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撑着,有事就说。”
楚迟侧身给人系上安全带,顺手弯着指尖擦拭去佴因额角冒出的冷汗,叮嘱了一句,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
佴因用手撑着身子,勉强开口:“谢谢。”
腹部上的伤痛逐渐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车内萦绕在鼻尖的汽油味,引起他强烈的不适。
楚迟见状,揽住佴因的肩往自己身上带。
佴因猝不及防,半边脸埋进楚迟怀里,一只手虚靠在其胸膛上,又觉得这个位置有点奇怪,向上攀住了楚迟的肩膀。
楚迟牢牢把他固定住:“这样会好很多,把我当成空气清新剂就好。”
的确,鼻翼间的汽油味明显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干净味道,胸腔中厚重的堆积感被一扫而空。
如同抓住求生索的溺水人,佴因小口呼吸着换气,攀住楚迟的手逐渐使了些力气。
太近了。
佴因微蹙起眉,把手撑在车椅靠背坐起身子:“抱歉。”
他说完就反了个方向,不再面对楚迟。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从车视镜里看了眼两人的互动,直言不讳地打趣道:
“楚迟,你男朋友啊?”
话一出,佴因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不是。”楚迟把笑压了下来,警告般扫了男生一眼,“普通朋友。”
男生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行吧。”
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他笑嘻嘻的:“要不小帅哥考虑考虑?我们迟哥在圈里出了名的活好。”
楚迟心里暗道不好,下意识想去掩佴因的耳朵。
“圈里……?”
第二次接到视线警告的男生有些心虚:“嘶——你不知道啊?”
佴因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为了通风换气,后排的一边窗户大敞着,风不断往里灌,即使天气还热,也有阵阵冷意。
特别佴因身上本就没什么温度,他只得抿着唇把手搭在腰间。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行驶的速度缓缓慢了,最后猛地顿了一下,停在小区门口。
“你先上去,我去买药。”楚迟急匆匆下了车,扶住车门边说着,“门牌号多少?”
佴因默默咽下拒绝的话,答道:“2207。”
楚迟得到回复,便直奔附近的药店,背影略显匆忙。
“麻烦了。”佴因收回视线,动作迟钝地下车后朝驾驶座上的男生颔首道。
男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就驱车离开了。
……
客厅的摄像头通着电,但没开。
佴因摩挲着摄像头的金属外壳,眸中晦暗,自言自语着:“良心发现了么……”
摄像头被放回原处,他环视一圈四周,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自嘲般轻哼一声:“挨得还挺值。”
门被敲了两下,应该是楚迟。
动作这么快?
佴因靠在墙上:“门开着。”
话说完,一个人影就从门口窜了出来,失望地歪着头问: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啊?”
来人并非是什么楚迟,佴因微皱起眉,不明所以:
“许画?你怎么——”
说到一半他就想起来了,之前出去那次,许画途中有问过他的住址,说是能增进双方感情,促进友谊发展。
总之什么杂七杂八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可以说是死缠烂打,他实在招架不住,当时没想太多就说了,谁知真让许画记住了。
佴因倍感头痛,还好巧不巧是这个时候。
可来都来了,也不能直接赶人走:“你先坐会儿。”
许画乖乖坐下,刚挨着沙发,门铃声就紧跟着响了起来。
许画坐得比小学生上公开课还标准,微微张了张嘴:“原来还有门铃啊。”
佴因默,来到紧关着的门前。
多亏了许画随手关门的好习惯。
他酝酿了下快速把人糊弄走的措辞,压下门把手开了门。
门外的楚迟把手里提的小袋子递了过去,笑道:“我差点以为你不会给我开门了。”
“如果痛得厉害记得去医院看看,别倔,我买了些药膏和酒精一类的,手上的伤也别不当回事,记得擦。”
见佴因接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既然你家里来客人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佴因攥住塑料袋的提手,视线上移撞进楚迟满含笑意的眼神,内心有些骇然。
大片阴影投射下,明亮的走廊在他眼里变得昏暗,被岁月折磨过的墙壁上呈现出高大的身影,把他覆盖住。
楚迟单脚向前一步,凑到佴因耳边沉声肯定道:
“佴因,你是gay吧。”
佴因瞳孔略缩,紧盯住那张面孔,一如既往的柔和眉眼,如果忽略其中丁点的戏谑意味,似乎是在关心他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用忙着否认,我能看出来。”楚迟微微侧过脸,一手揉了揉佴因的发顶。
他自觉地后退开,伪装出一贯的绅士风度:“如果冒犯到你了,那就当我今天从未出现过。”
……
许画觉得自己等得都快发毛了,那叫一个孤独难耐凄惨悲凉。
仿佛一个世纪都过去了,佴因还没回来,结果他再一抬头,才过去五分钟。
他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脚趾抓地,无比急躁地发呆。
不对,都过去五分钟了,怎么能还没回来?
