挚。

    “我愿意去试试,若是能不伤一兵一卒就将黎王拉下马来, 于百姓社稷都是件绝佳的好事。”

    初时的惊讶过后, 沈清端已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明神智, 只见他欺身上前攥住了苏荷愫的皓腕,蹙着剑眉劝道:“还有别的法子,实在不需夫人去京城里以身涉险。”

    且不论黎王妃是否会相信她的话, 单是全须全尾地从京城里活着出来就已极不容易。

    这法子,成效最好,风险也实在太大了些。

    沈清端不肯让心爱之人去犯这个险。

    可苏荷愫听后却把手里的鸡丝凉面搁在了桌案上, 忽而朝着沈清端眨了眨杏眸,只说:“乔装打扮一番就是了。我先想法子和黎王妃熟络起来, 待无人时再向她挑明身份。”

    “若是不成。”苏荷愫便从衣袖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泛着银辉的匕首, 她笑得粲然而又残忍,“我也有法子脱身。”

    沈清端的神色愈发显得震烁无比,一旁的贺成却煞费苦心地应和苏荷愫的话, 只说:“表哥若是不放心, 便让死士跟着表嫂就是了。那几个人皆是万里挑一的个中好手,将表嫂从全无防备的黎王妃手里救出, 还不容易?”

    于情于理, 都该让苏荷愫跑这一趟。

    若是事成,挑拨得黎王妃与黎王反目成仇,生出龃龉来,他们便能借着黎王妃之手重创黎王。

    若是不成, 也有死士们寸步不离地保护着苏荷愫。

    沈清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心里仍是不愿意, 可却怮不过苏荷愫的要求。

    她说:“我总靠着夫君的荫庇,便一辈子只能是个无知妇孺。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我也想为夫君做些事。”

    是了。

    他一直都明白,愫儿想做翱翔在无边旷野里的雄鹰,不受世人枷锁,自由自在地驰骋飞翔。

    她也想尽自己的所能做成些大事,如今便是个最好的机会。

    夫妻间该相爱、相知、相守。

    他便不该将愫儿视作自己的所有物,明明她万分迫切想去做的事儿,却被自己以担心为由驳斥了下来。

    这样的爱太过自私,太过束缚。

    默了良久,沈清端便视身旁的贺成为无语,一把将苏荷愫拥入怀中,说道:“愫儿定要万般小心。”

    既是敲定了言说黎王妃的法子,沈清端便也将此事告诉了苏山与苏景言,两人起先都是一阵恼怒,后来还是苏荷愫亲自劝说了他们一番,两人才冷静了下来。

    苏山如幼时一般抚着苏荷愫的脊背,目光里满是爱怜地叹息道:“为父早就说过了,若愫儿是男孩儿,不知要比景言争气多少倍。”

    一旁的苏景言:“……”

    好在苏山捧一贬一完后,便又细致地询问起沈清端那几个死士的状况,是否当真武艺高强,若是面对黎王府的重兵包围,能否带着苏荷愫突围而出?

    云南王爷全力培育的死士自然武艺高强,且忠心耿耿,再没有二心。

    只是苏山却还是不放心,可念及女儿心中的雄韬武略,到底没有再出声劝阻苏荷愫。

    坐在扶手椅里的苏景言仍是忧心忡忡,见父亲不再询问,他便与沈清端说:“愫儿不是要乔装打扮换个身份?我便假扮成她的夫君,随她一起进京就是了。”

    苏景言身手工夫了得,若是有他相护,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苏山与沈清端思忖着正要答应下来时,却被苏荷愫冷声冷气的话音打断。

    “不行,二哥不能陪我进京。”

    苏景言坐不住了,竖着剑眉质问苏荷愫:“为何不行?”

    苏荷愫自然不能直说:此番行动实在是太过凶险,若是让苏景言陪着他一起进京,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岂不是赔上了两条人命?

    嫂嫂还怀着孩子呢。

    不论苏景言如何跳脚,沈清端如何苦言相劝,苏荷愫仍是不肯答应,语气也愈来愈冷硬:“兄妹之间,怎可扮作夫妻?”

    这等理由让在场诸人皆愣了一拍,随后苏景言才黑着脸说:“那便以你兄长的身份入京就是了。”

    苏荷愫仍是不愿,也不肯再听苏景言的话语,只催促着他:“嫂嫂还怀有身孕,你且顾好她与孩子们吧,再说你处事愚钝不知变通,随我一同入京后万一露出什么马脚来,岂不是会害了我?”

    这话一出,本站在苏景言这一边的沈清端立时沉默了下来,而后他便抬起深不见底的眸子,望着苏景言不肯挪开视线。

    是了,他这位舅兄实在是不够聪慧。

    万一出了纰漏,反而会害了愫儿。

    苏山也颇为赞叹,只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说道:“愫儿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景言做事鲁莽,还是不要进京了。”

    苏景言:“……”

    *

    进京游说黎王妃的计划便这般敲定了下来。

    苏荷愫扮作金陵王家的独女,以向黎王府投诚的由头夺取黎王妃的信任。

    金陵此地有贺、王两大家族,素来是针尖对麦芒,巴不得对方早日被抄家处斩。

    凌家军进驻金陵一事已传入了京城,王家素来与贺家不对盘,在这等紧要的关头向黎王投诚也说得过去。

    只一件事要万般小心——苏荷愫需要易容一番,不能让黎王瞧出什么端倪来。

    是以红袖、白芷等人便想了好些法子改换苏荷愫的妆容,苦苦尝试了好几日,总算是化出了与她一点也不相像的一副妆容。

    沈清端面上虽一派淡然,心里却急切不已。甚至还往宫里的黎太医那儿送了一封信,落笔时思忖了良久,还是决定不对这般聪慧的人藏私。

    计划、目的、乃至苏嫔的毒兴许有的治一事都写了上去。

    黎太医出身于太医世家,当年黎王与他的生母在宫内挣扎求生时,黎太医一家曾施以过援手。

    是以,黎王对黎太医颇为信任,大有将其当成心腹般的势头。若是愫儿在黎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有黎太医的相助,兴许也能逢凶化吉。

    进京前的那一夜,苏荷愫将柔姐儿抱来了房中,逗弄了她许久,直至柔姐儿困倦得阖上眼后才将她抱上了床榻。

    沈清端忽而从后方环住了她的腰肢,语带眷恋地靠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只说:“柔姐儿这几天很听话。”

    苏荷愫含笑着注视着熟睡的女儿,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些淡淡的落寞之感,她便回身钻入了沈清端的怀抱之中,说道:“咱们再要个孩子吧?我总觉得柔姐儿太孤单了些。”

    沈清端一愣,思绪飘回苏荷愫生柔姐儿的那一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行。是你多思多虑了,柔姐儿有涵姐儿、非哥儿等人相伴,如何会孤单?”

