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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窗外的雨好像一下子变大了, 刚还淅淅沥沥的雨声,倏地变成了哗哗啦啦。

    半掩的窗户有雨被风吹进来,金橘偏头看了一眼, 落在房间里的零星小雨, 已经在积少成多打湿地板,她走过去把窗户拉上, 至此,房间里彻底陷入一片安静。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走回来把工具箱盖上。

    “等你退烧了再来……”

    “我明天就生日了。”

    梁世京打断她撵人走的话,脸上一点被打击到的表情都没有, 他现在的情绪恢复总是这么快, 不管金橘刚说了什么伤人难听的话。

    “而且我签过责任协议了,有任何问题都和店里没关系。”

    “你可以放心。”

    他话音淡淡的, 金橘整理穿刺工具的手反倒一顿, 自己刚才只是在担心这个吗。

    梁世京却已经躺到了工作床上,黑色毛衣为了方便,也全部脱掉放到了旁边的收衣箱里。

    他坚持,金橘只能妥协, 拿着工具箱过去,余光扫视了两眼, 总觉得梁世京好像比以前瘦了很多, 虽然他的腰腹依旧紧实匀称, 身材也比以前更加的优越宽阔, 但是金橘就是莫名这样觉得。

    她带上口罩和手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始给机器和他的胸口位置消毒。

    手套下面的皮肤微微起伏, 金橘能清楚摸到梁世京的心跳, 一下一下, 由缓慢到加速。

    她不禁抬眼, 梁世京正躺在床上看他,两人对视,时间仿佛穿梭回了五年前,每次温存完,他们都是这样大概的姿态,下一秒就是接一个长长的潮湿的吻。

    那是要把人融化掉的时光。

    金橘瞥开眼,转身回去拿穿针工具。

    消毒完,接下来就是进行穿刺,这是一个有些疼痛的过程,纹身机每向皮肤内注入一滴墨水,就会留下一个针孔,出于安抚,一般纹身师这种时候会和顾客找话题聊天,用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金橘俯在梁世京的胸口上方,问他:

    “疼吗?”

    这句话问得温柔,梁世京可能是没想到金橘会主动跟他讲话,沉默了两秒,才说:

    “嗯,有点。”

    他说有点,但躺在床上一点眉头没皱,连点声响都没发出来,金橘间隙里垂眼,见他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倏尔心软。

    “你可以和我说话。”

    她侧头用肩膀蹭了蹭耳畔掉落下来,有些碍事的碎发,把拿机器的手换成握住借力,又说:

    “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就不会感觉那么疼了。”

    单头针有些不大不少的声音,但是两个人贴得近,听对方说话还是很清晰,只是中间会夹着杂音。

    然后金橘就感觉到耳边添乱的碎发被撩起,梁世京炽热的手指,在自己的耳骨上滑过,将那缕头发轻轻掖到了耳后,收回手的时候,还若有若无地碰了下自己的耳垂。

    金橘握着单头针,没敢抬头,听见他问:

    “什么都可以说吗?”

    “我怕你会讨厌我。”

    语气好卑微,这哪里是以前那个桀骜高傲的人,他不该是这样的模样,金橘继续纹线,冷冷淡淡道:

    “不会。”

    “这是工作。”

    回答的话在梁世京的预料之中,他刚摸过金橘头发的手指还残存着触感,此刻只静静垂在腿边。

    再开口:“对不起。”

    郑重其辞的,像在说着某种庄重的誓言。

    “所有的事情,都是。”

    “小橘,对不起。”

    单头针咚咚咚地响,梁世京的话却就在耳边慢慢传来,金橘看着针下方的英文字母,一笔一画拼成自己的名字,刻在梁世京心脏位置的皮肤上。

    她的手没敢停,不敢抖,直到轮廓完成,单头针停止,杂音消失,房间里徒留这句「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

    梁世京侧着脸瞧她,执拗倔强地,像是非要等她说话,金橘直起身,拿起肥皂和水给他洗净纹身区域,同样顽固,沉默着清洗工作完成,继续绘制平滑立体的线条。

    全当刚才的对话,与自己无关。

    “这五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是不是还在特别生我的气。”梁世京继续喃喃自语。

    “以至于连来一次我的梦里,你都不愿意。”

    他絮絮讲,像是要在今日这个被大赦天下的日子里,把这些年的所有话一口气说尽。

    金橘手上的各种纹身针和厚墨来回换,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说我与你不同,我那时候梦里都是你吗,可这场已经结束收场的感情,输赢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现在梁世京这副样子,倒像是他输了一般。

    金橘心情复杂,觉得刚刚的窗户不应该关上。

    她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继续手上的工作,完全不管梁世京在说些什么,仿佛这只是一场他个人的独角戏。

    但梁世京却在那句话后再没开口,金橘手下的图案阴影很快处理完,觉得他的状态有些怪,缄默无言。

    轮到上色时,她耳边的碎发又掉落,扫在梁世京的胸前细细酥酥得痒,没等动作,梁世京自己又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

    他看着金橘俯在自己胸前,连她头发的香气都能闻见,以前两个人无数次亲密的场景浮现,忍了又忍,才压下想要把眼前人拥进怀里的冲动。

    他知道这样做一定会把她吓到。

    梁世京在这一刻,忽然希望这个纹身永远都不要纹完,但是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会这么容易随人愿。

    最后用一次性毛巾清除血迹后,金橘用保鲜膜包扎好,纹身结束。

    “好了。”

    她毫不留恋地站起来,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把口罩拉到下巴处,交代注意事项:

    “最近两天不要喝酒,饮食清淡,短时间内不要碰水,避免衣物对皮肤的摩擦,不要抓挠伤口。”

    金橘手上整理工具箱,看了床上已经自己穿上衣服的人一眼。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后面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店里。”

    她语气官方,赶人走的意思昭然揭示。

    梁世京感觉胸前的皮肤灼烫发痒,忍不住想碰,刚抬手,见金橘的视线忽地望过来,宛如猜到他的想法一样。

    他又把手放下,坐在床边,说:

    “明天你有没有时间……”

    “没有。”金橘把整理完的工具箱盖上,发出“嘭”的一声。

    “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我都没有时间。”

    她不给梁世京说下去的机会,果断拒绝,虞立新就在这时敲响了房间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店里,金橘打开门,见他站在门外,伸头往里看。

    金橘给他让位置,看他走进来。

    “虞老师,有事吗?”

    虞立新摸烟出来,“没事没事,我就是听说梁总来了,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把烟递过去,梁世京接了夹在指间没燃,笑笑:

    “虞老板费心了,小橘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吗?”

    这话语带笑意,但又隐隐含有警告,金橘觉得自己听错,她看向梁世京,刚还委屈的小狗,又变成了生意场上睥睨众人的狼,眼神犀利,高高在上,笑意不达眼底,刚才面对自己的脆弱,好似全是装出来的东西。

    金橘忽然觉得梁世京可怕。

    她分不清什么样子的梁世京,才是真正的梁世京了。

    虞立新知道自己被警告逾越了,陪着笑:

    “那是那是,jinji的技术在圈子里可都是有所耳闻的,是我瞎操心了。”

    他脑筋转得快,眼神在房间遛了一圈,立马明白自己的出现,都是一个打扰到人的错误,赶紧了了话题,说自己还有事,准备要走。

    金橘见他要走,突然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的慌张,竟然出口叫住了他。

    虞立新握着门把手回头:“怎么了jinji?”

    金橘卡壳,她只是脱口而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虞立新问她,她一时半会儿徒然回答不出来。

    梁世京的目光在他们两当中掠视了一下,嘴角轻轻翘起,插话道: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事,刚才差点忘了,还想要问问虞老板的意见。”

    虞立新眉毛上挑,眼睛眯成一条缝,笑:“梁总这话讲得,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什么意见不意见的,太见外了。”

    梁世京站起来,搭着虞立新的肩,表情耐人寻味。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明天我生日,晚上有个宴会,不知道虞老板愿不愿意赏脸来坐坐?”

    虞立新被梁世京按着肩膀,心里悄然明了,他接过话,一脸惊讶:

    “呀真的啊?那是肯定要去的啊!梁总太会说笑了,明天哥哥一定带着大礼去。”

    梁世京笑而不语,虞立新又把目光转向金橘,金橘看他望过来,心里咯噔,然后就听见他说:

    “明天我带着jinji一起,梁总不介意吧?”

    金橘简直想骂虞立新了,“虞老板,我明天有预约。”

    她希望虞立新能明白,但虞立新只摆摆手。

    “哎呀我知道,就两个普通预约嘛,明天转给别人就好啦,你刚回国,这样好的场合,正是你拓展人脉的好机会啊。”

    他说完不再给金橘反驳的时刻,转头问梁世京:

    “是不是梁总?我们jinji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专心于工作了……”

    他不知真假地开始给自己贴金,梁世京半阖着眼瞧他,打断他,说嗯。

    “虞老板有心了,那我明天就派人把请柬送过来,等待二位光临了。”

    他说完往外走,虞立新跟在后头送他,金橘跟周爱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气得不行。

    周爱安慰她:“说不定真是你这位老板,对你青睐有加,想要多多栽培你呢bb。”

    金橘觉得不是,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愈加生气。

    结果第二天周爱亲自来了金橘家里,说要带她好好打扮一番,她言之凿凿:

    “这种参加前男友的生日宴会,就算不艳压群芳,那也要绝对的光鲜亮丽,而且梁世京现在什么身份,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你去了,说不定真的能钓到个金龟婿什么的,哎呀说的我都想去了……”

    周爱念念叨叨,开车把金橘带到高级化妆店,选了造型和礼服让她换,金橘穿着方领的黑纱连衣裙,挽着发髻出来时,周爱捂着嘴夸张:

    “bb呀,你也太美了,这简直就是去砸场子的嘛……”

    金橘浑身不自在,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去参加梁世京的生日宴会,现在被迫要去,还被周爱搞得这般隆重,整个人哪哪都难受,这会儿更想直接撂挑子走人算了。

    周爱哪肯,都做到这份上了,晚上六七点钟,把人送到位置。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梁世京的宴会不在陆地上,而是在江上的游轮上面。

    金橘踩着周爱给她选的10厘米高跟鞋,被目送走到入口处,结果被穿着制度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拦住时,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带请柬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嘉音今天的气氛有些热闹, 不是因为涨工资,也不是因为要放假,而是老总不仅今天来公司了, 还是眉眼带着笑进来的。

    三月二十五号, 梁世京的生日,往年的这天, 梁世京要么就不会来公司,要么就是脸色阴沉的在公司一待就是一整天。

    今年大家都觉得稀奇,广告部的小姑娘偷偷叫万青山:“万助理, 老板今天有什么好事啊?”

    万青山:“?”

    “就是, 他今天进公司的时候,是笑着的耶……”

    “对啊对啊, 我们本来还在猜, 今天是不是又要陪着一起加班了……”

    万青山不苟言笑,没回答,但今日也脸色比平日温和,说了个嗯, 走了。

    一排的小姑娘:“……”嗯是个什么意思?

    三楼的办公室。

    梁世京看着屏幕里的原凑随手抹了把头上的汗,莞尔说对。

    “今天办了个聚会, 可惜正好碰上你比赛。”

    原凑比大学那会儿成熟了很多, 以前他要是错过这种聚会, 肯定要嚎几句损失, 但现在他只是笑笑,说没事。

    “明年我一定在!对了我送的那套高尔夫球杆, 怎么样?是不是超赞?”

    梁世京点点头。

    原凑像想到什么:“对了, 小橘今天肯定会来的吧?”

    梁世京嗤他:“你消息这么灵通?”

    “这还用打听?”原凑嘚瑟, “你都快五年没过过生日了, 今天突然要过,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好吧?”

    梁世京似笑非笑。

    原凑叹气:“你俩早点和好吧,不然我这下次回来,和她打招呼都不知道用什么身份,多尴尬,以前好歹也是朋友……”

    梁世京轻声嗯,没说话。

    两个人又聊了两句别的有的没的,最后原凑那边还要比赛就主动挂断了视频通话。

    梁世京仰靠在椅子上走神,视线不禁意落到办公室的角落里,原凑送的那套高尔夫球杆正静静立在那里。

    这套球杆是他特地托人从国外带出来的mizuno,杆型很漂亮,上手也舒服,他在球场应酬的时候用过两次,手感很好。

    梁世京觉得自己虽然厌恶梁路安,痛恨梁路安,但是这辈子血液里流着和他相同的基因,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也在慢慢变得和他相似,这套高尔夫球杆就是证明之一。

    他敛眼,半晌,听见万青山在外面敲门。

    “梁总,这是这两个月恩南和嘉音的财务报表,”他把手上的东西递到桌上。

    “还有「黑雀」那边,他们的……”

    “「黑雀」不用管。”

    梁世京合上手上的东西,没让万青山继续往下说,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扔在桌上。

    “「黑雀」不属于公司。”

    “只属于我个人。”

    梁世京揉着眉心。

    “还有,以后在公司不要提有关「黑雀」的事情,虞立新那边我去过两次,他是个聪明人,应该已经明白了我是什么意思,你盯着点就行。”

    万青山颔首,说好的。

    “那我们现在要过去聚会那边吗?”

