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理学上有一个贝勃定律。
说的是当一个人在经历过强烈的刺激后, 对再施于相同的刺激就变得没那么在乎了。
金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但当她接完原照的那通电话后,确实发现自己内心风平浪静, 连一丝生气或者讶异的情绪都没有。
问原照房子那天, 她拜托原照帮忙查下「黑雀」,她直觉应该这样做, 所以在听到原照说,「黑雀」后面的老板不止虞立新时,金橘心里反而尘埃落定般, 倏然就出现了答案。
果然, 下一秒原照就说出了梁世京的名字,他在电话那头讲抱歉, 说自己没有提前调查好, 原来梁世京才是「黑雀」真正的老板。
这当然不关原照的事,梁世京想隐瞒,自然有他的办法,金橘语气寡淡, 说原老师不用这样讲,反倒是我一直麻烦你。
两人寒暄两句, 气氛不太好, 原照不方便多问, 最后只说, 有需要尽管跟他开口,金橘心里感动, 说好, 挂断了电话。
搬家那天, 周爱终于有了空闲, 她开着车过来,陪着金橘收拾,有段时间没见,刚回国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在金橘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了。
周爱心思灵敏,拐着弯儿问:“bb呀,最近有没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啊?跟我分享一下呗,我前段日子忙死了,终于有时间可以和你聊聊天了……”
金橘打包着东西,莞尔笑:“还好啦,就……那样吧……”
她情绪不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凝固在某一点上沉浸,她总是这样,大学的时候也是,从来报喜不报忧的,连抱怨的话都很少听见她讲。
周爱不想逼她,顺着话问:“那怎么想着突然搬家啊?这里住的不好吗?”
她说着眼神在家里扫了一圈,突然惊讶:“咦,猫呢?今天怎么没有看见?”
金橘收拾的手一顿,垂眸,在周爱看不见的地方暗淡:“还回去了。”
“哦它主人回来了?”周爱眉彩飞扬。
“怎么样?见到面没有?它主人我猜是个男的,帅不帅?”
周爱喋喋不休,金橘抬起眼睛看她,说:“它主人是梁世京。”
“不仅如此,连我工作的地方「黑雀」,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也都是梁世京的。”
周爱猛然沉默,继而眼睛发亮。
“他这是步步为营啊,之前我就发现了,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想要占有你的欲/望,bb他是不是想和你复合啊?”
周爱自言自语盘算:“不过他这样的香饽饽,倒也不亏,bb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小爱,”金橘打断她,“我和梁世京,不是和平分手。”
周爱脸色一变:“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金橘诧异她的敏锐程度,周爱坐回去,一改刚刚的八卦表情,变得正经。
“不是和平分手,那肯定就是其中一方做了不好的事,总不能是小橘你吧?”
金橘敛眼。
“那不就得了,”周爱长舒一口气,语气突然忿恨,“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凑过来,摸摸金橘的脸,安慰她:“没关系的,谁还没被男人渣过几回。”
“我刚实习那会儿,遇见一个人,他是我的领导,加半个老师,他知识渊博,讲话风趣,对人温和有礼貌,对我更是爱护有加。”
“于是涉世未深的我,一头扎进他的温柔乡里,和他谈起了不能公开的办公室恋情,一谈就是差不多快两年。”
周爱仰脸,眼角映红,极度忍耐。
“然后,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不能公开原来另有原因,是因为他早就结了婚,孩子都上了幼儿园,一家人和和美美。”
“而我,竟然做了快两年的小三。”
她吐出的话,字字用力,金橘听得心惊胆颤,去握她的手,喊她小爱。
周爱笑笑,倒过来安慰她,说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就走出来了,所以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嘛?”
她没有问金橘,梁世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在她眼里,对不起就对不起,不分轻重缓急,因为那把伤害人的大刀砍下去,无论砍在哪里,都是会伤筋动骨流血的。
所以周爱站起来,抱着打包纸箱,居高临下垂着眼帘,笑道:
“所以小橘,做你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吧,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金橘被她讲得心尖滚烫,眼泪都要掉下来,周爱背对身放纸箱,一转身,看人泪光闪烁,哭笑不得,帮她擦脸:
“哎呦,怎么还哭上啦?”
金橘声音瓮瓮:“小爱,你怎么这么好啊……”
“我以前不好啊?”周爱逗她。
金橘抹脸:“比以前还好……”
周爱笑她,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金橘抿抿嘴,说:“我搬完家,想还是从「黑雀」那边先辞职再说吧。”
她说辞职,却计划赶不上变化。
搬完家的第二天,六月中,蝉鸣盛夏,金橘在那日之后再没见过梁世京的出现,她想着这些,给虞立新发消息,问他今天是否来店里,她有事情找他。
她在市中心下车,边走边敲字,消息刚发送出去,立在前面不远的「黑雀」,却人头躁动不安,里里外外围着不少路人。
金橘加快脚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眼前的场景令她震惊。
「黑雀」被人砸了。
里面闹哄哄的,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挥动着手里的东西,从二楼砸到一楼,连前台上放的招财猫都砸得稀巴烂。
金橘走进去,CC见她来,像看到救星,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店里刚开门,大家都还没来,这会儿就她一个女生在,肉眼可见地吓坏了。
“报警了吗?”金橘小声问。
CC点点头,小脸苍白。
金橘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也怵,但是现在店里没人,还是面上装得镇定,对着那群人警告道:“你们砸都砸完了,再不走,警察来了。”
她这话说得半顺从,半威胁,以前在国外跟着贺骁学的,但是店里这群男人却不吃这套,领头的男人光头,刀疤脸,黑色无袖,青筋虬露的胳膊上,花花绿绿的纹身缠绕。
金橘心里痛恨,纹身的名声,就是被这样的人搞臭的。
刀疤脸走过来,语气轻挑:“呦美女,搁哪儿学会的这套啊?”
他说着,抬手往金橘脸上挥了一巴掌,直接将她扇倒在地,肉贴肉的撞击声清脆响亮,CC被吓到发出刺耳的尖叫。
发生的太快,金橘都没看清男人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嘴角渗着血,见男人蹲在自己面前,又被拽着头发被迫仰着脸和他对视。
刀疤脸嘴里骂道:“妈的臭婊子!也敢用警察来威胁老子!”
他抓着金橘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扯起来,又抬腿踹了她一脚,金橘痛到眼冒金星,伏在地上胃里翻涌。
CC被吓哭,扑上来抱住金橘,想替她挡。
金橘反而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这群人和以前遇见的那种单纯砸场子的人不一样,他们另有所图,自己刚刚的话反倒起了反作用,把他激怒了。
她不再说话,也不和刀疤脸对视,装作顺服的样子,CC见金橘流血,抱着她无声流泪,刀疤脸还想做什么,被后面的人拉住。
“刘总说了,别太过。”那人这样说。
刀疤脸这才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梁世京在医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手上的吊瓶还没有输完。
他的车被人做了手脚,早上出门刹车失灵,为了不撞上行人,只好打着方向盘,将车冲进绿化带才停下来。
好在他的车技好,又有安全囊,没有什么大问题,事后医院这边怕有脑震荡后遗症,非要他住院观察一天才能出院。
万青山站在病床角,看着梁世京脸色顿变,将手边正在签字的合同,直接甩到自己脚边。
他怒不可遏:“虞立新做什么吃的?这种事现在才汇报给我!”
万青山铤而走险为他解释:“可能是后续警察问话调查,他那边耽搁了……”
“她呢?”梁世京眼神一暗,抬头。
万青山咽咽口水,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才说:“在医院,但是没什么大碍。”
梁世京心脏又开始狂跳,手控制不住地抖,他现在发病越发频繁,上次金橘去公司找自己,他也是如此,一遇到和她有关的事情,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深呼吸两下,努力压下去,眸光阴戾:
“跟那边打好招呼,后面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他斜眼冷瞪万青山,“查不出来,你和虞立新一起滚蛋!”
万青山颔首,说是。
梁世京默了半晌,觉得时间太巧,早上他的车刚被动手脚,下午金橘那边就出问题,他抬手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顿时有鲜红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出来。
“给我拿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他从床上下来。
万青山没动,看着他的手背有些犹豫,梁世京掀起眼皮瞧他:“怎么?我需要说第二遍?”
他语气冷洌,万青山只好说不是,出了病房。
到金橘所在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九点,路上热浪滚滚,梁世京换了车,巴博斯送去报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他那辆黑色阿斯顿停在医院楼下时,惹来不少人打量,梁世京目不斜视,径直踩着脚下的影子往里走。
虞立新还算有点良心,给金橘安排了单间病房,梁世京进去的时候,金橘穿着素色的病服躺在床上,睫毛紧闭,似是睡着。
他轻手轻脚走到病床边坐下,表情柔软看着床上的人,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不会对自己横眉冷对。
梁世京半歪着头,手指隔空,去抚摸女生脸部轮廓,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最后指腹落在女生贴着药膏的脸颊,那里红肿还没完全消下,连带着嘴角都有些干裂。
梁世京刚还柔软的目光瞬间一沉,鹰隼的眼眸,瞳孔幽深泛着狠厉。
身后的病房门“咔嗒”响了一声,梁世京回头看,一个男人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
贺骁眯起眼睛:“你在这干嘛?”
他提着手里的东西进来,动静吵醒床上的人,金橘眼睛微睁,被病房的灯光照得一时无法适应,但她听见了贺骁的声音,于是顺口问了一声:
“是贺骁吗?”
她喉咙干燥,声音沙哑,贺骁把手上提过来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应她,说嗯:“是我。”
金橘眼睛眨眨,再目光定焦,才发现床边还站着一个黑衣男人。
梁世京好像比上次见瘦了,额前头发长了,盖着半个眉眼,有点颓废,眼底黑色阴影也比之前更重了些。
金橘躺在床上,也不知为何一眼就看了出来。
两人一站一躺,男人看着她,没说话,金橘主动开口:“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挪开视线想坐起来,梁世京下意识伸手,抬眼见贺骁也伸手过去,又主动把手收了回去。
金橘撑着身体,被贺骁扶到床头,余光瞥见梁世京手背上有着点点不明显的干涸血迹,她看着,有些出神,听见梁世京说:“听说「黑雀」出事,来看看你。”
他打着直球,不拐弯抹角,贺骁在一旁也没插话,给金橘倒了水,坐在旁边开始削水果,俨然一副正宫的模样。
梁世京心跳咚咚,在脑子里响,见金橘笑得官方礼貌,接自己的话道:“谢谢梁总体恤,留院观察两天就没事了。”
她刚说完,有护士进来查房:“病人需要多休息,病房人不宜过多,最好只留一个人。”
金橘跟护士说好,护士离开,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梁世京身上。
“梁总日理万机,那我就不留您了。”
赶人走的动机赤.裸.裸,梁世京喉结上下滚动,盯着金橘片刻,最后说好:“那你多休息。”
他踏着步子走出去,却在走廊的长椅坐下,静默无声,像座比例标准的石膏像。
走廊长长,灯光明亮,有人来来往往,挨个查完房的护士又走回来,和别人一起,夹杂着同事间工作上的抱怨。
其中一人讲:“前面那家房的患者气死我,吵吵闹闹,还害我被投诉……”
剩下一个讲:“还是单人病房的好一点……”
“是啊,三号房的那个患者家属好帅哦,床上的应该是他未婚妻吧?好温柔哦……”
“啊我也听见了,说什么婚礼场地都订好了,真的好甜……”
她们说着话,从梁世京面前路过,又走远,梁世京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倒流,他回头,刚才自己走出来的病房门上,赫然写着三。
那股濒死感突来,排山倒海,前扑后继,像火山喷发,又像海水倒灌,源源不断,滔滔不竭。
身边似乎聚集了很多人,但梁世京看不清了,连那些人的声音都遥远。
病房外忽地变得吵闹,金橘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水,问贺骁:“小爱呢?”
贺骁把苹果小块小块切到盘子里,说:“你朋友说她公司临时有事,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金橘嗯了下,便没再讲话,听着外面的声音,偏过脸问贺骁:“外面怎么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贺骁没那个心思,下午看见新闻的时候,他吓得半死,生怕金橘出事,现在人在眼前,还带着伤,自己哪有心思管别人。
“没事,”他把手里的盘子递给金橘。
“医院里面,无外乎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没有什么好看的。”
金橘捏着叉子,小口咬着,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说也是。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手机上显示时间不早, 金橘盘子里的苹果还剩下一大半,她递回去,问贺骁:
“你还不回去吗?你家里人管你那样紧。”
贺骁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掀唇反驳:“还好, 哪里紧了?”
金橘笑:“都瞒着你把婚礼场地选好了,这还不紧嘛?”
贺骁不知道是真生气, 还是假生气。
“我被逼婚,你这么高兴?”
金橘被质问,抿嘴不接话了, 转移话题, 赶他走:“你快回去吧,小爱发消息说她等会儿就来陪我了。”
她说得丝毫不留恋, 贺骁盯着她, 许久,移开眼,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金橘却拒绝:“不用,我观察两天就出院了, 你就别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我这伤也不是什么大事。”
贺骁瞧她两眼, 没说话, 走了, 然后第二天,果然根本不听金橘昨日那话, 还是说到做到又来了医院。
金橘叹他的气:“不是说不用来了?”
贺骁不理她。
金橘看他娴熟地坐到椅子上, 拿起盘子里的水果, 开始削皮, 今天换成了黄桃,那桃黄澄澄的,颜色很漂亮。
“「黑雀」的案子,这次正好遇上国内扫黑,我听我哥的意思,上面很重视。”
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头也不抬一下,仿佛眼睛里只有手上的那个黄桃。
“而且——”他停顿。
“听说幕后主使和梁世京有什么恩怨,这次砸「黑雀」也是冲着他来的,你是运气不好,正好被牵连上。”
金橘听着,轻声应他,说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贺骁转着手里的桃,连绵不断的桃皮终于因承受不堪断掉,他才抬起头,目光沉沉看着床上的人,突然讲:
“他在你身边,总是带给你伤害。”
金橘和他对视,半晌,瞥过脸沉默。
贺骁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知趣地没再恋恋不舍,继续低头削着黄桃。
“你为什么不惊讶「黑雀」和梁世京的关系?”
他这样问,金橘看着病房的门口,许久,才说:“我知道。”
接着病房里就没有了别的声音,贺骁手里的黄桃已经被全部削了皮,又被他一点点切成块,放进蓝色的塑料盘子里。
最后只剩桃核,他的手一抛,那颗硬硬的,代表着桃子的心的残骸,就被扔进了垃圾桶里,发出“咚的一声,明明沉闷,听着却清脆。
两个人静坐无言,良久,贺骁站起身,金橘转过脸看他:“你要走了?”
