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2 章
男人的声线本就低沉迷人, 在暗夜之中听起来尤为蛊惑,甚至可恶。
姜月见真恨不得一口咬在他的脸肉上,她也的确试图这样做了, 可惜被他轻易避开。
太后瓮声瓮气地命令:“松开哀家, 再不放,哀家要唤人了。”
太后只能这般威胁,可惜这样的威胁却没有一点儿作用。
男人勾了一下唇角, 再度放低嗓哄她:“娘娘生臣的气了?”
听听,居然用美男计这样下作的手段。
姜月见咬牙, 可惜双手被擒拿, 连膝盖也被控住,她没有反驳他的力量,只得暗忍下这口气。
“娘娘还相信臣么。”
他挑衅一般地勾了一下唇角, 月色昏暗, 他的眼眸有零星的光点, 犹如劈波斩浪般划破夜色, 照进姜月见的眼底,她怔了一下。好像,这个男人胆大妄为地将自己囚困在这里,仅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为了这句,信任。
他分出左手的五指, 不用力地握住了太后娘娘的下巴, 拇指照着她粉嫩饱满、轻轻嘟起的嘴唇弹拨, 唇肉便发出丝弦般的震动。
不知道这哪里取悦了这个男人, 他幼稚地玩弄了她的嘴唇好几遍, 眸色渐深。
姜月见终于彻底恼了, 低声吼道:“苏探微, 放开哀家!”
苏探微倾覆俊脸下来,薄唇向着她被捻住的粉唇擦了过去,又是蜻蜓掠水的一个吻。
姜月见的脸颊犹如火烧,耳垂更是烫得吓人。
然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因为一直不出去,在御麟车上等不着母后回来的楚翊,好奇地寻过来了。他下了车,探头探脑地边走边问:“母后?你在哪儿?怎么还不过来呀。”
你的母后,正被你的臣子,压在墙边肆无忌惮地轻薄。姜月见被亲得晕晕乎乎,脑中模糊地想。
然而这个念头一过,姜月见突然全身如过了电似的,她挣扎着要推开,气流冲出了嘴唇,宛如爆破:“别……他会发现的!”
“嘘!”
男人在她耳边,发出噤声的气流音,食指封住了太后的唇。
姜月见完全不敢动弹,若发出一点儿声音,便会被楚翊察觉。
耳中响起了一串不啻于惊雷鼙鼓一般的脚步声,小皇帝将门轻轻地往里推开。
此刻,正藏在门后的两人,一个姿态闲闲,一个头皮紧绷,呈菟丝缠树的姿势,紧紧依偎缠斗在一起,除了彼此的呼吸声,没有一点消息。
陛下没有在院里看到母后,他疑惑地说了声“去哪了呢”,便又朝着里边寻过去了。
姜月见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喉咙,眼眶因为紧张不断发抖、颤栗。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一副云闲风淡的沉静姿态,将封住她红唇的食指撤去之后,微笑,用极低极低的气流音,贴上太后备受煎熬的耳膜:“袅袅。”
“……”
太后娘娘的身子激烈地发着抖,最终,她败下阵来,包羞忍耻地道:“哀家信你,信你就是了。”
信了,总该能放开她了。
苏探微移开手指,一瞬恢复如常:“臣谢太后隆恩。”
她不明白,这才过了几个月,那个看起来正经得比柳下惠不遑多让,曾一度令她十分苦恼,怀疑后半辈子自己将不再有男女之欢的男人,居然变成了这样。流氓!
好在他还是听了话,终于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就在他后退半步,阴翳彻底在眼前挪开去后,姜月见还没松一口气,就听见小皇帝咚咚咚几步狂奔了过来,着急地道:“母后!”
抱住娘亲之后,楚翊又疑惑地看见了身旁,那个恭恭敬敬的,看不出一丝狎昵与谄媚的清风雅月的太医。
陛下疑惑地幽幽道:“母后,你们在作甚么,总是不出来。”
姜月见被陛下问得噎住一晌,随口诌了一句假话:“母后,呃,天太黑,母后过台阶时,不小心,崴了脚了,苏太医回来扶母后来着。”
说罢,又朝苏探微递了一个冰冷的颜色,口吻的温柔与之截然相反:“是不是?”
“是。”苏太医脸不红心不跳,撒个谎如信手拈来。
看得太后娘娘一阵腹诽与鄙夷,某些人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已经本性渐露。
果然,日久见人心,呵。
楚翊充满担心忧愁地摸了摸母后的臂膀,“母后,走路要看着脚下,要仔细呀。”
她人小鬼大,还知道教训起母亲来了。
姜月见只好压抑火气,笑吟吟地摸了摸陛下的脑袋,“嗯,母后一定注意。”
楚翊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的迹象,姜月见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任由陛下牵上手出门去。
太后娘娘跟在陛下身后,手心将溢出唇形的红痕一点点擦去,整理了一番乱糟糟的裙衫,直至步入御麟车,将全身露在烛光下时,太后娘娘又已经是那个端庄得体、凤仪万千的太后娘娘了。
小皇帝看得惊奇,正要说话,车门蓦然被拉开,露出辕木下玉姿清逸的男子身影,楚翊高高兴兴地让开座位,“苏哥哥,你快上来。”
苏探微朝他微笑颔首,随即目光转向一旁太后,长腿从容不迫地迈入车中,甫一入内,太后便轻轻一哂,撇开了视线,故意不看他。
耳朵里传来陛下不好意思的声音:“苏哥哥,多谢你啊。”
太后娘娘支起的耳朵微微耸动。谢他?谢他作甚么。
苏探微也询问:“陛下为何谢臣?”
楚翊装模作样地点头,叹了一口气:“朕知道,其实带朕出来玩,是你的主意吧。”
苏探微不解:“陛下为何这样说。”
楚翊抹了一把脸,将自己的小猪面具重新戴上了,幽幽叹息:“因为母后不可能这样做啊。”
苏探微浅浅蹙眉,因为太后娘娘似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严苛到有些过分,连外人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了。
太后不言不语,不冷不淡地哼了一声。她倒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决定都是对的。
岁皇城望日灯节,突来雨讯,当街惊马,险些伤人,若楚翊有一点闪失,都是国朝的灾难。幸而今日……她突然想起,今日解围之人之正是苏探微,秀长的娥眉攒凝黛波,未置一词。
苏探微对陛下说话的语调十分温柔:“陛下想要生辰礼,这是臣能送给陛下最贵重的礼物了,望陛下笑纳。”
楚翊心中一跳。其实,他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未想要苏探微记在心里,而且他也根本没有将自己的生辰日告知苏探微。他应该是特意打听了,知道他生辰在大狩期间,那时候恐怕不能很好地庆祝,所以才提前在这一天,带他到龙雀天街看花灯。
“可是,”楚翊歪歪头,“你怎么知道,朕最想看花灯呀?”
难不成,这个苏太医,是他肚里的蛔虫?
苏太医含笑颔首:“陛下,您的——”
太后不曾回过头来,因此也不曾看见那男人袖里乾坤——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团晃了一下之后,陛下老实巴交地闭了嘴巴,并且两颊涨得鼓鼓的,好似不满。
这是他遗落的心愿单,找了好几天,生怕被别人看了笑话,一朝天子,写的心愿居然是这么幼稚俗气的东西!
没想到,居然被苏探微拾去了!
陛下有点儿不高兴他拾去了,又有点儿庆幸,毕竟是他拾去了。
因为拾去的人是他,所以小皇帝才获得了今天的花灯游,结果他是很满意的。
陛下装作宽宏大量,实际还是尴尬到两只小脚丫在柔软的步履里到处抠抓,直起鸡皮疙瘩。
御麟车徐徐行驶起来。
龙雀天街被一场雨势浇灭了全部的花灯,陷入了一团黑冷的阒静。雨停后,明月辗转云翳间,露出素净的圆轮。
车马辚辚,劈开前路淡银色的月光,平稳地向前驶去。
这一路上,姜月见都在羞恼,抿紧嘴巴,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实在气不过,怎会让苏探微这般大胆,驾临到自己头上,一次又一次为他妥协让步。再任其发展下去,失了上位者对局势的全权把控,自己面对的就是楚珩第二了。
她看来是真该找个机会,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医。
明日便是既望日,大狩开猎,她想想自己有的是机会。太后便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今夜先好好睡一觉。
楚翊要回太和殿歇息,因为出来一天,明日又要随去参与大狩,今夜看来是要多多用功的一夜了,从那天起,他就发誓要保护母后,他是真正的男子汉,自然要说到做到。
陛下对今夜他在青石巷看到的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一点怀疑。
姜月见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自感到侥幸,与一丝无法言说的兴奋之感。
有一种背着儿子,与情夫偷欢的禁忌感觉。她甚至一路上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楚翊发现了呢?
他发现自己和这个太医好上了,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她是趁势而为,挑明了“奸情”,亦或寻一个别的借口,将事情掩盖下去,不管他信不信都一口咬死。没有答案。
可没有答案就是一种刺激。连带着,她此时的怒意已消散了许多,关于钱滴珠的事情,也并不那么着急了。
入坤仪宫,那个男人却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她回头,他却说:“臣遗忘了东西,在娘娘宫中。”
姜月见冷冷挥袖:“哀家乏了,明日再来取吧。”
他却快走几步,正色凝视她:“太后,这东西很重要,请让臣去取。”
他现在的态度,倒是有几分可取。
只是姜月见想到自己被他亲得泛红的嘴唇,兀自心下几分着恼,不想就这么遂了他的意。
没等太后娘娘继续拿乔,那胆大如脸盆的太医已经一马当先进了坤仪宫,她怔愣着,追了上去。
只见那个男人直奔南窗下,用干毛巾包裹了长柄取下了炉子上的药锅。
她定了定神,诧异地向他走去。
苏探微用药碗盛了药汁,手触了碗沿的温度,稍稍有点烫,便吹了几口,递了过来:“太后。”
姜月见勾唇,侧歪向美人靠,对他道:“你就为了这个?”
“娘娘的月信,约莫会在三日之后。这是臣调配的温补培元的良药,娘娘已经按时按量服用了一个多月,也许这次会好受一些。今夜出门前臣特意用小火炉煨着,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最精纯,娘娘怕苦,臣加了饴糖与红枣在里边,对药性并无影响。”
姜月见微微怔忡。
“真难得,”太后接了过来,垂眸,黑色的药汤映着她的脸蛋,不可否认,嫣红的唇瓣是绽开的,早已没有一丝愠恼,她轻笑道,“你居然会记得。”
三天后,是她来癸水的日子。
她自己都忘了。
没想到这个男人,会为她记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进入重要阶段嘻嘻~
? 第 62 章
农忙暂时过去, 六月既望,是一年一度的大狩之日。
名为大狩,实际上从大业立朝开始, 这种狩猎活动就一直是给官宦子弟游乐赏景的, 先帝还是监国太子时,本意废除,或改成与民同乐的竞试活动。然而考虑到一系列新政实行下来, 朝中的一些习惯了养尊处优的老臣突然勒紧裤腰,一个个怨声载道, 久而久之, 或引起人心不满。
因此太子非但没取缔大狩,反而亲自主持了狩猎活动,还因为这活动办得好, 在那个流言漫天的时候得到了不少支持与拥护。
太后与陛下前往旻山的御麟车, 华盖宝顶, 璎珞招摇, 沿日影下澈的清溪,一路不紧不慢地行驶。
这还是小皇帝第一次参与大狩,车中,太后向陛下介绍大业关于大狩的旧俗,其中就提到一点:“狩猎也是历代先王擢拔大将军的好时机, 几代先皇就是从大狩里挑中了武举剩下的人才。陛下要学会慧眼识人, 看到参与狩猎的人群里, 有谁是堪当大任的。”
又说到一个逸闻典故:“陛下, ‘走马任骠骑’一直是我朝流传的美谈, 几代大将军都是先祖宗们在马背上任命的。”
陛下对这些显然很感兴趣, 好奇地眨着葡萄大眼:“是嘛, 父皇呢?有没有指定哪个大将军?”
姜月见点了头:“自然,也有。”
楚翊兴奋地问:“是谁啊?”
姜月见思绪顿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说,但被陛下问得紧,加上也无法隐瞒,她垂眸,柔声道:“是冼明州。”
一提到这个名字,楚翊的脸色就如同茄子似的,涨得紫红紫红的,细看来,眼眶里满满盛着怒意。
姜月见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在朝野内外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是冼明州贪功冒进,挺进大漠,抽调走了大半兵力,却中了胡羌声东击西、诱敌深入的奸计,害得三万胡羌骑兵神出鬼没地包围武威,酿成了惊天惨案。
楚珩战死,王师回朝,立刻就要着手清算,那些人互相推诿,争论着谁是这场战役之中最大的战犯,换言之,帝王驾崩,是谁之过,谁犯的错误最大,谁就应当受到最大的惩罚。
当时百官议了一个月,最后,判定是冼明州好大喜功,论罪当诛。
不怪楚翊,就算他不相信,他身边的大臣也均是这样对他灌输这个认知的。
一个小孩儿失去了父亲的那种苦闷和悲痛,这是身为人子理所应当会有的。若是无法发泄,连一个罪魁都找不着,他心里更难受。从那一天起,楚翊平等地憎恨着胡羌与冼明州。
但姜月见知晓的是,当时冼明州手里有楚珩的密旨。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先帝的调令,至于中了胡羌的圈套,那是谁也无法预料。
姜月见力排众议,认为错不在冼明州,然而还是为缓和局势,将他贬谪至碎叶城。
楚翊紧皱眉头:“母后,你把冼明州又弄回岁皇城了……”
他是那样不满,嘴唇轻轻地嘟着:“你不怕朕报复他么?”
姜月见点点头:“好啊,只要陛下不滥用陛下的权力,从人子的角度去报复,母后随便你。”
末了,不忘了提醒一下可亲可爱的小陛下:“冼明州的小臂比你的大腿还粗,像你这样重的石墩子,他随手一扔就是好几丈远。”
“……”
陛下心头发憷,消灭了找冼明州单挑的念头,可还是不满地狡辩道:“朕不懂,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包庇冼明州。”
姜月见摸了摸陛下的小脑袋:“你觉得是包庇,但你父皇心里未必这样想。”
楚翊哼了一声:“父皇都入土了,他怎么想,母后就知道?”
