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如发丝被人紧紧扯住,带动指尖不由颤抖,什么空白的事物由心脏分散到四肢,仿佛歇斯底里又无能为力地嘶吼,放肆地跃动残杀。
刺骨的冰冷钻入苍白的指缝,顺着下颚线滴落而下,渲染麻木的瞳孔,水花绽开,随即被冰封,刺激着使其清醒。
他关掉了浴室的灯,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倚着瓷墙缓缓滑了下去,遮盖双目的手被放下,随意搁置在地砖上。
灯关了,再遮住眼睛就没什么作用了。
外面候着的陈卑注意到里面暗了下去,但迟迟不见人出来,心里一度惴惴不安,便走近浴室门出声试探:
“佴因?”
无人回应,时间的隔阂逐渐拉长。
半晌,浴室的门才被敲了两下,作为回应,然后传来的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
不多时,门被推开,陈卑往后退了一步,见佴因正单手扣着最上面一颗纽扣,移开视线淡淡道:“我没事。”
陈卑下意识往浴室里忘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干净整洁,空气有着和雾气融为一体过后的湿润,一旁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两人面孔。
他依旧放心不下:“要不然你今晚就睡我这好了。”
谁知道人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家里会遇到什么不测。
佴因摇了下头:“不用了,睡觉还是能睡的,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卑总觉得他若有若无地隐瞒什么,可自己又看不出来。
“你……”一句劝慰的话卡在喉咙,最终还是止住了。
陈卑难得叹了口气,不再穷追猛打,准备去客厅倒杯热水。
殊不知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佴因骤然松开紧握着浴室门把手的手,整个人脱力般靠在门上,气息凌乱,只得微微扬着头匀呼吸。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呼吸,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一呼一吸逐渐变得规律,那种窒息的感觉终于被缓解。
他为此感到无奈。
换地方睡觉有用的话,他也不会在这种溺死人的生活氛围中赖活这么久。
他尝试过,可就像在死亡沼泽中挣扎半天的遇难者,徒劳之后发现自己早就死了。
可能是有了后遗症,无论在哪,只要他一闭眼,眼前就是小孔中折射出的刺眼又微弱的白光,浑身上下任何一个毛孔都在屏息凝神,强烈的窥视感让他心生憎恶。
……
餐厅沉重的玻璃大门被一双如竹节般的手拉开缝隙,佴因从中侧身走了进去。
餐厅开着制冷,拂开热气,无孔不入地输入无尽寒意,无微不至地照顾每一寸血肉,无时不刻地吞噬温暖,他甚至没法从身上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
他无暇顾及,随着服务人员指引到了一间包厢门前。
到了之后,服务生立刻善解人意地离开。
门没完全关闭,佴因足以看见里面女人紧皱眉头的怒容,说话时的声音已经气到颤抖,极力压制刻薄的质问感,哪里注意得到他的到来。
长长的美甲陷入桌布,充当了发泄工具,留下几道抓痕。
尽管面上如此,女人还是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尊敬:“如果可以的话,邓先生方便告知一下原因吗?”
她习惯开免提,电话里那人低沉冷静的声音清晰地进入佴因耳里:“我说是因为我的助理生病了而无法应邀,但您显然不信任我。”
那头的人顿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换个说法吧。”
女人放过了皱巴巴的桌布:“什么?”
男人吐字清楚,刻意强调般:
“我的小男朋友生病了,需要我的照顾,抱歉了,齐女士。”
“男朋友?邓先生,请你再说……”清楚一点。
女人脸色蓦地一变,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语气激动,难以接受地打算确认一遍,电话那头却赶在这之前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手机震动一下,页面跳会主页。
佴因面不改色地走到女人身旁接过险些掉落在地的手机。
女人脸色沉了下来:“同性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真会摆架子。”
佴因整理桌布的手一顿,没表现出什么大的异常,可这个微小的停顿动作被女人收进眼底。
手机被放进女人包里,佴因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在心底琢磨着什么。
不得不说,他对通话之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女人被气成这副难看的模样属实难得,和她平时树立的高高在上的形象大相径庭,几乎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然硬生生把所谓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变成家常一般。
女人很快镇定下来,扫了他一眼:“你这副无关紧要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闭了闭眼睛,靠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的为佴因出谋划策:
“以后你报考的专业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改天我再把邓先生约出来谈谈,你以后直接在他手下工作。”
说着她就翻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指着上面精准的日期欲要开口。
两人的位置对调了,佴因抬眼看着椅子上的人,这次实在没了听下去的耐心,索性打断道:
“凭什么?”