她这句话可能是因为惊讶,问得语速快,听着倒像是在雀跃。
贺骁垂着眼看她,片刻弯弯嘴角:“我要走,你好像很开心?”
金橘被问得一愣,下意识说不是,贺骁好平静,又说:
“我再来,说不定就是带着结婚请柬来了。”
他语意不明,金橘眼珠转动,复又望过去,她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能笑笑,说:
“那正好,可以祝你新婚快乐了。”
贺骁注视着她,片刻,同她笑,说:“你还真是,和那桃核一样。”
一样怎样,却没有讲,金橘大致明白。
男人就真的这样走了,来得不经意,走得也不经意,全程就坐下削了一个桃,宛如只为了来削一个桃。
桌上他切好的黄桃还在盘子里,泛着浓浓的甜味儿,香味扑鼻,勾人食欲。
金橘却没那个心思,她把目送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外,六月下了,树都枝繁叶茂的,绿得反光,刺得人眼睛疼。
晚上的时候,金橘睡不着,趴到窗口看月亮,最近天越来越热,月亮也越来越亮,医院楼下洒下的全是皎洁的月光。
那里停着三三两两的车子,却每一天都在同一个位置,停着同一辆黑色的车,金橘每次往下看,都能看见。
坐了一会儿,她又回去,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周爱在旁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
月亮高挂在天穹,投下的月光照得许多地方明晃晃。梁世京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金橘趴在窗口,视线好像看着自己,但没过多久,又移走,最后整个人消失在窗口。
他知道金橘根本没有看见过自己,可还是在她每次遥遥望过来的时候,和她假装对视上。
他开着车窗,精疲力尽,薄荷烟一根根地点,一晚又一晚,同样的位置,直到天明,又直到她出院。
出院那天,艳阳高照,大太阳悬在头顶,时间过得快,六月的尾巴了,说是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却还是拖了不少时间。
金橘在家里收拾完,挑了时间去找虞立新,「黑雀」已经重新翻新,甚至还改了格局,比之前布局更好看。
虞立新听完不说话,指尖的烟灰截截跌落,最后一根烟快燃尽了,才问:“能给我一个理由吗Jinji?”
金橘坐他对面,手掌交握,说:“虞老板,和「黑雀」无关,只是我个人恩怨。”
虞立新眉梢微挑,再掸掸烟灰,懂了。
他扯扯嘴角:“真的不在考虑一下吗?儿女私情远没有自己的事业前途重要的。”
金橘垂下眼脸,说嗯,想好了。
留不住,铁了心,虞立新无法,只好点头,没解约合同,说:“我先留着,你要是还回来,正好可以用上,你要是另寻高就了,再告诉我,我们再解约,你看成不成?”
这话给了金橘后路,金橘蹙眉,说不用,虞老板,这样太多此一举了,虞立新却摆摆手,不再听她说。
事情到这一步,已是最好的结果,金橘最终妥协,和他告别,走出「黑雀」。
她前脚走,虞立新后脚就去了医院,他觉得这件事他需要亲自去告诉梁世京,才显得自己确实重视,也确实用了心,毫无让人诟病之处。
简洁的单人病房里,梁世京眉眼疲倦,听完,出乎意料没有大发雷霆,像是早已预料般,敛目低眉好长时间。
虞立新试探:“那现在怎么办?”
病床上的男人把手上的合同合上,凝视着窗外的某一点,好久,终于声音轻淡道:“我退出「黑雀」。”
虞立新脑门一跳:“这怎么行?”
梁世京似是倦怠,不欲争辩,只说:“我的股份到时候你拿一半,剩下的,你想办法转给她。”
“等她消气,你就去告诉她,我已经和「黑雀」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很容易心软的,你多磨两句,没有我,她会答应回去的。”
“那如果,她还是不愿意呢?”
梁世京停顿:“那就算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交代得清楚,虞立新有利可图,说好,带着合同离开了医院。
万青山看着他走,估摸着虞立新应该走远了,才说:“刘西杰侵占财务的资料已经递上去了,恩南最近,可能会被介入调查。”
梁世京视线还是看着窗外。
因为集团改革,诸多不满,以刘西杰为代表的,以前跟着梁路安的那批老人,明着暗着和梁世京闹过很多次,梁世京都没放在眼里。
但是他们这次竟然打起「黑雀」的注意,甚至连累金橘受了伤,他便再无法有一丝心软。
“梁总,我不太明白,”万青山欲言又止。
“这样做,可以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明稍微惩戒一下就行,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
梁世京说没关系。
“反正恩南最后是要交给林周津的,也算是提前替他清扫一波威胁而已。”
“而且我接手的时候已经清洗过一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转过脸,看着万青山。
“我不在,你多留意。”
这话听着让人极度不舒服,万青山皱眉应允,刚要走,又被梁世京叫住,男人这次没回过头,只说:
“这两天,约律师过来一趟。”
他没说要做什么,万青山也不好多嘴,点点头,说好,出了房间。
窗外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病房里只剩下梁世京一个人,他靠着床头,感觉那路过窗口的枝桠近在眼前,但一伸手,才发现原来它们远在天边。
抬在半空的手又在抖,梁世京把手收回来,他的躯体症状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情难控制的状态,胸口漏了风的那个大洞,正在逐渐扩大,且无法停止。
……
金橘新搬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她这些年没攒下太多钱,因为除掉日常的花销,她还要固定给金淑霞打一部分回去,回国后,在「黑雀」刚安定下来,眼下却又辞了职。
所以这次租的小区是个普通的居民房,没有丽水那么严格,七八点,小区路上连个路灯都是忽闪忽闪的。
单元楼楼下,只在一楼挂了个昏黄的日光灯,有扑光的蛾子,一遍遍不厌其烦去撞,卯足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两边花坛黑漆漆的,露着些剪影,夹杂着各种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金橘快走近,才发现楼道旁,静静站了个人。
男人带着鸭舌帽,全身隐在灯光没有照到的黑暗里,连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身体的轮廓。
金橘驻足,两人面对面,日光灯打下来的光源,像道横亘着的分界线,界限分明,一明一暗。
梁世京声音低哑:“虞立新说,你辞职了。”
金橘不说话。
梁世京又问:“也是因为我吗?”
金橘看着他明知故问,还是没开口。
梁世京像是发出了声轻微的叹息,几不可闻的,出口就消逝的那种,默了长久,他才又说:
“对不起,好像和我扯上关系,就总是会让你受到伤害。”
似曾相识的话,和贺骁的那句同时映在金橘的脑海里,金橘觉得楼下好像有虫子,在慢慢啮噬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
她终于愿意出声回答,说嗯。
“所以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这句话像是行刑场上,判官最后丢下的令牌,一落地,就斩立决,没有任何转圜之机。
梁世京隐没在黑暗下的脸,突然出现一点亮晶晶,一瞬滑落,耀眼,却稍纵即逝。
男人可能是抬了下手,又或者是挥了下胳膊,然后那亮晶晶便不见了,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金橘心跳漏停,喉咙仿佛被勒紧,她怀疑自己看错。
但梁世京点点头,没有声音,少时,才哑着嗓子说:“好,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完,静寂,只剩下窸窸窣窣的风吹草动声。
金橘猛地鼻尖发酸,再抬眼,梁世京已经转身在黑暗里,背对着走向小区的石子路,她下意识往前跟了两步,男人却没有再迟疑停下脚步过一次。
浓浓盛夏的夜晚,哪怕太阳已经落下,外面气温还是热气腾腾,金橘的手掌心里汗津津,身体反而冰冷。
刚刚的那一幕不断重复播放,她无法确定,她反反复复疑问,梁世京刚才,是不是哭了。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为自己哭了,金橘忍不住失笑,狭窄杂乱的楼梯间,她边走边笑,眼泪却掉下来。
这仿若成为了困扰金橘持久不散的事情,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在想,连回水城的动车上仍在想。
水城不一样了,不再是不起眼的县城,开始繁华起来了,但是金淑霞和陈胜年住的地方,还是在之前的那个老小区,金橘只身回去,却在开门的刹那,差点没认出来金淑霞。
她瘦了很多,也变老了,人类衰老是自然规律,可她太老了,像是所有精气神都被吸食,以往光泽的头发也变得干枯毛躁,身上总搭配精致的衣服,现在被油腻腻的围裙代替。
金橘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金淑霞看着她,眼神从愣怔疑惑,继而变成警惕惊慌,她把金橘往外推。
“谁让你回来的?”她这样呵斥。
“快点走,以后都不准再回来!”
金橘不理解,抓她的胳膊,说:“妈,是我!”
金淑霞动作停顿了一下,下秒力气更大,把她往外推搡,两人推推拉拉,动静不小,客厅里的陈胜年听见走了出来,金淑霞见他走过来,猛然将金橘推出了门外。
陈胜年先是上下打量:“这是谁啊?”
金淑霞刚想说话,下一刻陈胜年自己反应过来:“呦!这不是我的宝贝女儿吗?”
他伸手要来拉金橘,不再像刚回来那会儿装模作样,被金橘躲开,金淑霞站在他身后,表情扭曲难看。
陈胜年完全不把金橘的躲避放在心上,他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掏出手机,念念有词:
“你先别走啊,等我联系一下姓梁那小子……”
金橘心头一惊,大踏步跨进家门,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眼神尖锐:“你怎么知道他的?”
陈胜年脸颊肉扯动,不屑一顾:
“那小子几年前,自己找到我们家的,说要是你回来了,或者有任何消息,都让我们联系他,我这是做好人好事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从金橘手里拽回自己的手机,继续不以为意地拨号码,金橘眼神骤然降温:“你拿他什么好处了?”
她太了解陈胜年,无利不起早,贪黑必有因,果然自己问完,就见陈胜年按号码的手一停,眉骨抬抬,不接话了。
金淑霞又上来拉金橘,赶她走:“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了,你快点走吧……”
金橘被她推到门外,怒气填胸,眼神嫌恶盯着金淑霞:“陈胜年是不是跟梁世京要钱了?”
她死死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抱着金淑霞会说出不是两个字的侥幸,但是没有,金淑霞撇过头,干燥粗糙的嘴唇摩挲,最后终于说:“是。”
“你爸他,之前欠了高利贷,是对方帮他还的。”
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从头淋下。
金橘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她努力压着起伏的胸口,嘴唇翕动:
“多少?”
金淑霞搓着手里的围裙一角,目光闪烁。
“一千多万。”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老旧的居民楼隔音不好, 一年四季或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随便哪家传出稍微大点的动静,楼上楼下立马就能知道。
这会儿正值晚饭点, 站在楼梯口, 连隔壁的电视机在放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金橘立在这些声音里, 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生气到某种程度,是会浑身颤抖讲不出话的, 她甚至觉得脑子缺氧, 要随时一口气撅过去。
“一千多万……一千多万……”金橘颊部绷紧,嘴里反反复复念着这几个字。
她凝视着金淑霞, 胸口不断起伏, 因为缺氧气息不足,带着微颤,半晌,终于厉喝道:
“陈胜年他是疯了吗!一千多万啊!他做了什么能欠那么多钱啊?”
金淑霞沉默。
她不说话, 金橘却脑内忽闪,一个熟悉又可怕的念头瞬间滋生, 她一步上前拽住金淑霞, 脸色泛青:
“他是不是又去赌了?”
金淑霞捏着围裙的手攥成拳, 依旧低着眼睛, 沉默不语。
金橘被她的沉默刺痛,这无声的动作和默认没区别, 她心里惶然一片, 迷茫过后就是无法自控的情绪爆发。
“金淑霞!”
她高声吼自己的母亲, 不顾人礼, 连名带姓,一张脸因为生气狰狞起来,抖着声音一字一顿质问:
“你到底爱他什么啊!他当年骗你跟你结婚,用你的钱去养别的女人,带着女人来家里乱搞,在外面吃喝嫖赌,动不动几个月不回家,最后为了跟你要钱,不惜挟持我砍伤你的手……你到底爱他什么啊……”
金橘呼吸紊乱,问到最后,眼泪都要被自己逼出来,但是没有,她的脸上干燥冰凉。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不一样,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也和别人的不一样,自己又为什么要过这样的人生,而母亲从头到尾的沉默,比这些更让自己窒息。
她无声无息地,选择站在了陈胜年那边。
金橘闭眼,大脑沉重,歇斯底里后的疲累席卷全身,金淑霞站在她面前,除了低头沉默,仿佛对她的一切愤怒都无动于衷。
客厅里的陈胜年捏着烟出来,看见楼道里的两人,故作惊讶:“呦,还没走呢?”
他彻底原形毕露,毫不掩饰自己原本就肮脏的嘴脸,瞥了眼一旁的金淑霞,边走边道:
“我最近几天不回来了。”
语气随意,就像在交代家里的保姆,金淑霞抿着嘴没接话,但看他的眼睛复杂,金橘不再容忍,一把拉住男人:
“你到底从他那拿过多少钱?”
她说拿过,因为陈胜年一旦赌,一定不会只有一次,尝过了甜头,他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又怎么会愿意放弃这么大的摇钱树。
男人的表情玩味,听完嗤笑:“你妈还真是跟你亲密无间,这也跟你说了?”
他斜眼扫视金淑霞,视线又落在面前的金橘身上,甩开她的手,抽回自己被扯住的胳膊,不在乎地松了松骨头,笑道:
“怎么?一点小钱而已,你还想帮那小子要回去啊?我是你老子,那小子跟你交往,我也算他半个岳父了,孝敬孝敬长辈,这不是应该的?”
“一点小钱?”金橘咬着后槽牙。
“一千多万啊陈胜年!”她的声音拔高,冷如冰窖,“一千多万啊!而且我跟他早就分手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陈胜年挑着眉,“那又怎么样?”
“那姓梁的小子又不缺钱,他愿意,有钱白拿你老子我会不要?再说了,你俩交往的时候难道没睡过?就算是出去卖……”
“啪—”
金淑霞不知道何时冲了过来,甩了陈胜年一巴掌,制止他接下来荒唐令人作呕的话,冷声道:
“陈胜年。”
“她是你女儿。”
她字字刚劲,男人被打得猝不及防,舌尖顶起灼热腮帮,扬起手,一抬眼,楼上楼下都是伸头出来看热闹的,陈胜年又把手收回去,一脸的无所谓。
“行啊,你们娘俩现在一条心了?”他眯着眼睛笑,勾头看向楼下,喊:“李婶,热闹好看吗?要不要直接来楼上看啊?”
