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听到动静,并未立即远去,而是运用忍术,将自己的气息藏起,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他见到柳无忆出现,听了两人谈话,也看了少女双肩颤抖强忍悲痛的哀恸模样。
他曾不得其解,李无想生得绝世姿容,且石观音武功盖世,有她坐镇,无人能越过她在谷中行凶,为何却日日苦练武功,好像身后有强敌催逼着她,令她一刻不敢放松。
早该想到的,谷中最大的威胁,就是他的母亲石观音。
李无想心中牵挂父母,而石观音强收了她做徒弟,并承诺善待她的双亲,她才做了石观音弟子。她日日苦练武功,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得以出谷探望爹娘。却不知,她的父母,早为石观音所害。
经此一事,李无想对石观音必然心生嫌隙。
他本应很高兴的,但眼前仿佛出现了少女双眼含泪,盈盈欲泣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与怜惜。
……不忍和怜惜?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一般,细细品味这陌生的情愫,直到二女离去后,依然怔怔立了许久,方从暗处走出,拾起了纱灯,慢步回了房间。
他一路走,一路想。从二人初遇时,想到月夜偶会,像翻阅一本书一样,细细地将二人经历从头审阅。
少女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也是最难得手的一个。
这样的女子,本不是他他中意的类型。
他一向喜欢易于掌控的女子,也擅长利用这些女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女子可以利用,女子可以戏乐,但他从没想过,去爱一个女子……将自己的心全然奉上,他的父亲不正是前车之鉴吗?他陡然停下脚步,攥紧了手中纱灯,面色难看。
许久,无花深深吐出一口气,缓步前行。
回到房中,无花将素纱灯搁在桌上,吹熄蜡烛,和衣而卧。
他每每阖眼,少女的倩影却屡屡纠缠,一颦一笑,一怒一忧,般般动人。
他霍然起身,燃起一盏油灯。
一灯如豆,满室昏沉。
他从枕下摸出从不离身的佛珠,盘膝坐下,垂眼望着手中佛珠,捻佛念经。
“多诸毒虫,魑魅可畏,大火猛炎、四面俱起……”
烛光跃至白玉佛珠上,恍如少女灿若晚星的眼。他手中动作一顿,阖上眼继续念经。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帜然不熄。”
如是等火,帜然不熄。
他睁开眼,烛光闪在他眼里。
烛火摇摇曳曳,他的双眼明暗不定。
……早该放下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否则引火烧身,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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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忆从黑甜的梦中苏醒。这一觉睡得很沉,浑身轻软,如卧云端。
鼻端萦绕一股细细的甜香,她懒睁了眼,眼前是绣着百蝶穿花纹的红绡薄帐。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一下清醒过来,猛地起身,警惕地四顾。
帘外有人淡淡道:“师姐既是醒了,便起床用些茶点罢。”
……是李无想的声音。看来她是在李无想的房间歇了一晚。
柳无忆掀开被子,撩起纱帐,床前梨花木小踏上端端正正地摆着她的绣鞋。
她一面慢慢下来床,一面回想着昨晚的事……她与石观音喝酒,得知了曲无思与李无想的父母均为石观音所害,心中又怕又恨,出门又遇到了李无想,她激愤之下,似乎对李无想说了很多话……思及此处,她心中一惊。
柳无忆走到桌前坐下。桌上摆着一个朱漆木盒和一只大肚瓷壶。掀开盒子,只见当中摆着几样点心,有枣泥糕、青团和莲花酥。
“师姐昨夜喝多了酒,我吩咐下人煮了小吊梨汤,酽酽地喝一碗,嗓子就舒服了。”
少女一身玉白轻衫,正在书桌前提笔写字,身姿笔挺如一竿细竹。
她犹豫一下,道:“多谢师妹。”这一开口,嗓子果真沙哑得厉害。她倒一碗梨汤喝了,果觉嗓子松快许多,又拣了几样点心吃下,清甜软糯,十分合意。
“我特意嘱咐下人煮梨汤要少放糖,这样才显出梨子本身清甜,师姐尝着如何?”少女搁了笔,含笑问道。
“……很好喝,谢谢师妹。”柳无忆踌躇道:“我昨日醉过了头,可有口出狂悖之言,冒犯师妹?”
少女沉吟片刻,道:“师姐昨日醉中确实说了不少真心话呐。”
柳无忆有些焦急:“我、我说什么了?不管是何等轻狂话,都是醉言,做不得真,师妹千万忘了吧。”
少女咬着唇,轻轻道:“若是我不想忘呢?”
柳无忆一咬牙,若她当真将石观音所说的话吐出,只怕性命堪忧,当即就要跪下:“求师妹……”
少女掩唇惊呼一声:“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柳无忆苦涩道:“还请师妹将我昨日的话都忘了吧,不然我就不起来。”
少女将柳无忆扶起,犹犹豫豫道:“可是……可是……师姐昨日说我生得好看极了,就是师姐也想多看两眼。”
言罢,她抬眼看柳无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这些都是师姐酒后之言,做不得真吗?”
……柳无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当真说了这些话?”柳无忆羞愤问道。
只见少女面带羞涩,霎时间照得满室生辉:“师姐还问我,是不是妖精变的,要不怎会如此蛊惑人心。”
李无想言辞恳恳,看来做不了假。况且若她当真说出有关她父母之事,李无想必定不会表现地如此平静。
柳无忆放下心,见少女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她床榻睡了一晚,她晚上又有何处歇息呢?
柳无忆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昨晚,一夜未睡?”
“我昨夜本也睡不着,才出来散步,遇着无忆师姐。昨晚看了一夜《毒经》,颇有收获。”少女乖巧地回答道。
她昨晚一夜未睡,还张罗着为自己煮梨汤,做点心。柳无忆心里升起一点柔软又酸涩的感觉,像被毛绒绒的小兽蹭了一下心脏。
她垂下眼,不敢再看,慌乱道:“我、我先回房换身衣裳,下次有空再来拜会。”说罢,步履匆匆出了房间。
狄珠收了笑意,摸摸下巴。柳无忆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也是好事,免得她还要怀疑自己知道父母死讯为何毫无反应。
她走到床帐前,果然闻得一股酸涩的酒气,于是扔了满床褥单,全换了新的。
昨晚本想将柳无忆送回房里,但她不知道柳无忆住在何处,夜深人静又寻不到人帮忙,只好带到自己房间。本想在地上给她铺一床被席,谁知她翻箱倒柜找被褥时,柳无忆自个儿爬上了床呼呼大睡。
原本两人身形纤细,同卧一床也有余裕,但和柳无忆这原书里血洗了满谷的女子同睡?
她又不能两眼轮流站岗,谁知柳无忆会不会梦中好杀人。狄珠思量之下,索性看了一宿的书,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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