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行止进到宁夫人的房间,房间内药味儿更加浓郁。
宁行止走到床前,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女人,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娘。”宁行止轻轻唤了宁夫人一声,宁夫人没有丝毫反应,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提醒宁行止,她还活着。
段逸拍了拍宁行止的肩膀,缓声道:“义母这是忧思过重,你回来了,自然药到病除。”
“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我娘。”宁行止拉着宁夫人的手,轻轻摩挲,宁夫人的手干瘦冰冷,不过短短月余,已不见往日丰盈,他这段时日,究竟做了什么?
他任由自己陷在愧疚中,放任聂玄对他肆意伤害,却忘了伤到他身上的每一寸痕迹,全都刻进了宁夫人的心里。
这段时日,宁夫人该受着怎样的煎熬?
宁行止趴伏在床上,无声哭泣。
宁夫人三个孩子,老大少小离家,跟着宁飞奔波,老二年少外出求学,做官后更是离家千里之外,只有宁行止是跟在宁夫人身边,由宁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他在宁行止身上倾注所有心血,她一生所愿不是宁行止有多大的出息,而是他平安喜乐。
段逸何曾见宁行止哭过?
他轻拍着宁行止后背安抚他,脸别向一旁,眼眶也微微红着,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宁行止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感到握着的那只手微微弹动了一下,宁行止立刻止住哭声,直起身来。
“娘。”宁行止轻轻唤了宁夫人一声,像是怕惊扰她一般。
半晌没有回声,就在宁行止以为刚刚是幻觉的时候,宁夫人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宁夫人迟缓的转动眼球,呆滞晦暗的眼神在看到宁行止的瞬间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阿止?”宁夫人艰涩开口,声音低哑,几乎只有气音。
宁行止紧紧握住宁夫人的手,即便激动,却依旧克制,他用力挤出一个笑,轻声道:“是我,娘。”
“阿止回来了?”宁夫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宁行止被赶出家门,她日日盼着宁行止回来,可盼啊盼,却始终没能把人盼回来,只能听着坊间流言来获取一点点关于宁行止的消息。
“我回来了,娘。”宁行止说。
宁夫人想要摸一摸宁行止的脸,想要确信宁行止确实回来了,不是她做梦,可她的手却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宁行止见状,拉着宁夫人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宁夫人感到宁行止脸颊温热柔软的触感,终于笑开:“我儿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不走了,以后呀,我就留在家里,靠娘养着了。”宁行止撒娇耍赖,逗得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之后一段时日,宁行止日日侍奉床前,宁夫人的气色也逐渐转好,身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看着宁夫人脸颊比之前丰腴了些许,宁行止的心总算是放下。
这日,宁行止服侍宁夫人用过晚饭后睡下,刚回到房间,段逸就拎了两壶酒跟了过来。
段逸晃了晃手中酒瓶:“专程去西市打来的,长盛酒坊新酿的,温来喝驱寒。”
“我就不必了,我还要……”
“就当是陪我喝。”段逸端来酒炉把酒温上,他走到宁行止身后,用力捏了捏宁行止紧绷的肩膀,“阿止,义母没事了,你不必日日这么绷着,还是说,你不信我的医术?”
“怎会?”段逸跟着清虚道人学习岐黄之术,宁行止对他的医术自然是放心的。
“那今晚你就敞开来喝,可好?”
宁行止叹了口气,他知道段逸是想让他放松一下,如今宁夫人大好,喝点便喝点吧。
“好。”
这边宁行止一松口,段逸立刻吩咐下人又去准备了几道下酒菜。
段逸和宁行止二人围炉喝酒,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段逸看着宁行止红扑扑的脸颊,突然想起少时二人偷喝酒,被宁夫人罚站。
宁行止酒量浅,没喝多少就醉了,宁夫人让他罚站,他站得东倒西歪,还啰啰嗦嗦让宁夫人别晃,他头晕,最终宁夫人被他气笑,也没罚了二人。
想着那时的宁行止虽然没心没肺,但胜在开心,如今倒是有长了心,可再回不去当初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阿止。”段逸轻声唤宁行止。
宁行止迷离的眼看向段逸。
段逸问:“你放下了吗?”
宁行止愣住,半晌移开目光,又给自己填了一杯酒。
放下岂是容易的事啊,这一生他怕是都无法放下,可放不下又如何呢?