姜月见笑吟吟反击:“那你父皇准你在太庙旁边吃烤肉的时候,他怎么想,你怎么知道的?大孝子。”
“……”
说不过母后的小皇帝,无比郁闷地闭上了嘴巴。
但他还没有放弃找冼明州报仇,不用以势压人的威权,单从人子的角度,去报父仇。
翠华摇摇,行于旻山止。
先行兵马已经在山脚下安营扎寨,露天的旷野上,不久之后已是炊烟袅袅。
这里有巨大的露台,充当士卒搏击的校场。每年大狩,都会有三军盛事,京郊大营中最勇武的军士会站出来,展示自己以一当十的才能,从而被上位者选中,得到一个更高的军衔。
除了这些血肉相搏的激烈争斗外,另有捶丸、击鞠、投壶、射箭等比赛,从六月十六到六月二十三,每日都有。
山路虽然崎岖,然每逢大狩时节,都有百姓翻山越岭,赶着偷偷进禁地偷窥热闹,驱逐不去。
这样的热闹,也是从楚珩十二岁监国以来每年都有的,百姓如果犯界,军将不得加害平民,应使好言相劝其离去,若不成,再以武力恐吓,如非万不得已,不得亮出刀剑。有了这样的规定,一些熟门熟路的百姓胆子便大了起来,从大狩开始那一天起,便日夜徘徊旻山不肯离去。
姜月见以往作为皇后时,是没有机会随行旻山的,她只是听说大狩热闹非凡,比赛精彩绝伦,虽然一直心痒,但让她开口去求楚珩?那是万万不能。
这也是她作为太后,第一次亲自主持大狩。
太后与陛下均有单独的王帐,帐篷呈鼓包形状,入内,穹顶上缀有宝蓝簇锦花纹,帐篷中设有一张梨木软榻,作为入眠和其余休息的场所,除此之外,便是兵器架、妆台、杌凳、圈椅等物,相比坤仪宫,这一切算得上简陋,但保障七日的生活用度,还是足够。
今日只是先安营休息,明日开始,便是会操与角抵,这些都是最精彩和激烈,也是姜月见最期待看见的。
一路行来,陛下已经疲乏,先入睡了,姜月见让翠袖去照顾他歇着,并叮嘱了她:“无论发生何事,今夜,万不可让陛下醒来寻哀家。”
翠袖自知这是个艰巨任务,若陛下一觉到天明那还好,若陛下中途醒来吵嚷要母后,就是斩了她的头,只怕也拦之不住。翠袖临时受命,破釜沉舟地领了懿旨,视死如归地去了。
人走了以后,姜月见便又吩咐玉环:“将哀家的御麟车驶来,叫上太医。”
玉环多了一句嘴:“哪个太医?”
随行的太医有两位,苏太医,和隋太医。
姜月见瞥了她一眼,“你说哪一个?”
玉环抿唇,轻声道:“奴婢怕叫错了……”
姜月见还能听不出她的揶揄?小宫人知道太后娘娘今夜心情好,所以胆子大地敢来打趣,换了平时,只怕还得掂量几下惴惴不敢说话。
御麟车载着太后与太医,徐徐沿溪水而上。
车中亮着一盏明明灭灭的橘灯,照着两人相视沉默的脸。
终究,是姜月见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问问哀家,带你出来所为何事,是何图谋?”
偌大的车里边,唯不过他们两人。
黑灯瞎火,长夜漫漫,是何图谋?司马昭之心。
苏太医的指尖拂过衣摆,将膝头的一截襕衫放落,看去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平常之极。
车终于停下,黑暗中,御夫无声地跳下马车,钻进了远处的黑夜里。
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车厢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音在错落地交织,安静得,甚至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仍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姜月见也很是紧张。
她偷偷地筹备着这一夜一个晚上,等到真的到来时,她发现这竟然比想象之中的更刺激、更有趣,更让人期待。
太后娘娘攥着自己裙裾的手指,霍然一松,不过一个眨眼的间隙,娘娘热情如火的手,握住了对面男子的一截手腕,将他虚虚实实地握了握,抬眸,正撞进男人被烛火映得熠熠的深邃的黑眸。
姜月见心如鸣鼓,正要说话。
对面的男人开了口:“娘娘。”
她一怔。
错乱的眼神泄露了自己的外强中干。
男人轻声道:“想要臣么?”
想要。
自然是想的,这几天,她做梦都是这样的场景。
不过,苏探微却吐了轻轻的一口呼吸:“臣惶恐。”
姜月见才不会相信,最近已经胆子大到敢违背她的意愿对她各种轻薄的苏太医,箭在弦上时会惶恐。
彼此都是成年人了,也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享受鱼水之欢,这没什么羞于启齿。他上车的时候,心里就应该已经明了,且做好了献身太后的准备,不是么?
不过不管怎样,姜月见不是那种由着性子胡来的,她还是会,稍稍在意一些男人的感受。于是,太后从身后,拎出了一坛酒。
就在苏探微愣住之际,太后拔取了酒塞,将酒坛推进他怀里,让他抱住之后,对他道:“喝。”
太后看来绝不是一时意气,而是万事俱备。
苏探微的神情无奈至极:“太后是想灌醉臣?臣醉了,只怕会睡过去。”
太后明眸闪烁:“一点点梅子酒,只会微醺,不会醉的,喝吧。”
酒壮怂人胆,他不是惶恐么,那就喝好了。
苏探微一脸被她打败了的神情,双掌扣住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梅子酒,并不浓酽,但香甜沁口,淡淡的酸涩过去之后,便是一股长而不散的回甘,在舌尖喉头如渗透般蔓延。
“酒是色媒人。”太后娘娘盯着他,看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酒露沿着男人光洁白皙的下颌皮肤缓慢滚落,幽幽地说道。
这一口,只喝了一半儿,远没见底。
太后用手心托起小橘灯,往男人脸上晃了几遍,俊颜虽然浮出酡红颜色,看得出暖了身子,但眼眸清湛,并无醉意,依然那般傲骨嶙峋地,直直凝坐。
姜月见就不信了。她宫里助兴的梅子酒,楚珩是最喜欢的,每次喝一点点就很难把持得住。
“再喝。继续。”
面对太后娘娘心急欲吃热豆腐的催促,苏探微只得继续喝。
这一次仰头下去,一坛子酒直接被喝干了,见了底,最后苏探微将坛子倒扣之时,只剩下涓滴的酒露流出坛口,不急不缓地顺着脖颈下的皮肤,温柔地洇进薄罗青衫里。
太后握着橘灯,晃过他朦胧的眼波,知道差不多了。
男人的身体如醉玉颓山般倾倒,姜月见忙放下了橘灯,抱住了他的跌下来的身体。
他应是真的上头了,眼眸微阖,意识有些恍惚与迷离。
男人的身体骨架大,骨骼重,这般倒下来,将她砸得不轻,太后娘娘忍着痛,可也舍不得对他有一点不好,毕竟人是自己灌醉的,无论发生什么她今晚得负全部的责任。
他身上都是酒气,伴随呼吸,缱绻而暧昧,徐徐喷洒在她的颈窝,被酒气所熏染的皮肤,如火针般扎着,又刺,又发烫。太后禁不住这诱惑,皮肤轻轻地发着颤栗。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野外,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安顿好了一切,今夜,不会再有任何人突然地闯入,打搅到他们。
姜月见的手掌托着他的腮,低头凝视搭在自己肩上的俊颜,柔声道:“你是不是醉了?”
回答她的,是鼻尖溢出的一点点哼声,带着厚重的鼻音。没了平日见的清寂端方,反而生出一丝脆弱可爱。
姜月见笑着,像哄楚翊一样,抱住他的身体,轻轻地拍了拍。
在她的安抚之下,男人放松了下来,呼吸变得均匀。
末了,她垂落眼帘,审视地看着他不断合拢又打开的鸦睫。
“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楚狗:我真的快把持不住了……她好会,我好爱。
? 第 63 章
小皇帝不适应旻山扎营的生活, 虽然因为疲累入眠很早,然而夜里闹蚊子,蚊子飘进帐篷里来, 祸害得陛下不得不一直伸手抓痒痒。
一来二去, 陛下挠醒了。
醒来后,就着灯光和菱花镜一看,两臂和脸、脖颈的地方到处都是被他抓挠出来的大鼓包, 小皇帝气咻咻的,立刻就想到找母后告状。
两只小脚丫才一点地, 母后身旁的女官翠袖便进来了, 笑盈盈地端来了驱虫草,“陛下?”
她将东西放下,对陛下道:“城郊野外, 思虑不周, 所以东西准备晚了一些……”
言罢, 她又紧张地惊呼:“陛下的脸上被咬了这么多包?”
楚翊哼了哼, 忧愁地道:“母后呢?朕今晚不要自己一个人睡了,朕要找母后睡。”
他说着就要往外去,翠袖心里直咯噔,想太后娘娘今夜肯定是不想和陛下睡的,说不准娘娘已经和太医睡了, 这会儿陛下进娘娘的王帐, 只能扑一个空, 还令他起疑, 翠袖万不敢让陛下下了床, 忙慌地便要阻止。
“呃不!”
楚翊惊怪地皱起了眉。
翠袖忙乱地替他点燃驱虫草, 对陛下道:“娘娘今夜歇下了, 她身上不好,陛下去和她睡的话……不太合适?”
楚翊纳闷:“母后怎么了?”
翠袖沉默片刻,将一把驱虫草在火钵子里烧干净了,搓了搓掌心的脏灰,谨慎地回道:“娘娘来癸水了,陛下应该知道?”
托他母亲的福,小皇帝作为一个男人,还这么小,就已经知道女人的月信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娘亲每次来月信都痛得翻来覆去,而且拒绝他睡在旁边。
可身为人子,明知道母后有这疼痛的毛病,怎么能一点也不关心?
楚翊立刻更要过去:“朕要去看看母后。”
他这会儿蛮牛似的拉不住要往外走,眼看着人就要到帘门了,翠袖无计可施,登时“哇哟”一声,人跌在了地上,柔若无骨地爬不起身了。
陛下脚步一顿,睖睁地走回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怎么了?”
翠袖哀哀道:“太后娘娘今夜发了脾气,不让奴婢伺候着,好不容易歇下了,谁若是再过去,惊扰了娘娘的好梦,太后娘娘便要治奴婢抗旨不遵的罪过了。”
女官哭得悲戚,愁容满面,陛下停在耳朵里,不由得心生同情,不舍得她因为自己受罚了。
他抓了抓手背上的痒痒,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去,坐上了自己的行军床,看向泪眼婆娑的女官:“朕不过去就是了,你去吧,好好服侍母后就行了。”
翠袖急忙跪下谢恩:“谢陛下。蚊虫已经被奴婢熏走了,陛下安心睡吧,明日一早,娘娘便无事了。”
“嗯。”
等女官离开自己的王帐,小皇帝叹息着看向自己的帐顶,身上痒得他睡不着,噼里啪啦地又打了一阵儿,好不容易才不觉得耳边有蚊蝇的聒噪了。
他模模糊糊闭上了眼。
母后身体不舒服,她得了很严重的病,一直在对自己隐瞒,他这会儿若是不识趣地过去,不是拆穿了她么。她既然这么想骗自己,那就让她骗好了。
他满心愁怨地睡了过去,这一夜再没有醒来过。
*
“告诉哀家,你叫什么名字?”
太后娘娘抱着怀中的美人栖息在郊野夜色覆盖下的马车里,手掌怜爱地拍了拍苏探微的面,循循善诱。
美人半睁清眸,醉雾如丝地看着她。
“苏探微。”
姜月见“嗯”了一声,“好像还没醉,记得自己是谁呢。”
苏探微的身体有些发热,额角上有根筋在不停抽跳,每跳动一下,就仿佛带动心脏也跟着跳动。
太后娘娘溢出了一丝笑音,声音微弱而短促,在黑暗的夜色之中弥散开。
“只是一坛梅子酒,你不会酒力这么弱,竟起不来了吧?”
“不会,”男人似乎是真的醉了,对她有问必答,亦无君臣大防,“臣歇息片刻就好。”
太后柳眉蹙波,瞧着心急:“哀家得等多久?”
不等他回答,太后娘娘幽幽叹道:“哀家怎么摊上你了呢,醒了不中用,醉了也不中用,真是——好没用。”
“……”
苏探微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歇息了片刻,手臂撑在一旁的侧壁之上,将身体扶正,徐徐坐起。
姜月见怀中空了,卸去力量后,她强忍酸痛为自己揉了揉肩胛骨。
对面的动静窸窸窣窣,就是不见主动,姜月见一掀眉,只见他扶着嘴唇,一动不动,好像要呕吐模样。
“……”
姜月见现在后悔给他灌酒了,早知如此,不如强行。
难受成这样,姜月见心软地抱住了他,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不舒服?”
苏探微将薄唇靠了过去,停在太后的耳边。
随即,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
“……”
姜月见顿时浑身哆嗦,忙将他推开,恼怒道:“快去!”
他被一下推得撞在了车篷上,撞得头晕目眩,可还是唇角挂笑,仪态闲适,颇为无辜的模样:“是娘娘给臣喝了这么多的。”
言下之意,那可怪不着他。
姜月见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这会儿再无好脸色了,就如同爬了九千九百九十步好容易到了险峰绝地,正要领略一番一览众山小的无边春色,结果被人蹬下去了那般无能生怒。
他扯着唇角似在微笑,摸摸索索向车门,走了下去。
御麟车里,姜月见气得直哆嗦。
好端端的旖旎氛围,被他这一搅和,姜月见现在是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不但没有了兴致,还甚至觉得有一点犯恶。
一想到那么脏的东西,竟要和她……
思绪一断,车门被他拉开了,车窗外的无垠月色犹如白茫茫的银雪,无声地往下沉坠,落在他晶莹玉润的面庞。
苏探微提议:“要不回去?微臣为太后驾车。”
太后不说话,似乎没拒绝,但面沉如水,余怒未平。
苏探微爬上马车,手握长鞭,正要驾驶马车。
突然,从身后伸出来一双纤细的藕臂,柔软地缠住了他的脖子与前胸,将他不由分说地往马车里拖。
她看着瘦弱,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将他整个人拽进了车里。
没等苏探微反应,太后娘娘的身子压了下来,手肘抵在他的颈部,遏制住他的喘气。
“想跑?”
太后娘娘妙目盈盈,冷静含嘲地盯住身下的男人。
“你故意的?”
苏太医的眼睛眨了两下,没动。
姜月见冷笑:“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苏太医没了辙,叹气:“娘娘不嫌脏?”
姜月见道:“去溪边洗洗,还能用。”
她从长凳下的锦盒抽出一条薄套,塞进他手里,命令:“戴上。”
这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太后娘娘的态度非常坚决。
跑不了,躲不开。
“别磨蹭!”