    “都办妥了?”

    万青山低眉:“是的。”

    “好,走吧。”梁世京站起身,边扣上西装外套,边往外走。

    ……

    晚上七八点钟,万青山按梁世京的要求,等了许久还没见金橘来,刚从船舱内走到甲板上时,看到的就是金橘脚步不稳地站在入口处,也不知道是出什么问题,迟迟没上来。

    他走过去,见金橘转身要走,赶忙拉住她。

    “金小姐,宴会就要开始了。”他这样说,生怕人走掉。

    金橘本来有些开心忘带请柬,正好就有理由给虞立新,结果被人突然拉住还有些愣。

    “不好意思啊,我忘记带请柬了,估计不……”

    “没关系,”万青山微笑,礼貌得体。

    “您来,不需要请柬。”

    金橘皱眉:“什么意思?”

    万青山笑而不答,摆了个请的手势,金橘回头看了看还坐在车里的周爱,她也挥挥手,别无他法,只好踩着难以掌控的高跟鞋跟着登上了船。

    船舱里的布置和普通的宴会厅别无二致,但是毕竟不是在陆地上,金橘总觉得脚下飘悠悠的,加上高跟鞋实在是难受,索性假借拿甜点,半倚着旁边的长餐桌才舒服些。

    万青山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宴会里百样面孔,没有一个是金橘熟悉的,之前在国外,也曾因为想要改变自己,被贺骁带着参加了各种社交,唯独这种场合是她最不喜欢的,去过了一次就没了第二次。

    金橘小口抿着酒杯的酒,虞立新却站在人堆里看见了她,走过来,想要让她和自己一起过去,说他正好有几个人要介绍给金橘认识。

    金橘心里对虞立新不满意,但现下这种场合也不好说什么,拿着酒杯跟着他走了。

    不过虞立新确实在交际方面能力很强,他和原照不一样,原照是谁都处成兄弟,虞立新则是不动声色,话里话外既联络了感情,又让对方应了承诺。

    金橘在这点上又对他真心佩服,人总是会不自觉慕强。

    梁世京带着万青山走进船舱的时候,她同虞立新正和人举杯,长发挽成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腰身曲线迷人,骨节匀称的手指捏着高脚杯,笑得从容,变成了美丽的成熟女人。

    完全不似以前总对社交恐惧的模样。

    梁世京喉咙紧,觉得欣慰,又莫名生出点来源陌生的不安,感觉好不容易与她拥有的那一点东西,正在悄悄消失不见。

    他唇角压成一线,接过万青山手上的鞋盒,走到宴厅中央。

    他今天着件黑色绒面西装,搭配灰色衬衫,领带上金色的领带夹熠熠生辉,和他鼻梁上的丝边眼睛相得益彰,整个人有种斯文败类的即视感。

    寿星到场,众人举杯,梁世京拿起服务生递过来的酒杯,澄净的香槟在玻璃杯里晃晃荡荡,被他带上台讲了几句开场词,又被放到一旁的长餐桌上,然后走下来。

    金橘站在虞立新身旁,看着人人目光中心的男人,拿着手上的盒子走到自己面前,动作自然地单膝跪地。

    她吓得退后半步,被梁世京抓住脚踝,同样纤细的脚踝,被整个握在男人宽大的手掌心里,宴厅所有人都望向这里,金橘着急,要站不稳,脚下的高跟鞋穿得痛苦,攥眉小声问他:

    “你要干嘛?”

    梁世京仿佛不在意周围目光,把盒子放到地上打开,里面一双暂新的白球鞋。

    他黑色的西装裤,因为跪在被许多人踩过的地面上被沾上灰尘也丝毫不在意,只仰着头轻轻笑道:

    “都好几年了,怎么还是不会穿这种鞋?”

    两人在一起时,学校里经常碰到有女生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依旧走得摇曳生姿,金橘每每都要忍不住感叹一句好厉害,那个时候梁世京就笑她,说不会穿高跟鞋,以后要是结婚可怎么办。

    他开着玩笑,金橘没听出来,眼波流转,说自己结婚就不穿高跟鞋,穿普通的白球鞋就好了,只要结婚对象不介意就行。

    梁世京当时笑得开心,边笑边亲她,说自己肯定不介意,金橘在这句话里反应许久,才反应过来被他诓骗了,最后两个人闹作一团,吻得喘息不止。

    时间一晃,没想到突到眼前,金橘的心境已经不同,她看着梁世京小心翼翼抬起自己的脚,要帮她换鞋,收着脚,不愿意。

    “你别……我不用,你赶紧起来……”

    她冷声拒绝,梁世京却没放手,眼皮上挑,噙着笑:“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要是现在拒绝我了,明天我就要上求爱不成的娱乐头条了,给我点面子嘛。”

    他现在学会跟金橘示弱,一旦察觉到金橘的语气变硬,立马就会变成落水小狗,好让她多一点心软。

    这招,他早在几年前就用过。

    果不其然,金橘虽然仍蹙着眉头,但收脚的力气变小,虞立新在旁边打着圆场,凑近劝:

    “是啊jinji,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不然场面太难看。”

    周围已经有细小的声音开始交头接耳议论,金橘放弃,梁世京低眸,勾着笑把她脸上那双亮闪闪的高跟鞋脱下,换上盒子里舒服的白球鞋,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插曲终于过去。

    换完鞋,梁世京并没有多说什么,万青山拿着手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便转身走了,直到晚宴开始,要切蛋糕,灯光熄灭,他才换了身衣服回来。

    蛋糕超级大,十几层,精致漂亮,被服务生推着推车过来,众人围过去,金橘穿着球鞋站在原地没动。

    有人走到她身边,声音探究:

    “你和梁世京是什么关系?”

    她语气不善,金橘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应该是哪个女明星,艳丽的礼服穿得动人心魄,打量过来的目光好像吐着信子的蛇,妖冶危险。

    “没关系。”金橘回答她。

    周笙笙单手抱臂,另只手摇着红酒杯,反倒心里的确认想法加深。

    这个圈子多少女人想爬梁世京的床,都巴不得和他沾上点关系,眼前的女人不闻名,不见姓,可前脚梁世京为她穿鞋,后脚就被她盖章没关系,她心下了了,又开口:

    “你知道他有个将要回国的白月光吗?”

    金橘对白月光这个词过敏,不管谁提,她都会想起林真宜。

    “不知道,所以呢?”她难得的口气咄咄逼人。

    “你喜欢梁世京?”她质问道,“那你找错人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要想示威,找他那个将要回国的白月光去。”

    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语气,周笙笙好歹是当红女星,哪里受过这个待遇,刚要做什么,人群爆发掌声,有人带头:

    “梁总,许个愿啊!”

    灯光半关的宴厅,梁世京被簇拥在人群中心,蜡烛的光影交错在他的脸上,金橘隔着人群看他瞧过来,黑暗里,明明都看不太清人的脸,他的目光却准确无误望了过来。

    他说:“算了,又不会灵。”

    有人接他的话:“怎么会,说出来了,才不会灵,你不说,肯定是灵的……”

    梁世京视线没动,还是看着金橘,金橘忽地觉得好没意思,撇开眼睛,踩着昏暗的光线,离开了宴厅。

    游轮已经开到了江中心,金橘站在甲板的栏杆边,春末的江风凉爽,也让她清醒。

    她知道刚才梁世京是在想什么,五年前,他们确认关系的那场生日会,梁世京要许愿的时候,也讲了同样的一句话,当时自己信誓旦旦会灵,接着梁世京就向自己表了白。

    场景重现,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游轮在江上漫无目的地荡,甲板上出现了别的脚步声。

    她回头,梁世京端着蛋糕走了过来。

    那块蛋糕上还有一颗大大的草莓,被点缀在白色的奶油上,盛在白瓷盘里鲜艳欲滴。

    江上的风大,金橘盘起的发髻已经被吹散了几缕,随意垂在耳边,梁世京匆匆过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她身上。

    “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他眉头紧绷,又去捏捏金橘的手指,低头轻轻搓了搓。

    “手都冻凉了……”

    金橘垂眼看他,忽然说:“梁世京,我今天来,并不代表什么。”

    梁世京搓手的动作一顿,说我知道,他的掌心温度依旧,又摩挲到金橘的耳畔,眼睛里情感压抑,如同流动的火山,喷薄欲出。

    “你不愿意和我和好,没有关系,这次我重新追求你好不好?”

    他温温柔柔讲,金橘被江风吹冷掉的脸,又被他温热的掌心捂热,曾经冷掉过的心却不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要重新追求我?”

    这问题太不言而喻,梁世京端来的蛋糕被放到了栏杆台上,他换成双手捧着金橘的下颌,克制着情绪。

    “因为想要你。

    “喜欢你。”

    “爱你。”

    他满眼的情/欲都要溢出来。

    “宝宝,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这情话惊心动魄,金橘眨眨眼睛,轻轻地笑:

    “梁世京,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说喜欢我啊?”

    她故意旧事重提,把折磨两个人的伤口一把揭下,谁都不让痛快,缠绵的情话也随之消逝在风里。

    甲板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走出来透气,男男女女,各种脸庞,金橘仰着脸看梁世京刚还眉眼脉脉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温。

    她侧目瞧着那些人忖量的视线,抬手把梁世京的手拿下来,又把肩上披着的衣服还回去,放到他手中,继续道:

    “还请梁先生自重,我并不想与你明日一起上娱乐新闻的头条。”

    “我男朋友看到。”

    “他会误会的。”

    作者有话说:

    临近考研,压力太大,极度痛苦,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失眠心悸,今天刚从医院回来,最近内容有些短小,各位见谅。

    故事不长,一直在按照大纲走,会努力不断更,争取下月中旬收尾完结,一直以来都很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作者号依旧禁言中,大家的评论都无法回复,但仍希望大家都能够看文开心,感谢。

    第63章

    最近一段时间, 网上有个很火的问题,叫作「故事的结局,重不重要?」, 金橘有天无意间刷到, 在那个视频下留了言,她是这样写的:

    重要, 但是如果你早就知道结局了,那么它便不重要了。

    后来留完言,金橘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个视频软件, 连这件事都遗忘的一干二净, 直到去机场接贺骁的那天,在出租车上, 她百无聊赖, 又打开那个软件,才发现这条留言已经被点赞到了热评第一。

    热评下面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如果你知道跟一个人没结果,而你又特别的爱,那么你是在意结局, 转身就走,还是在意过程, 继续爱下去?

    金橘看了看风景掠过的窗外, 低头回:

    我选择的是爱下去, 但是, 这个选择,它是错误的。

    回完, 出租车正好到了机场, 她关闭软件, 迎着阳光, 下了车。

    贺骁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拉着箱子从关内走出来,金橘站在关外等他,看他头发又被剪短,露出的五官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更锐利。

    她笑着走上去,说:“好久不见。”

    贺骁以前总是表情寡淡,语气无情,但是后来相处久了,金橘发现她只是和自己一样,慢热而已。

    他见到金橘,神情依旧,没什么太大动静,但是眼神是柔和的,说:“哪有好久,一个多月而已。”

    金橘笑着没反驳。

    两人走出来,贺骁动作自然地去拦出租车,金橘这才意识到自己开口来接他,其实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毕竟她连辆车都没有,等会儿两个人一起去吃饭,箱子都要拿着,多不方便。

    相处五年,贺骁早已了解金橘的一举一动,知道她又开始内心戏,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站在后车门歪头打断她:

    “行了,别又开始想东想西了。”

    金橘被看穿,不太好意思,上了车。

    车上,她主动认错:“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贺骁坐一旁挑眉:“?”

    “前两天,我利用了你,”金橘看他,“以男朋友的名义……”

    贺骁一愣,忽又想了个明白:“你遇见梁世京了?”

    金橘倏地抬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贺骁冷哼一声,没说话,车内静静,半晌,突然开口:“你可以利用我,一直都可以利用我。”

    他转头瞧着金橘:“我几年前就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乐意被你利用。”

    金橘捏着手指,回视贺骁,他这个人,说任何话都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受伤那会儿给自己表白的时候也是如此。

    那时他刚出院,一个人住,右手带着伤,很多事情没法做,金橘内心愧疚,每天去他家帮忙做家务,或者说是照顾他,其实是想弥补。

    贺骁也不戳穿,心安理得地接受,甚至都到新年了,他的伤还没有好透,两个独身在外的异乡人一起过节,窗外的月亮和国内一样的圆,门外的雪下的也和国内一样的大,贺骁就是在这个时刻刨出了自己的心意。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瓜子坚果零食,不能喝酒,煮的沸腾的茶,在茶壶里不断氲氤,室内温暖,白色地毯上两个人席地而坐,电视里投屏着春晚。

    金橘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惊愣,好半天才说抱歉。

    “我现在还腾不出心来喜欢别人。”

    她和梁世京说自己不想喜欢他了,可来到了国外,她每晚的梦里都在和他纠缠不清,有时梦醒,枕头湿掉一片。

    贺骁捧着茶杯,停顿很长时间,然后平静问道:“你还喜欢梁世京?”