    女人生子便如同去鬼门关了走了一回,沈清端早已暗暗立下过誓言,绝不会再让苏荷愫受此等苦楚。

    是以他们每回行事,沈清端都万般小心,只恨不得自己将避子汤服下才好。

    “为何?”苏荷愫不解地问,她知沈清端不是那等迂腐的人,也不在乎有没有传宗接代的嫡子。

    可柔姐儿一人实在是孤单了些,若是能有个兄弟姐妹与她相伴,应是件极为美好的事儿。

    “柔姐儿心里会不高兴。”沈清端敷衍着说完这话后,因怕苏荷愫心生不虞,便在她唇边映下一吻,堵住了她的话头。

    一室旖旎,幸而夫妻两人惦记着涵姐儿还躺在床榻上,是以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翌日天明,苏荷愫乔装打扮之后,便独身一人登上了去往京城的官船。

    一列死士们悄悄跟在她身后,惦记着沈清端的吩咐,并不敢在人前露出行踪来,幸而他们轻功了得,寻常百姓根本发觉不了他们的存在。

    金陵离京城不远,不过行了半个月的水路便已达京郊之地。

    苏荷愫先去黎王府递了名帖,做出些穷苦伶仃之状,让看管大门的小厮们颇为不屑地议论了几番。

    她却半点不恼,只垂下眸子盯着自己颇有些残旧的衣衫瞧。

    一刻钟后,黎王果真允她进府,苏荷愫便跟在婆子们身后绕过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率先去了黎王的外书房。

    她此番乔装打扮过后的容貌只是寻常,且她又是因金陵王家家主的“命令”,在官船上狼狈地待了半个月,形容样貌自然有些颓丧。

    可黎王却仿佛瞧见了天仙一般,幽深的眸子里难掩惊艳之色,分明是存着几分将王氏女纳为侍妾的意思。

    苏荷愫心内颇为不屑,只觉得这黎王惯会收买人心、装模作样。

    她按着计划里的步骤,告诉了黎王凌家军的近况,更言明贺家已经依附于凌家军,还望黎王能早日铲除贺家。

    黎王一一应下,将手里的“王家家主的亲信”反复地品读过几遭后,便扫了一眼灰头土脸的苏荷愫。

    黎王掩去眸子里的不屑,柔声与她说:“卿卿先去后院休整一番,本王会让王妃送些干净的衣衫和钗环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进行。

    苏荷愫被婆子们客客气气地带去了后院,挑了一件靠南的干净厢房,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洗漱。

    苏荷愫便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惬意来,问这位婆子黎王妃是怎样的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心比天高的骄矜。

    “我听爹爹说,黎王与黎王妃伉俪情深,可是真的?”此刻的苏荷愫哪儿有半分在黎王面前的谨小慎微,分明是存在几分要取代黎王妃地位的骄纵。

    婆子们不由地面面相觑了一番,含糊着应付了苏荷愫的话语,便悄悄地退出了厢房,疾步赶去了黎王妃的房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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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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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3章 蛊毒

    王若霜本正在屋内逗弄麟儿, 忽听得心腹婆子来报,言明黎王似是要收拢从金陵赶来的王氏女,脸色微微一变, 顷刻间却又恢复如初。

    她笑问:“那王氏女脾性如何?样貌与前头的那个卢氏女比又如何?”

    婆子们如何敢瞒她, 只将苏荷愫刻意在黎王面前扮柔弱, 和私底下野心勃勃的样子统统说与了王若霜听。

    “不过生的倒是貌若无盐。”

    王若霜的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了几分不屑,她本是不想与这些妾室们计较。同为女子,活在世上已是不易。

    所以王若霜从不难为黎王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 顶多是让她们多喝几碗避子汤罢了。

    “倒是与我同姓,说不准祖上还是一家呢。”王若霜脸上虽还挂着几分笑意,眸色

    婆子们皆不敢搭腔, 立在王若霜身后默了许久,便将她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郁气, 便回身道:“抱小世子出去, 我且去瞧瞧那王氏女。”

    婆子们自然不敢劝阻,只得低头应是。

    *

    苏荷愫略打扮了一回,便安坐在铜镜后的团凳之上, 望着镜中陌生的面貌, 心里浮起些微弱的害怕之意。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若是黎王妃不肯相信她的话, 亦或是相信了她的话后也选择原谅黎王, 那该她们如何是好?

    只是与这些风险相伴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收益。

    大到可以护住京城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

    所以,她不得不试一试。

    略等了半个时辰。

    厢房的屋门终于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一道曦光洒入厢房的地砖之上,也惊醒了陷在思绪里的苏荷愫。

    她朝着厢房屋门的方向投去一眼, 恰与王若霜的视线相撞。

    苏荷愫便从团凳上起身, 朝着王若霜行了个礼, 只道:“民女见过黎王妃。”

    王若霜身后仍跟着几个伺候的丫鬟和婆子,并不方便说话,是以苏荷愫便特地放低了身段,镩着热切的眸子紧紧攥住王若霜不放。

    “民女远在金陵时便听过王妃的大名,如今既有机会与王妃亲近,便想问娘娘一些体己之事。”

    这便是要与黎王妃单独说话的意思。

    王若霜不过沉吟一息,便对眼前份外胆大的王氏女起了性子,便见她挥退了丫鬟和婆子们,才出言问:“你要问我什么?”

    *

    此时此刻的皇宫内。

    苏嫔已在黎太医的相护下从乾清宫挪去了永乐宫,日日以金针封住脉搏穴位,方才不至于毒发身亡。

    黎太医虽医术了得,可对蛊毒一事却知之甚少,纵使翻阅了古书典籍,也不过了解些皮毛而已。

    苏嫔面如金纸,正如了无生气的花朵一般枯萎凋零。

    黎镇心如刀绞,只恨不得以身受之。

    偌大的永乐宫内,便只传出些他低不可闻的啜泣之声,以及苏嫔发出的痛苦呓语。

    本不该再有其他声响,可梁顶上却忽而生出些踏踩砖瓦的声音,黎镇立时收起了脸上的颓败之色,拿出衣袖里的匕首,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几息间,被凌家军里轻功最好的亲卫挟着穿梭在皇宫各处宫殿之中,冯三石胸口已是昏晕不已,眼瞧着便要把昨夜吃的膳食都吐了出来。

    那亲卫便眼疾手快地拉着冯三石钻入了最近的宫殿之中,恰巧便是黎镇与苏嫔所在的永乐宫。

    一大半年纪的冯三石先是被小年轻带着飞奔了一回,如今好不容易落了地,却又被一道泛着银辉的匕首抵住了下颚。

    黎镇冷声冷气地问:“你们是谁?”