太后继续命令道。
苏探微被太后娘娘美眸盯着,他此刻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对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他几乎没有眨眼,面色不动地曲指,俯唇咬开了手里的薄套。
太后掐着他的脸蛋,看着他一步步处理好自己,犹如洗净的鱼肉,白白嫩嫩的送到她的刀俎底下来。
郊外起了一阵解暑的夏风,裹挟着新鲜柔润的青草味道,散发进禁闭的车厢中。
马车起初是迟疑地,发出一点声响。
随后,便如在狂风大作之间闪了腰,马车激烈而急促地摇晃起来,声音掠过浪尖抛洒着粼粼月光的清澈溪水,掠过阒无一人的墨绿色泽浓郁而沉闷的山林,在空谷间回荡。
夏季的溽热似乎才刚刚开始,逼仄的空间里更难捱。
姜月见的额头、耳侧、发梢、手臂上,到处都是香喷喷的汗珠。
太后娘娘小心翼翼,犹如西子捧心般,深蹙娥眉,觉得自己好像要碎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太后娘娘低低地啐骂了一声,眸中溢出了晶莹和细碎。
随后,便是隐忍到极致的压抑的呜咽,一声声婉转明媚。
如小巧细足的黄莺娇俏地立在战栗的春树枝头。
花色幽深间,一曲歌谣动人心魄,不知何时方尽。
朗月渐渐地盖过了林杪,空谷中似有动物渺远的夜鸣,惊醒了沉迷的太后。
她汗津津地卧在男人的臂弯之中,惊恐地抖了抖漆黑的眼睫:“时辰到了,哀家要回去。”
正要动,一只手臂横过来,摁住了她的起势。
姜月见扭脸,橘灯即将燃尽,最后一缕光芒照见男人俊美的脸庞,晒进他若含水光的眸底,姜月见一怔,忽听他讥笑道:“太后是给臣造了一梦黄粱,原来还有时限。”
姜月见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隐约觉得是狼嚎,心头惴惴,哪里听得他这般磨磨蹭蹭阴阳怪气,冷冷道:“别闹了,驾车。”
太后娘娘脸颊上的泪水未消,将桃色的胭粉冲刷出一缕缕清晰的痕迹,一滴正挂在下颌,将落不落地汇聚着。
她心想若是他再不识时务,她亲自出去驾车也成。
谁知刚迈出车门,便被身后拿住了,太后娇呼一声,整个身子被他打横了抱了起来,她投过去一道冷眼,正被他看见,轻嘲:“得而不惜,臣就知道会是这样。”
“?”
“所以,臣这不是还想多矜持一段时间么。”
他好像为自己定力不足而感到后悔。
姜月见一晌说不出话来,只剩指着他的指尖还在发颤。
眼看着他将自己抱到了溪水边,姜月见明知故问:“作甚么?”
苏探微道:“自然是洗洗,‘还能用’,太后娘娘打算这般娇羞地回去么?”
说不过,又恼起来了,太后的爪子挠着他的颈窝,后悔没将自己的护甲带出来,不然可有得他好受的。
她闭了闭眼睛,任由他清理。
又不知过了多久,溪水下游似乎传来了鼎沸的人声,安营扎寨处传来一些动静,不知是何事。
这惊起了太后的好奇心,迫切想去看一看。
“是谁来了么?”
苏探微起身,将她放下来。
太后娘娘足未蹑履,一双白净粉嫩的金莲,无处安放,试图点在坚硬冰凉的石子上时,他垂落眼睫,声线柔和:“踏在臣的脚背上。”
姜月见神色微讶,还是听从了他的话,踩在他的脚面上,随着两足落地,长长的裙袂和鸾绦随之放落,已有些微褶皱与凌乱,他为她理了理,将太后拂乱的发丝一并理了理,低声道:“好了。”
她敛着唇角,不知怎的,竟见一分羞意与闪躲。
苏探微用打湿了溪水的帕子,擦过太后娘娘脸颊上残留的汹涌过后的泪痕,“水真多。”
她恼得很,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耳朵,再说,就咬死他。
作者有话说:
妖娆太后,在线撒娇。
? 第 66 章
陛下朦朦胧胧醒来, 在王帐里用镀金的盥盆清洗脸蛋,料理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 揽镜自照, 深感充满王者气度。
他要亲自主持大狩,所以今日,必须表现得无懈可击。
楚翊来到母后的帐外, 向里问询:“母后,你起了么?”
玉环撩开了帘门, 见陛下立在外边, 笑吟吟道:“娘娘正在梳妆。”
楚翊探进毛茸茸黑溜溜的小脑袋,母后的帐篷里设有一张专供女子梳妆用的镜台,镜台上架着一面古铜色的妆镜。
镜中映出太后娘娘端丽妩媚的粉靥, 胭脂初染, 螺黛新画, 姣好无暇的银盆面如芙蓉醉春。
她正素手挽着发髻, 小皇帝不吭一声地跑了上前,“母后。”
他看出来,母后昨夜的休息并不好,眼底似有一层淡青,被她扑了厚厚的脂粉遮掩着, 可楚翊心细如发, 一眼便看了出来。
他哀愁想:母后病得看起来很重, 她晚上一定受了煎熬, 不愿意告诉朕……
姜月见将青丝挽入发髻, 用一支石榴包丝垂珞钗斜插乌云中固定。颈边绕一条赤金坠血珊瑚双福锁项圈, 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宛如冰肌上又敷了层乳色的糖霜。
太后娘娘和蔼可亲地掐了掐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心情不错的模样。
母子俩一同出席大狩,今日是士兵会操演练,也有弓马比试。
临出去时,陛下抬头,好奇地向母后问:“那个苏太医呢?”
他一直跟着母后,寸步不离,昨夜里母后身上不好,他怎么不见了人?
姜月见的思绪被陛下一声问回了昨夜。
狭窄的马车,交融的湿汗,粗重的呼吸……
太后急忙摁下了绮念,淡定地撒了个谎:“苏太医,伺候了母后一整晚,他累了。”
陛下天真地以为那就是字面的意思,点了一下脑袋,没有再去关注这件事,只是牵着母后的小手暗暗紧了一些。
昨夜里,她没了走路的气力,是那个男人抱着她回到车上的。
也是他亲自驾车,将她送了回来。
回到帐中之后,姜月见心怀忐忑地问了翠袖,得知陛下中途醒来过,心提到了嗓子口,才又被告知陛下并未过来,她舒了一口气,转头驱逐着驻足不去的男人,让他趁人不备,快些出去。
被卸磨杀驴的男人显然不那么高兴,太后素手推搡间,他竟握住了娘娘的细腰,当着玉环与翠袖,毫不避忌地亲了太后娘娘的嘴唇。
彼时两个女官吓得花容失色,生怕露馅儿教人发现,一边暗中醒悟过来,苏太医和娘娘的关系早已进了一步,是以他的胆子愈来愈大了。
太后娘娘也没见真的生气,只是恼羞成怒,七分的赧然在里边,一边拒绝他的吻,一边推着人往外去,“好了好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什么都让你满意了,你快走。”
苏太医这才皱着眉头,不那么痛快地掀帘而出,身影消失在了帘门外的月色中。
太后娘娘正牵着陛下的小手往校场那边走,猝不及防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傅银钏,彼此对视之后,太后不悦地道:“你怎来了?”
大狩向来没有女子参与的先例,连当年她还是皇后时都没有这份殊荣。
傅银钏行了一礼,笑声道:“这不是娘娘开了先河,默许的臣妇么。”
姜月见了悟:“这么说,安国公也来了?”
怪道昨夜里,山脚下营寨处传来那热闹的动静。
傅银钏道:“我这儿气还没消呢,娘娘就少在臣妇面前提他,给臣妇寻不痛快了。”
她正想单独与太后说上几句话,但看太后似乎并无这意思,目光颇有嫌弃之意,深感自己送了一盒的猪肠衣是肉包子打狗了。
她轻轻哼一声,当着陛下的面儿,调门竟也不低:“哟,臣妇见娘娘今日红光满面,雨露滋润……”
“够了!”
姜月见薄怒打断。
等傅银钏一听,她又恢复雍容可亲,弯腰对陛下道:“母后和安国公夫人有话要说,一会儿过来,陛下先去。”
楚翊听话地点头,转而牵了玉环的手,让她带自己过去了。
傅银钏与太后并肩而行,直至到无人处,她笑颊粲然:“臣妇只是说笑,娘娘别生气,越生气,倒显得越心虚。”
姜月见锁眉:“哀家心虚什么,哀家对那个小太医不怀好意,不止你一个人知道。”
傅银钏顺着太后的话点头:“是,当着陛下也不心虚?”
那可是才只有六岁的小孩儿,太后娘娘也不怕儿子撞破了他们的苟且眼睛长疔?
姜月见微微含笑,尽力压抑着火:“你想说什么?”
傅银钏在背后搭住了太后娘娘纸片般轻薄的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娘娘今日步态风流,如风中玫瑰,左摇右曳,完全失了平日的端庄稳重,是小太医对你操之过急了?”
“你……”姜月见面皮发红,要反驳,却无力,只得咬住了嘴唇,鄙夷她说话太粗俗。
傅银钏好心好意地哄着她道:“无妨无妨,这里都是大老粗,谁能像我一样眼尖如刺,一会儿臣妇就这样揽着太后娘娘去,等落了座,就毫无破绽了。”
姜月见怕她说的都是真的,只好顺她意思照做,谁知才走没几步,她又起头:“年轻的少年郎怎样?”
姜月见暗恼,正要甩手去了,傅银钏连忙又将人哄回来,太后颊染红晕,咬牙,冷冷一哼道:“好得很,年轻力盛,用之不竭的精力,你可满意?”
傅银钏戳了一下太后的脸蛋,“跟臣妇原不相干,娘娘满意就好。”
又走了几步,见娘娘不说话,像是气着了,傅银钏幽幽道:“月见。你如今这样我便放心了,当年先帝战死的时候,我真怕你……”
走不出来。
她们虽然是女人,可谁又规定了,女人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一辈子非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姜月见对楚珩用情至深,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可人嘛,憋得太久,总要撕开一条释放的口子,不然这心里多半是会生病的。
太后娘娘顿了一下脚步,柳眉轻折:“哀家好得很,不要再提楚珩。”
“好、好。”傅银钏嬉皮笑脸,全无国公夫人自矜贵重,笑得一脸荡漾不值钱,搭着娘娘香肩一路行至校场。
人声鼎沸。
入目所见,最显眼的并非是架高台之上的两方金龙御座,而是另一座八抬软椅,巨大的篷伞撑在椅背之后,如雪松般覆盖下厚重的阴翳。
阴影下端坐的男人,着一身华丽的金线山石纹紫袍,面容苍白如雪,几近病态,从袍子下露出来的双手细可见骨,远远瞧去,似乎只见衣履,不见皮肉,宛如虚浮地飘在空气里。
姜月见落座,这才抽空,对傅银钏还以颜色:“两年不见,你家国公,又妖了一点儿了。”
她见景午很少,不过没少听傅银钏暗中骂他的臭毛病。包括跟鬼一样,晴天白昼的见不得太阳,出门到哪儿都不忘顶把伞,晒一晒太阳他就灰飞烟灭了。
傅银钏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作“阴沟水鬼”。
但景午在人群里似乎有着不小的声望,或许是因为出门少,能出席大狩犹如赏光,众人卖他的面子,加上他独特招摇的出行方式,所以走到哪儿,哪儿都热闹。
太后娘娘感到身后的椅背,似被一只手扶住,用了几分力。
她回眸,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男人,他垂下视线,瞳眸深邃,淡淡凝视自己。
姜月见脸热,别开眸光,道:“来得时机正好,为哀家捏捏肩。”
傅银钏也瞧见了太后最近的新宠——苏太医,他从善如流地为太后揉捏按摩肩颈,手法熟练,看得出平日里没少做。
能把男人使唤得这么听话,傅银钏羡慕不已。
甚至歆羡姜月见死了夫君真是不错,若换以前,谁能使得动武帝陛下这般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武帝那天威,一个眼神下来,傅银钏觉得自己已经被杀死了。他活着的时候,傅银钏都不敢常来找姜月见玩。
姜月见被揉按得舒舒坦坦,被小皇帝看在眼底,他不禁仰头:“朕也想要!苏卿也给朕按!”
姜月见瞥他一眼,“你人小,按什么按,仔细你的身子骨被拆了!别多事!”
楚翊悻悻然闭口,小嘴嘟了起来。
不过只嘟了一晌,陛下便被遥遥而来的车马攫住了视线。
领路的是一支二十人的骑兵,为首之人,身材魁梧,甲胄在身,手持一杆白龙银枪,兜鍪之上的红缨在风中猎猎飞扬,一看便知是一沙场悍将。
但见他一马当先,银枪在烈日照耀下散发出晶亮的光辉。
车马队伍停在校场外,众人目光所及之间,马车的门徐徐打开,步出锦衣罗裙、香娇玉嫩的女子,乌发如瀑,披帛落地,这正是宜笑郡主。
将军请郡主下车,护送她行至校场中间,向太后与陛下行礼。
楚翊看到姑姑来了自然很高兴,但他更好奇姑姑身旁的人,他扭头向母后道:“母后,那是谁啊。”
姜月见眉梢轻动,摸了一下他颅顶的鬏鬏,“冼明州。”
“……”
陛下的好奇心裂了一条口子,他再也不想问了。
甚至看那冼明州,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小手在袖口底下攥成了拳。
好一个冼明州,这就是害死他父皇的罪魁。楚翊咬咬牙,恨不得冲将上前和他单挑。
可是,母后说得一点都不错,那个冼明州,虎背熊腰,高大健硕,胳膊比他人还粗,手里银枪一刺,便似能生裂千钧之石。瞧着多让人害怕呀。
连带着陛下欢迎宜笑姑姑都不那么热情了,等宜笑行礼之后,太后将她叫到跟前,拉住了宜笑的手,温柔笑道:“也该出来散散心了,过来坐。”
听说了,宜笑与房是安和离之后,便一直在端王府为端王侍疾,未曾再出。
京畿首善之地,尚有流言传出,对宜笑郡主不利,暗含指摘。端王妃担心女儿受了这些流言蜚语的困扰,将自己一辈子缩在王府里,于是托了太后娘娘,寄望于带女儿随行大狩,能开解心结。
姜月见自然答应了,她今日留的空位,原本就是给宜笑的,可惜被傅银钏占得先机,于是只能两人挤在一处就座。
傅银钏是个对谁都热络的自来熟,宜笑一落座,她便拉着宜笑的手笑呵呵地道:“我见郡主妹妹如明月,可望不可攀,谁家儿郎见了不迷糊?这拉拉小手的便宜,我先占一个,妹妹可别嫌弃。”
宜笑也不是那内敛的性子,便以牙还牙:“宜笑见国公夫人如日初,不可望也不可攀,何况昼与夜,不相交。”
明晃晃的拒绝,是个人也听出来了。
傅银钏讶异,对姜月见道:“你婆家的妹子好烈的性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的么?”