    他丝毫不遮掩,金橘手上半天扒不开的开心果,突然在这句问话里,被猛地剥掉外壳。

    贺骁吹了吹杯里特地从国内带过去的普洱,半晌,坦坦荡荡。

    “在酒吧那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因为想让你们两尽快分手。”

    金橘不懂:“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觉得自己和贺骁在此之前连朋友都算不上,不确定抬眼,撞进贺骁望过来的目光里。

    “秘密。”他说,“你跟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

    金橘扭头,收回目光,不想理他的玩笑。

    贺骁笑,不以为意,讲话老气横秋:“忘掉一个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那不过是在利用另外一个人而已。”

    金橘直截了当,她从不相信感情这种东西还可以等量代换。

    她说完,室内就没了声音,电视机里春晚阖家团圆的鞭炮响起,噼里啪啦,喜气洋洋,好半天,下个节目开始,贺骁才说:

    “我愿意被你利用。”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金橘沉默,手上的开心果剥了一颗又一颗,全在盘子里,却一颗没有送进嘴里,最后一盘开心果都被她剥净,终于开口,还是同样的一句抱歉。

    “我做不到。”

    “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她把盘子放到桌上,起身要走,被贺骁捞住手。

    “那就三个月,”他仰着头,“三个月,我们试试,如果真的不行,再做朋友。”

    金橘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那天的想法,反正之后他们就真的交往了三个月。

    转换了关系,贺骁还是和之前一样,导致金橘经常会忘记这件事,甚至喜欢上和他相处的状态,自己是放松的,舒展的,自由的。

    可是一到亲密接触,金橘就完全抵触,贺骁挨过来的时候,她脑子出现的却是梁世京的那张脸,漫不经心的,痞气的,坏笑的,柔情蜜意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一一清晰。

    她一次又一次找理由,找借口,直到最后一次,在贺骁吻过来的时候,她再次偏过头,让那个吻只落在了脸颊上,金橘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可以和贺骁像朋友那样无限交流,却没有办法像情侣那样更进一步。

    这场试试,在此终于戛然而止。

    提出分手后,贺骁眉目倦淡,言而有信,和她做回了朋友。

    金橘觉得自己自私,可每次贺骁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叫自己的名字,那些决绝的话又无法说出口。

    现在被利用的话重新被他云淡风轻地讲出来,金橘愧疚的心情席卷而来,她垂眸,别过脸,嗓音浓重,裹着万种情绪。

    “对不起,贺骁,”她慢慢开口。

    “我一直以为自己挺清醒的,可是到头来,原来糊里糊涂的人才是我,在国外的时候过得一团糟,是你一直在帮我,结果我却利用了你,回了国,我也是乱七八糟的,到头来,最后还是又利用了你。”

    她道歉完,久久,出租车里都没人说话,扭脸一看,贺骁心不在焉玩着手机,淡道: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金橘:“……”

    这个人真的是……

    她被气笑,无言以对,听贺骁转移话题:“等会儿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嗯……吃面吧。”

    他把手机聚到銥嬅金橘面前,屏幕里是家很火的面馆,原来他刚才是在找吃饭的地方。

    金橘想到两个人在国外的时候,吃意面吃到厌烦,自己买东西回来,结果两个都不会做饭,动不动就不小心把消防叫来的场景。

    “那就去吃面吧,”金橘忍俊不禁,“不过我现在吃不了辣了,有点难过。”

    贺骁扬着嘴角:“看你还敢不敢不好好吃饭,半夜两三点胃病跑医院,我是怕了。”

    金橘笑着没接话。

    ……

    接完贺骁的第二天,金橘想着需要找虞立新谈谈,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摊开,提前讲明白,俗话叫做丑话说在前头,不然自己总是不清不白地,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是到了晚上,虞立新说来店里却一直不见人影,金橘手上的单子都完成了,眼看着快要下班的点,楼下终于有了动静。

    她的口罩和手套都已经摘掉,听到声音,从工作间里走出来,趴在二楼往下看,来的人却不是虞立新。

    是梁世京。

    他看上去很是疲惫的样子,额发遮住半个眉眼,穿着黑色冲锋衣,领子拉到最高,下巴藏在里面,双手插着口袋走上来。

    两人视线相碰,对视到一起,金橘站直身体,看他一点点走过来,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黑墨。

    “你今天好像没有预约。”她语气冷漠。

    梁世京把下巴抬出来,凝视她,片晌,说:“伤口不舒服。”

    金橘:“?”

    他抬手摸着胸口:“你说的,有任何问题来店里找你。”

    他声音有点沙哑,像感冒还没好,金橘想到自己给他纹身那天交代的话,眼神稍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台,说:

    “你坐过来我看看。”

    梁世京却没动,眼睛看向里间,金橘不想和他独处,冷声道:

    “里间刚做了卫生,你只需要给我看一下伤口就行了。”

    言外之意,没必要弄脏我的房间。

    梁世京的胸口仿佛起伏了一下,但没再僵持,走过来坐下,拉下冲锋衣的拉链。

    金橘半蹲在他面前,看他不动手撩起里面的T恤,抬起眼睛瞧他,在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到了故意两个字。

    不想相持不下,金橘自己主动抬手,把黑色T恤一点点往上撩起,刻着字母的胸口确实红得不太正常,纹线的周围还有些明显的肿。

    这不是该出现的情况。

    或者说这不是该在自己手上出现的情况。

    “那天我交代的事项你有遵守吗?”金橘抬起脸问他,“是不是短时间沾水了?还是你用手……”

    “我喝酒了。”

    他直言不讳,金橘眉头紧锁:“我说过的,刚开始那两天不能喝酒……”

    她说到一半,忽地明白梁世京的这句话,他不是忘记了,也不是忍不住,他就是故意的。

    金橘无言,站起来,“你非要糟蹋自己的身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完就要走,被梁世京拉住。

    “那天,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这样问,嗓音比刚刚还要落寞粗粝,金橘低着眼看他,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又想起那天她在船上说自己有男朋友时,当时梁世京的脸刷地就褪了色,金橘自己的心跳也变得缓慢,刚要开口,就听前台妹妹在楼下喊:

    “Jinji姐,有人找!”

    金橘伸头往楼下看。

    梁世京仰着头,视线追着她,然后就看见眼前从回来到现在,在自己面前从没有笑过的女生,倏然露出阳光明媚的笑容。

    那个笑容明明以前是只给自己的。

    下一秒,他的手忽然就空了。

    金橘快步走到楼梯口,声音雀跃:

    “阿骁,你怎么来了?”

    梁世京的心,在那一刻直接从万丈高空砸到了平地,那甚至不是痛,是连痛都来不及体会,就直接蒸发成空气的窒息,他全身僵硬站起身,看着从楼梯走上来一个男人。

    那是一张只见过一面,却无比熟悉的脸,那天夜晚,他还对他说过一句:你别动心思。

    可是如今,自己心爱的人,却自己主动跑到了他面前。

    贺骁踩着楼梯上的地毯上来,没有声音,但一上来就看见了梁世京,心下了然,再低头,笑意盈盈:

    “当然是男朋友来接你下班。”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金橘有瞬间的惊讶, 下秒想到身后的梁世京,忽地明白了贺骁故意这样说话的用意。

    两个人视线相接,很默契的都知道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金橘没有反驳, 被贺骁搂着肩膀往里间走,催她:

    “快点去收拾一下, 我带你去吃饭。”

    金橘笑着说好,又看向一直被冷落在旁的梁世京,态度客气道:

    “梁先生, 你的伤口主要是因为喝了酒, 最近两天戒掉酒精,饮食规律清淡点, 过两天就会没事。”

    说完要走, 被梁世京拉住手,金橘仰头看他,见他不说话,可眼底晦暗不明, 目光痛苦分明,忽觉得自己也被传染, 扭回脸, 是贺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收了回来。

    他语气冷硬:“先生, 当着我的面, 纠缠我女朋友,有点过分了吧?”

    梁世京却不看他一眼, 视线紧紧钉在金橘身上, 直到贺骁把人带进里间关上了门, 金橘才觉得那份灼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消失。

    最后梁世京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不知道,只知道贺骁搂着自己的肩路过他时,自己那只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将他浑身的颤栗感受了个彻底。

    贺骁解释自己只是正好路过,谁知恰巧碰上,索性做戏做全套,金橘不疑有他,梁世京来得突然,连自己也不知道,何况他。

    她真心实意说谢谢,贺骁眸子微挑:“啰嗦。”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套做戏确实比自己之前的那些拒绝更加有用,之后一段时间,金橘都没再碰见梁世京。

    除了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店里的各种东西,比如甜品,比如水果拼盘,再比如今日的下午茶咖啡,全店上下十几人,人人有份。

    前台妹妹来问金橘,金橘问虞立新,虞立新却只说是顾客满意店里,特意犒劳大家,别的什么都不提。

    金橘看着桌上的拿铁,备注上全部写的不加糖,不加奶,想起之前的水果拼盘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橘子,甜品从面包到蛋糕也是一应俱全,随即住口,没再追问。

    CC在后面喊:“Jinji姐,你不喝吗?”

    金橘没回头:“我不爱喝拿铁。”

    周末的时候,周爱来家里看小猫,给它带了很多漂亮的小衣服,还有很多昂贵的零食和玩具。

    金橘站在阳台上给多肉浇水,笑她:

    “你也太夸张了,上次给它买的零食还没吃完呢……”

    周爱把小猫举起来埋它肚子,说:“谁让它这么可爱呀……”

    说着又母爱泛滥,对着猫又蹭又抱的,喜欢的不得了,她今日容光焕发,看着心情好的不行,金橘拿着小水壶进厨房接水,随口开她玩笑: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是情场得意啊,还是职场得意啊?”

    周爱搂着小猫,步伐轻快,荡到金橘边上,神秘一笑:“上次的小鲜肉,勾到手了。”

    金橘水阀一关:“你也太快了吧……”

    周爱扬着眉,笑着又抱着猫走了。

    金橘摇摇头,继续去阳台浇多肉,好一会儿,听见周爱在客厅问她:

    “小猫的主人还没回来吗?这哪是寄养在你家啊?感觉跟直接托付给你了还差不多,我说,他不会是不想养了,故意找借口说自己在外地吧?”

    “应该不会吧……”

    金橘把小水壶放下,走进客厅,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擦手。

    “我前两天还和它的主人聊过天,他说他最近在香港出差来着……”

    周爱总觉得这话哪里奇怪,但下秒又被香港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你说到香港,我想起个事儿,那个谁要在香港尖沙咀开画展了。”

    “哪个谁啊?”

    “就,就那个……你最喜欢的那个画家……”周爱拍拍脑门,一时想不起来。

    金橘一激灵,坐到她身边:“不会是麻久吧?”

    “对!”周爱拍手,总算想了起来。

    “对对,就是他,我记得以前大学那会儿,你攒了一两个月的工资,就为了看他在江市的一场展来着。”

    金橘两眼亮晶晶,然后下秒就被周爱泼了冷水:“不过买不到票了。”

    金橘:“……”

    “那你还特地告诉我?”

    周爱抱着她笑,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错我的错……”

    “我本来是想请你看来着,不过没搞到票,刚刚你一提香港,我这不就想起来了嘛。”

    金橘撇嘴,万分失落。

    她小的时候被金淑霞带到少年宫学画画,那时候麻久刚出道,一画成名,金橘对他那副出道画深深吸引,从此就成了忠实粉丝。

    但麻久太火,在国内办一次展不容易,每次的票贵不说,还手速慢一点就会抢不到,尤其是金橘曾经还看过一次,就更是念念不忘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会挂念于心,一整个下午,金橘都没能从这份惆怅中走出来。

    周爱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发个朋友圈问问?说不定谁有人脉,或者正好手上有票也说不定?”