楼下的女人“呸”了一声,接着关上铁门,发出“嘭”的声音,整个楼道似乎都抖了抖。
陈胜年咧着嘴,笑意更深,朝着金淑霞和金橘嘲讽道:“早干嘛去了?”
说完扭脸走了。
金橘浑身抖得像筛糠,脑子却是空的,陈胜年都走不见了,她还是站在楼梯口,直直瞪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金淑霞平静如水,拉着她进了家门。
她把做好的几个菜端到桌上,又盛了两碗饭,一碗放到金橘面前,一碗放到自己面前。
“你爸不在,你先吃饭吧,吃完出去找个酒店住一晚,明天该回哪去回哪去。”
金橘坐在金淑霞对面,看她说完这话,端起碗开始吃,眉头都没皱一下。
金橘像只木偶,坐在椅子上,目光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金淑霞也不抬头,自顾自地吃,吃完起身,从房间里拿了东西出来。
她把两张卡放到金橘面前。
“你这些年给我打回来的钱,我一分没动,加上我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差不多也有七八十万。”
她又掏出一张写满字的A4纸,上面写着借条,按了她的手印和名字。
“这个是你爸那一千万的借条,我只知道这个,至于其他的,从你走那年,到如今零零碎碎的,他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我用你爸的手机偷偷联系过对方,让他以后不要再给你爸钱,但是……”
金淑霞坐下深叹口气。
“但是对方说,这些钱对于他不是多重要的东西,但是对于你爸却不是,他担心你爸会因为这些债务找上你,最后牵连影响到你,所以……”
她难得讲话吞吐:“你还和姓梁的那个男生有联系吗?有的话帮妈把这个交给他,就说剩下的……”
“你穿长袖不热吗?”
金橘突然打断她,坐在椅子上静如死水,幽幽抬着眼皮。
金淑霞的表情一愣,下意识把自己的袖口往下拽了拽,低着眼睛,说:“不热。”
金橘瞧着她,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更确定,霍然起身,直接拽过金淑霞的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抻,布料下的皮肤,红的,紫的,青的,触目惊心。
她又被家暴了。
刚才在楼梯口看见陈胜年扬起的手,金橘就猜到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又问:
“你就这么爱他吗?”
接着忍不住讽刺:“要是以后他杀人了,你是不是还要去替他顶罪啊?”
金淑霞听着这满是讽刺的话,把胳膊从她的手里收回来,再把袖子默默放下,没什么表情波动,从口袋掏出另张纸,继续道:
“还有,你把这个签了吧。”
那张纸有些皱巴巴,像是写完搁置了很久,金橘目光向下,往上看,上面第一行写着:断绝家庭关系协议书。
几个大字,把金橘的心狠狠往下猛扯了一把,再抬起眼睛,颤巍巍。
“什么意思?”
金淑霞把水性笔放到她手中:“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
“你爸他,现在是个随时会出现任何情况的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他后面还会惹出什么样的事情,妈知道,他是个人渣,是死后要下地狱的。”
她仰着脸看着金橘。
“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你不能被你爸这样的人渣拖累,你签了它,以后你爸不管有什么事,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金橘笑:“没有关系?”
“我身上流着陈胜年的血,从你们两把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摆脱不了你们了。”
“你现在跟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宁愿和我断绝关系,也不愿意离开陈胜年,是这个意思吗?”
她轻声问,金淑霞仰着头,片刻,说:“嗯。”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没错。”
金橘站在那里,手上握着笔,和金淑霞对视,眼眸微缩,睫毛抖动。
她心里像被推倒的城墙,净是废墟,金淑霞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地回视,良久良久,金橘妥协,弯了腰。
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拿起桌上的两张卡和借条,离开餐桌,扭动门把,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去,走出小区,走到街边,走到广场。
广场好多人,张灯结彩,华灯初上,大家成群结队,情侣挽着手十指紧扣,广场大屏上几个大字:七夕快乐!
又是一年七夕。
有卖花的小孩在人群里跑动:“哥哥,买枝花送给姐姐吧。”
男生眉眼脉脉接了,付钱,递到身边人的手中,然后两个人走远,消失在人群里。
金橘就站在那里看着,兜里揣着两张卡,一张借条,看累了,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继续看。
时间越来越晚,广场依旧亮堂堂,但人流量越来越少,后半夜,变得稀散零星,金橘还是坐在路边,那个买花的小孩在这个广场附近转了一整晚,篮子里的花还剩下几朵没卖掉。
他挎着那个竹篮,大红色的玫瑰在篮子里面,随着小孩的动作晃悠,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乍眼得很,路过金橘,被叫住。
“卖给我吧。”她看着小孩这样说。
小孩喜出望外,收了钱,把花递给金橘,迈着欢快的步伐,跑了。
玫瑰过了好时辰,已经开始枯萎,边上的花瓣蔫巴,金橘垂眼看着,慢慢摘掉。
天边泛白的时候,她从长椅起身,离开了广场。
那三支玫瑰,整整齐齐摆在了长椅上。
回到江市,金橘昏昏噩噩过了发烧的两天,第三天接到原照的电话,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金橘从「黑雀」辞职的事情,心怀愧疚,问她:
“要不要回来ZM?”
金橘刚退烧,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犹豫了一下,只说了自己想先想想,原照自然讲没问题。
挂了电话,金橘擦着头发,翻着微信,梁世京的头像已经沉了下去,回到江市给他发的消息,没有一丝音讯。
金橘靠在沙发背上,头发湿哒哒滴着水,她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千万,心里乱成麻,午夜梦回,她甚而萌发想要杀了陈胜年的恐怖恨意。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那纸断绝关系协议,金橘夜不能寐,目不见睫,一边说服自己,那一千万和自己没有关系,一边又无法说服自己自欺欺人。
她开始变得焦虑,每晚每晚睡不着觉,她想如果不是回了水城,不是正好碰上陈胜年在家,这一千万自己说不定就不会知道。
梁世京对自己纠缠的那半年,什么手段都用上,可偏偏对此事只字未提,可越是这样,金橘越是失眠得厉害。
她心里难受,好难受,有什么堵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尝试联系了一次梁世京,对面却无人接听。
拖得越久,金橘心里的痛苦越扩大,虞立新就是这时找上了门。
他把厚厚的一摞资料,放到了金橘面前。
“Jinji,我是真的看重你的能力,也知道你当初辞职的原因,但是现在梁总已经退出了「黑雀」,「黑雀」已经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我希望你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
虞立新把「黑雀」的资料,打开给金橘看。
金橘心中颤了一记,垂眸看向资料,上面法人的名字已经变更成了虞立新。
她蹙眉,没说话,虞立新又讲:
“我知道,原照那边估计也跟你提出,欢迎你回ZM的想法,但是Jinji,你真的能回去吗?”
他这样问,金橘手指握进掌心,她不得不承认,虞立新问到了自己最在意的地方,而她之所以对原照犹豫,就是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ZM已经不再是以前的ZM,它现在升级扩大,人员稳定,每个店都有自己的招牌纹身师,和稳定的客源流,就像一直运作妥当的机器,突然丢下来一枚零件,不管这个零件有多完美,它都是会影响机器运作,是不合适的。
原照不觉得,是因为他是老板,不管人员如何,他都是利益既得者,但是下面的人不会这样认为,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东西被分走。
所以虞立新问完,金橘一句话没接,好半天,她才问:
“那为什么虞老板非要执着我呢?以您的身份,好的纹身师应该不缺吧?”
虞立新笑,想点烟,顿了顿,又收起来,说:
“你在「黑雀」这半年,手上握有不少的客流吧?哥哥我是个商人,自然是什么有利就图什么,但是Jinji,你的能力远不及于此。”
“我虽然是因为梁世京才找原照牵线你,但在此之前我就知道,原照手下有个很厉害的徒弟,只是一切正好误打误撞而已。”
“Jinji,没有梁世京,我也依旧是非常赏识你的能力的,而且——”
他把另外一份合同打开。
“你要是愿意回来,「黑雀」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都是你的。”
他说着环视了一遍金橘住的家。
“Jinji,你完全有能力让自己住上更好的地方,过上更好的生活。”
虞立新倾身过来:“成年人的情情爱爱,远远比不上把钱牢牢握在手里更重要。”
他这句话,好大的诱惑,如果是以前,金橘不会有这么大的动摇,可是她想到了陈胜年的一千万,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数字。
以至于她突然觉得虞立新说的很有道理。
客厅静了好久,金橘拿起笔,签了字,虞立新勾着嘴角笑,伸手过来:
“希望我们这次能够摒弃前嫌,合作愉快。”
金橘同他努力扯起笑,回握过去。
送虞立新出门时,金橘踌躇了两秒,问他:“梁世京……最近在做什么?”
她问得迟疑,虞立新精明的眼睛转转,说哦:“我也不是很清楚。”
金橘犹豫:“我有点事情找他,但是……一直联系不上……”
虞立新蹭蹭鼻尖:“那可能是他比较忙吧,我们有时候联系他也是一样,还得找他助理。”
“助理?”金橘拧眉,“那你能把他助理联系方式给我吗?”
虞立新心里一沉,意识到自己一时疏忽说漏了嘴,但金橘看着自己,他只得给了。
病房里,万青山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梁世京。
“虞立新说金小姐重新签了合同,而且她还给我打了电话找您,我按照您的嘱咐回复了她。”
梁世京坐在轮椅上,问:“她是不是已经从水城回来了?”
万青山说嗯。
梁世京便轻轻地笑了。
“看吧青山,她就是对我一个人心硬,她这次来找我,你猜猜是因为什么?”
万青山心里明镜,面上假装不确定:“可能是知道了您替她父亲还债的事吧。”
梁世京唇角扬着,脸上却并无一点笑意,他似乎呼出了一口气,才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她说不想喜欢我是什么意思了。”
“我真害怕,她会觉得我是在用这件事要挟她。”
说完病房里没了声音,许久,梁世京倏然又道:“今天离七月十四还有几天?”
万青山:“两天,您让我安排的事,我已经找人打好招呼了。”
梁世京点点头,想到什么:“林真宜那边……”
“近日回国,”万青山抢答道,“林小姐说上次有事耽搁,这次不会再失约。”
“嗯,她回来就按原计划进行,任何事情你们都自己跟她对接,不必再过问我。”
说罢,又想起律师,刚出口,万青山再次抢答:“律师一个星期以前就已经来过了。”
这不像万青山的说话风格,梁世京掀起眼皮瞧他,只见万青山有些难言,他眉心攥起:
“梁总,这几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两遍了……”
梁世京恍觉,坐回身体,过了好一会儿,说抱歉,青山。
“我完全没意识到,你辛苦了。”
男人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万青山心里听得不是滋味,梁世京以前哪里是这种样子,那个时候他在生意场上,就像运筹帷幄的王,不能说百战百胜,但是野心勃勃,是初升的太阳,不浓烈,但是光芒万丈。
但是现在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寡淡,脆弱,如今连记忆力都开始衰退,万青山唇线压紧,说不会。
“梁总,您会好起来的。”他忍不住这样安慰。
梁世京没作声,笑笑。
七月十四这天,金橘生日,周爱不知怎么,竟然和贺骁约了一起,两人来给她庆祝,同框出现在金橘家门口时,金橘硬生生是怔了一下。
他们提了蛋糕,买了菜,周爱嚷嚷着说晚上要吃涮火锅,贺骁不赞同,说买来的食材更适合做烧烤,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金橘搁旁边择着菜愣神。
她上次联系梁世京的助理,得到的只是一句和虞立新一模一样的话:梁总最近比较忙。
金橘想起回水城前,梁世京来找自己的那一次,他全程没露脸,只站在黑暗里,同自己讲了那样几句话,每每想到这,金橘眼前就浮现出那滴一闪而过的眼泪。
她心里不安,不知为何,没有缘由,深夜梦醒的时候尤甚。
贺骁看出她走神,拿洋葱故意熏她,竟真的让她流出了两滴眼泪,周爱在旁边嘲笑。
金橘拿手擦了擦,忽然好难过。
三个对做饭都不太熟练的人,一顿晚饭做到八九点,等吃完就快十一点,周爱捧出蛋糕要开始点蜡烛许愿。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被关上,只有蛋糕上写着二十六的蜡烛燃着火星,映出闪闪绰绰的人影在墙上,金橘十指交握在胸前,一闭眼,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她罕见迷茫,脑子里蓦地出现梁世京笑着说「又不会灵」的那张脸,金橘如梦惊醒,双眼猛地睁开,周爱和贺骁正看着他。
“许完了?吹蜡烛吧!”周爱像着急吃糖的小朋友。
金橘心跳加速,快得仿佛心绞痛,她放弃,凑过去,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原凑的电话就是在此时打过来。
他在那边自报姓名,声音还是熟悉的吊儿郎当,金橘被他逗笑,问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原凑有十几秒钟没说话,然后突然问金橘现在在哪,金橘说在家,他那边又突然没声,再过几秒,说那你现在快去阳台。
他催促着,客厅还有两个人在等着自己切蛋糕,金橘只好赶紧拉开推拉门,走到阳台上。
夏天的夜晚静谧,天上万里无云,像薄薄的透明罩子,点缀了些星星点点。
手机听筒里,原凑莫名其妙开始倒数:“五,四,三……”
金橘疑惑,但当原凑数到一的时候,她骤然就明白了。
黑漆漆的天边,绽放出绚丽缤纷的烟花,一簇接一簇,一朵接一朵,一片接一片,五颜六色,璀璨夺目,照亮了半片天空。
那烟花极其盛大灿烂,原凑遽然讲:“许个愿吧。”
金橘动作微滞,放烟花要许愿,为什么原凑会知道,她刚想问,贺骁拉开推拉门来到阳台。
“在干嘛呢?快来切蛋糕啊……”
手机听筒里溘然出现了男人的声音,原凑举着手机外放的手一抖,连忙把扩音关了,放到耳边,眼睛却盯着坐在一旁的男人。
梁世京仍平静坐在轮椅上,看着病房阳台的烟花,万青山办事总是很不错,那烟花真的非常漂亮,和那年在海边的不相上下。
但他也听出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贺骁。
梁世京心想,许愿什么的,果然不会灵,那年他在海边许下的心愿,就没有实现。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一点更新。
第74章
金橘指指手机, 贺骁挑眉没再说话,周爱也脚步轻快地来到了阳台,看到金橘在打电话, 小声感叹:
“哇好漂亮!不过不是说这两年市区禁了嘛……”
金橘听着, 望着天边耀如星辰的烟花,指尖都发麻, 她心里有个声音,沉甸甸,可她不敢把它拿起来, 她只能问原凑:
“梁世京是不是在你身边?”余光瞥见贺骁看了自己一眼。
原凑在那边支吾了两声, 说:“怎么可能?”