姜月见笑:“你别说,连楚珩见了她都躲着走,能不厉害么。再惹恼了我,我有的是人治你。”
傅银钏只敢不说话,悠悠直吐气,暗地里松了勾搭郡主美人的小手。
再说那个一直未得陛下准允平身的将军冼明州,仍屈膝跪在原地。
两年以来,听说冼明州驻守西北,再难得见,太后这次事情办得颇为隐晦,除了一些重要机构的内臣以外,竟没几个人知晓冼明州已经回了岁皇城。
姜月见知晓楚翊还在别扭,对冼明州一抬右袖,“起来吧。”
冼明州谢恩。当他起身之际,过高的视线,让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御座上凤威含而不露的太后,而是此刻太后身后的,从未见过,但隐约有一分眼熟的男子。
当他弯下腰,看不见面容,正为太后揉肩捏背时,有那么一瞬间,冼明州犹如见到旧时先帝的影。
他感觉自己是被灼烈的日光晃晕了眼睛,竟会生出这样的错觉。当那个作太医装扮的男人抬起脸庞,露出真容之时,冼明州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离谱,急忙再次见礼:“臣谢太后。太后千岁。”
他想自己真是糊涂了,武威一战,陛下早已死在了那场惨烈的战争中,虽然三千业甲,屠戮胡羌三万精锐,然而武威城终究是全军覆没,陛下也尸骨无存。
他的衣冠灵柩,是自己亲自护送着,回到岁皇城的。
当他将先帝陛下的遗物交到太后的手中时,他根本不敢看太后的眼睛。
是他不力,非战之罪。
他是大业的千古罪人,让一代明君至此陨落。
全天下,只有他,不能这么荒唐,用一个太医,去亵渎自己追随效死不辞热血的先皇。
作者有话说:
楚狗:不好意思,有劳惦记,还活着呢。
? 第 65 章
大狩开猎之日, 依照习俗,当由天子一箭射中靶心,刺破靶心上嵌有鹿角的红球作为开场, 寓意年丰物盛。从开国高祖到武帝, 无不是如此。
这也是楚翊挑选费心趁手弓箭的原因,他不想在别人面前丢了天子的尊严。何况,如今台下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冼明州。
小皇帝摇摇摆摆地走下高台, 左右内侍递上弓箭。他人小,这弓箭也小, 同大型的弹弓无异, 饶是如此,要拉开它也殊为不易。
楚翊偷偷摸摸地苦练了一个月的箭术,还是做不到百发百中, 只能寄托父皇在天有灵, 保佑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这一回能百步穿杨, 示出风采,别给他丢人。
陛下路过冼明州时轻蔑努嘴,迈着小短腿摇摇摆摆地来到高台上,在靶前一丈之地外站定。
深吸一口气,陛下握住了自己的弓缴, 开弓搭箭, 扣在弦上。
毕竟是陛下第一次参与大狩, 又是第一次在人前展示箭术, 其实所有人对陛下都有一个心理期许, 只要陛下能三次射中靶心, 就算过关了。
楚翊方才还不觉得, 但当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母后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时,由不得他不紧张。
陛下的两条又细又短的胳膊在颤抖,不负众望,这一箭在松手后射空了。
由于紧张弓没拉满,导致力量不足,箭出弦以后没有按照定准的方向射向红球,便已成抛物下坠之势,最终,箭头精准地穿过靶架下的空隙,斜斜地落在了泥面。
满场寂静,莫有一语,风拂卷士卒枪尖下细碎的红缨,和兜鍪上柔软的羽毛,发出恍如不可闻的萧瑟声音。
人们不知该说什么安慰陛下,又觉得箭射空了对于开猎而言多少有点儿不吉利,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太后的凤眸微敛,静静地看着场心手持弓箭,垂着脑袋懊丧又难堪的陛下。
这应是他第一次独立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别人看向帝王的目光,不一定永远是崇敬的、震慑的,也会有猜疑与放在心底不说出来的嘲笑,他需要自己挺起胸膛去接纳一切。过了这一关,他将会拥有以往不足的勇气。
因此,太后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没有任何出面替陛下解围的意思。
至于母后的意思,楚翊明明白白了。
母后病了,现在是自己要让母后信任和靠着,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母后来为她解决。小皇帝振奋了一下精神,对一旁孙海吩咐:“取箭给朕。”
孙海连忙佝偻脊背,双手为陛下重新送上一枚羽箭。
陛下携箭于指,再次扬弓。
做好了充足的瞄准的准备,然而,又是一箭落空。
这一箭去势足够,却又失去了准头,脱靶而走,坠落在远处台下的草皮上。
楚翊睖睁地站在原地,一时,手心沁出了滚烫的热汗。
这一次他明显地听到,人潮间,不知道哪个方向,传出了一丝窃窃私语,听不清那些声音议论的是什么,但却犹如铁掌般重重地掴在他的脸蛋上,楚翊闷红了小脸,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若是三次都不中,那就没有必要再试了,他将会是大业立朝以来,第一个在大狩上无法射中红球正常开猎的君主。
只怕这事会传扬出去,一辈子跟在他的年号后边。
楚翊骗不得自己,他产生了退缩的意思,这第三箭,孙海已经准备好了,而他却迟迟不敢去取。
风有些热燥,吹拂着脸上的绒毛,从额头的毛孔底下闷出一片湿腻。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陛下,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心里都有了一个确定的数,这第三箭,也一定会如之前一样落空。那这个大狩,将会失去一半的意义。
回望去,太后娘娘仍然在御座之上高瞻,凤容威严,连裙边的丝绦都纹丝不动,竟如此镇定坐得住。
楚翊湿漉漉的手心攥住了孙海呈上来的箭镞,这一次,是忐忑万分,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心静气下来,正当他犹犹豫豫,打算不如就此放弃时,身后传来熟悉清沉的嗓音:“陛下。”
他肩膀一耸,扭过脸,只见不知何时,苏太医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他越过苏太医高大的身影,瞥见了御座上的母后,她蹙着眉,好像很不高兴的模样,楚翊顿时很沮丧,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一丈的距离都射不中,辜负了母后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苏探微来到了陛下的面前,手掌垂落,压在他的肩。
隔了厚重繁复的缎料,小皇帝仍能感觉到那种沉稳、那种炙灼,仿佛渗透了进去径直贴住自己的皮肉,楚翊呆了一呆,耳中落入了一个声音,是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的。
“陛下忘记,那夜臣对陛下说过的话了么。”
说过的话?
小皇帝一怔,他仔细地回忆起苏探微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须臾,那些话便重新跃入脑海。
不等他细捋,苏探微已为他重复:“陛下三岁即位,先帝远不及你。请信任自己。”
一股滚烫的涓涓热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起,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缓缓抵入心脏,楚翊在一晌的恍惚之后,眼神变得坚毅了许多。
“承镞。”
他一声如命令一般的口吻,让楚翊完全忘乎所以,只知照做起来。
前手执弓,后手控弦,第四、第五指紧钩弓弝,又是一次箭已在弦。
冼明州距离最近,虽然,那个作太医装束的生面孔,一直用一种传音入密的语言在教陛下射术,这种声音很难得捕捉,但冼明州仍然听得清楚分明,他不禁好奇地打量过去。
此是何人?
当其时众目睽睽之下,竟不惧怕太后问责,要知道陛下这一箭若再射空,今日便是这个太医要首当其冲,成为背黑锅的最大罪人。
陛下重新拾回了信心。苏太医这句话说得很对,不管他的祖辈、父辈,曾经多么英武,多么圣明,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们从来不曾遇到过自己的困境,不曾如自己一般,在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就要登上帝位,他只有六岁,对于他而言,他会尽全力,即使依然失败,那也无法证明什么。
调整好心态之后,陛下瞄准了箭靶上的红球。
就在他即将脱手之际,耳畔又响起了一道指引的声音:“向右。”
楚翊在那个声音的指引下调整,往右偏了一点儿。
“就在这里。”
那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于是他充满了信心,后手松弦,箭镞擦过拇指上的玉扳指,笔直地破空而去。
“砰”的一声,万众瞩目之下,小皇帝一箭射中了红球,那只挂有鹿角的红色彩球在羽箭的破坏下炸裂开来,声音震耳欲聋。
大狩,真正开猎了!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仍不敢相信,这竟会是如此轻易,他真的做到了!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校场上千万的军队,一起跪地,发出山呼雷鸣般的贺音。
小皇帝呆愣地去寻找身后的功臣,苏太医看着他,微微含笑,脚下却在一步一步地倒退。
楚翊凝视着他的身影,逐渐后退,直至徐徐地退下了高台,让陛下一个人静静独享这无上的荣耀。
“陛下万岁!”
那些整齐的贺声如一面面大鼓激烈敲击时发出的声音,震动在鼓膜上、心弦上。
他眨了眨眼睛,察觉到自己眼眶热热的,发不出声音,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下一瞬就要泪流满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牵住苏太医的手,让他一起留在这儿。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楚翊将弓还给孙海,双臂挥出,令全场寂静,他在高台上,万众瞩目间,气沉丹田,尽可能发出自己最大的音量:“起猎,尽飨!”
声音顺风飘去,军队之中也随之发出同样的字节,吼声响彻整片大地。
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陛下,负手走下台,回到了自己母后的身边。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此刻大快朵颐一场,当他回到御座上时,和宜笑姑姑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眼神充满鼓励和赞许,小皇帝不禁飘飘然,难得被姑姑夸一回,但接着,还没等屁股坐下来,母后的一盆凉水便浇下来了。
“下不为例。”
楚翊差点在自己的龙椅上跌一跟头。
目之所及,是仍然停留在场下的苏太医。他顿时心跳加快,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缩了缩脖子:“嗯。”
母后看出来了,他是暗中舞弊,得到了苏太医的指点。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只是,陛下很奇怪,他困惑地问:“母后,苏太医的箭术很厉害么?他一个太医,怎么会射箭啊。”
母后抿着嘴角,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小皇帝一阵思索,他又攀高了一点儿,直至平视母后,欢喜无限:“母后,朕可不可以,指他做朕的大将军?如果他也很厉害的话。”
姜月见转过面,看向一旁算盘珠子都快要崩在她脸上的聪明儿子。
楚翊浑然未觉,继续拨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嘿嘿。母后之前不是跟朕说,我朝有一个‘走马任骠骑’的传统吗?既然父皇能启用一个当时没什么名气的冼明州,那朕也可以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医啊。母后你相不相信,朕的眼光绝对比父皇好,而且是好很多!”
姜月见不置可否,目光转淡。
日光砸入密林的重影,笼罩在青年的一袭白衣之上,更添温润清绝。他在那方台下立着,乌发玉冠,与世无争,超然物外。
在会操开始之前,冼明州龙行虎步,至苏探微面前,叫住了这个作太医装束的男子,“冼明州眼拙,未知尊驾是——”
一个会射术的太医,并不多见,冼明州疑心他并非在太医院供职。
然而对方一句话打断了自己的幻想。
“太医院,苏探微。”
冼明州惊讶:“苏太医,你也会骑射?”
瞧着面前之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这副衣袍之下只有二两骨,比那安国公不遑多让,实难令人相信,他会是一个箭术高手。
苏探微扬唇微笑:“君子六艺,只是略通一二。”
冼明州倒毫不失望:“实不相瞒,冼某人在碎叶城驻守两年里,未曾一见苏太医这样精于骑射的人物,今日大狩,冼某技痒,不知可否向苏太医讨教一二?”
隔了甚远,只能看到两个人在交谈,不能听出他们在谈论什么。
傅银钏忧心忡忡,问太后道:“那个冼明州,臣妇瞧着好生厉害,他纠缠苏太医,不知道是不是要刁难他?太后娘娘,你可得看在眼底,想想办法。”
她家的小太医,细皮嫩肉的,可经不住冼明州这样孔武糙蛮的男人磋磨。
太后凤目凛然,叫来了孙海,让他去催促冼明州主持会操,不可久留。
然而太后娘娘的吩咐刚刚落下,只见台下的两人已分别取了弓箭。
“……”
定了定神,姜月见不悦地皱眉道:“不用了。”
孙海只好待在原地。
会操还没开始,倒是让冼明州和苏探微再度成为了焦点。
今日本就有的箭术比试看来是提前了,只是场上的人物有些不同凡响,一个大将军,是绝不会轻易下场的,还有一个白衣书生,遗世独立,这两个人居然要比箭术?
好生奇怪。
小皇帝压根没察觉母后变了几次的脸色,反倒兴奋不已。
苏哥哥可得替他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冼明州,最好让他狠狠出糗,下不来台,让父皇在天之灵得以告慰!
谁让他欺负父皇,长得还那般吓人,他就是活该!
小皇帝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眼儿,一门心思地盼着苏太医胜出。
傅银钏关注到陛下的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不禁抿唇失笑,太后娘娘好福气,这新招的小男宠,这么快连儿子的芳心也俘虏了,看来陛下和他的未来小爹相处得真是很愉快,完全用不着操心将来陛下的接受度问题。
苏探微的箭已经抵住了弦,试了试拉弓。
冼明州见他动作似乎略有生疏,可见是长日不曾练过,想来可知,便让了一步:“苏太医请先试射三箭。”
苏探微的手习惯了翻阅经卷典籍,的确,是因为见到冼明州,又唤醒了旧日熟悉的惺惺相惜之感,不止冼明州一人技痒,他亦是。
挽弓如满月。
苏探微颔首噙笑:“一次足够。”
脱手,箭镞去后,笔直地劈裂了楚翊留在靶心的那支羽箭,穿心透出,直扎在颜色血红的箭靶正中央。
作者有话说:
楚狗:臭儿子内心戏好多,戏精吧。
? 第 66 章
这一箭堪称妙到绝巅, 箭头的准度一厘一毫都不差,哪怕是偏出一点,都无法造成这种震撼的效果。
不止冼明州一人看见了, 并为之惊叹。
原来书生当中, 亦有如此武功盖世的人物。他甚至不禁会想,倘若当年武威城中先帝身旁有这样一人该有多好。
高台之上的小皇帝,兴奋地跳了起来, 用力地鼓掌:“好厉害!”