    冯三石来不及害怕,先被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意催得吐了出来,那秽物恰巧溅在黎镇的衣袍之上。

    这等举动也让黎镇放下了抵在冯三石下颚的匕首,毕竟他坚信,这世上没有如此蠢笨的刺客。

    “你们是沈清端的人?”他问。

    那亲卫先替冯三石拍背顺气,见他面色好转了不少,才说道:“是,是主公让我们来替苏嫔娘娘解毒。”

    这话一出,黎镇的面色变了又变,好似在一霎那迸发出了无限的喜色。

    而冯三石也终于活了过分,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了苏嫔的床榻边,抬眼吩咐黎镇给他打下手。

    足足施了一个时辰的针,冯三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甚至让黎镇取了用火炙烤过的匕首,从苏嫔心口处扎了下去。

    黎镇立时要去拦,冯三石却疾风骤雨地递过来一个眼风,问他:“你是想让娘娘死于蛊毒反噬吗?”

    黎镇便不敢动了,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冯三石利落的动作。

    未几。

    扎在心口处的匕首上爬出了一条纤细无比的虫子,一探出头来,冯三石便挑着匕首的尖端将那虫子一刺为二。

    旋即,冯三石便放声大笑道:“那典籍上所说的方法竟然当真可行。”

    不亏他早些年跟那苗疆蛊女周旋了三四年,这才费了重金从她那儿买来了这一册《蛊毒全书》。

    牵机散的解法竟与大多蛊毒之解一般。

    “好好调养些时日,她便性命无碍了。”冯三石略骄矜地瞧了黎镇一眼,随后便欲拂袖离去,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淡泊模样。

    可他刚走了一步,身后的黎镇却立时叫住了他。

    “皇宫里还有个人也中了牵机散,若是你能将他救活,兴许也能压一压黎王的气焰。”

    冯三石脑中灵光毕显,将黎镇这话放在心口揣摩一回后,当即便拊掌大笑道:“正是如此,单说御前司这一派的亲兵,黎王便调动不得,若是明侦帝醒来,御前司自然不会群龙无首。”

    而且明侦帝还不能醒的太过,最好是半梦半醒,由孙皇后这个国母来传他的口谕。

    冯三石越想越来劲,当即连那凌家军的亲卫也顾不上带走,便要光明正大地从永乐宫正门走出去。

    几息后。

    冯三石灰头土脸地走了回来,与那亲卫说:“外头有黎王的士兵,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

    此刻的沈清端正带着凌家军里的一队精锐士兵,悄然埋伏在京城之中。

    他们个个易了容,隐居在一处镖局之中,扮作押送镖物进京的杂役。

    沈清端彻夜苦等,终是在黎明初升前等到了进京为苏嫔诊治的冯三石。

    他先是告诉沈清端,牵机散的蛊毒已解,再问他是否要去将明侦帝身上的蛊毒解了。

    沈清端沉吟了片刻,随后道:“按道理,如今黎王很不该再留着明侦帝的性命才是,虽则他现今手握大权,可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君王。”

    除非。

    除非明侦帝将玉玺玉印,乃至传位昭书一并藏了起来,黎王搜寻不得,便不敢杀了明侦帝。

    “救活他。”沈清端几乎脱口而出道。

    至于如何救活明侦帝,救到怎样的程度,则全由冯三石一人说了算。

    沈清端立时飞鸽传信回了金陵,让贺成再写信给朱珠公主,托孙皇后“好生照料”明侦帝。

    冯三石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清端落笔写信,忍不住问道:“若是孙皇后不愿意呢?”

    “她不会不愿意。”沈清端笃定地说,“将来五皇子登上帝位,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圣母皇太后。与黎王继位后她死的不明不白相比,她还能有别的选择?”

    如此一说,冯三石便也点了点头,只道:“既如此,她确实没有不愿意的理由。”

    贺成收到沈清端飞鸽而来的信件时已是翌日的清晨,扫了一眼信上所书内容后,贺成立时吩咐丫鬟们研磨,提笔给远在京城的朱珠公主写了一封信。

    朱珠公主收到信后,便去了一趟黎王府,因黎王妃近来身子称病,故是黎王亲自接见的她。

    黎王并不反感朱珠公主,对她进宫看望明侦帝一事更是乐见其成,最好能将半死不活的明侦帝唤醒,再让他说出玉玺玉印的藏身之地。

    进宫后,孙皇后抱着许久未见的女儿不肯撒手,朱珠公主也借着这机会向孙皇后言明了沈清端等人的计划。

    黎王心狠手辣,且瞧着也不似是要留下孙皇后性命的模样,更何况朱珠与贺成相处出了些夫妻情谊。

    若是沈清端一党胜了,便是贺家胜了。女儿的后半辈子也有了倚靠。

    孙皇后不过沉吟了一息,便下定了决心。

    从乾清宫回公主府后,朱珠公主便趁夜给贺成回了信,按例在信笺里放了一颗红豆,并无其余的只字半语。

    可贺成却能从那一颗红豆中揣摩出朱珠公主心中所想,立时写信给沈清端,告诉他:孙皇后已答应了他们的计划。

    第74章 正文完结倒计时

    当日夜里, 便再由那凌家军里的亲卫带着冯三石进了一回皇宫,这一回冯三石学乖了,先服下一剂预防眩晕的丸药, 这才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因乾清宫守卫森严, 要想放冯三石进殿给明侦帝诊治不是件易事, 提前知晓风声的孙皇后便闹腾了起来。

    捂着肚子大喊大叫,只说黎王在她的膳食里下了毒,定是包藏祸心, 要为他死去的生母报仇。

    门外守着的侍卫们不堪其扰,因怕孙皇后的嚷嚷声传遍皇宫内外,那侍卫便横眉冷对道:“不许再吵闹。”

    孙皇后却不管不顾地撞开了那俩侍卫, 不要命般朝着泰石阶下冲去。突生变故,另几队的侍卫们便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冯三石便是趁着如此兵荒马乱的局面, 由那亲卫托举着从乾清宫一侧的支摘窗里钻了进去。

    孙皇后已事先推开了窗棂, 是以那亲卫托举得并不吃力,不过一息的功夫,冯三石便跃进了乾清宫内。

    他疾步走到了明侦帝躺着的龙床附近, 像为苏嫔解毒那般用匕首放了明侦帝的心头血, 待那蛊虫爬出后便立刻给那亲卫传信。

    趁着黎王一派的侍卫未曾发现他们,便如一阵轻烟般离开了皇宫。

    *

    翌日一早, 驻守在黎王府附近的亲卫便悄悄来了沈清端所在的镖局, 只道:“昨夜子时,黎王出府往皇宫而去。”

    沈清端立时便笑着对冯三石说:“成了。”