    金橘皱眉:“不太好吧?我微信好友大多是工作上的客户……”

    “那不正好,”周爱打断她。

    “你的那些客户各个行业,各种身份的都有,那就更容易了呀,你又不是白嫖,到时候大不了加钱也可以啊。”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说:“我也托人帮你问问,试一下嘛,万一呢。”

    金橘被她怂恿,觉得也有些道理,而且实在是麻久对自己的诱惑太大,于是听了周爱的话,发了一个朋友圈。

    结果当天晚上,不仅真收到了票,还不止一张。

    贺骁问她怎么不和自己讲,他说他手上正好有两张别人送他哥,他哥没时间又转送给他的票,另一个则是小猫的主人,他说他在香港的客户,有画廊那边的工作人员,所以正正好也闲置了一张票出来。

    金橘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这也太巧了点。

    她把这件事告诉给周爱的时候,周爱在那边笑了好半天,说事成了还不好吗。

    金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停顿好一会儿问周爱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周爱在那边呼吸有点重,不知真假地说自己没时间,有个case出了问题,估计没十天半个月空闲不下来。

    金橘于是拒绝了小猫主人的票,和贺骁约了时间一起飞香港看展。

    临睡前,金橘收到猫主人那边的回复,他问金橘是收到票了吗。

    金橘顺手回他是的:【朋友手上有两张,所以就约了一起去了。】

    对面秒回:【男朋友?】

    金橘蹙眉,觉得他这话问得逾越,没再理,和猫玩了一会儿,睡了。

    飞香港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不过这倒是适合飞行的好天气,宽体客机一路驾驶平稳,从云层之上的舷窗往外看,是一片让人心情愉悦的蓝。

    到港城的时候是中午,金橘是第一次来香港,有些新奇,贺骁以前世界各地跑,早就见怪不怪,但看到金橘像个好奇宝宝,还是笑着带她到处逛了逛。

    从铜锣湾到太古,又到九龙湾,两个人吃了著名的糯米饭,通粉,还有招牌的菠萝包。

    贺骁一口流利的粤语,和人交流起来是另番模样,金橘在这种时刻,倏然莫名其妙想起了梁世京,那个时候他在家里和阿姨偶尔说话,也是这种漫不经心,却很游刃有余的样子。

    贺骁看她刚还兴致勃勃,这会儿忽然失落,逗她:

    “宝宝点解唔开心啦?”

    金橘手上的冻奶茶晃了晃,耳尖红晕立马爬了上来,要去捂贺骁的嘴。

    “你别乱讲话啦……”

    她粤语不好,但那句「宝宝」却听得清楚,这个称呼曾经只有梁世京会叫,现下贺骁一叫,梁世京的脸便更加清晰。

    可他分明不在身边。

    “抱歉。”贺骁讲,本来只是想逗金橘开心,没想到却让她表情更失落。

    “我开玩笑的。”

    金橘知道自己扫兴,朝他笑,说没有啦。

    “是我自己的原因,”她瞧了瞧手机的时间,说:“画展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贺骁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把自己手上的冻奶茶,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跟了上去。

    画展在尖沙咀的艺术馆,灯光打得很高级,金橘一进去就看见了麻久的那副出道作《哭泣的太阳》。

    她驻足观看了很久,每次看到这幅画,她的心情都会变得奇怪,所以大二那年,她画出了那个第一次卖出的稿子《太阳火焰》。

    贺骁远远站在她身后,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站在自己最喜欢的那副画前,感觉后背肩胛骨上的图案隐隐发烫。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什么,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同样站在远处的梁世京,男人一身肃穆的黑,看到他望过来,转身离开。

    贺骁看着他走不见,心情被破坏,没对此事提起一言半句。

    金橘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刚才发生了一场如何的风暴,她终于挪动脚,慢慢往前走,向下一副画看过去。

    等到展厅所有的画都看完再走回来时,那副《哭泣的太阳》已经摘掉了,金橘轻轻诶了一声:

    “那副画怎么摘了呀?有人买了吗?”

    贺骁目色幽深:“但那副画,麻久以前说过不卖。”

    金橘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贺骁没接,走向工作人员,果然,在他们走后,被不知名的买家买走了。

    两人走出艺术馆,外面已经天黑,金橘觉得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副画了很可惜,身旁的贺骁却比她更沉默。

    金橘活跃气氛,语气期待:“听说香港的夜生活很好玩,要不我们在这里玩一晚再走吧?”

    贺骁垂着眼睛看她,不说话。

    金橘被他看得心情紧张,卷翘的眼睫颤颤,看贺骁这才移开视线,说走吧。

    夜幕降临的香港繁华又美丽,铜锣湾灯红酒绿,兰桂坊纸醉金迷,赤鱲角的夜航客机信标灯亮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金橘深刻认识到,原来大家嘴里的话不是夸大。

    贺骁带着她去了兰桂坊的the iron fairies co,这家酒吧非常有名,氛围极好,歌手的歌也脍炙人口。

    夜场的音乐鼓噪,但也让人放松,里面的环境曲径通幽,有的地方是像包厢的洞窟形状,贺骁心情不好,随手挑了个吧台的位置。

    他给自己点了杯伏特加,给金橘点了度数相对不高的马提尼,金橘笑:

    “怎么?还当我是一杯倒啊?”

    贺骁歪着头盯着她,说是啊:“喝醉了可没人背你回去。”

    金橘知道他开玩笑,笑着不理他,往舞池看,问他:“你不去玩玩吗?”

    贺骁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说:“你去吧,我累了,看着你玩就好了。”

    音乐太吵,他的声音太轻,金橘只听清了他的前面几个字,后面都没听见,没再问,起身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梁世京。

    她定神,以为是自己今天心太乱的原因,不愿再想,往舞池走过去。

    在国外为了打开自己的性格,她跟着贺骁去过很多社交场合,酒吧就是其中一种,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生疏。

    舞池群魔乱舞,金橘只在外围,她只想把脑子里的梁世京赶紧清除干净,并不是要放肆自己,毕竟今天贺骁的心情不好,万一喝醉,她还要带人回去。

    音乐切换,本就昏暗的光线更加迷人眼,贺骁看了金橘一会儿,再转眼,舞池没了她的影子。

    洞窟里,金橘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明白梁世京怎么会真的出现在这里,挣了挣自己被攥紧的手腕,斥他:

    “放手!”

    梁世京盯着她眸光意味不明,像没听见,置若罔闻,不松手,手下的力气反而越来越重。

    金橘吃痛,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皱眉推他:“你弄疼我了!”

    却不知这句话哪里戳到了面前的男人,梁世京顺势换了姿势,擒着她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掐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金橘感觉薄荷混着酒精的味道,搅进自己整个口腔,舌尖也被他纠缠,她的双手动弹不得,下半身也被梁世京的腿卡得死死的。

    梁世京的这个吻凶残暴力,像要把她整个人吞掉,金橘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能间隙中发出几句嘤咛,直到她狠狠咬上他,血腥味弥漫开来,梁世京终于微微退开。

    两人身贴身,金橘看清他的眼睛里都是欲/望,喘着气说:

    “梁世京,我有男朋友了。”

    她觉得这句话肯定能让他清醒些,没想到梁世京却额头贴过来,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醉言醉语:

    “我知道。”

    “宝宝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在偷情。”

    金橘被他的话吓到,他太醉了,已经胡言乱语。

    “不像,”她冷漠反驳。

    “偷情是两情相悦。”

    “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放开我!”

    梁世京虽然醉,可听明白了,金橘这是在说自己是一厢情愿,他笑,一脸的痞气,贴到她的耳边轻声道:

    “好,不像。”

    “那宝宝就当是我在做男小三,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金橘想, 梁世京真的是疯了!

    他那样天之骄子的人,讲这样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话,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他真的有那么喜欢自己吗?她须臾间源源不断得想, 然后就见梁世京被人从后面掀身挥翻在地。

    贺骁的眼神森冷怒意, 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金橘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就被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洞窟,隐秘,视野不好, 没什么人注意, 却偏偏让贺骁找到。

    金橘被他揽在身前,闻到以前总带着清冽泉水味道的身体, 今日也酒气重重。

    她从贺骁的怀里挣脱出, 刚想说话,余光扫见梁世京从地上爬起伸手过来,电光火石,甚至大脑还没来得及下达指令, 身体已经下意识挡在了贺骁面前。

    那一刻,时间好像定格了。

    没有人知道金橘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想可能是因为梁世京在自己的潜意识里, 已经被规划到了危险的那部分, 他往前走一步,自己就会忍不住往后躲十步。

    刚刚她以为梁世京是要向贺骁动手的, 但梁世京伸向自己的动作, 还僵在半空中, 这瞬间她才忽然明白, 原来他不是要挥拳头,他只是想要来牵自己的手而已。

    歌手在撕心裂肺地唱李宗盛的歌。

    ——

    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

    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是不能原谅

    却无法阻挡

    恨意在夜里翻墙

    是空空荡荡

    却嗡嗡作响

    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金橘心里不合时宜地走神,这明明是首慢歌,为什么要把它唱得如此肝肠寸断。

    在场的人不知谁能明白,贺骁站在金橘身后更是看不见脸,除了梁世京。

    他的眼睛被醉意熏得变红,浅浅的,就嵌在眼底,垂下薄薄的眼皮,你都不会太看得清。

    梁世京自己都无法彻底辨别,他想,自己心里可能是痛的吧,但更多的是像这首歌,痛啊,可是也麻木了,接受了。

    她那么瘦,以前被自己抱在怀里,连腰背上的骨头都能清晰摸到,第一次以为自己受伤的时候,吓到手脚都冰冷,还一遍遍执着于让自己不要受伤,可是现在呢。

    他抬起眼睛细细瞧着面前的女生,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点蛛丝马迹。

    但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她现在不仅连自己摇尾乞怜的求爱都看不上,还试图站在别人面前撑起保护的双手,眼神里对自己全是警惕。

    梁世京在这个动作里,终于深知,金橘竟然在害怕自己。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现在是个让人恐惧的坏人,让她提防,让她戒备。

    五年前的那个亲手被自己布置下的陷阱,到头来,圈住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被困在原地打转黔驴技穷,对方早已拥有了新的天地。

    梁世京慢慢收回自己被误解的手,丝毫也不在乎嘴角还在渗出的丝丝血迹,就那么随手用指腹抹了一下,又卷进手心里。

    像只被抛弃的丧家之犬。

    是没人在意的。

    金橘瞧着他低头,咬咬唇,别过视线,仰脸看了看贺骁隐忍的表情,说:

    “我们走吧。”

    “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喝醉了,等酒醒后,一切都是不作数的。

    这是给那个问题的回答。

    也是给你的回答。

    就当你没说过。

    就当我没听过。

    ……

    酒吧外面的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贺骁大步流星走在前头,金橘知道他在生气,跟在他后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走了好久,好远,都不清楚走到哪里了,贺骁才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金橘,却不说话。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橘率先打破安静,她承认自己有些莫名心虚,但这份心虚来源于什么,她又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先解释,似乎如此才显得顺理成章。

    贺骁沉默着,他高兴不高兴,情绪都是内敛含蓄地收起来。

    金橘看他走过来,低着眼,在明晃晃的路灯下,照下一片混乱的阴影。

    “你刚才心疼他了吧?”

    他忽然这样问,猝不及防的,打得金橘被定在原地,进退无措,她难得的在这个问题里茫然,刚要反驳,就听贺骁又道:

    “也是,那样眼睛长在头顶的男人,却在你面前尽是狼狈,任是谁,怕是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我呢?”

    “一点点也算,你有过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声喧嚣,金橘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干燥了,张张嘴,声音就跟着一起挥发掉在空气里。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冷血狠心的,让一个人饥肠辘辘的人,等在放着美食佳肴的桌旁,还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永远都不可能吃到,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金橘说不出话,路上的车鸣人沸,便衬托得这份沉默更加突兀寂静。

    贺骁凝视着她嫣红的唇,撇开脸,懂得了。

    他转身走进风里,语气平静。

    “算了。”

    “回去吧。”

    那话太轻,在金橘耳边转了一圈,就泯灭得无迹无踪,听得金橘胸口宛如被勒住,于是回到江市以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和贺骁拉开距离。

    她不知道自己当年在面对白堂英能明白的道理,怎么到了贺骁这里,就全然忘记了。

    而继续每天雷打不动送到「黑雀」的各类下午茶点心,也被金橘全部拒收,她觉得自己早就该这样做,不给任何人一点希望。

    万青山把这件事告诉梁世京时,想了好一会儿的措辞。

    自家老板为了一场展,硬是推掉了五六个工作,在香港多逗留了几天,起初他想不通,而后等在看到出现在画展的女生,倏然就明白了。

    但是这一次却和以前每次所谓的偶遇都不同,梁世京是全程颓然的,他看着女生和别人逛街吃饭,全程笑乐,跟着他们进入展厅,又提前出来,一个人去酒吧买醉。

    月朗星稀的夜晚,男人一袭黑衣,脸上带伤,从酒吧走出来,坐在车后座,仿佛兵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万青山不清楚在酒吧发生了什么,坐在主驾驶上,瞥向后视镜,昏暗不明的后车座,疲惫仰靠的男人缄默了很久,才轻声道:“走吧。”

    嗓音又低又哑,掺着稍纵即逝的哽咽。

    听到万青山说了这件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只签字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继而说嗯,我知道了。

    万青山犹豫着问:“那以后还送吗?”