“母后,你看到了吗?”他扭头去找母后, 却见母后深锁眉头, 并不见半分高兴,目光甚是阴沉,楚翊颇为吃惊, 迟疑地又唤了一声, “母后?”
姜月见缓和心神, 唇角淡淡上扬, 露出一缕笑意:“母后无事,你继续看。”
他神采飞扬,简直比自己百步穿杨还要激动,姜月见便问自己的儿子:“你想让他做你的大将军吗?”
小皇帝重重点头:“母后你看行不行?”
姜月见思量着,这个男人要是走了武官的道路, 会直接过渡到前朝去, 将不能继续留在深宫内苑, 与她见面的机会也会屈指可数, 更遑论独处的时候。
他这样一个人, 居然肯甘心自折羽翼, 在选官时露拙于人, 故意引导自己和楚翊把他留在了太医院,这中间,难道就没有什么旁的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的,姜月见一直知道这个男人目的不纯,绝不仅仅只是对杏林学说感兴趣这么一回事。
高台之上,这两人的比试已经进行到高潮迭起的精彩环节。
谁也不肯服谁。
起初只是比试射箭靶,两个人一箭又一箭,箭镞密集如雨点,但从无落空,每一箭都牢牢定在红色的箭靶之上。
这样比试似乎没有一丁点难度,于是两个人默契地换了一种方式。
比赛射铜钱。
现如今大业流行通宝外圆内方,中间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隔了数丈之远,箭要穿过铜钱的内径难如登天。
不只是姜月见、楚翊这些外行,连看台上日日操练的弓箭手,也不禁呆滞了目光。
傅银钏向陛下感慨道:“陛下,臣妇倒是听说过,当年先帝起用冼明州时,也曾和他有一场比试,不过那场比试看过的人不多,鲜少有人知道。”
小皇帝正在兴奋头上,闻言,好奇地扭头过来:“真的么,谁赢了?是不是父皇赢了?”
傅银钏摇摇头:“臣妇不曾亲眼得见,听说比试了不止一场,各有胜负,至于这射术谁赢了,臣妇没打听得这么仔细。”
她所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景午告知。
想到他,傅银钏的美眸悄悄儿地朝着景午递过去,篷伞下,他的脸隐匿在一片阴翳底下,不见天日,秀雅的五官永远摆着一种清冷疏离的神态,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石。傅银钏只看了两眼,收回神,暗中鄙薄了一句,不再理会他。
场上的铜钱已被射中过半。
每一枚铜钱被挂出来时,并不是纹丝不动的。林隙有风,吹动悬钱的细绳发出细微的摇颤,不可能完全静止。
箭头穿过铜钱之后,犹如箭尾本身粗大,整支羽箭会卡在铜钱孔中间,最终一并钉在靶上。
这两人的射术都是罕见的稳准狠,例无虚发,每箭必然射穿铜钱,毫厘不差。
若说冼明州毕竟是大将军,箭术超凡算是理所应当,不该如此教人吃惊的话,那这个穿戴着太医的服饰,濯濯如春月柳,皓皓如云间月的青年书生,就实在令人称叹。
有人认了出来,这个太医,就是太后娘娘近前的红人,苏探微。
听说,这个苏太医还是个殿元出身,主动放弃了仕途,去太医院效力……
倒是有过一些传闻,说这个太医有意勾引太后,不清不楚的。毕竟,倘若不是如此,一个殿元放弃大好前程,藏匿深宫,怎么也解释不通。
现在有人开始为自己曾经的猜疑而感到动摇了,这个太医确是文武兼修,不可多得的人才。想来,明日他若是踏足在朝堂上,也必不会教人意外。
十五枚铜钱全数射下,冼明州的背部已经出了一层热汗,汗水黏着盔甲的里衣,贴在背部的肌肉上,燥热无比。
他看身旁的苏探微,皮肤略出汗渍,色泽皎然,只是略微发红,清透无比,实在惊奇,这么一个面如傅粉的小白脸书生,会怀有一身连他也自愧不如的箭术。
这一辈子,就只有武帝曾令他刮目相看,改变以貌取人的观点。
如今,是要再加一个人了。
冼明州弃了弓,心悦诚服地抱拳躬身:“苏太医赐教了,冼某佩服。”
苏探微颔首,笑道:“你还没输。”
冼明州摇头:“不,我已经输了。冼某一生厉兵秣马,勤勉不怠,就为修习这一件事。而苏太医,文能执笔,武能提弓,一心数用,荒废射术多日,即便今天勉强战成平手,也是我技不如人,惭愧。”
这场比试确实酣畅淋漓。
不过,冼明州一如两年前,是个死心眼,这点倒是不管他去了哪儿,从来没变过。
当初他们比试时,只是在一无人的角落,彼时冼明州已是扬威校尉,而楚珩则扮作一个无名小卒,看他在河边练习拳脚,故意试探。
比试之后,却激发了男人天性之中的胜负欲,打得难解难分,拳脚不够,还比试了弓马与兵器。
虽说各有胜负,但冼明州觉得自己已经升到了这个武衔上,居然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实在愧领朝廷的钱粮,一时意气上头,差点儿没撞死在树上。
拉他不住,楚珩方亮明身份,保住了冼明州尊严和性命。
其实,他那个蛮牛一样死心眼的个性,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帅,这点是楚珩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的,所以他并不能如同信任太师一样,过分地放权给冼明州。
武威之战后,王师回朝,想必朝中对冼明州施压不少。
是袅袅。她让他活了下来,只是贬谪碎叶城,削了几级官职,对于冼明州而言,无关痛痒。
苏探微向高台之上看了一眼,太后在一堆人中央,霞帔丽裙,凤翘华冠,最惹眼的存在,他敛了敛唇角,转身步向台上。
姜月见对他今日的表现不置一词,淡漠地转向楚翊:“给你父皇报仇这件事儿,就等二十年后,等你长大了,冼明州老了再说吧。倒时候拳怕少壮,他打不过你的。再说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不是么。”
“……”
好端端地,被母后这么一打击,楚翊嘟起了小嘴,不高兴地耷拉下眉眼不说话了。
有过这么一场精彩的箭术比试之后,今日还敢踊跃上前比赛箭术已经所剩无几,冼明州已去主持会操与角抵,箭术场便撤了下去。
傅银钏兴犹未尽,找不着人说话,正想着再同宜笑郡主套近乎,却见她一直不言不语,也不知在看谁,傅银钏怔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怎么会安排冼明州去接郡主?
莫非,这是娘娘有意撮合?
还真有可能,这冼明州人也二十七八了,一直不曾婚配,抛开武威城之战那不谈,他也算为国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一员猛将。在他之前,无数功勋卓著的将领都是由陛下亲自赐婚,足可见惜才之意。
娘娘要是看重这个冼明州,为他指婚也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宜笑郡主,刚刚在幽州房家碰了那么大一个钉,全是因为房家两老的贪心和房是安的懦弱,这个冼明州,上头没有父母,也没有三姑六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又是个忠厚耿介的粗人,直性子,不懂读书人的弯弯绕,自然,也便没那么多哄女孩子的花言巧语,和那房是安是两个极端。
不过太后大约还是怕弄急了,再给宜笑郡主挑错了郎君,所以她的心思极其隐晦,只是试探撮合,绝不会再轻易赐婚,若不是自己了解她,只怕也看不出来。
宜笑出神,是因今日,冼明州来接她时,正巧遇上了已经和离的前夫房是安。
房是安的头上已经拆掉了绷带,按理说,他伤好了早该回幽州了,他盘桓岁皇城不去,可见是未曾死心。
面对房是安的纠缠,宜笑只是厌憎,不想同他真的撕破脸。
冼明州的银枪出得却极快,房是安敢动歪心思,他就一枪挑了过去,戳碎了他头顶的白玉冠,读书人最重那个体面,这是礼仪涵养的一种外在表现,霎时间他满脑袋头发散了下来,极其狼狈不堪,又被冼明州气势所震慑,呆了呆。
只觉得郡主和冼明州站在一起,是那么刺了自己的眼。
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起来:“郡主,你我才和离不到两个月,你就另觅良婿,我不信。还是,你们和离之前早就已经暗通款曲了?难怪了。”
气得宜笑上了脸,当场便要捋衣袖动手。
冼明州枪尖在她身前,刺向了冼明州的咽喉,也将身堵住了郡主去路,他冷冷道:“冼某昨日才回岁皇城,不清楚你和郡主过往,但你当街污言秽语,辱及郡主清誉,我却看不惯也容不得,今日,便先割了你的喉舌作为郡主的赔罪。”
那个杀人如麻的冼明州,他身上还背了武帝的官司,他什么都不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房是安被武力慑住,身体僵硬,吞咽了一口,犹犹豫豫向宜笑道:“不,郡主,我是失言了,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宜笑,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宜笑皱眉,没有看他一眼,转身步进了车中。
“冼将军,别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走吧。”
冼明州这才撤枪,蔑笑地找到自己的宝马,翻身而上。
在御车夫的催动之下,车马行进起来,有了冼明州在前面保驾,房是安自然不敢跟上来闹。
他颓坐倒地,大气不敢吐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载着宜笑郡主的马车,在另一个男人的引路下,驶向远离自己的阔道,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宜笑这才相信,以前别人说,和离了才见枕边人真正的嘴脸,原来是一点都不错。
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房是安是这般心胸狭窄、窝囊无能、死皮赖脸的一个男人,以往的花前月下、琴瑟和谐,才是一场大梦。
好在,她在这梦里泅水一年多了,终于上岸了,从此天高云淡,不再回头。
*
入夜。
夏花浓烈,草木熏香。
苏探微得到玉环递来的消息,月上柳梢头,太后娘娘约他在昨日碰头的小溪边见面。
苏探微道了一声“知道了”,因为今日在校场进行了箭术比试,一不小心声名大噪,结束之后,仍有一些军官三三两两地凑近,请他指教,又是喝酒,又是烤肉,不胜厌烦。
终于脱困,但因为太后传召,他必须将自己整理一下,出了热汗的身体不能就这样玷辱了她。苏探微在帐中稍作整理,将全身用水洗了一遍,更换干净整洁的衣袍,出门复命。
刚步出军帐,迎面撞上了隋青云,苏探微一个眼神也没给,便掠过了他。
气得隋青云咬牙切齿,暗暗想着,娘娘当年能宠信我,今日能宠信你,明日就又有可能是别人,你也别得意,等你失了恩宠,我再来痛打落水狗。
玉环不动声色地引苏探微上狭路,直至沿溪水而上,来到昨日马车停靠的地方后,玉环向他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下去了。
此间水气淋漓,草木繁盛,马车停在老树底下,神骏的宝马打着响鼻,绕树静静地踱着步。
月光穿透山腰上重叠的密林,缱绻地落下一层雪,静笼着溪边那道姣柔娴静的背影。
她身上拢着玄色的披风,发上的钗环也被卸去,流云般蓬松,流动着溪水粼粼的波光,如三尺墨玉。
苏探微不知怎么提醒太后自己的到来,轻咳了一声,他向着溪水畔的美人走了过去。
“太后。”
她置若罔闻。
苏探微知道她听见了,只是故意不曾搭理,沉思须臾,又道:“袅袅。”
姜月见终于转过了身,月光下,只见她秀美的带一点妩媚动人感觉的脸蛋,宛如笼罩着一层惨白的银霜。
“跪下。”
她冷冷地命令道。
苏探微一怔。但并没就从了她的命令,跪在她的面前。
姜月见站上身旁的一方青石,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一个足够的高度。
太后娘娘居高临下,套了护甲的食指挑起男人的下巴,美眸流转,轻嘲着道:“好你个苏太医,你个骗子,‘不通武艺’?‘花拳绣腿’?你还要骗哀家到什么时候,嗯?”
作者有话说:
袅袅:哀家就是喜欢逗一只猫,喵一声来听听?
楚狗:喵~
? 第 63 章
面对太后的指责, 苏太医显得十分淡定,似乎早就预料有此一劫。自然,应对的腹稿也早就打好了。
“当时娘娘拿臣与先帝作比, 臣不敢不那样谦辞。”
他在微笑, 薄唇两角微微上翘,温和而包容,谦逊而低调。
姜月见仔细回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那时,那个语境之下, 他的确不可能说出自己武艺高强之类的话。
她记得, 自己还说,他那精壮结实的身材,和先帝很像。作为一个初登天子堂的臣子, 他应该对这样的话保持警惕。
谨小慎微, 查知微末, 倒应了他这个名字。
食指上坚硬的护甲沿着他光滑的颌下皮肤, 划出一道泛白的印儿。太后轻声一笑,略含无辜:“这么说,哀家是多心了,误会你了。”
她幽幽一叹:“金鳞岂是池中物,小苏太医这么优秀, 哀家看来是留不住你了, 大狩之后, 你便去前朝吧。从文亦或从武, 你自己选。”
话音刚落, 腰肢后被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围裹, 太后嘤咛哼出声, 整个人犹如笋节儿般被连根拔起,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之后,一臂便能将她抱起,从青石上搂下来。
太后跌进苏探微的怀中,脸蛋撞向他的肩胛,闷闷生疼,她蹙了柳叶眉,神情不爽地道:“你好大的胆。”
那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臣更大胆的事都做过了,太后不喜欢么。”
虽然很不高兴,但更不高兴的是,她还是得承认:“喜欢。”
和傅银钏面不和心和,她有些观点姜月见也是十分认可的,譬如一个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与欲望。楚珩对她还算不错,至少他活着时,没在六宫为她留下一大堆烂摊子,所以出于回敬,她独守空闺那么久,也没另找他人。
至于现在,她怎么不可以享受快乐呢。
炙热的唇向她压了下来,宛如烙铁,烫得唇皮一哆嗦,脑中激灵。
姜月见被他亲吻着,渐渐似喘不过气来,头重脚轻。
绯丽的面容,在白霜上着了一点桃花的粉红,水嫩而丰盈。
不知何时起姜月见被放落在了草地上,他的一条臂膀还锢着她的腰,唇攻城略地地侵袭而来。
姜月见融化在了这个滚烫的吻里,头晕而目眩,头顶繁星点点的夜空仿佛急速地盘旋起来。
飞鸟掠过枝头,发出花树摧折的动静。
姜月见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人趴在了苏探微的胸口。
她定神,手肘支撑起半边的身子,诧异地看向他,为何到下面。
“地面凉。”
他柔声说道。
夏季溪水边的草木自然繁茂,且水分充沛,铺在地上,犹如天然的软毯,躺上去并不感到刺麻。但也因为在水之湄,加上山中气候凉爽,入夜之后,泥面湿气较重。
他是顾着她的身子。
可惜,这宛如偷情一样的畸形关系,在段时间内是注定不可能光明正大的。
姜月见不禁感到有几分好笑。
太后娘娘今夜出来时,特意卸掉了首饰,发丝轻盈,挥洒坠落,笼着她烟月般的脸庞,不施铅粉,却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男人的喉结轻轻地滚动,眸光若定,一瞬不瞬。
姜月见抚上他的脸,柔软地问他刚才的问题:“你觉得你不配拿来和先帝作比吗?”