金橘不死心,又问:“那他最近在干嘛?你能联系上吗?我有事想找他。”
原凑明显哽了一下, 沉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京爷最近, 可能是忙吧……”
他这样讲,同万青山和虞立新一样的敷衍她,金橘握着手机的手指用紧,她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骗自己, 却连一个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原凑那边说完,声音忽然拉远, 他说信号不好, 让金橘记得许愿, 不给金橘任何说话的机会, 挂断了电话。
烟花灿烂漂亮,但也短暂, 被映照的天边很快重新泯灭在黑暗里。
梁世京看原凑像拿烫手山芋一样把电话挂掉, 说:“进去吧。”
他头发变得长了, 柔顺贴在眼皮上, 说这话的时候,全身的刺都拔掉了。
原凑心里难受,推着他进去,转移话题:“听青山说,刘西杰没抓到?”
梁世京说嗯:“提前知道了点风声,跑了。”
原凑敛眼:“他不会做什么吧?”
“他不敢,老家伙怕死。”
梁世京摸了摸脖子,原凑没注意到,站在病床脚,听见他又问自己:“贺家那边怎么样?查的到吗?”
原凑摇头:“不行,贺竞远要往上升了,贺家最近的消息压得紧。”
梁世京捏捏手指,半晌,说:“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这个以前最被他讨厌的词,现在在他的嘴里出现的最多,梁世京身上以前那股我偏要勉强的劲儿也不见了,原凑感受明显,心里不好受,轻声问:
“京爷,你和小橘真的……没可能了吗?”
梁世京又摸了摸脖子,目光远眺阳台外,虚无看着某个地方。
“我最近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每一次梦的最后都会停留在,她跟我说她不想喜欢我了的那一次。”
“原凑,我最近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轻得原凑要听不清,原凑不懂,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梁世京自己把话题岔开:
“对了,上次我给你说的事情,你记得考虑一下呗。”
他笑得狡黠,原凑眉头紧皱:“你……你别这样……”
“好好的,你干嘛要给我嘉音股份……”
“你之后车队退役,总要找个事做吧?”梁世京挑着眼角望他。
“正好我不在,你偶尔替青山分一下忧,帮他处理一些事情,省的你哥总说你不务正业。”
他嘴巴厉害,以前原凑就讲不过他,现在依旧是,原凑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不接话。
梁世京又说:“上次我让青山交给你的东西,一共有三份,你手里的那一份替我保存好,我自己的那份,我怕我会忘了。”
他提起这个,原凑气不打一处来,凶他:“你别这样,搞得像……”
梁世京笑,知道他想说什么,说:“你别瞎担心,以防万一而已。”
原凑放在口袋的手,使劲捏了捏兜里的烟盒,心头万语千言,通通滚了一遭,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兄弟,你快点好起来吧。”
梁世京朝他笑着点点头,说好。
可是他说好,却没做到。
那之后梁世京的身体,以无法阻挡的趋势日益严重,他一天吃下的东西少之又少,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身上甚至出现红色的斑,意识陷入昏沉的时间渐渐拉长,每天躺在床上,要么吃了药醒不来,要么睁着眼不睡觉。
他像是沉浸在了某个梦境里,清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林真宜站在病房外,接到林清打过来的电话,问梁世京怎么好久都没去看她,人也联系不上,每次打过去的电话,都是他的助理接。
林真宜好半天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刚回国没多久,更不能接受,明明之前还通过电话,怎么突然间又变成这样了,明明金橘回来了,为什么梁世京却比几年前金橘走的时候更严重了。
她听着电话里母亲的质疑,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漂亮指甲,在手掌心留下深浅不同的痕迹,忍了又忍,语气装作平常,才哄道:
“妈,阿京他太忙了。”
林清年纪大了,但是心思还没迟钝到那种地步,梁世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看她,以前再忙,不出意外,最多也只一个星期。
“真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真宜把手机换了个方向,抬眼见医生出来,连忙找了个别的借口,搪塞林清:
“怎么会呢妈,哎不说了,我这边忙着呢,晚会儿再联系你啊。”
说完不管林清是何反应,迅速挂了电话,江姚已经带着护士走出来带上了门。
“怎么样啊江医生?”林真宜心里焦躁。
江姚是几年前梁世京犯病时,就一直在负责的医生,他翻着病历,良久没说话,林真宜心里打鼓,看他最后合上病历,对自己说:
“林小姐,我能问一下,当年您是跟梁先生说了什么,才让他自己突然清醒过来的吗?”
林真宜一愣,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姚抬抬眼镜,说不是:“只是梁先生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太乐观,换句话来说,求生意识太薄弱。”
“他所感知到的痛苦,其实大都来自于自己的幻觉,因为心理压力太大,无法排解,所以只能通过身体反应表现出来。”
“我之前在和他交流的过程里,发现他特别坦白,问什么答什么,但是当我问到与他梦境有关的东西时,他就会退缩,开始抗拒。”
“所以我想,如果林小姐知道梁先生的症结在哪里,其实可以尝试着帮他一把。”
林真宜喉咙干涩:“可是明明之前已经好过来了……”
“那个不是好了,”江姚的眼神透过镜片,声调轻微纠正:“是假装好了。”
“就像一道城墙,外面金碧辉煌,但是城门紧闭,大家就会下意识觉得墙内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也许墙内早已破败不堪,我们进不去,他自己也不出来。”
“人可以凭着一个念头活过来,也能因为这个念头的破灭,而再次死掉。”
“而往往这种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情绪的反扑,就像是浪潮,一浪接一浪,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作为医生,其实我们才是最无能为力的,只能靠病人自己挺过来了。”
林真宜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直到原凑来,脑子里循环的都是江医生说的那些话。
原凑伸头往病房看了两眼,梁世京正躺着看窗外的树枝。
“京爷今天一天都是这样吗?”
林真宜轻声嗯了下。
原凑搁她旁边坐下,想抽烟,想起来在医院,又把手收回来,捋了把头发,心烦意乱。
“我想去找金橘。”林真宜突然说。
原凑眉心跳跳:“你疯了?京爷特意交代过不让去的……”
林真宜靠着椅背,语气平淡,冷浸浸的:“她真的要结婚了吗?”
原凑听这两个字,心里头就像被扫帚刮了两把,说应该:“八九不离十吧,平时问京爷,他也不怎么说,但确实是从这之后越来越严重了……”
林真宜忽地噤了声,片刻之后,突兀笑出来,原凑眉梢蹙着:“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好笑吗?”林真宜扭脸看他。
“熬过了那年冬天,等了五年,翻着日历,好不容易眼巴巴把人等回来了,结果呢,对方要结婚了。”
林真宜可能是真的觉得好笑,又轻轻笑了两声,起身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留下了原凑一个人坐在走道。
医院外的太阳刺眼,八月了,骄阳似火的,抬起头,眼睛刺得都睁不开。
金橘下午的预约只有一个,但是来了店里,客人又突然有事取消了,金橘想着来都来了,于是没再走。
她下了一楼,看了看新人,顺便辅导他们两句,站在楼下,看着外面灿灿的阳光,心不在焉。
生日过后,她去过嘉音两次,都没有碰上梁世京在公司,前台妹妹也说很久没见他。
金橘走在回去的路上,倏然觉得梁世京就像从江市消失了一样。
原来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想遇到,也能永远不遇到。
准备回楼上练习时,金橘听见CC在和空闲的纹身师聊八卦,提到了林真宜的名字。
金橘知道林真宜回国了,她一回来就签了梁世京的公司进入了娱乐圈,声势浩大,路边公交站台都能看见她的广告牌。
金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好像无动于衷了,听见林真宜的名字也心如止水。
她的包里每天都带着那两张卡和借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的身体和大脑仿佛变空的,左右晃晃,还能听到回响。
做事的时候也总是走神,恍惚,用练习皮练习扎针时,还破天荒地把手扎破了,血红色的液体,像颜色鲜艳的玛瑙珠子,落下去,还浪费了一张练习皮。
金橘没有心思了,跟CC打了招呼提前下了班,却在店门口看见了林真宜。
她变得更漂亮了,戴着墨镜,坐在黑色的保姆车里,像是在等自己,自己走近时,她拉开了车门。
“可以聊聊吗?”
她走下来,有行人好像认出了她,注目打量,金橘不觉得自己和她能有什么好聊的,拒绝了,继续往前走。
林真宜拦住她,连墨镜都摘下,完全不在乎旁边时而忽闪的路人相机。
金橘有些生气,聚集的人变多,她扭头回到了林真宜的保姆车上。
“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林真宜给司机打了个走的手势,定定看着面前的女生,片晌,说:“对不起,当年的事,把你无辜卷了进来。”
金橘侧着头看窗外,没接话。
林真宜深深从胸腔叹出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现在这个身份,可能你并不想听我说话,那么,我换一个身份。”
她伸过手,手指细长,葱白匀称。
“你好,我是林真宜。”
金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觑着她,没伸手,听见她继续讲:
“我妈妈是梁世京母亲的妹妹。”
“按辈分,阿京该叫我一声表姐。”
作者有话说:
明晚不更新,这两章情绪起伏太大,写得我也有点痛苦,需要调整一下,后天晚上九点更新。
注:病情症状及其解释均来源于网络查询,因个人体质和原因呈现不同,请勿深究。
第75章
车内气氛凝固, 金橘一双圆眼微睁,里面是质疑,混着些惊讶。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
林真宜手上的墨镜换了换, 黝黑的瞳孔被镜片的光闪过, 一瞬间亮,又一瞬间灭, 金橘不相信,她早就猜到,所以她画着亮晶晶眼影的眼皮轻轻上抬, 看着面前的女生, 半晌,语气轻轻, 才讲:
“可能是……想要维护我和我妈妈, 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吧。”
金橘瞧着她,林真宜把目光转开。
“因为我妈妈是阿京母亲同父异母的妹妹,再准确一点,是他们的父亲在外面……与妓/女一夜情的妹妹。”
林真宜言语平静, 金橘眼睫忽动,说:“抱歉……”她没想过要揭人伤疤。
林真宜摇摇头:“没事。”
她望向掠过街景的车窗外, 继续道:
“所以我妈妈从小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 后来她的母亲生病, 以此为由把她送回来, 他们家族虽然接受了,但是从没承认过, 也没有给过正式的身份。”
“再到后面, 她遇见了我父亲, 我父亲对她一见钟情, 不顾家族反对,娶我妈妈进门,爱她,呵护她,却在一个深夜,车祸去世,除了我,什么都没留下。 ”
“这个秘密本来我们从不知情,但是阿京那年被罚跪在雪地,是我妈妈送人到的医院,阿京的母亲是个非常心高气傲的女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两个人在医院大吵一架,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羞辱了我妈妈一番。”
“那番话,极难听,我们那个时候年龄小,在病房里听着,懵了,谁都没敢迈出病房半步,之后就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家族里,个个势力,父亲不在,上面的几个叔叔伯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东西,明着暗着,什么肮脏话都讲,我妈妈在家族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连她生病,都是等了一两天,本家才悠哉悠哉有人来。”
林真宜似是说得累了,深呼一口气,才把眼睛重新转向金橘。
“但是不管怎么样,当年因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否认的,我以这个身份再次给你道歉,你放心,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做什么大明星,只是为了把我妈妈,和我自己彻底从家族里脱离出来,事情一完成,我就会带着我妈妈出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言辞凿凿,金橘讲不出话,半天才说:“我不是……那种想法……”
林真宜微微笑了笑,说不关你的事。
“脱离家族,本来就是我和阿京很小就决定要做的事,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其实我们恶心死了,这种家族,光活着都让人窒息,谁愿意当他们的骄子骄女。”
“而且现在,阿京已经是他们家的一家之主,那这件事会完成的更快……”
“一家之主?”金橘敏锐,“什么意思?”
林真宜美眸微眯:“你……不知道?”