    梁世京镜片后面的眼神黯淡,半晌说:“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算了,上学那会儿,梁世京就特别讨厌这个词,算了就这样吧,算了放弃吧,算了无所谓了,它的后面总是跟着这样无可奈何的词汇,听着像选择,实则却是无计可施的妥协。

    能怎么办呢,不能怎么办,好像也只能如此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难的事。

    崔西在「小西天」的酒吧见到梁世京时,他正看着面前的酒杯,来来回回想这件事。

    光线迷离的吧台,梁世京长腿宽肩,只是坐在那里,弓着背转着手里的酒杯,就是一道吸引人目光和眼球的风景。

    他气质与众不同,看一眼就明显的矜贵,勾得附近总是人影走动,他却从头到尾,连个姿势都没变过。

    崔西点着烟笑,拍了张照片,给原凑发消息:【看到没,咱京爷真是一如既往的招人,你再不来,酒吧的妹子估计就没你份了。】

    他这边刚发送完成,那边吧台就见一个身形妖娆的美女,已经走到了梁世京边上。

    “帅哥,一个人?”

    美女摇着酒杯,声音娇嗔,梁世京喝了口杯子里的酒,没理,眼睛都没瞥一下。

    美女看男人不理自己,婀娜妩媚地把身体又凑近几分,几乎是靠在梁世京的身侧,低语浅笑:

    “哥哥怎么这么难撩啊?”

    她穿着红色低胸吊带裙,微微弯着腰,有意无意蹭着人,梁世京刚想发作,侧目忽见这满眼的红,倏地就想起了金橘,那年一起去海边,她穿的也是这样一件裙子。

    但是比眼前的女人漂亮。

    全世界最漂亮。

    崔西夹着烟看笑话,眼见着美女越来越肆无忌惮,赶紧走过去。

    毕竟梁世京生气,什么话难听就捡什么说,果然,刚走近,就听玻璃杯被磕在吧台的大理石面上,发出清脆“啪”的一声。

    梁世京掀起眼皮,语气轻描淡写:

    “滚。”

    一个字,羞辱性极强,美女的脸色一僵,忿恨地嘁了一声:“不解风情。”,踩着高跟鞋走了。

    崔西闷着笑,要了杯酒,站到美女刚空出来的位置,学着样子犯贱:“帅哥,一个人啊?”

    梁世京心情不好,不想和他犯贫,言简意赅:“别犯贱。”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情绪好的时候,还能跟你挪揄两句,情绪不好的时候,就是生人勿近,一副一言不合分分钟送你归西的架势。

    说完又道:“酒吧的名字太难听了。”

    崔西惊讶,少见听他发表意见,把烟灭到吧台的烟灰缸里,喋喋不休开始抱怨:

    “我可是给你报备过的,你说让我自个看的,而且你好歹也是酒吧老板,结果连前几天的开业剪彩都不来,那些人有多少是冲你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絮絮叨叨,梁世京听而不闻,正说着,原凑终于姗姗来迟。

    他因为比赛,头发比之前剪短,皮肤变成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不少,但是性格还是吊儿郎当,上来第一句话就是:

    “崔西,这酒吧名儿太他妈难听了吧?”

    崔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可闭嘴吧!”

    崔西怼他,原凑咧着嘴笑,大大咧咧抬腿坐到梁世京旁边。

    两个人因为原凑去比赛,有一两个月没见,这会儿再见面,原凑总觉得梁世京颓废了不少。

    “京爷,怎么样啊?”他不忘正事。

    梁世京睨他:“什么怎么样?”

    “就你和小橘啊!”他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酒,继续道:“上次你生日宴会上,给人换鞋的照片,我可是看到了。”

    原凑笑得意味深长:“那场面,我不在,真是可惜了……”

    崔西不认识金橘,但也见过只在圈内流传的那几张图,跟着好奇:

    “那妞谁啊?我上次就想问了,能让咱京爷屈尊降贵给换鞋……”

    他玩习惯了,说话用词改不掉的不正经,被梁世京斜了一眼,咂出味儿了:

    “咋?这妹妹这么与众不同呢?”

    原凑啧他:“迟早的正牌女友,你说呢?”

    崔西一脸迟疑,又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是金的梁世京,问:“真的?”

    梁世京不说话,眉眼阴翳,原凑把送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下。

    “这还能有假?你这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难道还不相信咱京爷的魅力?”

    崔西摆摆手,皱着眉道:“那哪能呢?但是你们没看今天的花边新闻吗?”

    他把手机掏出来,翻了翻,指了指屏幕:“喏,新鲜出炉,还热乎乎的……”

    梁世京把手机接过来,标题字体醒目,赫然写着:贺家二公子与佳人同游香港,经知情人士透露,或婚期将近!

    配图上:金橘被贺骁半圈在怀里,拿着奶茶,笑得浓情蜜意。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贺骁来「黑雀」的时候, 外面正在下着瓢泼大雨,春末夏初的雨,总是这样来的急, 下得也急, 大片大片,快要刷成水幕。

    金橘在店里等雨停, 早上出门天气还好好的,谁知道正好要下班了,突然春雷阵阵, 滂沱大雨就立马下了下来。

    她最近没有任何社交, 周爱也忙得不见人影,所以基本每天都是泡在店里最后才走, 这会儿店内空空, 看到店门突然被打开,金橘还被吓到了一瞬。

    贺骁把伞挂在门口,扬扬眉:“就猜你还在店里。”

    自从上次从香港回来,金橘就一直避着贺骁, 这会儿冷不丁忽然见到,毫无防备。

    “你怎么来了?”

    她放下平板, 从沙发起身, 看贺骁走过来, 模棱两可道:“怎么?现在不躲着我了?”

    他语气调笑, 不似往日,金橘被他一针见血地戳破, 有些尴尬, 贺骁却不在意, 侧头看了看她桌上的平板, 上面的稿子刚画到一半。

    “我来,是有两件事。”

    他坐到高脚凳上,眼瞳微微向上,“你想先听哪个?”

    金橘站在他面前,被他问得不知道怎么接话,又听他说:“别躲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对不住我,不喜欢我还放任我在你身边,怕我会被你伤害是不是?”

    他语速缓缓,娓娓道来,金橘听得心脏微缩,垂眸,电容笔还在手上忘记放下。

    “抱歉,贺骁。”

    现在连阿骁都不愿意叫了,贺骁心想,她这个人一旦要和你划清界限,就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抱歉什么?”贺骁问。

    “所有,从头到尾。”

    “为什么?”他步步紧逼。

    “因为对你不公平,我们还是……”

    “可我不觉得,”贺骁打断她,站起来,走向金橘,表情淡淡。

    “公平不公平我说了算,我不觉得。”

    金橘抬眼看他,见他笑,“所以别躲着我了。”

    “你不喜欢我,我会失落,但是你连朋友都不愿意和我做,只会让我更难过。”

    金橘被他这番话刺痛,要说什么又被他抢先。

    “何况我可不是什么善人,我当年可是会设计让你分手的大坏蛋,还会让自己吃亏不成?”

    他故意旧事重提,讲得敞亮,金橘撑着额角被他无奈到,说:“但是……”

    “没有但是,”贺骁嫌她想太多,“做朋友而已,朋友遇见问题帮个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倾下身和金橘平视。

    “除非你心虚,怕自己会爱上我。”

    胡搅蛮缠,强词夺理,金橘讶异,贺骁竟然还有这副模样,讲不过他,把脸撇开,不服输:

    “当然不会,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贺骁直起身笑,“那不就成了?”

    金橘还是有些无法说服自己,看着店外的大雨,半晌才说:“你让我想想。”

    贺骁适时退后,说好,点到为止,怕把人逼得太急,转移话题继续道:

    “第二件事,这个花边新闻……”他把手机打开给金橘看。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被跟拍,不过你想澄清的话我可以找人立马去做。”

    金橘第一次见,看着新闻的标题和照片,又惊讶又诧异,半天说不出来话,尤其是标题上的那句婚期将近。

    “他们怎么乱讲啊?”金橘指着那四个字,有些生气。

    贺骁唇线紧抿:“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种花边新闻就是越天花乱坠,越有人看。”

    他眼皮轻抬:“你想澄清吗?”

    金橘皱眉,不懂这些,说:“会很麻烦吗?”

    “那倒也不会,”贺骁表情不太好看。

    “就是一来一回,会让那些媒体觉得我们很在意,以后可能会更被纠缠着不放,怎么甩都甩不干净,而且会看这种新闻的人,也不会相信澄不澄清的事。”

    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了,金橘心里觉得疲累,贺骁瞧着,把手机收回兜里。

    “没事,你也别太担心,这两天我找几家媒体安排一下通稿,不是什么难事。”

    金橘没说话,还是愁眉不展,贺骁弯了下唇,逗她,活跃气氛:

    “不过这张照片拍的,还挺好看。”

    金橘无语,横他一眼,贺骁笑而不语,望了望店外丝毫不见小的雨势。

    “你在等雨停?”

    金橘嗯了声,回身去收起平板。

    “店里的伞都被其他店员用了,雨太大,也约不到车。”

    贺骁看着她动作,把门口的伞拿到手里,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金橘抱着平板,明显犹豫,贺骁被她的倔强气到:“朋友顺路,捎你一段都不行了吗?”

    他声音变冷,金橘踌躇两秒,目光偏移,外面的大雨依旧,只好应了。

    大雨如注,车前挡风玻璃的雨刮器来回扫动,马上又被新的雨水包围,梁世京坐在车里,看着金橘被男人撑着伞送上副驾。

    然后那辆暗蓝色的BRZ就倒了出去,从「黑雀」门口开上马路。

    梁世京嘴里的薄荷糖,还残存着巨大的凉气,从喉咙直达胸腔,全身都是冷的。

    从「小西天」出来,他直奔「黑雀」,路上却偏遇暴雨和堵车,结果刚到店门口,就见到眼前一幕,婚期将近四个字,就像大字报一样,在梁世京的脑海循环播报。

    这么晚了,贺骁来接人是要去哪里,是要去做什么,他控制不住地一直想,打着越野的方向盘跟在后头,像个变态的跟踪狂。

    一路上的雨水飞溅,从天下落下来,掉在车身上,又被甩在地面上,直到那辆BRZ停在了丽水小区的外面,梁世京那颗悬在嗓子的心,才算完完整整落地。

    原来只是送她回家。

    原来只是送她回家啊,梁世京庆幸,他想自己的底线现在真是越来越低了,看金橘打着伞从车上下来,往小区里面走,重新启动车跟在后面。

    小区保安庭的道闸杆感应而起,黑色越野进入小区,雨太大,金橘一路未察觉,走进单元楼。

    梁世京坐在车里,摸出蓝色的烟盒,按下车窗,侧手点燃,双爆的薄荷清凉直接冲上来,一根烟燃到一半的时候,十八楼的声控灯亮起。

    等到烟抽完,梁世京才从车上下来,大雨滂沛,不见收敛,车子停在路边,梁世京跑了两步,复又停下,抬头看了看这倾盆的雨,折返回去,把手机和钱夹全部扔回了车内,只把车里隔断层的药瓶放在了口袋里。

    然后信步地从路边走到单元楼,又从一楼楼梯,慢慢走上十八层,一步一个脚印,走过的地方嘀嘀嗒嗒,遗留着断断续续的水迹。

    门铃响起的时候,金橘刚给猫喂完粮,她疑惑,这样的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结果门一开,就被拥进一个湿淋淋的怀抱里。

    金橘推人的手,在听见耳边的声音时,悄然停顿。

    梁世京浑身湿漉漉的,有淡淡的酒气,埋在她的颈窝里喃喃低语:“宝宝你别和他结婚好不好?”

    他头发应该也是湿的,有水珠顺着脖子滚进了金橘的衣服里,凉凉的,沁得人忍不住瑟缩。

    金橘猜他看见了那则花边新闻,咬着唇肉没说话,任由他抱着,眼神冷津津,半晌,才道:

    “你身上的雨弄湿我了。”

    男人这才忽地扯开身体,但是一双手还在抓着金橘的手臂,他垂着眼睛,打量着金橘身上被自己沾湿的地方,很歉意,说对不起。

    眼神又变成淋了雨的小狗。

    金橘扫了他一眼,梳起的额发被雨水打湿,又被随意撩起来,身上的黑色夹克因为被雨水浸过,显得颜色更深,脚下站的地方,还有斑驳的水渍。

    “找我有事吗?”

    她把目光收回来,刻意避开婚期将近的话题,语气无温。

    梁世京那双大手温度照旧,摩挲到金橘的耳际,一点点轻抚,却占有欲极强,低着头又道:

    “你别和他结婚好不好?”