太后娘娘的问题实在有些刁钻和跳跃,他一时竟险些没反应过来,在这美色头上一把刀的时刻,她竟还能让理智超颖而出,确实很有手段。
苏探微思索片刻,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娘娘觉得,臣配么?”
“娘娘心里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娘娘爱重臣,便觉得臣够资格与先帝相比,若是娘娘仍然拿臣做替身,臣便是为先帝提鞋都不配了。”
这问题抛得更精妙。
姜月见一时无法回答,她愣了愣,半晌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榴唇轻绽,露出一排皓齿:“不说文治武功,只说这里的功夫,他呀,才给你提鞋都不配。”
太后娘娘手心一拧,男人吃痛,发出“嘶”的声音,也不知被捏了哪儿。
太后娘娘蹬掉了一只云纹绣履,露出白腻赛过霜雪脚丫,纤细的脚踝上,拴着一条小巧精细的金铃铛。
脚尖一动,铃铛便发出轻轻的撞击声,清脆无比。
说话的声音渐渐被夜色淹没了,溪水潺潺旁,只剩下铃铛摇来晃去的清音,密密地响了许久许久。
这一路上,隋青云被忽视得够够的,娘娘许了恩典,带了他出来,但不论是禁中还是城外,娘娘都不曾给自己任何脸色,甚至吝啬一个投放到他身上的眼神。
这也就罢了,娘娘云端天仙似的人物,她老人家就算只是从指头缝里漏下来一点儿,也够他这样忠心追随的小人享用不尽的了。可娘娘呢,却又偏偏频繁地召见他的死对头,无论宫里宫外,这就让他心头耿耿。
尤其这个苏探微,实乃小人,一朝得势,便鼻孔朝天,日日在他跟前耀武扬威,居然也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被那样忽视以后,隋青云追了出来。
他倒要看看,那姓苏的搞什么鬼。
但隋青云一路间道跟随他们两人走了许久之后,发觉自己走出了人群,离营门愈来愈远了,他担心又吃惊,心想着姓苏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竟和一个女官这般亲近。
莫不是,两人早已私相授受,发展了一段奸情?
若果真如此,那这可是他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俗话说,捉贼要拿脏,捉奸要在床,待自己正面将苏探微撞破,到时候再禀明太后,他自然失了恩宠。说不准,太后娘娘一气之下,还会将这对狗男女关进昭狱,永无见天之日。
隋青云算盘打得响亮,但不久之后,只见他们两人已分道扬镳,那个女官并未再跟着苏探微去了,而是让苏探微一人独行。
他诧异之际,见那女官又踱步回来,堵在山坳里唯一通往幽深处的那条曲径,好似在望风。
隋青云心忖: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苏探微另有相好?
也无妨,他跟上去看看,就知道是谁。
虽然去路被封死,但这难不着隋青云,他进入太医院前,也只是一个赤脚大夫,曾为了一睹大狩追随祖父闯进过旻山的密林,他知道这附近有一条盘山小路,虽然荆棘多了点儿,但能绕道后面去。
一不做二不休,隋青云钻进了羊肠小径。
他在这林子里钻来拱去,终于,在不满蒺藜的尽头,窥见了溪水上皎皎升起的月光。如拨云见月般块垒尽散,隋青云从林子里探出了头。
正当他决意伸一伸懒腰,缓解酸麻的肢体之际,耳中却落入了一串诱人低哑的轻吟。
那声音非常熟悉,但也非常陌生,应该是他一个熟悉的人发出的陌生的声音。
隋青云拨开了一丛墨绿斑斓的树叶,看到山腰里溪水畔,支着一盏明黄的宫灯,灯将燃尽了。
一男一女,正在互相绞杀……
隋青云一愣,他立刻伸手捂了自己的眼。
他没看错么?
不,他一定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是太后娘娘呢。太后娘娘端庄自矜,高贵不可攀附,她是神仙呀。
隋青云呆呆地,将指头缝拨开少许,目之所及,重重叠叠的衣袂,和如瀑般乱堆成云的青丝间,浸润了香汗的脸蛋,白皙秀美,稍稍地偏向了自己的方向,凤目瑶鼻,娇丽灿烂,不是太后又是谁?
生怕多看一眼,自己要被太后和苏探微发现,隋青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小路,惶惶然地往回走。
这一连串簌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太后,她偏过视线,平息了呼吸,“是谁?”
苏探微擦拭掉太后娘娘额间脸颊上晶莹的汗珠,挑唇:“也许是走兽。”
他最好是在吓唬她。姜月见头皮紧绷,穿上外衣,将乱糟糟的发往背心一拢,便道:“哀家要回去。”
男人将他搂回去,温柔地道:“但凡娘娘还能走得动路,都是微臣的失职了,臣抱你回去可好?”
姜月见脸颊泛着红晕,“这里无人,你可以抱哀家,等到了玉环那边,她会带哀家回去的,便不用你了。”
男人听出了一股浓浓的过河拆桥之感,不悦地皱起了眉:“看来臣在娘娘这里,真的很见不得光。”
姜月见不知想到了什么,破涕为笑,将眼眶底下的泪痕擦掉了,悠悠瞟了一眼过来:“报应。”
他知是自己太过孟浪,可谁让她又是如此美好,她这般投怀送抱过来,这天底下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得住诱惑。
苏探微绝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他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对于苏探微这个身份而言,太后娘娘更是如同山间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世间最难消受,不过美人恩。
她的梨花含雨,如同洒落他心尖上。
苏探微将太后娘娘轻轻抱起,承认了自己的罪过:“臣亵渎娘娘有罪,还请娘娘恕罪,从宽处理?”
太后娘娘低垂螓首,本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不禁眸风一荡,从远处黑暗的夜色之中,窥出了幽幽的碧眼。
她霎时身体一惊,“狼!”
苏探微皱眉,抬眸,这暗夜之中,不止一双绿色眼睛,而是足足有七八头狼,正冒着看到食物的兴奋的光,沿着溪水寻了过来。
旻山多走兽,还有不少,是当年楚珩为了一展军卒风采特意放归山野的小兽,过了几年,曾经的幼兽都已成长起来,正当壮时。
苏探微抱住姜月见的身子,带她徐徐起身。
那些野狼,闻着新鲜的味儿,向着这边逐渐逼近,幽冷的眼睛宛如祖母绿般的宝石映着淡淡辉光,发出震人心魄的冷意。
姜月见的身子在发抖,指节攥紧了男人的臂膀。尤其是此时,她脚下连一双完整的鞋都没有,一只脚还赤着点在草丛里。
太后失了镇定,胸腔撞得厉害。
怎么办?
她听到苏探微冷静的声音传向自己耳朵:“袅袅。”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背影,渊渟岳峙。
心里像是突然得到了安抚,她可以信赖他,完完全全地信赖他。
苏探微捉住她的一只柔荑,放在身后腰间,沉声道:“一会,我会吸引狼群所有注意,只要我叫你跑,你便往回跑,不要回头。到了玉环那里,找到巡逻的卫队,将他们叫过来。”
姜月见不放心,忐忑不安地抓紧他的手:“你会没事吗?”
让他一个人留下,面对整个狼群吗?
苏探微勾唇,嗓音低沉,十分悦耳:“可以相信我。袅袅,相信自己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好不容易有个耍帅的机会,当然要上啊。
? 第 68 章
姜月见相信过自己的男人, 三年前,送他出发去战场的前夕。
那时,闹了一年多别扭的夫妻, 在一片红烛杲杲的寝殿里, 她为他践行。
星斗漫天,已经快到了时辰,姜月见亲手将玄甲与披风为他系上, 在坚硬的鞶带上挂上了一条璎珞如意穗子,盼他早日凯旋。
素手婉婉, 如穿花绕蝶, 系得一丝不苟工工整整,可就是慢,太慢了, 似乎在刻意地拖着时辰。
到了最后, 他握住了她的手, 对她说了三个字, 也是:“相信朕。”
她相信了他,可是,他没做到。
他没回来。
回来的只是一副灵柩、一套衣冠,一柄染血的剑,还有那条她亲手系上, 已经断裂褪色的璎珞如意穗。
今夜一切, 恍如隔世。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此后数百个深夜里, 她都会回想, 倘若那天, 她不做那个体面尊严的皇后, 用一切手段,把楚珩留下来呢。
后来的事,是否便不会发生。
可她没有那样做的原因,终究是因为她知道,那时候胡人骚边已经到了无可容忍的地步,不能再有和亲的公主在界碑前泪洒故里,而楚珩也是她留不住的男人。
她是不得已选择了相信。
今夜,她也只能这样选。
苏探微握住她柔荑的手指骤松,彻底放落,他低声道:“袅袅,将簪给我。”
今夜出来本是散发的,但姜月见怕回去时弄乱了发被人瞧见,因此暗中带了发带与金簪,方才激烈的碰撞间,簪子的尖端刺向了他腹部的皮肉,被他看到了。
姜月见毫不迟疑,把怀中的金簪取出,递了上去。
苏探微握住簪身,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朝前走了几步,与逐渐逼近的绿眼睛愈来愈近了,姜月见眼眶发颤,见他突然举起手,金簪朝着掌心用力一划。
鲜红的血液霎时喷涌而出,涂满了手掌,沿着掌心的纹路一颗颗滚落。
姜月见惊得十指捂住了唇。
嗅到鲜血腥味的狼群显然更加亢奋,蠢蠢欲动地对视着,围拢住苏探微,一拥而上。
就在那一刻,苏探微扬声发出指令:“跑。”
狼群被染血的男人吸引,姜月见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咬牙,摁住骨骼肌肉的战栗和惊悚,转身便向着黑夜尽头山脚下的灯光跑去。
姜月见一气跑了许久,来时完全不觉得,玉环距离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如此遥远。
她的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抬不动,一边跑一边呼唤玉环,好在玉环隔了老远听到了太后娘娘的呼喊,并听出娘娘口吻不对,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正在狂奔,担忧娘娘安危,立刻将附近巡逻守卫都叫了过来,循声向太后会和。
姜月见只顾拔足狂奔,夜色漆黑看不见脚下,她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块滚动间,身体重心被晃倒,太后一跤跌在了路面。
坎坷的石子路,扭伤了踝骨,霎时剧痛蔓延,姜月见呼出了声音。
好在玉环事先已经发现了娘娘的方向,带队迅速过来,玉环正要将娘娘扶起身,姜月见推了她的胳膊肘一把,道:“去那边,有狼,他一个人……”
太后娘娘因为慌乱和疼痛已经语无伦次,但玉环了解太后,瞬间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左右过去。
巡逻的卫兵带队朝黑暗中压进,还没等走近,便听到一声声野狼的嚎叫,无不心头发憷,众人举着火把在身前探路,未几,那狼叫声转为了哀嚎,似乎正被什么痛击,一道急促凄厉的惨叫声过后,便彻底消弭。
走近,才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场面混乱不堪,到处是野狼的尸首,弥漫着一股冲鼻的血腥气。
火把熊熊的光照着,映出男子半跪在地面的背影,他屈膝抵住狼腹,将金簪从尸首腹部抽出,血染了满手。
狼的血液温度比人要高许多,触手有些烫,他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恶臭逼人。
便皱眉不动声色地到溪水边,将自己的手在流动的清水里洗濯干净。
卫兵何曾见过这场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灭了一整个狼群?
苏探微将唇角的血迹也清理了,步履稳健迎着火光而来,“娘娘回营了么?”
这不知道。
刚才娘娘在下山的路上跌了一跤,他们没等上前照看,便被娘娘使来救他。
但现场的情况是,苏太医根本就用不着他们救援,他们还来迟了一步,狼群的威胁已经解决了。
苏探微沿来时的路下山,在半路上便见到了坐到在泥面的太后,她身旁仅有玉环在看顾,他加紧了脚步,上前,蹲跪在地,扶住了她的藕臂:“太后。”
姜月见的眼光湿濛濛的,婆娑间,看到了他归来的身影,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七上八下的心突然落回了实处,再也忍不住,张开了两臂,担心惊悸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一阵压抑得极低、极低的呜咽声,堵闷在他的怀里,溢出了轻浅的一缕。
她的身子在战栗,发抖,怕得厉害。
苏探微勾住唇角,轻声道:“娘娘,他们该看见了。”
那瞬间,姜月见什么都不想管,看见便看见了,那又如何!