女人早有预料,把本子翻过来扣在桌上,等待佴因下一句反驳,宛如一个溺爱叛逆期孩子的长辈。
佴因弯唇反问着,很是讽刺:
“凭你自以为是的施舍?”
女人受不了这看陌生人一样的视线,从椅子上起身肯定道:“我在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
“我想要的?”佴因直视眼前那双经过包装的眸子,“我想要的就是你永远也别回来。”
他营造出绝对的薄情故意激怒女人:“就像他们说的一样,让我做个真正的野种。”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有犀利的话语才能引起女人的情绪波动,让其在暴怒后理性思考。
不知是哪个词触碰到了女人的底线,她逃避地想法子堵上佴因的嘴,让那些自己不愿面对的不再被提起、不再被回忆。
几乎是急切寻找依靠的,她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烟灰缸朝佴因身上扔去,连准头都没找,盲目慌乱。
脸上仍然没表现出与动作之匹配的扭曲程度,做着一件在她算计之后的事情,属于平静地发泄。
沉重烟灰缸向柔软的小腹狠狠击去,深陷入皮肉,似乎连带着内脏都移了位,骨肉都生生的疼。
仿佛骨头缺陷了一部分、被撞击的部位着了火,烧灼得滚烫,刚开始痛意深而不明显,随着时间推移才成了铁锈间摩擦的钝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能引起其报复。
玻璃制的烟灰缸重重掉落在佴因身后,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化为一地玻璃碎片,根本看不出原样。
其中一片不起眼的渣滓正巧割过佴因的手背,白皙中瞬间涌现出零星的血色。
佴因用手轻轻掩住小腹,连摁住都没了力气。
这在他意料之中,所以睫羽都不见丝毫颤抖的幅度,显得安详宽容:
“您下次不用来了。”
女人嘴唇蠕动了两下,又紧紧闭上了,别过头不去看佴因和地上的残渣。
佴因缓缓补充:“我会自己去见那位邓先生。”
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拿过桌上的手提包大步离开,扬起的发丝拂过佴因肩头。
她头也没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室内只剩下刻意调节的呼吸声。
……
“迟哥,你听我说话没啊?”
楚迟视线偏移进他对面房门微敞开的包厢,举起手中的杯子微抿了口里面的汁水,对旁边的人的话充耳未闻。
里面发生了争吵,他完整地观赏完了一出好戏。
最后不知怎么了,女人冲了出来,急匆匆离开了,包厢中只能见一个身姿站不稳般地晃动几下,光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看来好戏结束了。
他索然无味,欲要转移目标。
但在偶然一个低头时,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佴因?
操,大意了。
他想起刚刚的动静,顿时心中一沉,便随意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起身掠过好友们直奔包厢,完全忽略耳边诧异的问话声。
……
“你没事吧?刚刚那是……”
染着焦急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耳边,佴因意外地抬头去看,发现是楚迟。
他支起身体站直,掩住腹部的手垂落在身侧,以免让人发现自己的异常,殊不知刚才一切早让楚迟看了个清楚。
居然在这遇上熟人了,以这种狼狈模样。
楚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怕再次破坏佴因的心情,只能让话戛然而止。
他沉声问:“你受伤了?用不用去医院?”
手上下意识扶住佴因,让人节省力气的消耗。
“没事,不用。”佴因已经恢复了些力气,撤身想去找服务生。
“烟灰缸?”楚迟发现了一地狼藉,结合刚才的画面立刻想通了怎么回事,声音忽地拔高,“跟我去医院看看,没准是胃出血。”
他不再用商量的语气,准备直接把人带走,但佴因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抱歉。”佴因后退一步,偏着头拒绝。
楚迟盯着他毫不动容的淡然面孔,无奈至极,软化道:
“那先让我送你回去?我朋友开了车来,怎么都比你自己走回去轻松吧。”
“你也别觉得麻烦,我和我朋友都挺闲的。”
佴因垂首思索半晌。
就在楚迟以为他依然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了有些沙哑的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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