    他对这个问题锲而不舍,金橘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胸口深呼吸,冷嘲道:

    “梁世京,我和谁恋爱,又和谁结婚,这都是我的私事,好像和你并没有关系。”【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走廊通风的窗户没关,有风夹着雨灌进来,金橘看见男人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这风,还是这话,明显抖了一下,肩膀耷拉下来,随即抬起,扯起嘴角笑笑:

    “嗯,我知道。”

    “但是那天在酒吧,我没有醉。”

    他的眸光眉梢藏着太多看不明白的东西,直直望进金橘的眼睛里。

    “我说的都是真的。”

    金橘心跳一滞,紧紧凝眉,眼睛眯起,讽他:“梁世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堂堂梁家大少爷,上赶着要给人做小三,传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这话刺耳,金橘是真的不能理解,偏偏梁世京一脸的无所谓,眼角带笑,凑过来,轻声细语:

    “不怕。”

    “你最重要。”

    好动人的一句情话,金橘内心的黑暗面骤起,像是要把当年没有发泄出来的怨气,今天全部返还给梁世京一般,语气讥诮:

    “哪怕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也愿意?”

    走廊的风停了,静静的,除了外面的雨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梁世京刚还带笑的脸,渐渐冷却,片刻,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终于嗯了声,说:

    “只要你愿意。”

    他腮帮用力,似是颤抖,这话像是咬着牙才讲出来的,金橘呼吸堆窒,眼觑着,逼他:

    “我可能来找你的时候,刚跟别人睡过……”

    “你敢!”梁世京终于爆发。

    “你敢……”

    他额角青筋都隐隐毕露,脸色铁青,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到底喷薄而出,岩浆灼热滚烫,像他那双捧着金橘脸颊的双手。

    金橘和他对视,眼神平静无风,没有一点波动。

    梁世京被这双眼看得无法,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全身都是挫败,心慌,呼吸难受,虚虚揽着人,脑袋窝在女生的颈侧,埋怨着:

    “你别故意说这种作践人的话好不好?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行不行……”

    金橘被抱着,内心混乱,听着梁世京的哑哑呢喃,明明身体贴得那样近,心却相隔万里。

    良久,金橘去推他的手,才发现那双手抖得厉害,她想说你赶紧走吧,推人却推不动,梁世京的身体搁在自己肩上像作大山。

    “梁世京,”金橘叫他的名字,又伸手推了两下,好半天,肩上的人才出声。

    梁世京呼吸比刚刚急促,打在金橘脖子上异常明显。

    “等一会儿……”他说,声音微弱,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随时会断掉。

    金橘这才觉得不对,侧脸去看他,感觉他的身体在往下沉。

    “梁世京,你怎么了?”

    她连问两遍,没有回应,只有加速的呼吸声,金橘蓦地慌张。

    “梁世京,你别吓我……”

    她抬手去摸梁世京的身体,肩上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卸了力,猛地一重,梁世京直接从她肩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急遽地喘气。

    他整张脸惨白,金橘彻底慌了,不知所措地捧梁世京寡色的脸,语不连贯地问他怎么了,又要转身回去拿手机打电话。

    但她刚要起身走,梁世京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却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金橘不明白,快速地解释:

    “我去拿手机,你这样子需要去医院。”

    梁世京的呼吸依然急喘,他撑着地摇头,另只胳膊却伸手,金橘居高临下看着,心里忽然好难受,她觉得眼前的梁世京,真的和只可怜的小狗没有区别。

    她蹲下身,试探着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梁世京手脚发麻,眼前白茫茫一片,晃得睁不开眼睛,又或许睁开了,只是他看不清,但他感受到金橘的气息就在面前,还是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她怀里,松松垮垮抱着她。

    以前每次到这种濒死的时刻,他都是恨不得直接死掉,可是今天金橘在眼前,他就又舍不得了。

    梁世京不知道金橘有没有和自己说话,他什么也听不清,只是一遍遍轻声道:

    “别怕我,宝宝……”

    “我马上就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屋外狂风暴雨, 屋内温暖宁静。

    金橘把手里盛着热水的杯子,放到梁世京的面前。

    “你刚才,是怎么了?”

    她坐到梁世京的对面, 捧着自己手上的杯子, 心有余悸,一想到十几分钟前梁世京的那个样子, 就难得后怕。

    梁世京当时意识很明显快要断片,被自己抱在怀里,浑身软得手都抬不起来, 只会短促换气, 喃喃自语,那话说的都是听不清楚的气音, 自己心乱如麻, 慌乱无措,除了不停地摸着他的后背安抚别无他法。

    中间过了多久,记不清了,好在最后梁世京自己清醒了过来, 金橘事后回想,那个时候要是梁世京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但她只能想到这里, 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让她无法继续预想下去。

    梁世京脱了湿哒哒的外套坐在沙发上, 对这个问题沉默着。

    那个过程太痛苦混乱, 自己说了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姿态,通通都是模糊的, 苏醒过来时, 自己被金橘抱着, 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后背。

    他觉得丢人, 没想到自己会被金橘的一句话激得突然犯病,他今天是有目的的,但绝不是这个目的。

    这种时刻的自己有多狰狞丑陋,梁世京自己知道,他担心会吓到金橘,可是金橘不仅没有害怕,还温柔安抚他,这种感觉又让他迷恋。

    他想明明自己以前犯病的时候,都是想死的。

    客厅静悄悄的,抛出去的问题直到落地许久都没人接,衬得屋外的风雨声更加呼啸。

    小猫可能是睡够了,喵喵喵地从房间走出来,边走边叫,屋子里这才多了点别的声音。

    金橘看梁世京不打算回答自己,摸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狠狠心道:

    “休息完,你就赶紧回去吧。”

    这撵人走的意味罕譬而喻,梁世京终于抬头,神情疲惫,渐渐干燥的头发松散在眼皮上,眼下是无法忽视的阴影。

    “我能在你这儿呆一晚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金橘条件反射:“为什么?”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梁世京被她防备的样子刺到,捏捏手指,说:

    “我的车坏了。”

    金橘审视他:“那你也可以打电话让人来接你。”

    “手机忘拿了,没带在身上。”

    他一步步撒着谎,心里见不得光,知道就算撒这种谎,也不一定会让金橘心软,但是如果不这样说,金橘一定会赶自己走。

    他不想走。

    金橘看着他,觉得梁世京在说假话,想拒绝,话在嘴边,脑子里却想起他在门口脆弱到随时断气的样子,垂下视线,再抬起,默了半晌,说:

    “家里没有客房,你只能睡客厅沙发。”

    这话像是宣布无罪的判决,梁世京倏地抬头,没想到金橘会如此简单地答应,眉眼压不住地笑,说:“没关系。”

    又说:“谢谢你。”

    他想自己今晚说不定能破天荒睡个好觉。

    他雀跃得太招摇,金橘端起杯子喝水,避开目光,不着边际地跑神想:又不是真的小狗,刚刚怎么那么像接了骨头?

    家里只有一个浴室,梁世京淋了雨,金橘怕他感冒,让他先去洗,开完口,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家里没有男生的换洗衣服。

    脏衣服可以扔进洗衣机和烘干机,但是这个过程里总要穿点什么,她绞尽脑汁,片刻,给梁世京指指自己的浴巾:

    “你要不先凑合,裹一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直视梁世京的眼睛,像是心虚,梁世京靠在门框上,觉得可爱,怎么搞得像没见过一样?

    他自然讲没问题,还贴心地解释,等自己的衣服烘干就会换上。

    金橘随口嗯了声,去给他拿被子。

    快到夏初,其实温度也不算冷,但是今日暴雨橙色预警,一个接一个,金橘怕夜里凉,还是翻了丝绒被出来。

    浴室在卧室外面,洗澡水哗哗啦啦流淌,金橘抱完被子出来,在客厅听得一清二楚,觉得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感觉好奇怪。

    外面的雨还在下,像是把天上的水全都倒下来,小猫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出现陌生人,有些兴奋,追着毛线球玩个不停。

    浴室水声停止的时候,金橘还在给小猫喂零食,小猫可能是吃饱了,以往吃不够的零食,今天也兴致缺缺。

    金橘站起来,准备把零食放回橱柜,一转身,就叫梁世京腰下裹着自己的浴巾,一身水汽走了过来。

    他身材一如既往地完美,腰腹肌肉紧致排列,漂亮的人鱼线延伸到浴巾消失,薄薄的,但富有生机,胸口的黑色字母图案已经结痂长好,自己的名字在那样一个位置,金橘每看见一次,心里都要咯噔一下。

    小猫好像很喜欢梁世京,一见他,就往他身上爬,梁世京随手把猫捞起来,额前黑发洗过,柔顺耷拉,这会儿抱着猫,显得整个人柔软松泛,像极了以前两个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

    金橘把脸撇开,拿着猫零食快速离开,不愿再回忆,结果刚关上橱柜,一扭脸差点撞上人。

    梁世京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厨房,他走路没有动静,肩上的猫也不吭声,金橘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到。

    梁世京见她对自己的靠近一脸惊恐,心里像被蚂蚁密密麻麻啃咬,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说:

    “我来倒水。”

    倒显得金橘大惊小怪了。

    金橘知道自己反应太大,没说话,从他身旁擦着身子过,余光不经意一瞥,忽地猛然愣住。

    梁世京以前光洁的后背,如今变得五彩斑斓。

    那上面纹了只彩色巨蟒。

    巨蟒吞吐,露出獠牙,黑色的线和彩色的线纠缠,攀在梁世京整个的后背上,绕了一圈,又回到最中间,冲人吐出红色的舌信子,危险又妖冶。

    “你的背……”金橘没忍住出声问,却没问得完整。

    梁世京端着水杯,侧着脸,没转身,语气漫不经心,说哦。

    “之前出过事故,后背留下很难看的疤,就随便纹了个图案遮了一下。”

    金橘半天迟钝,对他这段话有些迷茫,出过事故是什么意思?

    梁世京回头看她盯着自己的后背不说话,眼神一暗:“是不是很丑?”

    金橘被他这句话问得回过神,说不是,手指抬起,似要触碰。

    “纹得很好,不管是颜色还是线条,都没有任何瑕疵,是很棒的作品,只是看着有点像原老师的手法。”

    梁世京笑:“就是找原哥纹的。”

    这个笑配上这片花背,莫名邪气,又色/欲满满,他的声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那个时候,你要是在就好了。”

    金橘抬眼,正好对视上他回头的视线,心脏猛缩,隔空摩挲的手指随即收回,移开目光,不作声,离开了厨房。

    卧室里,房门紧闭,金橘心绪乱糟糟,梁世京的那片花背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回忆起上次他来店里找自己纹身,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到,想来想去,最后才记起,那天自己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几次,那藏在后背上的东西,又怎么会被自己注意到。

    金橘拿着手上的睡衣进了浴室。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这是不对的讯号。

    浴室关上的时候,发出“咔嗒”的一声,梁世京在客厅抱着小猫,一边陪它玩,一边等烘干机,眼睛却忍不住往浴室看过去。

    流动的水声让人心猿意马,他情不自禁笑,遇上金橘,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血气方刚,浑身灼热,各种欲/望。

    夜深了,外面的雨不仅不见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不时电闪雷鸣,仿佛要撕裂天际。

    金橘出来时,梁世京坐在沙发上裹着丝绒被昏昏欲睡,小猫趴在他腿上打着哈欠,她从烘干机顺便带出来的衣服,已经干燥绵软。

    “梁世京,”她站到沙发前叫他,“你的衣服已经干了。”

    她这样讲,梁世京却仰靠在沙发上,没动静,脸色有些潮红,呼吸也有些粗重,金橘倏地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唤他:

    “梁世京,你醒醒……”

    可能是留下了心理阴影,她莫名慌,但是梁世京很快睁开眼睛,眼眶是红的,金橘这才意识到手掌下面的皮肤是烫的。

    梁世京好像只是发烧了。

    金橘对自己这个用词停顿,在生死面前,原来感冒发烧如此让人安心。

    她直起身,把衣服递过去,语气恢复正常:“你好像在发烧。”

    梁世京接过衣服,反应慢半拍,说哦,见金橘走了,眼睛跟着她,看着她走进卧室,生出点沮丧。

    但等他从浴室换完衣服出来,金橘又出现在客厅,医药箱摆在茶几的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沮丧立马变成了失而复得的心情。

    梁世京压抑着愉悦的心跳走过去坐下。

    “量一下。”金橘把体温计送到他面前。

    梁世京看着金橘的手,半晌,忽然坏心思,没伸手,只仰着头过去,慢慢的,张嘴乖乖含住,黑色的眼睫全程微微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

    金橘被这个眼神看得心里一颤,蓦地转开眼,突然想到了勾引人的狐狸精。

    等待结果出来的几分钟里,两个人一坐一站,气氛沉闷逼仄,像被千丝万缕的线缠绕,金橘感觉身上在出汗,但是明明手心干燥。

    梁世京坐在沙发上,嘴里含着体温计,保持着姿势没动,眼睛却跟着金橘转移,金橘每次挪眼瞧他,都会和他黑漆漆的眼睛对视上。

    那双眼,像神秘的黑洞,不管是什么经过,都会被吸引进去。

    金橘无法再忍耐,打破这气氛,说好了:“给我看看。”

    说着拿掉了他嘴里的体温计,结果显示还好,刚到三十八度,应该喝点药就能退烧。

    药是感冒冲剂,梁世京捧着杯子喝,眼睛却仰着,一直看着金橘。

    金橘攥眉:“你老是看着我做什么?”