    明侦帝悠悠转醒,黎王必然慌不择路。一进宫便想着要盘问明侦帝将那玉玺玉印藏在了何处。

    蛊毒尚未完全消除,明侦帝说话还不利索。这时孙皇后会自告奋勇地与黎王说:“本宫知晓玉玺和玉印藏在何处。”

    黎王自然会相信孙皇后的话, 而孙皇后则会以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为要求, 领着黎王往西山皇寺而去。

    而西山离京城有一日一夜的路途, 趁着黎王离京的这点时间,沈清端便能借着明侦帝之口调动御前司,并将黎王的人手围禁在一处。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黎王的人马全部铲除,这便是沈清端在苏荷愫离开的一个月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子。

    一旁的冯三石听了沈清端的计划,便也由衷地感叹道:“你那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沈清端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万分真挚地与冯三石说:“是我福气好,遇上了她。”

    否则如今的他,只怕还日日夜夜地陷在无穷无尽的仇恨之中。

    如何会有家有女,有了漂浮在世上的倚靠?

    冯三石在一旁愣了半晌,旋即无语凝噎,只恨不得往自己嘴上打上两下。

    他好好的一把老骨头,还要在这儿听这对小夫妻诉诸衷肠。

    都怪他这张嘴。

    *

    如沈清端猜想的一般,孙皇后不过略劝说了黎王一番,他便相信了孙皇后的话。

    只是在孙皇后提及明侦帝将那玉玺和玉印藏在了西山的皇寺里时,他略显不虞地问道:“为何藏在那里?”

    西山里京城还有些距离,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不可贸然离开京城。

    孙皇后为消黎王的疑心,便颇为不屑地说道:“谁叫他心里最爱重的那贱人葬在了西山,他便将玉玺玉印藏在了那一处,幸而让本宫发觉了,这才能告诉皇儿。”

    孙皇后有意要拉拢黎王,说话间便染上了几分刻意的讨好,倒让黎王心里顺畅了不少。

    一行人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西山。

    行到西山脚下时,黎王扬首望着那巍峨雄壮的西山,以及那金碧辉煌的皇寺门匾,心忽而一沉。

    孙皇后由几个宫女们搀扶着下了马车,正欲领着黎王走进皇寺之时,却听得黎王冷淡不已的声音从侧方响起:

    “母后,已故云南王妃当真葬在了西山吗?”

    云南王府覆灭时黎王尚且成人,母妃也尚且在世。这桩惨案满京城皆知,母妃也数次感叹道:“王妃是个烈性人,自刎后只求与夫君一起葬在西北荒漠之地,可见她心性刚硬。”

    黎王自是知晓明侦帝觊觎云南王妃的美貌,是以孙皇后一提起西山是云南王妃的埋骨之地,他便信了她的话。

    如今到了西山脚下,却是生出了些疑惑。再想起幼时母妃感叹的话语,他已可以确定自己是着了孙皇后的道。

    黎王眸色阴冷,怒意不断翻滚上涌,迫着他从亲卫腰间抽出了泛着银光的匕首,横在孙皇后的脖颈之中。

    问:“是凌序让你将我哄骗来西山?”

    孙皇后正欲争辩之时,黎王已上挑了几分,匕首刺破皮肉,渗出些细细密密的血痕。

    “母后小心些答话,若是不将凌序如何与你串通一气诱.骗儿臣一事说个清楚,只怕今日这西山便会成为母后的埋骨之地。”

    孙皇后听罢,美眸中滚过了些惧怕不已的泪意。她知道,黎王一定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如今黎王已记恨上了她,自然也不会厚待朱珠。

    眼瞧着沈清端那儿稳操胜券,便是为着朱珠往后能与贺成双宿双飞,她也必须做个决断才是。

    孙皇后沉默不答,黎王的耐心也告了罄。

    “母后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儿臣吗?”他虽嘴角挂着些笑意,眸子却阴翳无比。

    “本宫不知皇儿在说些什么。”孙皇后终是下定了决心,朝着黎王粲然一笑后,美眸里凝着些无畏之色。

    “什么凌序?本宫日日被皇儿关在那乾清殿里,如何有机会与外人通党?”

    *

    调任御前司人马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行进之中。

    明侦帝醒转之时,意识尚且并不清明。沈清端便假借废太子遗愿,知晓明侦帝被黎王囚禁在此,特地赶来救驾。

    此时的明侦帝尚且不知晓此刻在他床榻前聊表真心的沈清端便是凌序,只知这沈清端的确曾对废太子忠心耿耿。

    明侦帝被黎王毒害成了如今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便早不如当初那般杀伐果决。

    他颤抖着嘴唇将藏匿玉玺和玉印的地方告诉了沈清端,并叮嘱他将御前司调来乾清宫,方能与黎王有抗衡之力。

    说罢,明侦帝眼角便渗出了几分热泪,心里已是后悔不迭。

    当初,不该这么早地杀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胞弟,若是云南王府的兵权还在,他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黎王心狠手辣,如今还留着明侦帝的性命未曾称帝,只不过是寻不到玉玺和玉印罢了。

    他的心腹大臣们被黎王贬的贬、杀的杀,如今能依仗的竟只有眼前这个名为沈清端的文弱书生。

    而知晓了玉玺和玉印藏身之地的沈清端而已卸下了伪装。

    方才的温润如玉荡然无存,他沉下了面色,漆色的眸子里漾着深切的恨意。

    他说:“陛下,可还曾记得我母妃贺云菀?”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正文完结。

    ◉ 下一章正文完结

    明侦帝说出玉玺和玉印的藏身之地后, 沈清端便举起手里的匕首,往他未曾愈合的心口处重重地扎上了一刀。

    这一刀既是绝了往昔的仇恨,也是了结了这位“变了性”的英伟君王。

    而谋害君上性命的罪责则能安到黎王身上。

    沈清端取了明侦帝腰间的令牌, 再佐以玉印, 方能调得动御前的皇帝亲卫, 只可惜沈清端刚才将御前司调离皇城。

    黎王一党便从西山疾驰而回,入城后,似是意欲将混在京城里的凌家军一网打尽, 便让守城的士卒关上了大门。

    沈清端得讯后暗道不妙,饶是想带着御前司们往另一处巷道离去,却被黎王的人马堵了个正着。

    因西山离京城路途略远了一些, 黎王带着孙皇后去往西山前暗自留了个心眼,让他的副将福熙驻守的京郊之侧。

    若是西山有异, 他会立时燃放狼烟, 只消瞧见狼烟的踪影,福熙便杀回京城,将逆党余孽杀个片甲不留。

    只是沈清端身后立着的御前司却是变数之外的力量。

    福熙也知他家殿下绞尽脑汁地想过不少法子收服御前司, 可那司正却梗着脖子只听玉印的调遣。

    便是他家殿下也拿这种忠直之臣毫无办法。

    这逆党之首凌序是如何调遣得了只听命于玉印的御前司?

