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珠偏了偏头,皱眉道:“你喝醉了,无忆师姐。”
柳无忆嘻嘻笑着,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将下巴搭在狄珠肩膀上,说话间带出阵阵酒气:“只是……陪师傅喝了几两……梨花白,甜滋滋的……不醉人……”
狄珠嫌弃地试图将她环住自己脖颈的手臂掰开,却发现这双臂如同金筑一般,纹丝不动。
她心中悚然一惊,夜深人静,又地处偏僻,若柳无忆要害她性命,她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狄珠冷静下来,轻声道:“师姐,你醉啦,回房间好好睡一觉吧。”
“都说了……我没醉,”柳无忆撅起嘴,“每次师傅喝醉,都会和我说……好多话,小师妹,你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呀?”
“……不想。师姐,你真的醉了,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我不睡。”柳无眉蹙眉,又伸出手轻抚狄珠的侧脸,痴痴一笑“师妹生得真好看……难怪师父对你格外偏疼,大公子也拜倒在你裙下,就连红师妹,只见了你一面,整日在我耳边探问你的消息呢,还有……还有无思师姐,她不肯理我,却处处护着你……”
“也难怪,这么美的一张脸,就是我见了,也不由得心生怜惜呢。”
“志怪话本上说‘人间无此殊丽,非妖即狐。’,小师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妖精变的呀?”
狄珠在心底缓缓打出一个“?”
她原本沉浸在一腔愁绪中难以遣怀,但此刻听了柳无忆的话,什么忧愁感伤都被冲散了。
没有谁能听了这话还能无动于衷的。
你给我擅自安了什么祸水人设啊?
石观音是将她当做待宰的猪崽,无花另有所图,长孙红大概是为着无花,至于曲无思不理你,那不是你自己害得么?
不想和醉鬼计较,狄珠霍然起身,反身将柳无忆按在石凳上坐下,冷冷道:“此处风景颇佳,师姐自可赏月消遣,无想先告退了。”
说罢,她取了素纱灯,转身欲走。
只听轻微的“咻”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在小腿穴道上轻轻一磕,她的双膝立时一麻,竟不由自主软倒在石凳上。
狄珠面色难看地瞪着柳无忆。
柳无忆醉眼饧涩,一手托腮,缓缓笑道:“别急着走呀,小师妹。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人喝酒时,话就格外多些,师父也不例外……你就不好奇我问了师父什么,她又如何回答的吗?”
……自入谷后,她与柳无忆只有三两次交集。这人虽给她使过绊子,但也点到即止,如同一个恶劣的玩笑,教人不好和她计较。怎么偏今晚失了分寸,竟像溺死的人要将别人也拖下水一般疯狂。
狄珠皱眉,凝神将柳无忆上下打量一番。她与石观音喝酒……莫不是石观音酒后吐真言,说出了令她难以接受的话?
想通其中关窍,狄珠出言打断道:“不论师父说了什么,都不过醉后戏言,当不得真。我对此并无兴趣,也请师姐忘了吧。”
“你不想知道,可我偏偏想说。我和曲无思自幼由师父养大,她从不许我们提及父母。而小师妹,听说你双亲俱在,当日师父要收你为徒,你念及双亲,心中颇不情愿,是也不是?”
狄珠暗自使力,可惜双腿仍旧麻痹瘫软,不由暗自后悔没将银簪带在身上,否则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她卸了劲,坐在原处,抿着嘴不想答话。
柳无眉自顾自道:“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自然会思念亲人。你一定很想知道,父母情况如何,于是我好心替你问了师父。”
她的眼底是一片漆黑的混沌:“师父告诉我,半天风为着刘勉的事现身客栈,她现身邀半天风相谈,却有两个不长眼的小卒挡她的道,她老人家挥挥手的功夫,那两人就没了气息,轻松地像拂开身上一粒沙子。”
柳无忆做了一个拂袖的动作,歪头一笑,接着道:“半天风是个能屈能伸的,眼见自己不是师父对手,乖乖走了出来,投效师父。”
“这不长眼的小卒,应当就是你的父母啦,无想师妹。”柳无忆说罢紧紧盯着狄珠,像是期待着她的反应。
“什么!”狄珠惊叫一声。死得好啊!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狄珠立时喜上眉梢,但眼神往柳无眉身上一瞥,又强压下心中喜悦,颤声道:“你、你胡说!师父答应过我会照拂我的爹娘,我才不信你一面之词。”说罢忙转过身,怕柳无忆发现端倪。
这简直就是她这月来收到的最好消息!狄珠用指甲紧紧扣着掌心,用这样的疼才能阻止自己笑出声。
柳无忆见她双肩微颤,掌心被指甲掐的发白,心中方觉快慰。她方从石观音处得知曲无思与李无想的父母俱为石观音所杀,虽然石观音说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她心中发寒,已不敢信任石观音的话。
她无法将真相告诉曲无思,她那样孤傲的人,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必然无法隐瞒,而瞒不了石观音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中又悲又恨,恨中又带着对石观音的畏惧……醉醺醺地走在路上,不期遇到李无想。
李无想与她不同,她生得极美,不必费力讨好,就得石观音宠爱,就连曲无思也偏疼李无想。她不需要练武,不需要执行任务,每日悠闲自在。
柳无忆不怀好意地想,若她知道了真相,还能如往常一般安然度日吗?
她将过分沉重的真相告知了李无想,也如愿得到了李无想的反应。
果然,她痛苦的模样也是极美的。
柳无忆心满意足,昏昏陷入沉睡。
狄珠原本还背对着柳无忆,忘我地表演不敢置信——伤心欲绝——强压悲伤——坚强面对。结果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她看着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的柳无忆,深吐了口气,上前将她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微一用力,将她扶起。
……还好之前一直勤于锻炼,虽然没能练成武功,但筋骨倒被打磨得越发结实。
狄珠拖着醉鬼,缓缓离开了树林。
一阵冷风吹过,石桌上被遗忘的素纱灯轻轻晃了两下,歪倒一侧。
一只腕上悬着佛珠的手轻轻将它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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