“找我有事么?”佴因倚在柜子上,把装药的袋子隐藏在身后。
许画正垂头丧气地画圈圈,听见这声倏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板:“我在!”
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许画挠了挠头:“我们学生会今晚有个聚会,可以邀请本年级的人,基本上有时间的都会去。”
他眼巴巴看着佴因,颇为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你来吗?”
佴因拉开手旁的抽屉,迅速把手里的袋子放进去:“不了。”
许画急了:“宋悲秋也会去,应该有不少你认识的——”
“我并没有去的必要。”佴因背对着许画,按住隐隐作痛的小腹,“不是吗?”
沙发边极力劝说的人愣住了,绞尽脑汁地搜索其他佴因知道的名字,一无所获。
的确是这样没错,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成为让佴因参加的理由,他也不能,宋悲秋也不能。
虽然很不想承认,他还是认清了:“我听闻哥说你跟宋悲秋挺熟的,还以为……”
等等,是不是只要说明他们有需要,就能顺利把人拐去?
许画忽然机灵了,故作失落:“宋悲秋一个女生,有点忙不过来,本来还想着找你帮忙,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平时看着傻,还挺会拿捏人。
佴因俯身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
“多久?”
幸好答应了,果然他还是很聪明的。
许画松了口气:“就今天晚上,但是宋悲秋要提前订包厢什么的,会去早一点。”
刚才的不愉快顷刻间消失,成就感爆棚。
佴因仰头喝了口水,转过身时小腹不小心撞上柜子一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为了不被发现异常,艰难道:
“意思是……现在?”
许画犹豫着点头,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不去了。
佴因把杯子放在柜子上,部分水冲出来,顺着他的手背流出轨迹:“我去换个衣服。”
“你这身就挺好的啊。”许画由衷道。
良久,从卧室里传出一个近乎漠然的声音,更像是呢喃:
“脏了。”
……
佴因进了卧室后不打算开灯,手一松,衣袖里滑出一小管膏药,但并不是楚迟在楼下药房买的。
被用过一小部分,是很久以前闻亦柊给的那支。
他都快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事了。
虽然两人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比起楚迟,他宁愿愿意相信闻亦柊。
毕竟楚迟这个人太捉摸不透了,心思深,连药膏到底是在哪买的都无法确定。
即使他今天表现出的关心不似作假,但到底在合计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室内视线昏暗,窗子紧闭,又背光,没法看清任何物,从缝隙穿梭过的唯一外界暗光恰到好处地流连在腹部严重的淤青上。
并不会过于刺眼,那缕光徜徉在紧致的小腹上,但空气依旧冰冷,活生生的人也无法为卧室增添生气。
佴因随意涂抹了两下充数,就把棉签扔进垃圾桶。
起码有个心理安慰了。
他接着给宋悲秋发了个消息确认是否属实,得到回复后才起身。
时间耽搁得过于久了,他随便换了件衬衫就推开卧室房门:“走吧。”
……
是个环境挺好的ktv,和新竹巷有些像。
奢靡绚丽的霓虹灯光腐蚀一切,隔壁包厢中隐约透出各种毫无技巧性可言的歌声,他身处的地方俨然成了噪音交汇点。
依旧吵闹杂乱,一进包厢色彩斑斓的光线殃及到他身上,因为昏暗,不会刺眼,仿佛迷离眼神中的彷徨。
在一侧,黑色的皮质环形沙发包围着的长方形玻璃茶几,上面提前摆放好了小罐饮品和吃食,酒一类的被放在桌下。
“佴因,你真来了?”宋悲秋正和别人商量着什么,余光瞥见了熟悉的人,很是惊喜地抬眼。
许画骄傲了:“我出场,你说呢?”
直把宋悲秋看得吭哧笑出声来。
佴因靠在门上,哑着嗓子问:“有能帮上忙的么?”