    问完自己又觉得多余,接过他喝完药的杯子,把药箱收拾完关上准备走,被梁世京拉住手,他眉眼被温度蒸腾得懒倦,像拉丝的麦芽糖。

    金橘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挠了下自己的掌心。

    “谢谢你。”

    “收留我。”

    他压着笑,讲得宛如被谁抛弃了般,金橘脑内警钟长鸣,遽然抽回手。

    “明天雨停了就走吧。”

    她给了个这样文不对题的回答,说完抱着药箱转身走了。

    梁世京扭头看了看阳台,外面的风雨大得依旧。

    客厅拉着灯,卧室的房间门也关得严丝合缝,但是梁世京毫不在意,这个房子里都是金橘的气息,他窝进丝绒被里,贪婪地感受,满足地闭上眼睛。

    他想,真希望这雨再大一点,再久一点。

    第二天,梁世京是被小猫叫醒的,他在睡梦中感觉胸口闷得有块大石头,一睁开眼,小猫就坐在他胸前。

    梁世京骤然坐起。

    他昨晚除了惊醒过一次以外,竟然真的一夜好眠,他第一时间往阳台外看,外面还在下着瓢泼大雨,树枝被风肆虐地快要摇断,左右摇摆个不停。

    梁世京控制不住地心情好,半开放的厨房亮着昏黄的灯光,金橘穿着家居服已经起来,正背对着他在做早饭。

    他觉得惊讶,因为金橘以前说过自己不会做饭,但是这场景,又好迷人,好像下一秒金橘转过脸,就会对自己笑着催促自己快去洗漱吃早餐。

    他沉迷着,老天爷却奖赏分明,遂了你一次心愿,就不会遂你第二次。

    金橘转过脸,没有笑,看见男人睡眼惺忪站在厨房的吧台边,只平淡道:“洗漱吃早饭吧。”

    她说着往外面看,像是失望,梁世京同她看过去,唇角紧压,说嗯,进了浴室。

    早饭是简单的面食,鸡蛋汤面,很清淡,上面窝着一个煎得很漂亮的荷包蛋。

    金橘把它放到梁世京面前,坐到一旁,看梁世京抬起眼皮看自己,随口道:

    “你要是不喜欢吃,冰箱里有吐司和果酱。”

    讲得很无情,而且还误会自己了,梁世京心想,他捏着筷子,轻声反驳:

    “我只是在想,你以前说过自己不会做饭……”

    “你也说了是以前。”

    金橘挑着碗里的面,没抬头,也没玩手机,打断他的话,说得没有情绪波动。

    “五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以前不会,现在学会了,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改变就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她意有所指,梁世京装听不懂,筷子撇着碗里飘着的葱花,绿油油的,想忽视都难。

    金橘余光扫他,见他眼角垂着,不作声,一点点挑着碗里不爱吃的葱花,却默默把面都吃掉,霍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觉得自己很幼稚。

    吃完梁世京主动要求洗碗,金橘没和他争。

    大少爷以前在家里也做过,但是次数屈指可数,骨节分明的手指泡在大堆白色泡沫里,碗碟多,一不小心就甩到自己的身上,金橘在旁边悄悄瞧着,最后看不下去了,拿了围裙给他。

    围裙是在商超随便买的,胸前画着一只大大的Hello Kitty,粉嫩粉嫩的,很少女心。

    梁世京低头看着,金橘以为他嫌弃,刚想说话,就看他突然把脑袋伸了过来。

    挨得太近,金橘后退:“干嘛?”

    “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梁世京把手给她看,上面沾满泡沫。

    他说得无辜,金橘敛下心绪,把粉色围裙摊开,抬手过去,梁世京弯着腰,眼神直白,低眸盯着她,丝毫不掩饰。

    金橘把眼睛错开,去够他的脖子,发现高度相差悬殊,够不上,舔舔嘴唇,说:

    “你头再低一点。”

    她这句话语气轻,不再像之前的每次,对着自己一开口就冷冰冰硬邦邦的,反倒有些娇娇的,似乎掺着点埋怨。

    两人好久没有离得这么近,还这么平静地讲话,梁世京觉得她这句话像带着尾巴,羽毛似的,在自己心尖上打圈,痒得不行。

    他就又稍稍低了点,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金橘伸手,还是够不上,甚至踮脚也不行,她心里浮现一丝愠怒,问他:

    “不能再低一点吗?”

    有点生气了,梁世京心想,乖巧地说可以,却坏心眼,没怎么动,金橘试了一下,感觉和刚才的高度没什么区别,这才终于意识到被骗。

    围裙还拿在手里,她瞪着面前的男人,凶他:

    “你故意的。”

    又道:“随你吧,爱戴不戴。”

    说完把围裙放下要走,却忽然被梁世京用手肘圈着腰,一把薅到另一边的流理台上坐着。

    他臂力惊人,金橘感觉一瞬间天旋地转,被吓到,只下意识双手撑着他的肩,僵着身子,然后就看着梁世京挤到自己两腿间,支着还满是泡沫的双手站着。

    金橘被他两臂圈在怀里,反应过来,推他:“你做什么?”

    她语含戒备,梁世京反而笑意明显,眉骨压着眼,薄唇弯起:“让你帮我戴围裙啊,你不是够不到嘛?”

    他声音调笑,恢复痞坏模样,变成披着羊皮的狼,金橘看他仰着的脸,在厨房小吊灯下的照耀下轮廓分明,心里警铃大作,眉心蹙起: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吊灯下,她巴掌大的小脸皱巴巴,长发挽在脑后松垮垮,梁世京看她低着头斥责自己,眼睛水灵灵,倒显得委屈可怜,就像见了狼的小羊羔,明明害怕,还要故作凶狠。

    他喉咙发紧,蹭她,脑袋搁在她肩上,说话的气息炽热,窸窸窣窣爬进她的颈窝里,笑道:

    “没看出来吗?宝宝。”

    “当然是在勾引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阳台外的绿树, 枝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风小了,不再被摧残得摇晃不堪。

    “梁世京, 放我下来。”

    一句话, 刚还旖旎暧昧的气氛,倏地就散得无影无踪, 金橘搁在梁世京肩上的双手蜷起,握得紧紧,掌心都能感觉到隐隐的痛。

    男人窝在她颈侧的头渐渐抬起。

    眼前的女生眼神冷静, 不带一点感情和笑意。

    他刚还跃跃欲试的心脏, 好像被这个眼神狠狠踹了一脚,又被吐了口水, 滚进了路边的杂草丛里。

    梁世京往后退开一步, 金橘自己从流理台撑着站在了地板上,她也往后退开了两步。

    “梁世京,有些话我说腻了,你估计也听烦了, 但是我还是要请你注意分寸。”

    “我们不是能有亲密接触的关系,你以后, 也请叫我的名字。”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

    “那个称呼, 不是你能叫的。”

    她一字一句, 像刀子, 刮得梁世京全身的每个骨头关节缝里,都在痛。

    他无言以对。

    金橘宣布他死, 他就活不成。

    外面的风雨声没有那么咆哮了, 金橘侧头看了一眼, 又道:

    “碗洗完, 趁雨小了,你就走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厨房。

    梁世京立在原地,抬起沾了泡沫的手看,上面的泡沫早就干涸变淡,洗涤剂黏在皮肤上,生硬又滑腻,难受得很。

    可是好奇怪,明明刚刚还感觉两颗心是相贴的。

    卧室里,金橘背靠着门,胸腔里震耳欲聋。

    她把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自己不该是这种心情,也不能是这种心情,良久,再放开,都是按压留下的痕迹。

    房间门响,梁世京的声音隔着传过来,他问:

    “我能借把伞吗?”

    金橘把门打开,男人低眉顺眼,背对着客厅的光源看不清楚表情,金橘擦着他过,没说话,走向玄关。

    梁世京脚步缓慢跟在后面,他想,借过伞,或许之后就还能有理由再来见一面,可是下一秒女生的话,直接将他的这个念想彻底粉碎。

    金橘把手上的长柄透明伞递过来,语气淡漠:

    “不用还了。”

    不用还了,也不用再来了,更不用再见面了,这句话带来的是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她像是要把男人的所有后路,全部堵死。

    梁世京接过伞,那伞沉甸甸,似乎能把人的脊背压弯,一丁点希望都压灭了。

    外面风雨交加,雨点都是斜着飘过来,撑着伞也会被打湿衣裤。

    梁世京从楼上走下来,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的点烟,薄荷爆珠的烟沁凉,他的目光却在十八楼的位置一动未动。

    自己太心急了,梁世京仰靠在座驾背上反思,那个时候的气氛太好,好到他忽然就等不及想要拥有她,占有她,要让金橘成为自己一个人的。

    可能是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把人吓到了,她胆子那样小,以前自己讲点浑话,她都要会羞到脸红到耳尖上。

    梁世京默默想到这,手指捻了两圈细烟,忍不住笑,但一想到她身边还站着别的男人,指尖倏地没收住力,下瞬直接掐灭了烟星。

    那股火星的烫,灼伤皮肤,却远不及他被金橘一遍遍推开的难以忍受,很久没看的手机在控制台叮叮当当响,梁世京侧头瞥了眼,上面不少消息,不想接。

    但没两分钟,那个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响起,梁世京不耐烦,划开接通:“什么事?”

    他口气烦躁,电话那头的万青山愣了一下,继而道:“梁总,恩南刘董事昨天来公司找过您。”

    他话讲到一半,梁世京又摸出烟,不以为意:“然后呢?”

    “然后没见到您,在公司大闹了一通,不同意集团改革,说……”

    “说什么?”

    梁世京把烟点燃,仰头呼出灰白烟雾,心不在焉。

    万青山难得的说话有些为难。

    “说您要是执意如此,他就以死明志,从恩南的顶楼跳下去……”

    “是嘛,”梁世京嗤笑,“那就让他跳好了。”

    他把烟灰掸掸:“老东西跟着梁路安,在后面捞了那么多油水还不知足,他自己不想安度晚年过好日子。”

    “想死,关我屁事。”

    声音冷漠又无情,万青山见过梁世京在商业场上杀伐果断的样子,但还是有些心凉,毕竟刘西杰也算是恩南的老人,这样的丝毫不在意,难免有些不近人情。

    他这样思虑,听见男人在那边问:“还有别的事吗?”

    万青山把日程表翻开,说:“有的,今天白天的……”

    他还没说完,梁世京反而突然打断:“推了。”语速极快,接着就是噔噔噔的挂断音。

    十八栋的一层单元楼前,女生抱着猫,隔着瓢泼大雨,都能看出她的着急。

    梁世京把手机随手扔在控制台,撑着伞快步走下去,金橘面色焦急,见梁世京还没走,慌乱中惊讶:

    “你怎么还没走?”

    梁世京看了眼她怀里的猫,没回答,只问:“猫怎么了?”

    金橘也不知道,梁世京走后,她抱着平板出来,准备去客厅画稿子,猫就趴在地毯上不动,平时这个时候,就算不黏人,也会叫两声来找你玩玩具,但是今天它就蔫巴趴着。

    金橘画了一会儿,觉得奇怪,去抱它,才发现它趴着的地方,吐了好多白沫,金橘恐慌,没养过猫,不知道怎么办,多多的死亡阴影重现心头。

    她明显的仓皇失措,看着梁世京眼眶都要泛红,说我也不知道,又哆哆嗦嗦描述了一番,颤着嗓子问猫会不会有事。

    梁世京摸她脸,安抚她:“不会的,我们先去医院,你别瞎想。”

    风雨又变大,叫车软件迟迟没人接单,猫等不得,金橘被梁世京往自己车上带,查宠物医院的导航。

    猫还在吐,白沫弄脏女生的衣服,梁世京将车停在路边,把自己的夹克外套脱下来包住猫,又拿纸巾帮金橘擦猫的呕吐物。

    金橘在这空隙里忽然问:“你的车不是坏了吗?”