金橘没说话,眉头紧皱。
“三年前的除夕夜,梁家发生了一场大火,阿京的父母,在那场大火里去世了。”
车子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外面喇叭声四起,刺耳得要命,金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想起梁世京的那片花背,还有他当时口中的事故,然后她就听见林真宜说:
“那场大火来得奇怪,当天晚上他们家的佣人,全被遣退不在别墅里,阿京和他弟弟被消防发现时,倒在一楼,人最后抢救过来,但是他护着他弟,后背全被烧伤……”
她没再继续讲,但后面的话也不需要再讲了,金橘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握起,手心冰凉,心里风声鹤唳。
林真宜瞧着她变了的脸色,顿道:“个中原因和细节,我不是很清楚,你如果想知道,可以问阿京自己。
她小心觑着金橘,“但我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她说着,视线往车外看,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的路边。
金橘心脏和脑内神经一起跳得厉害,“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的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林真宜敛起眼帘,没立马接这句话,只戴起墨镜对司机道:“走地下。”
红色数字不断上跳,像金橘的心速,越来越高,医院里面总有种独特的消毒水味道,电梯门一打开,就是扑鼻而来。
金橘跟在林真宜后面,心跳如鼓,越往前走一步,她心里的预感就重一分,那条走廊不算长,金橘却在那短短时间,把所有不好的结果都预想了一遍。
原凑从病房出来时,正好看到林真宜带着金橘走近,他表情明显凝滞,继而反应过来,扯着嘴角对着金橘笑:
“小橘,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他边问边眼睛往林真宜身上挑,满眼都是“你疯了”三个字。
林真宜没看他,替金橘回答:“我带她来的。”
她站在病房外往里看,金橘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循着视线望过去,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梁世京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全身发冷。
“他……怎么……”
她一句话都问不利索,心跳声已经快要盖过自己的声音,林真宜扭头看了眼原凑,原凑摆摆手,“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他说完抬脚走了,林真宜目光看了看长椅,示意金橘坐。
她好像疲累非常,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住的倦乏,胸口起伏,叹了一口气,才说:
“混合性焦虑和抑郁障碍。”
金橘身上的血液像被瞬间冰冻,全身的体温消散,连喉咙也干涩得可怕。
“是……是……”
她想问是因为我吗,脑海里都是那天晚上,梁世京伏跪在自己门口的模样,嘴里的问题却怎么都讲不出口。
林真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也不算。”
“阿京的焦虑症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我高二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吃药了。”
她换了个姿势,后背放松在椅背上。
“他的家庭……比较畸形,父亲是个控制狂,事事都要求完美,阿京从小就是在他父亲的高尔夫球杆下长大,做得不好被打,做得好但是没有达到他父亲的要求,也会被打,大家眼里他好像什么都会,无所不能,却不知道,他也不是一出生就会那些东西的。”
“而他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能是因为是个艺术家,本就敏感,结果在怀阿京弟弟的时候,又患上抑郁症,直到早产,家里人才发觉,也许是因为愧疚,他父亲对他弟弟便不同于以往的严厉,反而亲和有加。”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母亲的病情好转,他母亲产后越来越猜忌多疑,每天疑神疑鬼,阿京八岁那年,带着他弟弟玩,一个不留神,他弟弟栽进别墅院子的水池里,虽然很快就安然无恙被捞了出来,但却让他母亲发了疯。”
“他母亲在家歇斯底里,非要说阿京想要杀掉他弟弟,是故意的,他父亲也不听阿京的辩解,让他跪着认错,阿京那个时候倔,死活不认,就被他父亲罚跪在门外。”
“我记得好清楚,那个时候是冬天,外面的雪下得一层一层的,阿京单衣单裤,连个外套都没人给他裹一下,就这样从晚上跪到半夜,我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撑着伞去,才发现他早就被冻僵,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没命了……”
林真宜脑袋后仰,搁在椅背,慢慢地讲,听得金橘内心一片荒凉。
“那怎么会……现在……这样?”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抖,连话似乎都在哆嗦,林真宜大概察觉,侧着脸顺了顺她的后背。
“高三的时候,他母亲又闹着要离婚,好像是因为发现他父亲在外面有女人。”
林真宜说到这里,不屑一顾地笑。
“男人嘛,都喜欢标榜这种行为叫逢场作戏,我们家族里的那些男人,个个都是这样,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的女人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但阿京母亲不同,她不愿意,所以她非要离婚,可是她只要弟弟的抚养权,两人因为这件事,在家里撕破脸皮,争论不休,阿京就像是一个谁不愿意要的气球,被随意踢来踢去,而这一切,正好被那天放学回家的阿京听见。”
“是不是很可笑,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嘲讽地问金橘,却并没有想要得到回答,自顾自接着说:
“那之后阿京就变了,但我后来忙着自己的事,高考完没多久又被家里送出国,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那个时候,经常整夜失眠睡不着,直到五年前我回国……”
她停顿下来,看了眼金橘,两人对视,又都把目光撇开,林真宜唇角抿抿:
“直到我再回国,才发现他早就把药停了,我这些年想想,忽然明白,或许阿京从很早就一直在痛苦了。”
金橘心如刀绞,短短的指甲在指腹上不断用力,下一秒被林真宜握在手里,她目色坚定,直直看着金橘,她叫她的名字,说:“金橘,但你不一样。”
“我到现在还记得,阿京有天突然跟我说,他能睡好觉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但是你在身边就可以做到,我问他你是谁,他当时笑,说是很喜欢的人,语气特别愉悦,我在电话这头,听出来他是真的开心,他这个人,从小到大,还从佚来没有对哪个人哪件事,表现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情绪。”
“我当时欣慰得不行,却没有想到后面会因为我……”
林真宜把手收回去,坐回椅子。
“七夕那天你前脚走,阿京后脚被送到医院,我匆匆忙忙赶过去,医生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焦虑症发作,加上引起的过呼吸,休息好就会没事。”
“但我就是觉得不安,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严重过,直到后面,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病真的严重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醒了以后,到处找你,去了学校,ZM,甚至你家,都找不到,有关你的所有痕迹全部消失,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的原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也闭门不见。”
“我那时候开学在即,只好先回了英国,后来听我妈妈说,我走后没多久,阿京病情急转直下,直接休学住进了医院,他们家除了他弟弟,偶尔他父亲派助理过去一趟,一个人都没来看过他。”
“那年冬天,有天深夜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她言语着急,跟我说阿京好像情况很糟糕,我当时觉得真是好荒唐,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之后我买了回国的机票,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吃不了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身体状态,我那时候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办,然后……”
林真宜站起身,蹲在了金橘面前,仰着脸看着她,有些愧疚:
“抱歉,我那个时候利用了你。”
“当时你父亲正好打电话过来找阿京借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系上的,但我当时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想到你,病急乱投医……”
“我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我骂他没骨气,死了你也不会记得他,以后你在国外遇见危险困难,你回到江市遇见危险困难,也都没有人帮你,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死了就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当时别无他法,说了好多好多,我自己都记不清的歹毒的话,但我没有想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阿京竟然就真的自己渐渐清醒了过来……”
林真宜说得累了,捂脸默了片刻,才又继续道:
“金橘,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阿京当年的行为,他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你选择分手,离开他,埋怨他,讨厌他,甚至怨恨他,这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也是阿京做错事应得的惩罚。”
“但是,我只希望你在给他下最后通牒的时候,能不能,就那么一点点的,稍微心软一下下……”
她的声音抖了,眼睛也红了,金橘低头瞧着她,好半天,说抱歉。
“我暂时……给不了你答复……”
说完,起身,往医院外面走。
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颤栗,脚下地砖,走起来哒哒哒的响,可金橘却觉得踩起来像柔软的棉花。
她又想起来那个晚上,梁世京的那滴眼泪,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亮,可她当时说尽了伤人的话,也无从知晓,那晚的梁世京是怎样一步步走出小区的。
她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有颗钉子被钉了进来,于是那痛,便从胸腔蔓延开来,到肋骨,到指尖,到脚跟,再到太阳穴,金橘痛得都快要走不动路。
原凑站在医院门口,脚下烟蒂碾灭零零散散,看金橘恍惚走出来,不放心把人带到自己车上,送到了小区门口。
正值下班高峰期的小区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声音,原凑琢磨着要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倒是副驾上的人先说了话。
她问:“原凑,放烟花的那天晚上,梁世京是不是就在你身边?”
还是那个问题,不知为何如此执着。
原凑喉结滚滚,说:“嗯。”
“那段时间他记忆力骤降,但你的生日,他来来回回总问,他……”
他开始遗忘很多事情,可你的生日,却独独记得清楚。
这句话,原凑没有讲,他转过脸,烟抽的太多,干燥的嘴唇舔舔,好一会儿,说:
“小橘,今天林真宜去找你,不是京爷的意思,他可能会用无数种方式让你心软,但是绝对没有想过要你的怜悯。”
原凑鼻间哼笑了一声,“他那个人,有时候高傲的很。”
金橘手里的冷汗还黏在掌心,她想,原凑说的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愣怔了几秒,跟原凑道谢,下了车。
关车门的时候,金橘停留,垂眼片晌,声音轻道:
“原凑,明天……我能去看看他吗?”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梁世京最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 梦境里总是无限延伸,兜兜转转,然后停留在那个七夕夜。
以前自己找不到金橘的时候, 不管做什么努力, 梦里从来都不会有她的身影,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却在自己的梦里随时可见。
可是,她不是自己的了。
再也不会是了。
梁世京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去找金橘的时候,在她家楼下等了几个小时, 从路灯没亮, 到路灯时灭时亮,人回来了, 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寒暄, 绞尽脑汁捡起来的话题,金橘一句没回答。
女生站在光亮里,神情冷漠,言语也冷漠, 她说是,所以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没有丝毫犹豫和不舍, 梁世京在那瞬间, 眼泪竟哐当就下来了。
他被梁路安打的时候没哭过, 被母亲林蓝冤枉的时候没哭过,被罚跪在雪地全身冻僵的时候没哭过, 被大火烧伤后背的时候没哭过, 他从记事起就从来没哭过, 眼泪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是不可以存在的东西。
但在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人的一生里,还有比那些更痛的事情。
那夜的月光皎皎,梁世京眼角上扬,看见了,蓦然明白,月亮再亮,没人抬头,又有什么用。
我再爱你,你不爱我,又有什么用。
归根究底,相爱这条路,道阻且长。
爱有太多种,有的人占尽,有的人只能选其一,梁世京自觉没有那样的好运气,所以他在爱和相爱里妥协。
是他浪费真心。
他该自负盈亏。
那天晚上,梁世京终于甘心退步,把他的爱变成用疼痛铸成的汪洋,风平浪静,心甘情愿承载着金橘这座要离开他的小船,将她送往想要到达的彼岸。
但他忘了,她在,他才能是水能载舟的海港,她不在,他便只是一无用处的永冻河。
而船之所以是船,是因为它的生命只有存在于水中才能完整。
水和船,本就是永远无法分开的。
只是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能明白这件事情。
再睁开眼,阳光明媚,透过窗户洒进来,白瓷地砖上一片金灿灿,梁世京眼珠转动,定格在床边。
是梦里总熟悉纠缠的那张脸。
“你今天来的好早。”他轻轻笑着。
“还有点不一样。” 他又说。
女生盯着他,细眉微微撇起,良久,才问:“哪里不一样?”
梁世京目光柔软看着她,女生的眼睛依旧漂亮,鼻尖依旧漂亮,嘴巴依旧漂亮,脸也依旧漂亮,但是头发长长了,以前她来自己梦里,都是短头发的。
于是他说:“你的头发,长长了,以前你来看我,都是短头发的样子。”
他这样平平静静地讲,女生的一双漂亮眼睛忽地就红了,她又要把人惹哭了,梁世京想,怎么自己在梦里也能把人弄哭呢。
他伸手过去帮她擦,湿漉漉的水渍瞬间沾湿他的指腹,女生比现实温柔,没冷脸,没竖起棱角赶他走,梁世京舍不得把手拿开,轻柔摩挲手掌下的脸颊。
“别哭了,好不好?”他一如既往地这样哄,又道:“怎么一碰上我,就会让你伤心?”
女生不说话,他继续讲:“幸好是在梦里,不然我连帮你擦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你身边有别人可以护着你了,我靠近你,反而还会给你带来伤害,而且遇上和我有关的事情,你都厌恶的要命,看见我在,你就逃得远远的,还只对着生气……”
他絮絮讲,睡太久了,也不怎么进食,浑身无力,连手抬起的时间长一点都禁不住,在梦里也感受的清晰,说着,把手默默收了回来。
女生瞧着他拿走的手,上面青筋凸起,好像就在皮肤下面,中间没隔着血肉。
“那现在怎么不怕?”她注视着床上的人。
梁世京翘着嘴角笑,说:“因为在我的梦里,可以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女生低眼:“但你……总要醒来的。”
梁世京的笑一顿,凝视着眼前的女生,半晌,说:“我可以不让自己醒过来。”
金橘猛地抬眼,和床上的男人对视,梁世京的笑还噙在嘴角,他道:“我不想醒。”
说得轻描淡写。
金橘听得呼吸不畅,霍然起身,要走,被他拉住,以前总宽厚有力的手掌,现在牵人都是软绵绵的,你稍微挣一下就能脱身。
但金橘没动,只居高临下回过头,看梁世京侧着脸问她:“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明天还来吗?”
金橘心里酸涩,说:“你醒着,我就来。”
梁世京似是不解,定定看着她,两人对视,都沉默,半晌,梁世京自己把手松开,他把脸转回去,没再看,说好:“那我等你。”
金橘站在原地望着他,片刻,抬脚出了病房。
病房外,林真宜和原凑见她出来,都紧张兮兮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原凑着急。
金橘不确定,摇摇头。
原凑有些失望,林真宜比他乐观,说:“哪有那么快,之前也是第二天第三天才逐渐清醒过来的。”
金橘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她走出来时,梁世京的那句话,要说什么,就看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是梁世京的助理万青山,一个带着墨镜。
金橘不认识,可又眼熟,她还没来得做什么,林周津自己先发制人:“还真是你。”
他边说边摘下墨镜,语含攻击性,“时装周那天,原来我没看错,怎么?你不是和我哥分手了吗?现在又来干嘛?”
他话太尖锐,林真宜训他:“林周津,你说话注意点!”
金橘终于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周爱说的突然红的小明星,也是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梁世京的弟弟。
她有些厌烦,不想争辩,随口打了个招呼,准备走,林周津不依不饶:“我就不懂了,我哥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周津你闭嘴!”林真宜话里带着火,“还嫌不够乱?”
她是真的生气了,狠狠瞪了男生一眼,赶紧拉住金橘道歉:“你别听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原凑在旁边尴尬打圆场:“万青山,京爷说的话你忘了?林周津身份特殊,你带他来医院干嘛?”
万青山识趣背下这个锅,没吱声,林周津少爷脾气,蛮横惯了,眉头一扬:“我让青山带我来的。”
他眼神死死搁在金橘身上:
“不过我今天正好撞上,来得不亏,我哥醒着,我也会这样说,杀人放火,尚且还能有戴罪立功,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哥就算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也算是为你死过一次了,我一个旁人……”
“你也知道你是个旁人?”原凑打断他,有点气呼呼,他是真不喜欢梁世京这便宜弟弟,忒不懂事,还没眼色。
他跟林真宜指指走廊方向,“没事,我带他走……”
说着,扯着林周津的胳膊把他往外带,林周津掰扯不过,被他拖着走向电梯,嘴里反抗,被原凑捂上了嘴。
他们走远,林真宜心里更加觉得对金橘内疚,又要道歉,金橘抢了先开口,她没什么表情,只说:“没关系。”
“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说完,转身离开。
第二日,还很早,金橘再来,病房里大家都在,梁世京坐在床头,竟真的是醒着的状态。
他们在说什么,病房隔音,金橘听不见,不方便敲门,刚想着等一会儿,梁世京仿佛心灵感应般,朝门外看了一眼,接着林真宜和原凑就走了出来,只留了万青山在里面。
原凑瞄了眼病房,悄悄在金橘耳畔道:“京爷今天醒的特别早,好像在等你。”
金橘走进去,她昨天坐过的椅子还摆在原处。
梁世京看着眼睛清明,示意了一下,让金橘过去坐,他整个人寡淡,没什么色彩,被窗外的光线一照,金橘都有些恍然,然后见他浅浅地勾勾嘴角道:
“怎么我昨天把你认错,你也不提醒我?”