他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让宁夫人也跟着他受难,他实在是太不孝了。
宁行止仰头把酒饮尽,朝段逸憨笑道:“嗯,放下了。”
段逸哪里看不出他的强颜欢笑?可只要宁行止肯放下,就不怕他放不下。
“好!”段逸又给宁行止添了一杯酒,“我们家阿止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来,今夜我便陪你大醉一场,待醒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俱是大梦一场,你还是过去那个恣意狂放的宁行止。”
宁行止拿起面前那杯酒,重重碰上段逸的酒杯:“好,待醒来,俱是大梦一场。”
那晚,宁行止和段逸喝的大醉,直到日上三竿,家中小厮来唤,这才醒来。
宁行止和段逸缓慢坐起身,由于趴着睡了一夜,腰背都快要断掉,看着小厮大冬天鼻子上都冒出汗来,宁行止恍惚了一下,猛地起身:“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少爷,宫里的王公公来了。”
宁行止愣住,不过才从宫里离开半个月,却仿佛已经过去好久。
段逸一听宫里来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看着宁行止的脸色,心微微下沉,宁行止好不容易回头,他不想宁行止再溺进去了。
许是感受到段逸的视线,宁行止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说了放下,就是放下。”
段逸听宁行止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跟着宁行止一道去了前厅。
过去的时候,宁夫人已经等在那里。
看到宁行止过来,宁夫人立刻紧张起来,她紧紧攥着巾帕,轻声喊道:“阿止。”
宁行止上前扶住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娘放心。”
宁夫人哪里能放下心?
王福喜见宁行止过来,立刻笑开,先是对宁夫人说了些吉祥话,这才对宁行止道:“小公子,陛下召您入宫呢。”
宁行止道:“公公可知是何事?”
王福喜笑开:“是好事,小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阿止……”宁夫人握住宁行止的手,轻轻摇头,她不想宁行止再见聂玄了。
宁行止轻轻摇了摇头,对王福喜道:“公公稍等我片刻可好?我同我娘说几句话。”
“好,我去外面等您。”王福喜知道宁夫人忧心什么,贴心的去外面等着。
宁行止扶着宁夫人坐下,缓声道:“娘,凡事总要有个了结的,何况,我尚有官职在身,便是离开,也该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才是。”
“那你此去……”宁夫人充满希冀的看着宁行止。
宁行止道:“我去做个了结,待回来了,我就是无官一身轻,到时候,我可是要靠娘养着了。”
“你呀!”宁夫人轻点宁行止的额头,“娘的嫁妆都留给你,这一世,娘只求你平安喜乐,其他,什么都不求了。”
“娘这是要把我惯成纨绔吗?”宁行止眨了眨眼。
宁夫人笑开:“只要我儿开心,便是纨绔又如何?”
哄好宁夫人,宁行止便跟着王福喜离开了。
宁夫人站在门口,看着宁行止远去的背影,心里怎么都安定不下来,她问段逸:“逸儿,你说阿止是真的放下了吗?”
段逸道:“义母放心吧,阿止说得出便做得到,待阿止回来,他就是自由身了,到时您养好身子,我们兄弟二人带您到处走走看看。”
宁夫人想着以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宁行止跟在王福喜身后,看着王福喜面上俱是喜意,忍不住再次打探:“福喜公公,究竟是何事?”
王福喜笑道:“小公子就不要问了,待去了,陛下亲自同您说。”
宁行止见王福喜怎么都不肯说,只得作罢。
路上途径一个玉器铺子,宁行止摸向清虚道人送他的司南佩,唤住王福喜:“福喜公公,您等我一下。”
说完,匆匆进到铺子。
宁行止把司南佩递给老板:“老板,帮我把这玉佩分成两半。”
老板拿过玉佩细细打量一番,劝道:“公子,这司南佩形状完好,玉质极佳,若您分开了,可就没那么值钱了呐。”
“帮我分开,做成两个玉佩,要快。”宁行止此去,恐怕日后便不能护着聂玄了,只盼清虚道人给他的玉佩,护佑他的时候,也能护聂玄一二。
老板接过玉佩,还是忍不住再三询问宁行止,确认宁行止要把玉佩一分为二,不由惋惜。
处理好玉佩,老板把两块玉佩交到宁行止手中,又忍不住感慨了两句。
离开玉器铺子,宁行止跟着王福喜进了宫。
到了紫宸殿门口,王福喜没进去,他笑眯眯的把宁行止往里送,边送边低声说:“小公子,快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宁行止捏了捏手中的玉佩,抬脚迈进殿内,刚一进去,就听到聂玄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你有什么闪失,叫朕如何是好?让宁卿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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