    福熙尚未想明白里头的关窍, 便见沈清端举起了藏在袖中的玉印,气势斐然地冲着福熙喊道:“黎王欺君罔上, 谋害君父, 罪不容诛。”

    话音一落。

    福熙先是一怔,而后再不屑地笑道:“御前司的亲卫再精锐,还能抵的过殿下的五万私兵吗?”

    福熙是有恃无恐,京郊之处尽皆藏着黎王的私兵, 只有他放出信号, 那些私兵们便会第一时间冲进京城救驾。

    沈清端听罢不过挑了挑眉, 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五万?黎王比我想的还要厉害一些。”

    他本以为黎王靠着黎王妃一家的相帮,以及这些年的汲汲经营,至多有个两三万私兵罢了。

    谁成想竟有五万之多。

    福熙高高地居于马匹之下,睥睨着下首的沈清端道:“如今你知晓怕了吧?若即刻投降,我且能留你一个全尸。”

    话音未落。

    沈清端却懒怠与这个蠢人再多费口舌,当即便举起玉印,落下第一句军令:“尔等应遵明侦帝遗愿,与贼寇死战不休。”

    即刻间,那些御前司们便持着兵刃朝着福熙冲来,黎王的亲卫与明侦帝的亲卫们混作一团。

    战到一半时,福熙一党渐落下风,便不得已放出讯号,要京郊处的援军进城增援。

    他们边打边退,直等了半个时辰却仍是不见援军的踪影。

    福熙蹙着眉问:“人呢?”

    几个心腹下属也正疑惑的厉害,又一连放了好几个讯号,却仍是不见援军赶来。

    这时,翻身上了马匹的沈清端才将福熙这一批残党逼至角落,只说:“你应该是姓王,从前是黎王妃父亲的副将,对吗?”

    福熙猛地抬起头,眸子里的慌乱暴露无遗。

    “你如何……如何会知晓此事?”

    沈清端笑笑,忽而又不屑地说:“既是如此,黎王的亲卫一大半都该听黎王妃的号令才是。”

    话音轻飘飘地荡入福熙的耳畔,催着他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了一回。

    京郊外的黎王兵,不会全军覆没了吧?

    *

    黎王埋伏在京郊外的私兵倒没有全军覆没,只是被黎王妃王若霜都调去了西山而已。

    她如此做的原因也很简单,是因为她发现了黎王与嵇康的私情。

    她从及笄那一年嫁给黎王后,便对黎王掏心掏肺,任谁看来都挑不出一丝错,甚至连黎王蓄养私兵一事也由她在旁出谋划策。

    这七年间,她做好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儿,也做好了一个王妃该做的事儿。其间不知有多少辛酸和眼泪,她从未向黎王吐露过分毫。

    她之所以如此任劳任怨,全因她笃定黎王爱她敬爱,她便是吃上再多苦头也甘之如饴。

    可就在两日前,乔装打扮而来的苏荷愫将这点“敬爱”戳破的只剩腌臜与不堪。

    她告诉王若霜:“黎王之所以处处针对沈清端,甚至于先头要逼着他去死,盖因嵇康之故。”

    嵇康、嵇康。此人王若霜如何会不知晓?黎王说嵇康是自小服侍他的太监,小时候为了他和母妃吃了不少苦,如今他自要妥善对待他。

    王若霜自不会将个阉人放在眼里,不过在后院辟个干净的屋舍让嵇康安心修养就是了,一应吃食用度都比着黎王亲卫安排,倒也没有把嵇康当一回事。

    “嵇康?那是自小服侍王爷的太监,我是认得的。”王若霜有意扬高了些声调,似是在为自己壮胆。

    苏荷愫也不急切,只细声细语地与她说:“王妃细想一想就是了,黎王待那嵇康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再是夫君于明侦二十三年六月不慎杀了嵇康,黎王的表现如何?若是王妃还是不信,也可去黎王的书房里瞧上一瞧。”

    王若霜如遭雷击,细细地想了一回后,果真忆起了前几年的旧事。那名为嵇康的太监肠胃比常人瘦弱一些,吃不惯府上的膳食,黎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厨灶间的下人们都换了一回。

    那时她只当黎王是被废太子压得太惨了些,这才心绪不佳,如今想来,却是与那嵇康有关。

    再有一事一直是王若霜心间的一根刺,她不喜欢太监之类的阉人,曾在黎王跟前不慎吐露出几分对太监的蔑视。

    谁知黎王勃然大怒,成亲以后还是头一回劈头盖脸地责骂了她一通。

    王若霜越想越觉头痛无比,当即也不顾不上再听苏荷愫的挑拨之语,便跌跌撞撞地奔去了黎王的外书房。

    黎王对王若霜是全身心的信任,是以负责看管书房的小厮也不管阻拦王若霜。

    王若霜一进书房,便寻去了书房里的暗室,扭着博古架上的貔貅摆件,一扭一合,那密室的门便被推了开来。

    王若霜走进了密室,循着记忆将最里侧的多宝阁里的信件都倒了出来,仔细翻找一回,便寻到了几封非同寻常的信件。

    那皆是由嵇康写给黎王的信件,上头的话语字里行间都透着容不下第三个人的亲昵,潦草地读完了这几封信件后,王若霜的脑海已一片空白。

    饶是黎王被明侦帝赶去西北的这一年里,他给王若霜寄了不知多少封家信,可没有一封信的口吻是如眼前这封信这般亲昵无间。

    黎王对嵇康说:“此生得卿卿,眛于世人目光之下,仍觉甜蜜斐然。”

    嵇康对黎王说:“吾为男子身,不能为殿下延绵子嗣,实是心内一大憾事。”

    “卿卿放心,吾心之所爱,只卿卿一人而已。子嗣于我心,比不上卿卿半分之重,王妃虽贤惠,吾却不肯让她有孕,卿卿可知为何?”