金橘瞬间眼眶发烫,听梁世京又说:“在我的梦里,你可从来都不会叫我醒来。”
金橘坐在椅子上看他,没接话,阳光晃眼,她只得微微把眼睛眯起,梁世京的说话比昨天条理清晰的多,他讲:“林真宜去找你,非我本意。”
“我的病,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跟你没有关系,只是个老毛病而已,也死不了人。”
“我知道你之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他正输着液的手挪动了一下,继续道:
“你父亲的债务,我也有责任,他第一次来,以你母亲生病为由要借二十万,我当时救世主的心泛滥,觉得这样我也算对你有些弥补,所以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他甚至还非给我留了借条。”
万青山把手上的东西放到金橘面前,金橘拿起借条看,上面清清楚楚陈胜年的笔迹,以及落款和手印,时间是2015年3月份,是她走的第二年。
“我之后想要去看望你母亲,被你父亲婉言拒绝,我便也没多想,再后面,你父亲有天亲自来了公司,开口要借四百多万,我觉得奇怪,多问了两句。”
“你父亲便声泪俱下,他说他和人承包了工程,结果被骗,现在工期在即,底下一堆人要工资,合伙人却卷了所有的钱跑了,他实在没办法,才来找的我。”
“我那个时候刚接手恩南没多久,事务繁多,你父亲在会议室哭的不成样子,中间还断断续续提到你,我一时心软,掉以轻心就答应了。”
“但是我还是有些疑心,所以你父亲走后,我便让青山去查了你父亲的工作背景,只是……还没等到青山的回复,你父亲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不过这次电话那头的人不是你父亲,而是催债的高利贷,他们说你父亲欠了他们六百多万,如果我不立马把钱给他们的账号汇过去,他们就要砍掉你父亲的一只手,还给我拍了视频。”
万青山走上前,把视频递给了金橘,视频里,陈胜年被一群戴着面具的男人按着,嘴里哆哆嗦嗦一直喊着千万不要报警,我不想死,快给钱他们之类的话,金橘看得毫无怜悯之心,恨不得他真的死了,恨得嘴唇都要咬破。
“那群人貌似对我很了解,知道我能立马拿出这些钱,丝毫不给任何准备的时间,只留了账户和规定时间,因为怕他们真的会对你父亲做什么,所以我只好让青山去了趟银行。”
“到此,我才知道你父亲原来一直在赌,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
梁世京顿了顿,歇了歇,看着窗外,像是思考,又像是回忆,好久,目光收回来,接着说道:
“你母亲在这之后给我打过电话,我怕她担心,就骗了她,说我其实早就知道。”
“去年春天,你父亲又找过我一次,五十万,我没给,只让青山派人把他欠下的那一小部分还了,他有些恼羞成怒,讲了很多不太好听的话,但是也没再没来找过我。”
“但是说来说去,是我自认为办了好事,其实差点酿成大错,所以,这笔钱,你也无需还我,就当是我为自己的愚蠢花钱买个教训。”
窗外的阳光挪了位置,移到了病床脚,梁世京的表情终于可以看清,他盯着金橘,眼瞳漆黑,低眉顺眼:“这是第二件事,第三件……”
万青山单手托肘递给金橘一张黑卡。
“这第三件……你和贺骁的……婚礼……”
梁世京喉咙倏然有些哑了,他胸口起伏,片晌,说:“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新婚礼物……”
“好歹以前认识一场,卡你拿去用,以备不时之需,我不会祝福你和贺骁怎么样,那样的话我说不出口,但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请柬的话……就……不用给我了……”
说到这里,他蓦地失了声,嘴巴张合,再讲不出来话,金橘坐在床边端详着,等他彻底不再说话了,终于开口:
“说完了?”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梁世京有些怔住,然后就见金橘抬手把那张卡扔在了自己面前,她站起身,迎着光,这次换成梁世京看不清楚她的脸。
“我来,也是有几件事要说。”
“一,陈胜年的钱我会还给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你给我一个账户,我会定期给你往里面打钱,一次肯定还不清,但我想你也不缺钱,我十年八载的,肯定是能还完的。”
“二,谁说我要结婚了?我连男朋友都没有,你这什么新婚礼物,趁早给我收回去!”
“三……”
金橘忽然停顿,俯下身,拽住梁世京的衣领,凑到他面前,当着万青山的面,恶狠狠,一字一句地叫出他的名字:“梁、世、京。”
“你听好了。”她说。
“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不然,我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八月中, 在日历上已经属于初秋,可是一切都还在盛夏里打转,太阳也好, 蝉鸣也罢, 都是。
病房里,万青山碰碰鼻尖, 很有眼力见地,拿着资料出了房间,关上门的那刻, 听见病床上的男人声音低沉:“你再说一遍。”
梁世京心跳加速, 看着金橘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双目微睁, 不敢相信, 再次重复道: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躺了那么久,身上却干干净净的,有股木质香水的味道, 像旷野上一望无际的清风,让人心神安静, 金橘离得太近, 闻得清晰, 松开手, 要直起身,又被男人一把拉到他面前坐下。
明明昨天拉自己的手还软绵绵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梁世京似是着急, 呼吸变快, 金橘怕刺激到他的情绪, 坐在他面前,去按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手背上透明的输液管,已经有红色在往上跑。
“别乱动,回血了……”
她这样提醒道,语气缓缓,不再同往日的冷冰冰,梁世京真就乖乖听话,眼睛却一动不动直视着面前的人。
金橘见他锲而不舍,眼帘低垂,说:“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梁世京沉默半晌,不死心:“婚礼……”
“假的。”
“新闻……”
“瞎编的。”
“澄清……”
“没来得及。”
“你和……贺骁……”
金橘抬起眼睛瞧他,梁世京神情严肃,漆黑的眼仁颤颤,好像只等待主人宣判的小狗,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金橘报复心起:“这个是真的。”
梁世京的脸色刷地忽变,但没两秒,还是努力笑笑,说:“那也没关系。”
像是在安慰自己。
金橘得到报复的快感,微微上扬的嘴角压了压,又道:“不过已经分了。”
男人刚还暗淡下去的眼睛倏地变亮,也不晓得怎么那么快,仿佛小狗的眼睛里安了一个开关,而金橘手握那个遥控器。
她佯装无意解释:“回国前就和平分手了。”
说得稀以平常,心如止水。
梁世京在那一刻的表情算得上是五彩斑斓,无法用某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但是片刻,他又坐回去,喃喃道:“好像梦……”
金橘盯着他,好半天,抬手在他的脸上使劲捏了一下,用了几分的力,被捏过的皮肤瞬间就变红了些,她口吻淡淡:
“疼吗?”
自然是疼的啊,脸上都留下了浅浅的红印,梁世京的眼睛都疼得弯起来了,他怔了怔,伸手把人拉到怀里抱得紧紧的,脑袋忍不住往金橘的颈窝里埋,声音瓮瓮:
“怎么办,真的好怕是场梦……”
他念念有词,说怕,却带着明显的笑音,两人心脏贴着心脏,金橘似乎能听见他胸腔里咚咚咚的声响,房间里好安静,一下一下,无比清晰。
金橘迟疑,在梁世京后背轻轻拍了拍,说:
“你心跳有点太快了……”
言外之意,你平复一下,然后下秒听见梁世京跟自己说对不起,却抱自己更紧,他好像有点在抖,靠得近,呼吸声也贴在耳际,金橘心脏微缩,安抚他:
“你……情绪……缓一缓……”
梁世京低低说嗯,有点委屈的意味,温热的嘴唇在金橘的颈边来回:“我马上就好了。”
金橘听得有些难受,没说话,等他平静,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任他抱着,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渐渐变得懒洋洋的。
两个人不知道抱了多久,外面有人敲门,金橘推开梁世京,回头看江姚带着小护士走了进来。
金橘站起来和他颔首致意,江姚回以微笑,视线转向床上的梁世京。
“那我先出去吧……”金橘说着起身。
梁世京的眼睛反而像黏在她的身上,一刻都不能离开,他见金橘要走,心里不安,下意识去拽住她。
金橘安慰道:“我就在外面……”
梁世京置若罔闻,目光瞥向江姚,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姚推推眼镜,笑起来,视线看着金橘说:“没关系的,我就是例行过来问问。”
金橘这才放弃想法,站在一旁,被梁世京牵着手,听江姚询问一些问题,最后给了一张表让梁世京填完给他就走了。
他和护士一走,病房又空了,原凑在外面伸头:“我能进来不?”
梁世京精神眼见得比前两日好太多,他嗤原凑:“半只脚都踏进来了还问?”
眉眼都是勃勃的生命力。
金橘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趁机把手从梁世京的掌中抽了出来,一边接一边往外走。
梁世京悻悻看着空了的手,默默收了回来,原凑站在床脚瞧着,眉头挑挑,开他玩笑:
“咦……小橘身上怎么有两双眼睛啊?”
梁世京把视线从门外转收往回来,转而横了他一眼,掀着嘴角:“又犯贱?”
他讪人的时候总是轻飘飘,漫不经心的,原凑以前和他贫嘴,他也爱这样讲,这会儿再听着,原凑竟觉得身心舒畅。
这个样子才该是梁世京。
他哈哈笑起来,捂着胸口,假装哭诉:“太怀念了……”
梁世京撩着眼皮,看他表演:“怀念什么?”
“被你骂……”
“……”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贱。”
一针见血,客观准确。
原凑笑得开怀,梁世京被他带得也无语想笑,再转头,金橘拿着手机走进来,顺手把椅子上的包单肩挎上,对着原凑说:
“店里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先走了。”
她今天全程平静,说话平静,表情平静,原凑也没能从她句话里品出点什么,愣了一瞬,哦哦点了点头。
他手掌挥挥:“行……那你快去忙吧。”
金橘嗯了声,顿了顿,目光向下,梁世京坐在床上,正半仰着脸看自己:“那你……今天还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金橘眼珠转转,说不一定。
“再看吧。”
回复得无情,但还留有余地,梁世京只得说好,温顺的让原凑怀疑自己的眼睛。
金橘注视着他顷刻,梁世京就同她看着,黑色额发软趴趴,太久不见太阳,皮肤比之前更白,神态无辜易碎,一副宛如等着自己做点什么的表情。
金橘心中一动,敛起眼睛,再抬起,居高临下地摸了摸他的脸,说:
“好好吃饭。”
说完这一句,转身走了。
梁世京呆怔住,看着她走,背影消失在门外,终于反应过来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被金橘碰过的地方,皮肤好像在隐隐发烫。
这是自两人重逢,金橘第一次这么温柔地跟自己说这种话。
他唇角是按捺不了的笑,原凑也被惊到,直呼卧槽:“京爷你们俩这是彻底和好了?”
“我也不知道……”梁世京摇头,想了想:“原凑你的手给我。”
原凑不解,手伸到梁世京面前,“干嘛?”
结果直接被梁世京狠狠掐了一把,问道:“疼吗?”
原凑感觉自己冤大头,眉毛挑的老高:“这他妈不废话?肯定疼啊卧槽!你干嘛不掐你自己!”
梁世京笑:“怕是假的……”
原凑:“……”
“以前是不是假的我不知道,但今天肯定是真的。”
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梁世京抬头看他,眼神戏谑,原凑心觉不好,果然下秒就听他玩味道:
“原来你会说人话。”
原凑:“……”
妈的!还不如睡着,醒了讲话真他妈气人!
“林真宜呢?”梁世京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
“回公司了,”太阳太大,原凑把百叶窗拉了拉,“说是有个什么广告,怎么了?”
梁世京眼睛亮堂堂:“我想出院,你去帮我问问江姚……”
“你他妈疯了?”原凑瞳孔地震,“你才醒过来,江姚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去问问,看他怎么说。”
原凑扭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去,你这对自己的身体太不负责任了……”
他表现得坚定,梁世京若有所思:“下一季的车队赞助,我帮你找人。”
威逼不成换利诱,原凑后槽牙咬碎:“……你可真他妈的是只老狐狸啊……”
最知道打蛇打七寸了,这么厉害之前追人的时候怎么就失败了?原凑费解。
他站起身,手指点点床上好整以暇,看着自己胜券在握的男人,吐出三个字:
“算你狠!”
梁世京笑得狡黠:“就当帮兄弟一个忙了……”
原凑摆摆手:“可别,我就问问,江姚答不答应,我可不管!”
梁世京靠在床头,敷衍他说嗯。
原凑无奈,咂咂嘴推门去找江姚了,房间里又陷入一片安静。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进来斑斑驳驳的树影,被切割得一块块,映在地面上,影影绰绰,梁世京走神看着,心里重新活了过来。
快到中午的马路上,热浪滚滚,金橘站在医院门口,也许是太热,心跳扑扑通通,在病房里碰过梁世京脸的掌心,似乎还残存着些温度。
叫的车在路边嘀嘀按了两声喇叭,声音刺耳,叫醒发呆出神的人。
金橘坐进车后座,车内打了空调,清凉舒适,车载音乐在播放着轻缓的粤语歌曲。
——
投降吧我没有办法
为你开满天花瓣
有什么可以替代你
然而爱更加可怕
金橘捻捻手心,那里干燥一片,她想,原来自己早就溃不成军了,只是时间未可知。
她的爱/欲被自己铜墙铁壁藏起来,但遇上梁世京,便欲壑难掩,缺了一角,也会露出万千。
车窗外绿意盎然,速度快的连成一条不间断的线,金橘侧头看,终于愿意妥协。
算了,那就投降吧。
作者有话说:
歌曲《投降吧》—亨先森
第78章
梁世京要出院, 金橘刚到「黑雀」,原凑就把这件事捅到了她面前。
她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几个字出神, 被虞立新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Jinji, 想什么呢?”他问。
金橘摇摇头,说:“没什么, 那虞老板的意思是?”
虞立新沏着茶,语气模棱两可:“我是希望Jinji你去参加,但主要还是看你的想法。”
他手上接了一个娱乐性的电视综艺, 十二期, 一期一种行业,主打的宗旨是宣传各行各业的文化, 这中间正好有一个纹身, 虞立新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各个方面的,于是首当其冲地想到了金橘。
“主要是别的店的人选,肯定都是他们的招牌老人, 我这边要是送个新人过去,他做的不好没关系, 就怕砸了「黑雀」的口碑, 所以……”
他劝得委婉, 比起以前总先斩后奏的习惯, 已经算得上很尊重金橘的意见。
金橘默了片刻,说:“只上一期吗?”
“对对, 一个行业只有一期, ”虞立新把手里的茶放下, “估计也就是做点什么任务。”
“我听说ZM那边好像也会送人过去, 他们店最近几年新人辈出,原照手下有个叫谭什么的徒弟,这几年的名声不亚于你之前。”
煮茶的水壶呜呜呜地响,虞立新把滚烫的开水倒进放了茶叶的茶壶里,眼尾下垂,不动声色地又道:
“而且,听说片酬不低。”
金橘看他:“多少?”
虞立新悠悠抬起眼皮,比了个六:“这个数起步。”
金橘略一思索:“好。”她答应下来,“什么时候?”
“这个暂时还没定下来,”虞立新把洗了两遍的茶重新沥出来。
“不着急,我先回复,到时候有确定消息我再给你说,成不成?”