但那毕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太后娘娘找回了理智,手臂松了一点儿,鼻音浓重地道:“哀家摔了。”
因为鼻音太浓,听起来不像是疼的,倒似在撒娇一般。
苏探微含笑,长臂抄过娘娘的腿弯,将她从地面凌空抱起,姜月见轻呼一声,人如同一团有形无质地絮云,用不了二两力便能将她掬住。
太后红唇微翕,想说什么,但又克制住了,看见他还能笑得出来,心里虽然不忿,但还是宽慰了几分,指挥着他人道:“哀家走不了路了,抱哀家回去。”
这话看似是说给他听,实则是说给正源源不断赶回的巡逻卫队听的。
“遵命。”
苏太医抱着一个人行走在漫漫林路间,稳健得不像话,完全看不出适才力战群狼。
姜月见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行路,此时时辰虽然已晚,众人都已安歇,但巡逻的军队仍然在绕营而走,这一夜不少人都看见了,太后娘娘鬓乱裙褶,是由一个男人横抱着带回营帐的。
这一晚过去,不知要传出多少窃窃私语声。
不过好在,山道上遇狼,多少能遮掩几分,旁人不打紧,唯一重要的是她天真单纯的儿子,要如何糊弄过去,不对他“苏哥哥”起疑才是。
步入温暖明亮的王帐,苏探微快了两步,将太后娘娘安置在行军床上,熟门熟路地找来了他先前留在她帐中的药匣。
她平日里用外伤药比较少,在深宫鲜少能受什么皮外伤,是因为出宫,他才特意替她备了一些,算是有备而无患,此刻确实派上了用场。
他蹲在太后的床榻下,翻开药匣子,曲臂一掌托起太后娘娘扭伤的玉足。
玉环与翠袖都回来了,但彼此只是掀开帘看了一眼之后,认为不需要再多事,便都默契地退出去,在帘门外守着。
姜月见只是踩到松动的石块崴了脚,皮肉无损,但脚踝处鼓起了大包,他用冷凉的帕子替她敷上去,姜月见轻轻地呼痛。
目光一撇,却见他右袖被抓破了,露出了道道狼爪留下的猩红的血痕。
眼眸如被一刺,再也无心管自己的一丁点扭伤,“你的臂膀……”
苏探微扯起衣袖,笑道:“娘娘不说,臣还不曾发觉。双拳难敌三十手,还是被抓坏了。”
被野狼抓伤,那可不是小事,姜月见试图将脚丫从他掌心里抽回来,“你去处理伤口。”
但脚踝被他握得极其稳固,姜月见抽离不去,只能任由她抓着脚踝,这一扯动之下,反而引发伤处的疼痛,激得太后发出“嘶”声,咬唇道:“好,哀家让你先看伤,然后你再去。”
他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是拗不过的。
姜月见很明白这一点,只好放弃了负隅顽抗。
苏探微握着太后娘娘纤细的左足,烛火的辉晕染着她晶莹玉润的肌肤,犹如流动的琥珀色蜜蜡般,触手滑而生温。
帐篷里逐渐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气。那本是姜月见最讨厌的气味,何况还是野狼的臭血,她闻了就要作呕,但太后娘娘却一言不发,拼命忍着那股难闻的臭味。
一个旖旎情浓的夜晚,因为突然而至的变故,彻底被搅和了,明日还得头疼如何应付其他人,姜月见脑中乱得像浆糊。
苏探微长指挑下一点药膏,敷在太后娘娘受伤的脚踝上,冰冰凉凉,擦上去之后,有股皮肤透风的寒意。
“今日先用白膏,如果明日肿胀起来,再用活血油擦。”
说罢,补了一句,笑道。
“算了,臣自己过来给娘娘擦药。”
姜月见抿唇道:“你先看顾好你自己,哀家这里只是扭伤了脚,没什么大碍,最多不利于行走,休息几天便好了。”
苏探微将她的足跟放落,让太后娘娘踏在柔软的毯子上,白嫩莹足,映衬绯红软毡,相得益彰。
他伸手从药匣子里拿了自己用的外伤药。
但姜月见却见到,他抽出了行医用的刀匕,在蜡烛上过了几遍火,诧异之际,只见他手起刀落,薄薄的匕首刀锋贴着肉划过去,将被狼爪抓伤外翻的泥泞烂肉刮了下来。
整个过程,他就犹如一根铁棍一样,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疼痛,甚至也眉毛也没皱一根。
姜月见怔怔地道:“你……你不疼么?”
苏探微道:“无事,只是刮肉而已。”
他语气那么平常轻松,好像刮的不是自己的肉,戳的不是自己的痛觉经络。
刀锋刮了一片,就着蜡烛的外焰烧灼片刻,直将刮下来的泥肉烤成了焦炭,又低头继续沿着伤痕将无用的皮肉都刮带下来。
整个过程,他没喊一声疼痛。
直至新鲜的血重新溢出,他撒上伤药,取了止血带,为自己缠伤口。
但受伤毕竟是在胳膊上,多少有些不便之处,他缠了两圈,看了眼身后,瞳眸映着蜡烛光沁出淡淡水痕的太后娘娘,走了上去,薄唇噙笑道:“臣还是不行,不如娘娘帮臣系?”
她当然会帮他的,姜月见从他手里拿住了绷带。
太后娘娘吸了下精致的鼻翼,小心翼翼地替他缠绕止血带,一圈一圈。
她缠得很慢,像在刻意延误时辰。
苏探微低头凝视她的容颜,细嫩的面部肌肤彤红,双瞳剪水,这么多年过去,她突然和那个刚入宫时的小女孩儿没什么两样,担心害怕的时候,鼻头红红的,就算伪装得再好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绕上止血带后,太后指尖不知道怎么穿绕,便打成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的伤是处理好了,姜月见却一直皱眉凝视着这条绷带,一动不动。
苏探微察觉一丝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姜月见摇头:“哀家总觉得不简单,刚才那动静,真的是狼么?”
她回忆了一番,觉得那个位置不像,狼群是从山上下来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她有些担心,他们在溪水边颠鸾倒凤,被别人看去了。
苏探微一晌沉默,“娘娘打算如何处置他?”
姜月见意外:“你知道是谁?”
苏探微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接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是,臣知道。但娘娘知道以后,舍不舍得处置他,臣就不知道了。”
姜月见听着,怎么有点儿酸溜溜的?
某人该不会是吃醋了。
谁有这个本事,能让他抱个大醋缸?
姜月见好奇又好笑,盈盈妙目横了他一眼,手指向他的俊脸掐了上去。
“小苏太医,你真是一点都不怕丢了丑,都被人瞧了春宫活色,你还有心思吃那闲醋,还不快把他招了,哀家好对症下药。”
作者有话说:
猜猜楚狗为什么不怕割肉?
? 第 69 章
傅银钏本无眠意, 何况在帐中要对着那个死鬼相一样的夫君,她光是看到他的脸都浑身发毛,哆嗦着抱臂来到营帐外, 宁可和篝火对坐一整晚。
但到中宵时分, 忽然听得营门传来人声,她好奇地伸长了玉颈张望,凭借自己的口舌之利, 傅银钏成功套出了话。
今夜,太后与射箭场上一战扬威的苏太医, 不知何故出去了, 两人在山腰口遇到了觅食的狼群,太后娘娘受了惊,苏太医将其抱回。
傅银钏光是听着这简洁有力的几十个字, 脑中便不由自主勾勒出一幅幕天席地、野战三百回合的图景, 热血沸腾。
娘娘别看平日里羞涩, 玩笑开不得两句, 但实则比她奔放得多呀。
听说人回来了,傅银钏正想去瞧会子热闹,信口再打趣娘娘几句,保管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羞恼起来, 别提多活色生香了!
傅银钏正寻了太后娘娘的王帐过来, 在帐子前便被忠心耿耿的二女官拦下了, 她还没张口讨饶, 让她们网开一面, 两个女官蓦然神色凝重, 向她身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傅银钏一愣, 两美婢异口同声道:“国公爷。”
她的身子立刻麻了半边,一回眸,只见颜色冷白如玉的景午就立在自己身后,黑眸清炯,脸色偏暗。
他像是,很不满自己的妻子夜不归宿,又在外边到处游荡鬼混,给他跌了面子。
呵。实不相瞒,他成日里跟个神棍一样招摇撞骗地出行,她才觉得丢人。
气势汹汹的安国夫人张了口:“夫君呀。”
嗲得翠袖、玉环连连起鸡皮疙瘩。
安国公好大的忍性,竟一声都不吭,看起来像是习惯了夫人这样,他一步步上前,直至停在傅银钏身前,“还不回么?”
傅银钏正要说话,景午已动了手。
他竟一臂托起了傅银钏的软腰,将她扛上了肩头。
婢女面面相觑,惊惶不已。
“叨扰。”
景午惜字如金,扛着自己的妻子便回。
这般粗鲁,傅银钏又颜面尽失,在他肩头不断踢脚,踹他的腿根,屈膝攻击他腹部,可终究是被摁着,如砧板鱼肉,傅银钏见挣脱不得,放弃了挣扎,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不肯让别人看见。
“景午,我恨你……”
王帐中,未被打搅的两人仍在絮絮地说着话。
姜月见令他将手伸出,给自己看看。
因她记得,当时为了吸引狼群,他割破了自己的手。
他磨蹭着,姜月见忍耐不得,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开。
果然,他对自己的皮囊并不爱惜,金簪划破的疮口血干了以后连处理都不曾,亏他自身还是个大夫。姜月见皱眉,低头要去重新翻药匣。
他的另一只手摊开,姜月见动作一顿。
苏探微的掌心,赫然是那支金簪。
金子辉煌的色泽在灯光里尤为灿烂惹眼。
姜月见愣神间,他将金簪还入她掌心,“弄脏了,不过臣已经将它洗净,娘娘若是嫌弃,可让玉环她们拿去再仔细清理。”
“你以前……”
姜月见皱了一下眉,她出了一口气,恢复笑意。
“只是根簪子罢了,既然弄脏了,就不要了。你留着也行。”
比起这个死物,她还是比较在乎他的伤势。
虽然凝住了血,但若不处理,后续也有发炎的可能。
姜月见取了药匣子里的金疮药,将粉末缓缓倾倒在他的伤处。
“还疼么?”
苏探微缓摇头,笑道:“皮外伤罢了。”
姜月见心疼地蹙眉,正要因为这句话训斥他一下,忽听他又道:“娘娘的安危比这重千倍。”
姜月见怔了怔,她垂下眸子来看他,低声一笑:“你哄哀家呢?哀家不知道,苏殿元瞧着两袖清风正直不阿,原来也挺会巴结上峰的不是么?”
苏探微道:“臣不是巴结。”
“哦?”
她淡淡道,继续上着药,语气无波无澜。
“臣是心疼娘娘。”
他蹲着身,抬首凝视着太后娘娘低垂的粉靥,与清波漾漾的明眸,一动未动。
她的指尖擦过了他的指腹,狠狠一停。
姜月见有些慌乱,须臾过后,她错开了视线,低沉笑道:“哀家?哀家现在算得上坐拥江山吧,皇帝儿子事事听话,文武百官俯首臣服,天下河清海晏,哀家在这里游刃有余,有什么值得心疼的?在说傻话呢,怕是醉梦没醒。”
苏探微始终在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出她的避而不谈与隐晦,毫不留情地戳破:“凭太后娘娘如何嘴硬,臣意不变。”
姜月见不想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但不知为何,眼眸还是泛出了水莹,她低头飞快地眨了眨眼,掩饰过去。
恰逢此时,被召见的隋青云过来了。
他的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机械地迈进王帐内,直至看到太后躬身,正在为苏探微上药那双素手,隋青云愣了个神儿,于是另外半边身体也僵硬了。
他宁可相信,今日目睹一切都是错觉,也不想直面此刻的处境。
太后娘娘,高贵如云端月的娘娘,竟也会如此屈就,偏心宠溺一人。
那是何等的殊荣,他见所未见。
隋青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酸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凄唤道:“娘娘。”
姜月见瞥了他一眼,继续垂眸,将绷带一圈圈地给苏探微手掌缠上。
“都看到了?”
太后一语双关,对于被发现与太医之间的私情一事,她好像并未过多在意。
可若是真的不在意,她便不会将他召来这里了,隋青云惊恐地颤声道:“臣、臣……看到了。”
好,果然是这人。
太后娘娘美眸骤厉,她便知晓,那串动静,不可能真是走兽发出。这个人竟然尾随在后,偷窥了他们亲热,饶是姜月见早已历经风浪世面,也不禁恼羞成怒。
下一句“你都瞧见什么了”姜月见咬住舌尖掐了回去,若是再问,隋青云真个将那画面描述出来,她看她今夜也不要活了!
好在那样的方式,她当时并未脱衣,饶是如此,姜月见也不禁咬舌,紧了紧。
太后娘娘将绷带缠好,抛下他,起身朝隋青云步来,冷眉横对:“既是这样,哀家这里留你不得了。”
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本就难逃一死,隋青云有这个自知之明。他闭目瑟缩发抖,“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臣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娘娘?娘娘要不信,就先割了臣的舌头……娘娘……”
姜月见不上他当:“割舌头有用么?手难道不可以写字?”
隋青云一怔,立刻又道:“再剁了手。”
姜月见嗤笑:“那脚不可以比划?”
隋青云咯噔一声,颓然匍匐在地,犹如僵死之鱼,颤颤巍巍地提议:“要不、要不将腿脚也……砍了?”
姜月见“噗嗤”,笑出声音来,澹澹道:“哀家还是觉着,只有死人,是最能替人保守秘密的。”
果然。果然是这样。
隋青云绝望地磕到了地上,求饶起来。
姜月见向身后招了一下纤纤玉指:“探微。过来。”
太后娘娘,玉洁冰清,风姿万方啊。隋青云不仅绝望自己的处境,更绝望心中不可亵渎的神女,雪白的裙褶之上被留下了一道污浊手印。
苏探微听话地凑了近前,太后娘娘将身倚去,软软地握住了他的肩,犹如蜷缩在他怀中的狮子猫,慵懒地勾他下巴:“你说,哀家应当如何处置这个家伙?”
隋青云闭了闭眼,心乔意怯,仍然忍不住心底暗骂了一声:“奸佞小人。”
苏探微云淡风轻一笑:“娘娘眼中容不得沙子,不是么?”
“也对,”姜月见认可地轻点头,“哀家也知道,你看不习惯他很久了,这个不识相的东西,经常在太医院给你找麻烦。哀家这一次就一劳永逸,大狩其间本就混乱,哀家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他就是了,这件事会被压下来,不会让任何人察觉,你放心。”
隋青云一听,心里是一个透心凉,差点儿没当场吓死。
娘娘说……要做掉他?
娘娘说的。
苏探微得偿所愿,立刻谢恩:“娘娘替臣解决了一个麻烦了,多谢。”
“那你就把他带回去吧。”
姜月见挥了挥手指:“对了,最好这几天不要让他出来见人,你回头找根绳索,先将他捆在床板上,塞了他的嘴,哀家到时自会有法子。”
“好。”
苏探微噙笑应声,他走上前,弯腰将蚯蚓似的软了骨头的隋青云从地面拎了起来,将人桎梏了往外拖走。
隋青云一路哆嗦着动弹不了,脸色苍白得宛如生了一场大病,直至被拖回自己的营帐之后,苏探微冷了脸,不复方才太后跟前的煦景朝升、婉娈驯服,恰似六月的雹子一颗颗砸下来,隋青云不寒而栗。
他见苏探微竟真的弯腰去取了绳索,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道:“你不能、不能这样做,这可是滥用私刑,太后娘娘不是说真的,我、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苏探微手中拽着一条丈长的铁索,闻声,淡淡笑道:“你自然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意思?