    “我娶她,不过为遮世人耳目。”

    读到此处,王若霜已发了狠,几乎是将手里的信件都撕了个干净。

    她终于明白为何前几年每回诊出喜脉后,她总会因为身子不适而流了孩子。

    原来是她那全心全意爱着的夫君不想让她有子嗣,理由却只是为了讨个阉人的欢心。

    奇耻大辱,当真是奇耻大辱。

    *

    若说往昔王若霜有多爱黎王,发觉嵇康与黎王的私情后,那些爱便成了彻骨的恨意。

    十年,整整十年。她被黎王的花言巧语,甩的团团转。

    王若霜枯坐在凉亭里一整夜,终是下了狠心将调遣黎王私兵的令牌递给了苏荷愫。

    苏荷愫再转交给沈清端。

    如今,黎王埋伏在京郊的私兵们便皆被调去了西山,且在即将去黎王汇合时,又改道去了燕州。

    纵有五万私兵,如今却被沈清端使了法子分散了力量。

    福熙已除,黎王便只剩下带去西山的那一小队人马。

    他聪明一世,连同着将黎王妃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如今却没想到会在黎王妃身上重重地跌上一跤。

    王若霜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亲手杀了黎王。

    作者有话说:

    因为权谋戏份不想写太多。

    所以下一章会写黎王倒后,女主的女学,然后就正文完结来。

    会写蛮多番外的。

    第76章 正文完结

    黎王已许久没有再体会过被人擎肘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滋味。

    自明侦帝半死不活地躺在龙榻上后, 黎王便已将朝政的大权尽皆握在手心,虽迟迟未寻到那玉玺和玉印,无法名正言顺地称帝。

    可满朝文武百官, 又有哪个敢对他不敬?

    幼时吃的那些苦, 受的那些奚落, 好似都在一夕之间报复了回来,立在权利巅峰的酣畅快.感似乎浇灭了失去嵇康的痛苦。

    黎王妃也为他诞下了个嫡子,虽还是个襁褓婴儿, 可眉宇间竟是有几分他英武神气的模样。

    而那凌序一党的叛军虽入主了金陵,将贺家收为其用,可他也收拢了金陵王家的嫡女, 正好吃好喝地养在后院里。

    且王家家主早已飞鸽传信给他,答应自己会密切关注沈清端的行踪, 若发现凌家军有什么异动, 便立时写信入京。

    所以,他才会高枕无忧地跟着孙皇后前来西山寻找玉玺和玉印。孙皇后高坐于凤位数十年,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却比平民百姓还要更怕死几分。

    说到底, 黎王是打从心底瞧不起孙皇后。并且他还将朱珠公主攥在了手心,孙皇后还能翻出山去吗?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孙皇后还当真如此做了, 使了一招调虎离山将他骗来西山后,却是极有骨气地不肯供出凌序收买她的计划。

    纵使他提着剑在孙皇后身上割了许多刀,她痛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却还是目光坚定地说:“将你骗来西山, 是我一个人的计划。”

    “有趣。”黎王怒极反笑, 提着剑挑开了孙皇后身前的衣襟, 慢条斯理地说:“凌序到底给了母后什么好处,能让母后如此听话?”

    胸前大敞,露出那艳.色的里衣来,周围兵卒的视线便也朝着孙皇后望来,孙皇后只觉备受屈辱,当即便对着黎王啐了一口道:“下贱的庶子。”

    她为嫡母,纵使黎王自诩为天潢贵胄,说到底也不过是卑贱的庶子罢了。

    这句话也当真是激起了黎王心里蓬勃的怒意,他本是不想用那般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孙皇后,可如今却也不得不用了。

    女人,最在意的除了自己所生的子女,不就是股间的那点贞洁?

    况且孙皇后又不算寻常女人,黎王便招呼了自己的亲卫,与他们说:“本王这位母后独守空闺十数年,你们可要下手轻些。”

    那两个亲卫适时地露出几分淫.邪的笑意来,便如饿狼扑食般扑到了孙皇后身上。

    夜风微凉,吹起了黎王衣摆上的鹤纹金丝绣线,他的耳畔回荡着孙皇后的哭喊声,可他却如恍若未闻般盯着手里那镶着玉珠的匕首瞧。

    他仍记得幼时,御膳房不肯给他和母妃送像样的吃食,嵇康便使了法子买通一个相熟的老太监,那老太监便时不时送些干净的吃食给他。

    后来黎王才知晓,嵇康使的法子不过是屈辱地俯在那老太监身下,将他伺候开心了,老太监才会给他们吃食。

    堂堂一个庶妃、一个皇子,竟在孙皇后的磋磨薄待下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他的恨意已滋长得太久了一些。

    *

    孙皇后到底是受不住黎王折辱的手段,割肉刺身的痛意她都忍了过来,却不能容许那几个亲卫在她身上作乱。

    她便只能将凌序如何联络她,并如何嘱咐她将黎王哄骗到西山的事儿说了,只是在说话的过程里隐去了朱珠公主递信一事。

    黎王听闻凌序带来的医师可以救治明侦帝身上的蛊毒后,终是慌乱得沉下了面子。

    时隔数年,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擎肘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

    若是明侦帝当真被凌序救活,再由他哄出了玉玺和玉印的藏身之地,他最大的倚仗——正派正礼的地位便没了。

    更何况自贺老相公栽赃似地死在金銮殿上后,那些清流文官们便对他多有不服,虽被他软硬兼施地拔除了几分刺头,可有如何堵得住天下那么多文人书生的悠悠众口?

    如今的凌序定是寻到了玉玺和玉印,只要明日在传位昭书上印下玉印,再改了上头的名字,他便从反贼摇身一变成了继承正统大位之人。

    黎王一剑了结了孙皇后的性命,不过让亲卫们将她随意拋在西山山脚下的密林里。

    他们则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一路上不知放了多少联通黎王私兵的信号,却迟迟收不到那边的讯号。

    黎王已是察觉到了不对,赶路至晨曦初放时,才赶到了京郊外藏匿私兵的一片田宅,可里头却空无一人。

    他几乎是嘶吼着问:“人呢?”

    京郊外分明部署着两三万的私兵,如此多的人马,为何会在一夜之内不见了踪影?

    黎王不敢多耽误时间,便又打算京城去寻他的副官福禄,福禄最为忠心耿耿,且武艺高强,断不可能做出背主叛君之事来。

    晨曦洒到黎王的脸颊两侧,驱散了他脸颊两侧的阴寒之气,也让他在一瞬之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京郊离京城大门口并不甚远,且如今已是走卒摊贩们沿街叫卖的时候,城门应当也开了。

    黎王想,兴许是福禄调走了他的私兵,为的便是和凌家军厮杀对抗一番,兴许此刻京城内已只剩下满地的凌家军尸首。

    这是最好的结果。

    定是如此。

    黎王心绪紊乱,驾着马行到京城大门前,却见本该敞开的大门却紧紧地闭合着,城墙上头立着一个清濯挺拔的男子。

    黎王朝那人定睛细看了一番,忽而冷笑了一声,扬高声音与那人说:“凌序。”

    高立于城墙之上的沈清端也正睥睨着下首的黎王,眸色里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曾几何时,他还是云南王府的小王爷时,与黎王也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黎王瑟缩胆怯的厉害,凌序又看不惯废太子欺压□□黎王的行径,便也曾暗中帮过黎王几回。