金橘点点头。
再等晚上下班,走出店,金橘才发现梁世京有给她发过两条微信,第一条问:【你什么时候下班?】,第二条问:【我等你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两条间隔一个小时,最后一条显示时间是一个小时前,而金橘没看见,她在店里已经吃过了晚饭。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金橘按着在服务台问到的位置,径直去找了还在医院的江姚。
见她来,江姚有点意外,招呼金橘坐,还给她倒了杯水,金橘说谢谢,沉吟片刻:
“江医生,我就是过来问问,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及……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影响……”
她没提名字,江姚想到白天在病房看到的场景,把眼镜摘掉,捏了捏眉心。
“这个是梁先生白天做的那张表,”他把抽屉里的一张纸,拿出来放到了金橘面前。
“满分一百,他只得了不到四十分,远远不到能出院的标准。”
金橘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问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江姚瞥了一眼,安慰她:
“不过如果是心结彻底解开了的话,这个就是暂时的,越往后状态就会越来越好,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金橘沉默不语,半晌才问:“那他现在是肯定不能出院对吗?”
“当然。”江姚毫不犹豫。
“半个月的观察是最少的,而且梁先生前段时间身体机制被破坏得太严重,住院也是为了调养。”
金橘嘴唇抿紧:“好,我知道了,谢谢江医生。”
江姚摆摆手:“言重了,都是应该的。”
金橘笑笑,站起身,江姚又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道:“哦对了,最近一段时间,让梁先生最好戒烟戒酒,避免疲劳和情绪起伏。”
金橘应了声好,走出江姚的办公室。
病房里,原凑把家里阿姨送过来的饭菜,拿到微波炉加热,回头随口道:
“这个点,肯定是不会过来了……”
梁世京捏着手机,眼睛看着门口,没动,只说:“但她没回我消息。”
原凑瞧了瞧外面的天,黑漆漆的,有话在嘴边,但看着梁世京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
微波炉“叮”了一声,有饭菜的浓郁香气飘散在房间,原凑把小床板支在梁世京面前,热好的饭菜一一端上。
病房门就是这个时候从外面推开。
金橘走进来,看见梁世京面前的饭菜,微波炉的显示灯还亮着没熄灭,皱眉:“怎么吃这么晚?”
刚问完,又突然若有所悟,除了在等自己,还能因为什么。
傻子。
原凑不怀好意地笑,替梁世京回答:“当然是等某人呗……”
梁世京剜了他一眼,原凑笑嘻嘻,拍拍手,主角来了,要功成身退。
“那……正好,小橘来了,我就先走了,我晚上还有个局……”
他说着往外走,金橘送他,说:“辛苦了。”
说得太客气,原凑眼皮子跳跳:“打住打住,见外了哈。”
说完冲梁世京打了个招呼,走了。
金橘关上门,转身回来,梁世京目光灼灼看着,见她走过来,一瞬间想伸手牵她,但是金橘只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了平板。
梁世京伸出去的手转了方向,换成拿起小桌子上的筷子。
“你吃过了吗?”他轻声问。
金橘握着电容笔画图,头也没抬,说嗯:“吃过了。”
“怎么没回我消息啊?”梁世京又问。
金橘拿笔的手一顿,默了两秒,说:“忘了。”
梁世京便没再说话,房间里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声,细小细小的,金橘画着稿子,心不在焉,直到听到放筷子的声音才抬头。
饭菜都没怎么动,只有那道水果汤少了些。
“你现在吃这么少吗?”金橘免不得惊讶。
梁世京眼神有倏然的躲闪,“可能天太热了,胃口不太好。”
金橘盯他片晌,没说话,帮他把东西收起来,扔完垃圾又去洗了手,再回到病房,开始算账。
“江医生说,你要出院?”
她站在床边,心里想到江姚和她说的那些,也不是生气,就是胸口里好像有什么堵得慌,于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咄咄逼人。
梁世京眸光微动:“是不是原凑告诉你的?”
金橘垂着眼帘,“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还是,如果我不知道,又打算瞒我……”
她没说完,梁世京却忽然慌张,他拉住金橘的手,把人拽到自己面前,说不是的。
“我不是要瞒你骗你……”他敛起眼,“我永远都不会再骗你……我只是怕……”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抓住金橘的那只手有些不太明显的发抖,金橘泄气,坐他床边,摸他的脸:
“怕什么?”
“怕今天都是一场梦……”梁世京偏头蹭她的掌心,表情落寞。
“以前也是,明明看见你还在我身边,可是醒来却发现又是场梦……”
他把整张脸埋在金橘的手心里,温热的水渍烫得人的心疼得厉害,金橘主动抬手抱住他,男人的肩背那么宽厚,然而在自己怀里又好像脆弱不堪。
“但今天是真的,”她抱着梁世京安慰道。
“明天也是,后天也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真的。”
梁世京的眼底是红的,他知道这个样子患得患失,不像自己,却又别无他法,只能问:“真的吗?”
金橘被他两只手捧着脸颊,眨眨眼当回答,然后听见他又说:
“那你以后要回我消息,我知道你今天是故意的。”
金橘嘴角下压,说嗯:“还有吗?”
梁世京还真的思索了一下,“要让我能找到你。”
金橘默然不语,和他对视,看见梁世京的眼睛里都是自己的倒影,良久,终于说好。
“不过……我也有要求。”她说。
“不准再提出院的事,江医生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出院。”
梁世京和她目光交汇,可能没想到金橘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瞬,乖乖点头,说好。
“不提,你说了算。”
“还有,最近也不能再抽烟。”金橘继续道。
梁世京笑:“好,不抽。”
“也不能喝酒。”
梁世京笑意更深:“嗯,不喝。”
“要多休息,好好吃饭。”
“嗯,还有吗?”
“还有……”金橘仰着脸,眼睛上抬,“不准再骗我。”
梁世京的心脏停了一拍,继而加速,他垂眼盯着手掌心的人,眼睛晦暗不明,许久,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不会。”
“再也不会了。”
金橘听见他钟鼓雷鸣的心跳,同他相望,手掌抚上他的胸口,那片皮肤上,有自己的名字。
“梁世京,”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了,再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梁世京打断她,手上用力,又不敢用力,捧在手心的人,如同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得之不易的稀世珍宝。
“死都不会有。”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得坚定,金橘心中反被死这个字,吓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去捂梁世京的嘴。
“不要乱讲话。”
她紧紧蹙着眉,害怕的意味不言而喻,梁世京坏心思又起,嘴角衔着笑:“在担心我吗?”
金橘抿着唇不接他的话,见梁世京笑得玩世不恭,凑到自己面前,鼻尖若有似无地蹭。
“怕什么?”
“你在,老子舍不得死。”
他说得浪荡暧/昧,金橘耳尖的温度蓦地上升,房间里好安静,这会儿连心跳声都更加嘈杂,她的,还有梁世京的,混在一起,也分不清了。
梁世京额头贴过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金橘的耳边揉捻,指腹流连过的地方,灼热滚烫。
他语气引诱:“可以亲你吗?”
金橘放在他胸口的手指骤然蜷起,没应声,过了好几秒,眼睫颤颤抬起,梁世京正低眼瞧着自己。
他竟然真的在等自己同意,金橘忍不住嘴角上翘,攀着男人的肩膀,主动贴上去亲了亲。
梁世京晚上喝了阿姨做的水果汤,唇上还有些雪梨隐隐约约的甜味,金橘后仰退开了一点,看着他笑:
“你废话好多哦。”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金橘的话音刚落, 就感觉梁世京握着自己后脖颈的手,徒然力气重了几分,男人的眸色幽深, 像只蛰伏已久饥肠辘辘的狼, 凶巴巴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金橘盯着他的眼睛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下一刻倏然就捧着自己的脸吻下来。
但那带着点甜味儿的唇,却在隔了几毫米的距离被迫停下,金橘双手抵着梁世京的胸膛, 故技重施, 后仰着拉开距离,抿着嘴角, 带着得意的坏笑。
“我要回去了。”
她这样说道, 说完毫不留情地,从男人的怀里退了出来。
梁世京有点猝不及防,满眼还带着些情/欲,下意识去牵金橘的手, 不舍问:
“这么快就回去吗?”
又挽留道:“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金橘手上还拿着正准备放进包里的平板,被男人温热的手掌紧紧拉着, 垂眼看着, 只说:“太晚了。”
“回去不安全。”
“你早点休息, 我明天再来看你。”
接着装没看见梁世京颇有受伤的眼神, 挣脱手走出了病房。
关门的声音清脆,咔嗒一声, 病房再度安静, 只剩下梁世京一个人。
床上的人哑然自笑, 后知后觉。
真是变坏了, 现在学会换着花样折磨他了。
医院外面的天晴朗,众星伴月,金橘站在医院门口,感觉唇上好像还沾有雪梨的甜味,半晌,碰了碰,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
勾引这招,她才不会再上当。
再等晚上到家,金橘还没换下鞋子,梁世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在那边问金橘有没有安全到家,金橘站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回答他说嗯,已经到家了。
他又问那现在在干嘛,金橘换完鞋往厨房走,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往杯子里倒水,随口道在倒水喝。
她说完,梁世京便不讲话了,金橘没在意,手机贴在耳边,回房间拿睡衣准备去洗澡,打开衣柜的时候,才听到电话那边,梁世京默默说了一句:“好想你。”
语气依依不舍,含情脉脉。
明明两个人刚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
金橘取衣服的手一顿,继而回应他,说嗯,刚要再说什么,卧室里明亮亮的灯腾地灭了。
金橘蓦地没了声,眼睛一时半会儿陷入黑暗里,什么都不看见了,在嘴边的那句话,囫囵拐了弯,变成了别的。
“你等一会儿,”她眨眨眼,逐渐适应黑暗,说:“我这边突然有点事,先挂了。”
梁世京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没作声。
金橘缓了两秒,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语气,条件反射性过于冷漠了,站在墙边试了试开关,又柔声解释:
“家里忽然停电了,我需要问问物业看是怎么回事,之后再打给你,好不好?”
她用了一句好不好,像是在哄幼稚园小朋友,梁世京总算出声,说好吧,声音不情不愿,金橘无声笑,主动把电话挂断。
她走出房间,客厅里也是一片漆黑,可往阳台外看,小区灯火通明,好像就只有自己家是灭着灯的,金橘疑惑,家里的水电费才刚交过没多久,应该也不存在欠费停电的情况。
她只好找出物业的电话,询问结果和她想的一样,不是欠费问题,且小区别的住户都是正常的。
但毕竟不是多高档的小区,物业也没有那么负责,说到最后,就只是让金橘自己去外面电箱,看看是不是跳闸了,是的话推上去就行了。
物业敷衍了事,家里摸着黑,金橘无奈,打开手机手电筒,刚要出去,梁世京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他问:“怎么那么久?电来了没?”
金橘说没有,一五一十把刚才的情况都说给了梁世京听,往玄关走,准备开门去看电箱,手刚握上门把,就听手机那头的梁世京猝然道:“别去。”
“别开门出去。”他阻止金橘,又问:“你门窗都锁好了吗?”
金橘不明所以,说嗯,“出门前是都锁好的,怎么了?”
梁世京的呼吸浅浅,在听筒这边听得清晰,默了片刻,“我让青山去接你,你要不今天到我家住吧?”
这话题转变太快,金橘迷茫:“啊?为什么?”
梁世京好半天没接话,怕金橘不听自己的话,又怕自己说的话会吓到她,最后犹豫一下,只说:
“我不放心。”声音低沉。
金橘反而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前在网上也有看到过类似的案例,说是有的坏人会提前踩点独居女性的家,晚上拉下电闸引人出来实施犯罪。
有一段时间,金橘一个人住总是会看这些东西,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警惕心,没想到这次反而是自己先掉以轻心。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金橘果断松开要开门的手,正想要怎么回复梁世京的话,下一秒,屋子里的电腾地又来了,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眯着眼睛,赶紧给梁世京报平安说:“来电了。”
想了想,为了让他安心,又说:“可能就是哪里电路接触不良吧,你别担心了,我明天找物业看看。”
她这样说,梁世京在那头也不好再讲什么,只反复叮嘱晚上不要出去,金橘在这边应他,检查了一遍门窗,才挂了电话去洗澡。
洗完出来,十一点多,金橘爬上床摸开手机,梁世京好像很无所事事,头像又跳到第一个。
小猫主人:【睡了吗?】
金橘顿然,手指隔着空气,在键盘上不知如何下按。
梁世京的表现太像只随时会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很不安,只能一直黏着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才觉得安全,就晚上这短短几个小时,他已经主动联系了自己三四次。
她心里发酸,为了不承认不属于自己的错误,被罚跪也冰天雪地里也不愿低头的男人,现在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只很乖的小狗。
金橘难受,这不该是梁世京。
她撇着嘴,把语音通话拨过去,那边秒接,如同等待许久。
“在干嘛呢?”这次换成金橘主动问。
梁世京那边很安静,仿佛连外面的虫鸣声都听得到,金橘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说:“想你。”
说得大言不惭,不遮不掩,金橘忍俊不禁,又听见他问:“你在干嘛?”
金橘眼神转转,顺口道:“画稿子。”
“那你什么时候睡?”
床头的小钟表显示已经快十二点,金橘把视线收回来,“你什么时候睡?”
梁世京那边微微顿了一下,说:“你什么时候睡,我就什么时候睡。”
金橘抿嘴笑,想到江姚特意嘱咐的话。
“江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能熬夜,避免疲劳。”
她循循善诱,梁世京倒没反驳,只是听完后声音变软,低声道:“可是太早,我睡不着。”
金橘被这句话戳得心疼,垂眸短暂,莫名其妙忽地想起以前梁世京说的那句「你在我身边,我就会睡得很好」。
“那我们一起睡吧。”她这样自告奋勇道。
电话里一瞬间噤了音,几秒后,梁世京在那边扑哧笑出来,金橘沉默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歧义,赶忙改口:“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我们同一时间睡觉……”
她努力不让梁世京误会,但越解释,好像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梁世京话音调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
他故意逗人,金橘词穷:“你、你……”
磕绊半天,明白自己还是差了那么点火候,压根不是梁世京的对手,金橘破罐破摔:“不睡算了……”
梁世京的笑,这一刻在听筒里攸地停止。
“怎么不想睡?”他沉声道,“日日夜夜都在想,宝宝愿意吗?”
他再次叫了那个称呼,金橘霍然面红耳赤,庆幸隔着手机和十几公里,她装作听不懂,顺着话讲:
“那我现在关上灯,我们一起闭眼,看谁先睡着。”
装傻装得自然,但也真是好幼稚,两个人心知肚明,梁世京也不拆穿,给她台阶:
“好,你不许挂电话。”
昏暗的房间,只有拉上的窗帘透着隐隐约约的光,那月光如水倾泻,突兀显得一个人的房间里气氛格外旖旎。
金橘躺在床上,薄薄的丝绒被盖在身上,空调冷气呼呼地吹,反把电话那头细枝末节的琐碎声,映衬得明显。
梁世京可能是翻了个身,有被子摩擦的声音,不太清晰,金橘完全睡不着,脑子里清醒异常,挂着通话的手机,就在离耳朵附近的枕边。
愣神间,梁世京忽然叫她:“小橘。”
安静的空间里,这一声特别清晰,仿佛梁世京就在耳边,金橘睫毛抖了抖,尾音上扬,应他:“嗯?”