隋青云大惑不解。
苏探微扯了扯手中的铁索,试了它的坚固,不疾不徐解释:“我是习武之人,怎会不知你跟了一路?我故意不戳破罢了。”
“你、你害我……”
隋青云睖睁,立刻就要往回爬。
“我要告诉娘娘去,是你这个贼子小人,你故意算计我……”
没等爬出几步,后颈被一只命运之手扼住,隋青云迫不得已顺着那股力道后仰脖颈,忽听苏探微言笑晏晏说道:“我害你?不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再说,”他话锋一转,颇有奸佞面首那味道,“就算你去了,你觉得,娘娘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
一盆冷水兜头浇落,隋青云心凉如铁。
是的。
娘娘不可能信他的话,她若要信,也是信在她面前那个纯白无辜,乖得跟兔子似的佞臣。
苏探微摁住了他的后背,令他就趴在地上,不得挣扎。
“不过,我倒可以去替你,向娘娘求求情。”
“什么?”隋青云的半边脸抵在地上,睁着怒意冲冲的眼睛,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苏探微解释:“替我办一件事,娘娘这边,我替你说了这个情,她不会伤害你。”
隋青云将信将疑,才不会觉得苏探微是什么大善人。
苏探微道:“这件事情很简单。事成之后,你便可恢复官身。至于今夜的偷窥,只要你烂在肚里,娘娘不会对你动手。你方才也看见了,娘娘对我颇为信任宠爱,我说的什么,她都会听。”
隋青云啐了一口:“你这小人,狐媚惑主,你不得……”
话音未落,苏探微攥着他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提起来,随即,眼眸一厉,握住他头重重往地面砸去!
一下是眼冒金星,三下便是头晕目眩,七八下,隋青云晕了半晌,直至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伸手拭了拭额角上的血,命苦地哭了出来:“你、你这是公报私仇……”
苏探微坐在床边,这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他忍了两天同这个情敌睡在一处,夜里听到隋青云不知死活地磨牙唤着“太后”,他早该动手了。
冷冷蔑视过去:“是又如何。”
万没有想到他会承认,隋青云又恼又恨,叫嚣道:“你别得意!我告诉你吧,娘娘心里只有先帝陛下一人,你?你不过就是仗着身材和先皇几分相似罢了,等娘娘腻味了,你下场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了!”
苏探微无聊,剪了一朵烛花,挑眉看了过来:“多谢你告知。”
“你不说,我还的确不知道,”他拨了一下蜡烛光的外焰,淡淡道,“但我劝你最好听了我的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是死,还是替我办事,你不妨,自己选?”
隋青云心里发毛,不太相信地咬唇:“什么事?”
苏探微挪开烛台,从底下取出了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纸,提笔,写了几个字,搁笔后将纸揉成一团,朝隋青云抛了过去,纸团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
隋青云将纸团打开。
“阅后即焚。”
苏探微坐在行军床上,松活筋骨之后,将被子扔下去一床。
隋青云正为上头的字心中犯狐疑,猝不及防被扔下来的棉被套住了,他连忙扯开被褥,怒瞪苏探微。
“本人玉体尊贵,谢绝与人同眠。”
“……”
姓苏的最好先去死一死!
作者有话说:
小隋啊,人家男有情女有意,郎才女貌,轮得着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楚狗:我们可是正经夫妻。
? 第 50 章
小皇帝果然得知风声, 一大早下了床榻便奔来寻母后。
孙海道娘娘昨夜山道上遇见了狼群,情况危险,幸得苏太医相救, 因此并未受重伤, 只是扭伤了脚踝,尚在休养。
楚翊什么也不怕,就怕母后的身子再出任何问题, 他狂奔进王帐,正好看见母后坐在行军床上, 苏太医侍奉在旁, 为她擦药。
母后看起来并无大碍,气色也很好,楚翊稍稍安心, 他缓了步子, 沉沉地向母后走了过去, 唤了一声。
姜月见微笑道:“母后正要跟你说, 没什么大碍,只是跑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上了药好多了,也没伤到骨头。”
小皇帝看了一眼母后红肿的脚踝,走上前, 将苏探微挤开, 自己坐到母后与苏探微中间, 手指将母后上了药的肿胀处碰了一下, 低落地道:“还是朕不好, 让母后受惊了。母后日后出门, 一定要带足卫队, 朕也可稍稍放心。”
儿子这样懂事,姜月见很是惭愧。
别的事也就罢了,她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能带护卫?
她讪讪应是。
正要将此事搪塞过去,小皇帝嗅觉敏锐地道:“只是,母后怎么会突然脱离营地,向山上那边去了?大半夜的,母后去作甚么?”
这……
姜月见暗瞥缄默的男人,他神色持凝,淡薄无异,又是那种清风霁月、岩居谷饮的山中高士的形象,她真是牙痒,自知指望不上,太后慈爱地抚了抚儿子的头,“母后也不是故意的。昨夜,母后嫌热,出门纳凉,正好碰见一只小鹿。”
“小鹿?”
“嗯对。小鹿踏溪而过,姿态曼妙。”
楚翊皱眉:“那又有什么稀奇的?”
姜月见想了想,又道:“鹿蹄涉水而过,水面泛着萤石一样的光芒,在黑夜里尤为清亮。英儿,这一定是天降祥瑞,你父皇那朝时从未有过。”
太后的胡说八道,却取信了楚翊,不然他也想不出母后有什么理由脱离了营地一个人出去了,他的小脑袋瓜仔细编织了母后口中的那种虚幻的美景,觉得确实有几分像是祥瑞。
人说,天降祥瑞,圣君入世,这代表着上苍对天子的褒奖。
楚翊呆呆地听完这番话,内心涌起一种倨傲之情。
这时,营外传来通报,说老太师亲至求见太后。
姜月见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正是她昨夜里传书太师,让他过来的。
她淡淡微笑:“请。”
片刻后,微生默步入王帐,四下一扫,周遭除了陛下太后,便是侍疾的太医,太师毫无迟疑,跪地请安。
楚翊看见太师的掌心托着一柄剑,视线一顿,令其起身后,他举步来到了太师面前。
上次见,还是三月,当时被老太师气势惊骇,他怕得两条腿发抖,如今,陛下已经可以负气双手,虽然身材矮小,依然可以眼神傲岸,呈睥睨之势看向微生默:“太师不是在家中颐养,怎么出城而来了?”
微生默将剑面呈君王:“回陛下,老臣听闻陛下箭开大狩之后,特意携剑而来。此剑,剑铭为玦,乃是先皇昔日所佩之剑,剑下斩敌如云,所向披靡。”
“当年宝剑淬染鲜血,由老臣带回岁皇,太后觉剑不利,一直没有如同其余遗物送入禁中,留在了老臣的京郊大营。”
楚翊纳闷地道:“那现在你要给朕了吗?”
微生默颔首:“是。天下只有陛下可承得起这把宝剑。”
小皇帝将宝剑接了过来,小手握住剑柄,稍稍出鞘。
银色闪灼,寒气逼人。
冰冷的剑刃上,赫然雕镂着古体字“玦”。
小皇帝承剑果然是高兴的,立刻就忘记了要对母后“交代”的事情,欢喜地翘起了小辫子:“好,老太师你跟朕来,朕要去试试锋芒。”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
姜月见舒了一口气,对身旁依然保持沉默,只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笑的男人恶狠狠道:“若不是哀家找了一件事打发了陛下的兴致,他一会儿刨根起来,哀家若是圆不过去,便只能拿你是问。”
苏探微握住了太后娘娘翘起来的玉指,“娘娘确信么,陛下不会再追究深查下去?”
姜月见确信。楚翊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儿,短时间内注意被转移以后,他就再也想不起来这件事,再说,她也用祥瑞之说敷衍了过去,等他从刚刚得了父皇宝剑的欣喜鼓舞之中醒回神来时,早就已经不记得了昨夜里发生的事了。
对于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姜月见还算是有那个自信。
苏探微缓缓道:“娘娘对自己的宝贝儿子,看起来很有信心。”
姜月见冷眼睨他:“也会是你的——便宜儿子。”
苏探微想,太后娘娘约莫与他这个假身份来真的。
看样子,他是得做一阵楚翊见不得人的小爹了……
但这毕竟只是太后一厢情愿的想法,苏探微了解儿子,楚翊大概不会接受一个外姓男人做他的父亲,即使他忘记了亲生父亲长什么样,也没有那份孺慕之情。
晌午有投壶比试。
姜月见因伤了脚踝动弹不灵,借故没有现身,只让楚翊主持大局。
翠袖为她送了饭食,伺候用膳,体贴地为太后准备了月事带。
姜月见推算自己的小日子不是今天便是明日,她通常会提前穿戴月事带,以免发生泄露,引起不必要的尴尬与麻烦。
曾有一身她最爱的裙衫,便是因为猝不及防来了癸水弄脏以后,从此她只能忍痛割爱,再也没穿过。
太后娘娘独自于王帐里单独支起幔布围成的净房里更换了月事带,美美地躺上行军床睡了一觉。这几日太过疲累,太后娘娘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子时。
她腹中饥饿,起身动了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癸水未至。
姜月见没想太多,披上锦衣起行。
入夜后,投壶比试早已结束,此刻各营帐已经吹熄了灯火,陷入了漆黑昏暗中。
姜月见想起隋青云,倒是可以趁着今夜将人丢出去。
苏探微将隋青云供认不讳之后,当时姜月见便动了杀心。
她倒是不在乎人言可畏,但隋青云看到的东西,是她不能容忍传播出去的。得知偷窥之人是谁以后,姜月见的杀意最先涌出来。
随后被苏探微扑灭了:“臣想让他替臣办件事。”
出于信任不移,她没多问。
他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关于这一点足可以让姜月见信赖。他这样说,姜月见只能容忍了。
但她没有见到隋青云,太后所到之处,无不是目光所及之处,因此当姜月见迈出帘门的第一步开始,这一路就不可能畅行无阻。
要是被人看到太后私入太医的军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桃花官司又得惹起,姜月见放弃了过去,一瘸一拐地走到篝火旁,就杌凳落座,玉环服侍娘娘身侧,替她往火里煨了一只地瓜。
火钳子往里插了几下,零星的火屑纷飞起来。
玉环大着胆子笑道:“娘娘每到亥时就要入眠,从不点灯熬油的。”
姜月见也不知自己怎么一回事,可能是有些烦躁,她皱眉道:“或许是癸水将至,哀家心里敏感了一点儿。”
特殊时刻,或多或少会有些焦虑。
玉环伺候太后久了,对娘娘的月事一直算得极准,听说还没来,恍惚了一下,但立刻恢复镇定:“娘娘不用心烦,也许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呢?不过大狩其间,住的帐篷娘娘有些不习惯,娘娘又有些认床,夜里睡不着也是正常的。”
“但愿。”
姜月见也不想把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去揣度。
不再说话,地瓜烤了许久,香气四溢,玉环用火钳子将它拨出来,取了干净的帕子将地瓜捂了端给太后娘娘,隔了一层绢帕依然烫手,玉环直抽出手来摸耳朵。
姜月见想到了一件旧事,莞尔道:“哀家小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在外边饿了两天肚子,偷了人家的一个地瓜吃……”
玉环听得怔怔的。
太后娘娘伸手接过,免除了玉环的煎熬,滚烫的地瓜握在掌心,熟悉的甜香沁人心脾。太后的眼神中涌起一阵思量。
就在离家出走的前一天,赵氏刚为了姜岢在外边斗蛐蛐输了钱的事大发雷霆,用竹条儿将她的皮肉抽得伤痕累累。
姜月见已经十四岁了,长时间的忍耐和逆来顺受,终于将她逼到了一个顶点,就要爆发宣泄出来。她忍了毒打以后,收拾了包袱,头也没回地便逃出了家门。
迄今为止,她仍不知道赵氏和姜岢当年有没有因为她失踪的事哪怕皱一下眉毛,因为从那天以后,他们的虚情假意实在已经无足轻重。
姜月见身上的盘缠不多,她唯一的谋划便是逃离岁皇城,到雍州投奔二叔。可惜半道上还遇到了响马,被劫走了钱财。
现在想想,多亏她当年机灵,在国公府时为了不惹主母的眼,一直打扮得灰头土脸,出了门为了保身将这条准则一以贯之——平庸是福。
响马只劫走了钱,没有看上她的色,姜月见得以脱身。
正当这时,马队里传来一阵焦躁喧哗,有人报信,说看到一队骑兵卷过了山岗,正朝着他们的营寨而来,响马似被震慑,即刻拨转马头逃之夭夭。
马蹄扬起的灰尘纷纷洒洒扑了姜月见一脸,她喷出嘴巴里的沙砾,在泥地上卷了几下衣袖,正准备起身,耳朵里又传来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
姜月见还以为是另外一支响马队,急急地就想逃跑。
她跑走的方向,正是响马队逃离的方向,可徒劳无功,人的双腿如何能跑得过四肢健全的汗血马?
耳中那一串马蹄声愈来愈近,就在耳膜之后,姜月见一颗小胆子差点吓破了,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捉住了她的背。
那只手,稳而有力,一用力便将她从地面旱地拔葱地拽上了马背。
马背上震荡之间,姜月见投降地举起双手,差点儿被他晃下去,连忙道:“好汉饶命!我,我没钱了!”
“吁。”
那人悬住马缰,驱使汗血马停驻。
周遭被阳光照射泛着金色的沙尘渐渐落下,还山林空寂的翡翠色。
姜月见感觉到身后的胸膛好像震了震,他似在笑,她迟疑地举着小手,黑乎乎的煤炭似的小脸上,只有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还看得出漂亮灵动,她慢慢地扭过头,正对上少年如日灼灼的眸光。
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意气飞扬的少年脸上,有着最璀璨、最夺目的眼睛,只要看他一眼,就不可能会忘记,终生都不会。
“你是奸细?怎么就这么点大。”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语调戏谑,好像嫌弃,但不知为何,有种撩人心的桀骜温柔。
姜月见非常肯定,当大选之日,他冷漠地坐在御座之上时,他早已不记得她了。
一梦阑珊,姜月见从行军床上醒了过来,天色已经炽亮,她极少会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身,捂着被刺痛的眼睛,从床榻上下来时,姜月见拖动着肿胀的脚踝,试探地走了几步。
她紧紧皱了细长的眉梢。
已经到最后一日了。
她的月信,居然还没有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月事前几日即便行房,怀孕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但一向准时点卯的癸水突然不至,姜月见的心漏了一拍。
时间算好了,肠衣也准备了,不可能的。
姜月见为自己杞人忧天哆嗦了一下,颤声向外道:“玉环,将苏太医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楚翊:朕希望是个妹妹。
袅袅:……你对真相的认知进度条还没到这里。
下本决定了,顺应大家的想法,开《银灯映玉人》,收藏不够,拜托大家勾一勾手指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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