    那时的黎王还特地登了云南王府的门,向他道谢。乃至于凌序曾生出过几分错觉,这位黎王虽出身低贱,可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先前他与黎王一齐算计废太子时,也是真心想要辅佐黎王称帝,他为治世宰相,黎王为清明贤君,势必能挽救大雍朝的颓势。

    可天意弄人,他偏偏杀了黎王最为在意的嵇康,不得不与黎王兵戎相见。

    “殿下——”沈清端笑着唤起了下方的黎王。

    黎王统共只带了一千人马去西山,如今那三万私兵被黎王妃调走,福禄那一行人也全军覆没。

    此刻的他便如竹罐里的蛐蛐一般儿,只能供人赏乐,再无与沈清端抗衡的能力。

    黎王似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已想到了只有黎王妃能调走那三万私兵一事,凌序必是逼迫着若霜做出这样的事儿。

    还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那三万私兵并未全军覆没,他便不怕。

    “没想到向来行事英明磊落的序小王爷竟也会要挟别人的妻儿。”黎王深潭似的眸光朝着沈清端望去。

    沈清端轻蔑地笑了一声,有意扬高了些声调,只说:“王妃一切都好,我的人马从未进过黎王府。”

    不可能,若不是王若霜的调令,那些私兵怎会贸然离开京郊驻守之地。

    定是凌序在骗他?

    眼瞧着黎王沉默不语,似是在揣摩自己说出口的话的真假,沈清端也懒得再与他费嘴皮子工夫,便道:“你与嵇康的事,王妃已经知晓了。”

    他自高墙上抛下来的话音便如同从天而降的炮焰一般将黎王砸懵在了原地。

    嵇康。

    嵇康。

    凌序怎么会知晓?他明明从未在人前显露出半分踪迹来。

    还有若霜,她也知晓了自己与嵇康的事?

    黎王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肠脾肺都扭在了一块儿,痛的他龇牙咧嘴地叫喊了一声,似是借此方法要将心头的慌乱压下。

    “你这是在给本王泼脏水,王妃怎么会信了你的胡言乱语。”

    “王妃信不信,王爷只看您的私兵在何处,不就知晓了吗?”沈清端不疾不徐地反问道。

    是了。

    他的私兵已不见了踪影,除了王若霜,没有第二个人能调遣的了他们。

    所以,王若霜相信了凌序的话?

    “王爷聪明一世,却只留下了两处纰漏。第一处是对我起的杀心与恨意,我举旗谋反,杀回了京城,给王爷您增添了多少烦忧,王妃定然也想不明白,明明王爷可以将我收为己用,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王爷您擅弄人心,又有雄性才干,应当不会心胸狭隘到容不下我这个“废太子”的遗党。”

    话未落。

    下首的黎王已在一夕之间变了脸色。

    “若是为情所故,则又说得通一些。王妃不是蠢人,王爷您在嵇康死后可是消沉了一段时日,还不舍得将那些情意绵绵的书信烧毁。”沈清端忽而做出了顿愕之状,只道:“是了,人死灯灭,王爷自然不舍得。这便是您的第二个错处了。”

    黎王眸色阴沉,额间青筋凸起。

    如此一来,王若霜便是因爱生恨,故意调走了他的三万私兵。

    怒意上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贱人。”

    高墙上的沈清端虽听不真切黎王的呓语,却能从他怒意凛凛的神色中瞧出些端倪,只笑了一声道:“我答应王妃不杀你,如今你已再无与我抗衡的能力,不如离去吧。”

    黎王扬首望向高墙上面貌清雅的沈清端,心间的怒意滞缓着消下去大半,只剩一股恍如隔世的疑惑之感。

    他就这样败了吗?仅仅只是因为去了一趟西山?

    “你为何不杀我?”黎王不会天真到以为沈清端心善到如此地步,他最明白何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断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沈清端不欲向他解释太多,也不想告诉他如今不杀他,是因为要让王妃亲手了结他的缘故。

    他只深切地瞧了一眼黎王,撂下一句“暌违十年,本该立在城墙下与我对峙的人是明侦帝”后便拂袖离去。

    *

    黎王在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卫劝说下,还是先退去了西山。

    如今虽暂时落败,可凌序却不知为何没有要了他的性命,既如此,他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这之前,黎王还是要想法子见王妃一面,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总要将那三万私兵要回来才是。

    黎王等人藏匿在西山的一处密林中,此时正是兵累马疲的时候,黎王却仍是持着剑四处巡逻,生怕凌序会言而无信地杀回来。

    直到夜色寂寂时,没等到凌序的人马,却等到了一身戎装的王若霜。

    此刻她正高居于马匹之上,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各个手里都持着明晃晃的火把,将阴暗无比的密林照的如白昼一般。

    王若霜抿紧了下唇,改换了往日里那副万事已黎王为先的怯弱模样,美眸里漾着些森然的冷意。

    她说:“李寻。”

    成亲数年,她还是头一回直呼黎王的名姓。

    黎王也是一愣,旋即便走到王若霜身前,如往常一般唤了她一声:“霜儿。”

    低洌如山泉般的清醇嗓音响起,没来由地让王若霜心里一涩,可转眼间,美眸里凝着的恨意又高涨了几分。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王妃不过是为了掩盖黎王与那阉人私情而存在的幌子,她心里便升起了些噬骨的恨意。

    她今夜来寻黎王,可不是为了他诉诸柔情蜜意。

    王若霜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清明漠然,便回身与身后的私兵们说:“拿下他们。”

    黎王一怔,他身后立着的亲卫们也讶然不已,分明都是在一处操.练相处的同胞兄弟,怎得就要闹到兵戈相见的这一步?

    起初,黎王不把王若霜的这句吩咐当一回事,还上前去搭住了王若霜的柔荑,以柔情蜜意来融化她心里的怒意。

    “我与嵇康只是自小相伴的情谊,霜儿勿信凌序的挑拨之语。”

    王若霜阖上了眼眸,心里迸发出一股剧烈的恨意。

    临到此时,李寻竟还当她是那无知的乡野蠢妇,要以这般蹩脚的话语来哄骗她?

    她睁开了杏眸,只说:“先头我怀过四次身孕,每次都因不同的事端而流了产。可是因着那阉人不想你有子嗣,你才会狠心到杀了自己的骨肉?”