梁世京没立刻回答,俄而又叫她:“宝宝。”
他声音听得和刚才不太一样,有些低哑,磨砂似的,很性感,金橘不应,不知为何,赫然觉得不能应。
“宝宝为什么不理我?”梁世京哑着嗓子问。
金橘侧着身子,无意识捏手指,嗔他:“梁世京,你好无聊哦。”
梁世京拖着气音笑:“和我说话好不好?”
“说什么?”金橘换了姿势,在丝绒被下面蜷起来,“说话就睡不着了。”
“然后呢?”
“然后恶性循环啊,晚上就会熬夜睡得晚。”
“嗯,还有吗?”
梁世京在那边呼吸似乎有些重,金橘不确定,回答他:“熬完夜,第二天就会疲累啊,疲累就会精神差嘛。”
“还有呢?”
梁世京的问题源源不断,可声音愈渐浓重,金橘担心,惦念着问:“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梁世京说话,冗长的安静时间过后,他才答:“好想你啊宝宝……”
气息不稳,文不对题,金橘脑子里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觉得梁世京现在情话挂在嘴边,让人感觉花言巧语,另一个却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迷人,让人动心。
金橘等他们交战完,咬了咬唇,终于喃喃说道:“梁世京,你很像复读机诶。”
梁世京在那边低笑,被自己媳妇儿嫌弃了竟然还觉得开心,心里满满当当的,被某种情绪支配充盈,是逐渐膨胀起来的愉悦和欲/望。
他笑完,轻轻哄人叫自己的名字。
金橘不解,犹豫两秒,还是听话叫了,叫完,梁世京哄着让她再叫一声,她心里奇怪,嘴巴不听使唤,乖乖又叫了一声,猫似的,声音娇气。
如此来回,被哄骗了叫了三四遍,最后一声叫完,梁世京在电话那边,嗓音重重嗯了声,作了回应。
再片刻,他好像从床上走了下来,金橘听见了拖鞋趿拉的声音,接着水声响起,梁世京语气懒倦问:
“我明天等你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那个水声哗哗啦啦,催得金橘猝然有些困意来袭,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一时之间,鼻音厚重,就答应了:“好。”
答应完又叫手机里男人的名字,说:“梁世京,我困了。”
朦朦胧胧的,夹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一样,梁世京听得喉咙更紧,心烦意乱,歪着头,肩膀夹着手机,对着听筒忍耐说嗯,语气宠溺:“那你先睡。”
电话那端便没了动静。
浴室里的水声也随之停止,梁世京把没挂断的手机,从耳边拿下,一点一点抽着纸巾擦手,等再回身走回病房,想到刚刚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禁失笑。
完蛋,背着人,又做了一回变态。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然而第二天约好的早饭, 还是没有吃上。
上次节目的事情,虞立新那边的回复出乎意料地快,且很是着急, 听说是后面有大牌艺人的档期太紧, 所以为了调开,导演特意把节目录制的时间提前了许多。
接到电话时, 金橘正在给手机充电,她的手机头天晚上挂着梁世京的通话,竟然一晚上没人挂断, 直接耗电耗到了关机。
虞立新的意思就是他那边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 所有机票和住宿,节目组已经全部安排好, 只需要今天人先过去就好。
金橘在大清早上难得的迷茫, 听完,迟迟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立新自己可能也觉得太突然,在那边安慰道:“今天是先去海市见一下导演, 提前走下流程什么的,正式录制在后面, 不用太担心。”
金橘这才听明白:“也就是说我们是最先录制的吗?”
“嗯嗯对, ”虞立新在那边点烟, 听到了打火的声音。
“因为我们也不是什么大牌, 时间上比较好调嘛……”
他讲得委婉,但话外之意大家都门清, 金橘心里叹气, 只能说好, 挂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
八月底, 海市在北方,天气虽然不像江市依旧炎热,但也算不上凉爽。
金橘第一次去赚娱乐圈的钱,什么东西都不懂,还要出远门,还没出发就开始无所适从了。
好在夏末初秋的衣服最好收拾,半个小时左右,行李差不多已经整理了出来,等她再回身想起来联系梁世京,手机上已经显示有了两个未接电话。
……
万青山站在病房里,拿着手里的一大堆文件等梁世京签字,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堆积了大量的工作,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就只能先暂时在医院办公。
万青山悄悄抬眼打量,就是不知道自家老板昨天还那么开心,今天怎么就又隐隐戾气毕露。
早上阿姨送过来的早饭,他等了又等,最后也没吃多少,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眉宇间的不耐烦,还非常的明显。
午饭的时候,林真宜和林清过来了一趟,梁世京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林真宜,不满意林真宜把林清大动干戈带过来。
林真宜把饭盒放到桌上,对上他的目光,不以为意:“看我做什么?我妈自己猜到的好不啦?”
梁世京看林清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先主动服软:“干妈别生气,我已经好了……”
林清是属于淡雅气质的江南女子长相,生起气来也是盈盈秋水淡淡青山的,她知道梁世京是不想自己担心,但也更生气梁世京不想让自己担心。
这些年她早就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小孩,更何况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梁世京唯一的血缘长辈,他从小到大都是一如既往的懂事,但明明他也不用那么懂事的。
“好了怎么还在医院啊?”她罕见的讲话气势汹汹。
梁世京眼角耷拉,收起棱角接受责备,林清见他这幅模样,又不忍心再讲重话,抬起戴着白玉手钏的腕子,去捏他的脸。
“好好照顾自己,”她嗔怪道,“干妈这整天被你吓,都要短寿了……”
梁世京打断她,“瞎胡说什么,您是要长命百岁的,别整天听林真宜胡说八道……”
他说着,横了眼正在剥香蕉的林真宜:“你以后少在干妈面前添油加醋。”
林真宜:“……”
大少爷翻脸不认人,如今心上人回来了,病好了,嘴皮子也利索了,林真宜心角痛,咂咂嘴,狠狠把手里的香蕉咬了一口。
之后林清被司机接走后,林真宜返回到医院。
“你最近注意一下,上次碰见张局长,他说刘西杰这两个月有在江市出现,他现在东躲西藏的,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梁世京接过万青山递过来的眼睛布,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满不在乎:“他现在身边没人,翻不起风浪。”
林真宜轻轻啧了一声:“这不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嘛,就怕万一……”
梁世京没说话,继续擦手上的眼镜,林真宜看出他心情不好,故意挑衅他:
“听原凑说,你和金橘彻底和好了?怎么我今天不见她?”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梁世京掀着眼皮,轻飘飘瞪了她一眼,过了两秒说:“去外地出差了。”
“她那个工作还带外派的?”林真宜挑眉。
梁世京的不悦溢于言表:“虞立新给她接了一个娱乐节目的通告……”
他似是有些焦虑,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再往下讲,工作方面的事情,林真宜不便多发表看法,两个人静了一会儿,梁世京才接着问:
“你上次是不是什么都告诉她了?”
林真宜又掰了一根香蕉,她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是啊,”她满不在意。
“那干妈的事……”
“也说了,”林真宜靠在窗边,“我妈要是知道你为了她那点渺小的自尊……”
她顿了顿:“她会比今天更生气的。”
梁世京垂着眼,漆黑的眼睫如鸦羽,投下一片阴影,“我没想一直瞒着她的,只是那个时候总想着,等时机成熟……”
“然后等来了分手。”林真宜接他的话,把吃完的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
梁世京抬起眼睛瞧她,见林真宜少见的正经,她逆着光站,声音清晰:
“可不管初衷如何,总归都是我们对不起金橘。”
这句话是梁世京最清楚的事情,也是折磨他这么多年,长在心口最中央位置的脓疮,碰一碰,就能疼得让人窒息。
他沉默,心里免不得又流血,“嗯,我知道。”
说得艰难,自责万分。
林真宜走近他,想摸摸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但是大家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伸出去的手,变成了握握他的肩。
“所以,不顾一切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再被任何人和事物束缚了。”
“阿京,你是自由的。”
病房里安安静静,窗外阳光灿烂,小时候一起立下要成为自由的人的誓言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梁世京笑笑,如释重负。
“林真宜,你突然这样讲话,有点恶心。”
林真宜:“……”
“你就嘴巴欠吧,也不知道金橘怎么那么好脾气受得了你的?”
梁世京眼睛弯起来:“因为她全世界最好。”
林真宜:“……”
另一边的海市,金橘下了飞机,被前来接待的工作人员带着去酒店放行李,又马不停蹄地去见了导演。
导演是圈内新人,但是父亲是沪圈大导,所以这档节目,有不少人都是冲着他父亲的面子上来的,比如赞助,也比如艺人,来之前虞立新有简单给金橘说过几句相关的话。
金橘到了地方,正好碰上快吃中午饭,她心里打鼓,面上沉静,简单黑T牛仔裤,黑色长发扎高成马尾,走路的时候,肩背习惯性挺直,眼神淡淡,气质出众。
来参加这档节目的,这期加上她,共有六位纹身师,ZM来的是位男纹身师,金橘远远看了两眼,觉得眼熟,但没认出来。
导演叫李藤,听说不到三十岁,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他对视,会忍不住害怕,总觉得他能读懂你所有的想法。
金橘和他握手问好,他不同于长相,开口讲话倒是亲和得体,吃完中饭,在会堂找了地方开围读。
以前看电视,很多真人秀的综艺,都是说背后有剧本,但是直到晚上回酒店,金橘都没收到这个节目的任何剧本。
他们酒店在海市的市中心,很豪华的五星级,晚上洗完澡出来,金橘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群里,标题是工作群。
金橘没在意,翻了翻手机,破天荒的,梁世京自从早上,今天一天都没给自己发过任何消息。
他的橘猫头像,夹在众多的好友消息里非常显眼,金橘刚想要不要主动联系他,微信好友栏突然跳出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一。
好友验证是ZM,金橘犹豫,点了同意。
对方头像一片黑,微信昵称却是翻译过来白色的英文单词。
WHITE:【你好。】
对方主动发了消息,金橘手指点点:你是?
WHITE:【谭道。】
金橘对着这个名字想了想,感觉熟悉,可是有什么卡在脑子里,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好长时间,没有回复,对面似乎是猜到了,又发了消息过来。
WHITE:【五年前,ZM有三个从梧州来的学徒,我是那个男生。】
豁然醒悟,金橘脑子里被卡住的记忆突然明朗,那一年原照接受了三个小孩到店里学习,一个男生,两个女生,因为那个小男生不爱讲话,金橘对他印象不深。
她赶紧回:哦哦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时候可酷,不爱讲话来着。
她有些尴尬,谭道倒是没感觉什么。
WHITE:【时隔久远,没想到Jinji还记得我。】
他叫金橘Jinji,很官方,金橘突然想到以前他不爱讲话,但是每次来问问题,还是会很礼貌叫自己小橘姐。
WHITE:【我没什么事,就是原老师怕你刚回国不太适应节目生态,嘱咐我多照应你。】
他给金橘解释来意,金橘心里感动原照总是做事如此靠谱,回他:谢谢,麻烦你了,替我跟原老师道谢。
话讲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睡觉前,金橘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些赌气,睡了觉。
第二天正式录制的前一天,群里让大家带着行李在酒店门口集合,节目组要抓住夏天的尾巴,转场到海边。
大巴车上,谭道主动来找金橘打招呼。
他长高了,还是寸头,单眼皮,眼型狭长,五官立体,比例优越,很凛冽的帅,看人不笑的时候有点凶,不过他本来也不爱笑,金橘走着神瞎想。
另外四个纹身师,正好两男两女,金橘都不认识,只有其中一个男生和金橘笑着对视了两眼,金橘秉承着礼貌,朝他点了点头。
谭道站在金橘身后,眼神凌厉,看了那个男生两眼,默默坐在了金橘旁边的座位上。
到了海边,要分住宿,金橘有点不太理解,问谭道,明明周围有不少酒店,为什么大家要住在需要合宿的客栈里。
谭道冷着脸,没接这句话,只说:“Jinji,如果之后节目开录,有需要选队友的环节,你一定要选我。”
他口吻沉稳,金橘仰头看他,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说好。
果然第三天,刚刚开录,第一个环节,就是挑选队友,金橘下意识看向谭道,觉得真是神奇。
谭道一身黑,带着鸭舌帽,神色自若地走到金橘身边,语气淡淡:“我选Jinji。”
他最先开口,剩余几人纷纷看向他和金橘,金橘迎着目光,说嗯:“我也是,我选谭道。”
于是第一轮的自由组队,金橘和谭道组成了一队。
接着MC公布下面的任务。
任务简单,就是根据节目组给的线索,三组人去不同的地方找到属于自己队的领导老师。
任务公布完成,大家四下出发,金橘跟在谭道身边,没忍住夸赞:“你好厉害啊谭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要组队的?我们不是没有剧本吗?”
她语气真挚,显得有些傻气,谭道莞尔:“李藤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按套路出牌,昨天他没给我们剧本,我就怕会这样。”
他侧着头,垂眼看着金橘笑了笑:“国内综艺的老手段了。”
金橘仰着脸瞧他,倏地欣慰,以前刚来店里还是十八九岁的小孩,现在竟然都这么可靠了。
她也同他笑:“怪不得原老师让你帮我,要不是你,我真的是一点都玩不开……”
说完又道:“不过你现在真的是长大了,以前来店里的时候,还那么小,才刚刚成年……”
谭道低头,帽沿盖住眼睛,有些不太好意思。
金橘心里被可爱到,抬手拍拍他的后背,戳穿他:“哎呦,不用不好意思啦……”
她越说,谭道越是难为情,有种努力装酷,结果被熟人把老底一把揭穿的感觉。
金橘笑了一会儿,不再逗他,转头把手上节目组给的线索打开,念着上面的文字:“咖啡馆门口……”
谭道目光寻索:“前面那个就是。”
他指了指,两人往咖啡馆的方向走,金橘又低头看着纸条继续念:“男士,灰色帽衫,黑发,鼻侧有颗痣……”
金橘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忽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下意识抬头看,咖啡馆门口的桂花树下,梁世京穿着灰色帽衫正站在那儿。
隔着遥遥人群,目光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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