灯光正好掩饰了佴因脸色的苍白,宋悲秋正高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也没什么了,你帮我统计下人数就行。”
“嗯。”
小腹受到过二次撞击,痛得更加厉害,从阵阵钝痛转换为无时不刻的生疼,微微弓着腰才能缓解些许。
宋悲秋敏锐地看出他的异常:“怎么了?要是有事赶紧去医院看看,这里没什么要紧的。”
许画忙扶住佴因,没来得及开口,沙发上的一个男生就嘲讽道:“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不想帮忙大可以直说。”
尾音拉长,仿佛很瞧不起佴因的做法。
佴因没感觉,反倒把许画逼急了:
“你跟个残废似的来了就坐那,也没见你多羞愧。”
来了就坐那的残废一愣,脸色难看无比,支支吾吾着:“我这是…就…”
看不出来,还挺会骂。
在所有人愣神憋笑的时候,佴因撑着门接过宋悲秋手里用于统计的本子:“我没事。”
这才平息了一场口舌之战。
统计不难,对他来说几分钟就能解决。
他统计完就把本子还给宋悲秋:“有点困,我先去躺会儿。”
“好,那我等会叫你。”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靠着,手臂横搭在额头上,闭目养神。
……
再一睁眼,人来得差不多了,耳边比他来时更加嘈杂,说笑声掺杂着游戏背景音乐,且还有人拿着麦克风自娱自乐。
桌脚边啤酒的包装被随手丢弃,瓜子壳和零食外包装掉落一地,几乎快堆积起来。
或许是太久没睡好觉了,室内整体偏暗,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一转眼,他就看见许画坐在他旁边,已经睡熟了,小声打着鼾。
有人注意到了,大声叫着他:“佴因,来玩玩?”
他掠过许画望去,没认出是谁,但似乎和他同班。
要是在这说话,一来一回肯定会把许画吵醒。
他蹙了下眉,抬脚越过许画走了过去,在坐得满满当当的长沙发中找了个较为空旷的位置坐下,旁边就是宋悲秋。
“先来个简单的吧。”宋悲秋不给别人打趣佴因的机会,检查了下手中的牌,“国王游戏。”
众人表示没异议。
“老规矩,抽到国王的人发出指令,不要太过火。”宋悲秋简单解释一句,熟练地洗着一叠纸牌。
牌被摊开成伞状摆在桌上,背面图案皆一模一样,每个人都起身犹疑着抽了一张。
宋悲秋索性抽了两张,把其中一张给了佴因,小声道:“你真没事?”
佴因摇了摇头,简单正常的互动却引得唏嘘声四起。
无一例外,拿到牌的每个人和同伴互相看了对方的牌之后都满脸写着失望。
最后抽到国王的是个女生,本来正拿着手机看番剧。
看国王在自己手里,她把手机一甩,把牌扔到桌上,兴致勃勃地望了一圈沙发上的人,有意放慢语速营造紧张氛围:
“5号给7号系领带……然后7号再喝三杯桌子上浓度最高的酒。”
她旁边的人见不是自己,大松口气,仰头躺在沙发上笑:“你都不考虑一下吗?万一7号穿着t恤怎么办。”
女生理也不理其他人的话,直勾勾盯住一脸云淡风轻的佴因。
如此火热的视线长时间停留在自己脸上,佴因感觉不到就有鬼了。
果然被动了手脚。
他微挑眉头,朝女生缓缓露出牌面的一部分,嘴上做了个口型——“不是我。”
女生明显一惊,差点就把一句“怎么可能”脱口而出。
就这还想糊弄人。
佴因手中的牌彻底脱落在桌上,赫然是一个数字“7”。
女生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两颊火辣辣的。
佴因把牌往前推了下,唇角微勾着补充:“开玩笑的。”
如他所想,5号是宋悲秋。
不过是一些小伎俩,他也懒得拆穿了。
“衬衫怎么能没有领带搭呢?”有人挤眉弄眼,生怕佴因领会不到。
附和声零零碎碎地响起:“可别玩不起,输了就是输了。”
更有贴心的人把自己的领带抛到桌上:“没领带也没关系,我把我的贡献出来。”
明晃晃的逼迫,但愿赌服输,是这个理没错。
反正就这一次,他打算喝完了事。
至于系领带,也只能换成罚酒了。
“咚咚。”
清脆的两下敲门声突兀斩破喧闹氛围,沉重地落在众人心上,不由自主地被夺走了注意力,向门口看去。
灯光斜照在推开包厢门的人身上,衬得高大的身形更加修长,宛若艺术品刻意雕琢的匪气面孔在昏暗背景下朦胧立体。
来人慵懒地侧身靠在门边,用漫不经心又听上去不好招惹的语气道:
“该把人还给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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