    黎王愕然,再没预料到王若霜会连这事都发现了端倪,等他缓过神来想争辩一回时,王若愚已发号施令:“杀。”

    她身后的私兵们便立刻持着剑冲向了黎王一行人里最受他器重的心腹,手起刀落后便将那心腹刺穿了胸膛。

    “其余人。”王若霜沉声喊道:“你们先前都是我王家的私兵,父亲好吃好喝地供养了你们十数年,为的不过是护住我与夫婿的安危。”

    “如今。”王若霜眼疾手快地从黎王腰间抽出了匕首,在他的惊呼声下割断了自己的青丝,并举着那一小撮头发,说道:“我与黎王断发解姻,你们且想一想,究竟是姓李还是姓王。”

    话落,饶是连黎王也忍不住一阵胆寒。

    王若霜此举不正是在告诉他身后的私兵们,若是此刻备齐了他,便能留下一条命来。

    她。

    她是当真要与一刀两断?

    还是想杀了自己?

    *

    黎王的死讯传到京城时,沈清端正与户部尚书商议着新帝继位的仪仗。

    得知此信后他倒也默了一会儿,听闻黎王妃亲自为黎王下了葬,便道:“王妃不欲住在京城,便赐下燕州的宅院吧。”

    那户部尚书只以为沈清端会是来日的新帝,当时便点头如捣蒜,不敢说出半句违拗的话语来。

    又过了一月,德阳县主也移居到了西山的皇寺里,只是可惜的是,没有见到大长公主的最后一面。

    六月初,大雍朝迟迟没有定下新帝的人选,若不是六部的尚书还在,只怕朝政之事便要如一通烂泥般混淆下去了。

    黎王倒的那么突然,沈清端又迅速地替云南王府洗请了冤屈,还从明侦帝那儿拿来了玉玺和玉印,分明是要自己登上帝位的意思。

    纵使有金陵贺家的全力相护,可还是有不少大臣私下里对沈清端颇多质疑,甚至连逆党篡位之类的话也说了出来,还带上了已故的云南王爷和云南王妃。

    一时,朝中大臣们皆对沈清端议论纷纷。

    沈清端却依旧我行我素,只在新帝祭天前夕将明侦帝的传位昭书拿了出来,上头写着的继位人选却是苏嫔所出的五皇子。

    这传位昭书一现世,先头大臣们对沈清端的猜疑立时不攻而破。

    沈清端也不计较,只在朝堂上掷地有声地说道:“新帝继位,朝堂该改朝换面才是。”

    借此由此,他便推出了“新政”。本以为这新政会大刀阔斧的动到“均田”、“人赋”之上,自然不能避免地要损害一些人的利益。

    可沈清端却只是说要推行“女学”。

    *

    云南王府恢复了名声,五皇子继位后在苏嫔的教导下将荒废甚久的云南王府府邸赐给了沈清端。

    自此,他重又安回了凌姓,只是苏家人叫惯了他清端,便也未曾改口。

    曾氏与冯三石不过在京城待了些时日,便又相携着去了风景秀丽的江南,老来得当,自与少年时的夫妻情热不一样,只多了些相濡以沫的谦让与包容。

    沈清端亲自将他们送去了码头,送别时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十数年的岁月里,他已将曾氏看做了亲母,如今分别,自然有些舍不得。

    可曾氏已为了他劳心劳累了一辈子,他不能自私地妨碍着曾氏追求幸福的路途。

    曾氏走前,几家人凑在一处吃了一顿践行饭。

    于嫣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正在一旁数落苏景言:“不能再喝了,一会儿念于都不肯亲近你了。”

    苏念于在一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苏景言,稚言稚语地说:“爹爹臭,我喜欢娘亲。”

    陈氏在一旁眉开眼笑道:“瞧着念于还比景言懂事一些扆崋。”

    苏月雪也正抱着非哥儿用一道胭脂鹅脯,一旁的涵姐儿则与陆让论起了《本草纲目》上的道义。

    遇到晦涩难懂的地方,涵姐儿便沉默不语,只凝神思索着里头的关窍,连饭也顾不上吃。

    苏月雪心疼不已,便与陆让说:“吃饭时便不要为难她了。”

    陆让一脸无辜,只说:“我也不想在吃饭时教涵姐儿这些,只是她缠着我要问,问走了答案又觉得我在诓她。”

    涵姐儿愤然地说道:“爹爹在逗我玩呢,那霜雪草是剧毒之物,如何能给惊厥的妇人服下?”

    陆让挑了挑眉,方才的委屈霎时消散了个干净,只笑着说:“我是故意考涵姐儿的,的确不是霜雪草,乃是霜白草。这两种草药名字和样子都差之不多,可若是不慎用错了,便是害了患者的性命,涵姐儿定要万般小心。”

    涵姐儿怔然了一息,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月雪见状也不说话了,只吩咐丫鬟们捡几筷子涵姐儿爱吃的菜,再拿水温一温,省得涵姐儿半夜又饿了。

    而苏荷愫则坐在主桌之上,只是眼下乌青,似是有几分困倦的模样。

    一旁的沈清端瞧着心疼不已,便问:“今日早些睡可好?我替你将明日女学的书册抄录下来,你也轻省些。”

    苏荷愫却是摇头,只说:“好不容易在京城办起了女学,我自当尽心尽力,不能出一点纰漏。”

    她对于女学一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执拗,沈清端见状也不敢再深劝,只是想着他这丞相的职位至多再坐上个十年。

    等五皇子成长为一代明君,他也将百废俱兴的大雍朝局势扭转成欣欣向荣的局面,那时他便能卸下肩上的重担,也能与妻女一起游历大雍朝的大好河山。

    苏荷愫知晓了沈清端的念头后,也笑道:“十年后,我创办的女学应也惠泽了不少女孩儿,我也可与夫君去游历山河。”

    柔姐儿在一旁噘嘴道:“那柔姐儿呢?”

    陈氏笑呵呵地将柔姐儿抱在怀里,揉着她鼓鼓囔囔的肚子,道:“咱们柔姐儿可是丞相府的嫡长女,可不能这么小气。”

    家宴上,众人皆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觥筹交错间,漾着人世间最为纯澈的暖意。

    “夫君。”苏荷愫被沈清端揽在怀中,两人都仰头望向月明星璨的夜幕,心中生出了相似的偎然。

    “你说,母亲和父亲是天上的哪一颗星星?”苏荷愫笑盈盈地问他。

    沈清端眉宇间也凝着些柔意,目光缱绻又怀念,仰头望着漫天星辰,便仿佛是瞧见了自己的爹爹和娘亲。

    “定是那两颗。”沈清端指着月亮旁那颗依偎在一块儿的星星,在月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耀眼璨然。

    “爹爹和娘亲,生时琴瑟和鸣,死后也定会相依相偎在一块儿。”

    “就像我爹爹和娘亲,我哥哥和嫂子,长姐与姐夫一样。”苏荷愫笑应。

    微凉的夜风拂来,沈清端拢着苏荷愫的手臂便又收紧了几分。

    “还有我和你。”

    “我们会白头到老,永不相离。”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陪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三月十号就开《哑女》,我会一直无缝开新的。

    接下来就是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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