    梁世京擦拭的动作一顿,半晌,说:“它自己又好了。”

    把锅甩给车子自己,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雨天路上打滑,车子不敢开太快,但梁世京车技稳,把握着速度,快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医院。

    宠物医院雨天冷清,去了就开始填表格,表格是宠物以及主人自己的信息,可猫不是金橘自己的,宠物名字,年龄,种类她一概不知。

    她找出手机要给猫主人打电话,梁世京眉心微动,悄悄按了关机。

    金橘在那边连打了几遍,都无法联系上人,坐立不安,梁世京把怀里的猫放她怀里,安慰她:

    “你在这等我,我去问问工作人员怎么办。”

    他说完拿着表格走了,金橘孤立无援,只能听他的话,等了好一会儿看梁世京回来,说已经弄好了,现在进去给猫要做个初步诊断。

    这个过程是主人无法看到的,医生出来的时候,第一次沟通,说暂时还无法确认是猫瘟,中毒还是普通肠胃炎,需要做第二次正式的诊断。

    金橘被猫瘟两个字当头一槌,脑内一片空白,手心都是冷汗,被梁世京温热的手掌握住,她什么都不懂,看梁世京娴熟地和医生交流,询问具体情侣以及后续相关事项。

    医生走后,梁世京把金橘牵到椅子上等待,女生面色苍白,手掌冰凉,全身微抖,不安布满整张脸,她这样子像极了以前看见血,回忆多多被摔死时候的恐慌发作。

    梁世京想抱她入怀,伸到半路的手又收回,想起她白天警告自己的话,只敢用力握紧她的手。

    等待过程里,可能是换季容易多发疾病,有别家的宠物看完病出来,小小的幼猫被医生送到主人面前,说尽力了,顿时主人压抑的哭声就在寂静的医院响起。

    金橘被刺激到,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梁世京顾不得那么多,把人按到自己怀里,手掌不停地在她后脑勺摩挲,一遍遍宽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金橘被他揽在胸前,心里发冷。

    多多以后,这些年她没养过任何动物,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多多的死虽然被她放下,但是却从此让她对这种事心有余悸。

    回国后小猫的事纯属意外,她以为养到猫主人来接就好了,却忘记了当年多多也是在等待霍闻来接它的时候,没了生命。

    她说不出话,像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冻僵了,连嘴巴都张不开,一直到医生出来,整个过程,梁世京都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安抚她。

    好在最后诊断结果是轻微脱水,无异物的集体群发性肠胃炎,金橘僵住的脸,终于被融化。

    她全身回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梁世京的掌心,赶忙抽出来,有些尴尬,早晨还跟人划清界限,现在又和人纠缠。

    “抱歉,”她感到难堪,“我刚刚失态了。”

    梁世京没说话。

    医生又和他们沟通了一下治疗过程,病因,以及后续的诊断和费用。

    小猫需要在医院静脉注射输液三小时,金橘抱着猫坐在长椅上挂针,看到梁世京拿了一堆单子回来,反应过来他把费用交了。

    “一共多少,我把钱转给你。”

    她这样问,问题似曾相识,梁世京没拒绝,只说:“下次给我吧,手机刚才没电关机了。”

    他又说谎,在金橘面前扯得越来越自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撒谎精。

    金橘的注意力全在猫身上,不到半天功夫,感觉猫已经瘦了一圈,她神情同样恹恹,说:“那你把电话留给我,我之后联系你。”

    她说着把手机递过来,梁世京竟有些窃喜,输了,还回去,金橘收起手机,看着猫,又道: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就不浪费你时间了,你有事先去忙吧。”

    梁世京觉得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脑筋,全用在了这里,他思绪飞快,没回答,转身走了。

    外面依旧还是在下着雨,但是比早上小了很多,快到中午午饭时间,路上都是撑着伞的行人。

    宠物店周围都是小店,没有大餐厅,梁世京打着伞,进了家快餐店,按着金橘以前的口味,给她买了午饭,三荤一素,外加一个豆腐汤。

    他故意脚步走得慢了些,塑造自己吃过了午饭。

    金橘在医院看到折返回来的男人时,杏仁眼睁得圆圆:“你怎么……”

    她没说完,梁世京把手上盒饭放到一边,硬生生从她手里接过猫,胡说八道:

    “吃饭的时候偶然想到,顺便带了一份过来。”

    他下巴点点椅子上的盒饭:“赶快趁热吃,吃完再换你。”

    金橘胸口一口气上不来,话在嘴边打转,最后还是抿抿唇算了。

    与其周旋,还不如早早了事。

    金橘把盒饭打开,盒饭里辣子鸡丁,青椒肉丝,麻婆豆腐,还有一个酸辣白菜,全是自己以前喜欢的菜。

    可是,自己的口味早变了。

    她没作声,草草吃了一点,盖上了盒子,梁世京目光打量:

    “怎么,不好吃吗?”

    金橘把手上的盒子归类好,又用袋子系好,站起来准备去扔垃圾桶,她居高临下,看着男人,说不是:

    “只是我早就不喜欢这些了。”

    梁世京仰着脸,表情一瞬间凝滞。

    金橘不再看,提着垃圾走了,等她扔完垃圾回来,小猫的挂瓶就只剩下了一瓶,她把猫接过来,说:

    “盒饭的钱,到时候我会一起算在今天的医药费里,谢谢梁总费心,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医院叫号,请皮皮的爸爸妈妈来三号门诊室,梁世京站在一旁,喉咙上下动动,片刻,说好,转身向走廊尽头走了。

    金橘坐在长椅上,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吊瓶,再看了看别个抱着宠物,一起来的情侣,最后低头。

    什么都敢看在眼里,唯独没看梁世京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更新请假和推迟,都会挂请假条的,如果没有,就是在文案第一行的哈,因为作者号还没解禁,所以没有在评论区回复,抱歉。

    第69章

    当天晚上回去, 金橘才想起来梁世京的外套还在自己这里。

    黑色的夹克被猫的呕吐物弄得脏污不堪,喂猫吃完药以后,她出来把外套送干洗店, 外面风雨已停, 回来的路上,金橘再次联系了一次猫的主人。

    文字太长, 她把大致的情况,以及猫的病情都用微信语音发了过去,这是她和猫主人这几个月以来, 交流说话最多的一次。

    那边没有立马回复, 金橘又跟虞立新请了两天假,猫这边还要再继续输两天的液。

    到家的时候, 猫已经入睡, 金橘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白银银的消息就是在这时发了过来。

    自从相隔两岸,两人联系越来越少,时差不同, 总忍不住想要考虑对方的时间和作息,一来二去, 感情还在, 交流却愈渐报喜不报忧。

    比如此刻, 白银银说自己要和陈新司结婚了, 婚期暂时还没确定下来,但是两家已经见过面在选日子。

    当年的假小子, 现在已经蓄起了长发, 成为了娇羞可爱的小女人, 金橘看着她时而上传在朋友圈的照片视频,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幸福。

    那些动态里,偶尔也会出现白堂英的身影,他变得明显成熟稳重,不似当年总是笑眼轻浮的模样。

    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金橘忽又觉得悲伤,仿佛学生时代刚刚还在眼前,倏然就被风吹散了。

    她给白银银提前道贺,开她玩笑:该叫陈太太了。”

    白银银隔着屏幕不好意思:“哎呀,还早呢。”

    金橘笑,问她到时候婚礼准备在哪里举办,白银银应该也是还没想过,犹豫了好一会儿,说她自己想在国内,毕竟她和陈新司本来就是在国内认识相恋的。

    金橘觉得开心,这样大家就又可以见一次面了,人生尔尔,总是这样,见一面少一面的。

    两人又聊了两句,她那边有事要忙,便约了下次,金橘说好。

    窗外月影单挂树梢,她坐在沙发上,蓦地没由来觉得孤独寂寥,下次是何时,都在翻动的日历里,没人知道。

    另一边的路易威登晚宴,却是热热闹闹。

    今天钟家钟决,沈家沈迟,崔家崔林野都在,梁世京捏着香槟,侧目瞧了眼身边坐立不安的崔西,睨他:

    “你抖什么?”

    崔西手指不停敲腿:“谁抖了……”,又道:“早知道我哥来我就不来了……”

    心有灵犀般,他前脚刚说完,后脚那群人里,崔林野就扭头向梁世京遥遥举杯,梁世京黑发背头,露出的整张脸剑眉星目,慵慵懒懒,坐在那里,没主动社交,只对着崔林野笑笑,举杯回了个礼。

    他掀唇哂笑:“你怎么跟原凑似的,他也是见了他哥,就跟见了猫一样。”

    崔西啧他:“你弟不也一样?我说你们这些当哥的,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们当弟弟的心情……”

    梁世京又举了下杯,想到什么,又问:

    “林周津最近还有没有往「小西天」去了?”

    他说这话,崔西脸色就变了,说:“比之前少了,但是吧……”

    他默了半晌,继续道:“京爷,我总觉得他迟早要给你捅个篓子,你还是对你弟太宽容了……”

    他还在说,梁世京已经站了起来,崔西刚想咍他你也太不尊重我了,一扭脸,就见崔林野走到了面前。

    男人眼型狭长,五官立体,看人的时候,有种轻佻的味道,他倾着香槟杯,低着杯沿碰了碰梁世京的杯壁,笑道:

    “梁少悠闲,看到我们几个,也不来聊两句?”

    梁氏恩南,钟氏中寰,沈家晟天,加上崔家容达,四家在梁市即是最大的商业敌人,又是最大的合作伙伴,生意场不管如何,私底下的关系都是做足的。

    梁世京听他模棱两可的话,也半真半假:“这不是在忙着安慰弟弟嘛?”

    他眼角低着,狡黠看着崔西,崔西心里想骂娘,梁世京个老狐狸,祸水东引,拿自己当挡箭牌。

    可自家哥也看过来,崔林野本来就嫌自己不务正业,崔西只好陪着笑,不说话,也没反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这边说着,钟决和沈迟也走了过来,崔西有时就烦梁世京这点,走哪哪是圈子焦点,自己今天是准备过来泡妹的,结果现在别说泡了,连句话都没说上。

    他内心忿忿,听钟决也把话题引到了女人身上。

    钟决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身边的女人一茬接一茬地换,软妹御姐什么类型都有,崔西有时候还挺羡慕。

    他挑挑眉,表情轻浮:“梁少,打听一事儿。”

    “上次你生日宴会上,你给穿鞋的那美女,谁啊?你们是那种关系?”

    他手比划了一下,崔西一听,心里咯噔,往梁世京脸上看,果然,见梁世京的脸色立马就冷了:

    “怎么?”

    钟决勾着嘴角笑:“感觉那妹妹有点意思,听说是虞立新店里的纹身师……”

    梁世京正想说什么,一旁的沈迟比他快,缓声道:

    “钟决你注意措辞,人可是和贺家那位上了花边新闻的,贺二不混圈子,说不定人私下已经领证了都不一定……”

    崔西在一边听得心跳加速,这他妈简直句句都是在梁世京的雷点上蹦迪啊。

    钟决不以为意,吊着眉讪笑:“花边新闻而已,照你这样说,那我出手更容易,她不是前段时候还和梁少纠缠……”

    纠缠后面两字没说完,梁世京手上的香槟杯,当地一声,撞上他手上的酒杯,杯身正好压在钟决的杯口上。

    他举动突然,晚宴灯色四闪,声音嘈杂,没人注意这边,站在一起的几个男人却都听清了。

    梁世京笑着,脸却沉着,冷眸微眯,盯着钟决,咬着字道:

    “钟少,饭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刚才的话不对,我纠正一下。”

    “是我求爱不成,死缠烂打。”

    “虽然我倒希望是我被纠缠。”

    他把自己手上的香槟杯塞到钟决手上,再抬眼,笑意荡然无存地警告:

    “还有,她不是圈内人,你别动歪心思。”

    说完,转身往后台走。

    万青山看到梁世京还没到时间就出来,有些惊讶,但还是快速帮他拉开后车门。

    男人浑身气息凝重,眼神如寒冰,面上愠色明显,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气。

    五年前,他说我的人,你别动心思,五年后,他却只能说她不是圈里人,你别动歪心思。

    想要保护她,连借口都要找。

    车子在路上飞驰,梁世京胸口浊气下降,想到贺骁,心里就如同出现一头暴怒的野兽,他的人,他如今不仅连主权都宣示不了,还要总听到她和别的男人的名字出现在一起,无法掌控的恼怒就如烈火燎原,火势凶猛,蔓延极快。

    他打开手机,发现金橘给他发了语音消息,女生清脆悦耳的声音,夹杂着些杂音,在听筒里传来,梁世京才觉得自己内心那头暴虐的野兽安静了点。

    他摸了烟点,看见崔西也给他发了语音,没听,想着自己说的那句死缠烂打,第二天中午掐着点又去了宠物医院。

    上次的饭菜,金橘说自己早不喜欢了,梁世京估摸着,绕了半个江市,亲自去了最好的私房菜馆梅园,打包了口味偏淡的三菜一汤。

    金橘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又是皱眉,梁世京习惯了,但还是有点心脏缺氧,他把手里的打包盒拎了一下,主动解释道:

    “路过,想你在这,顺便在旁边买了一点。”

    金橘抱着猫瞧着他手里漂亮精致的打包盒子,一点都没相信。

    梁世京装没看到她的表情,伸手接猫:

    “午饭点,你吃完我就走。”

    言外之意,不吃就不走吗,金橘眉心蹙得更深,梁世京将死缠烂打贯彻到底,手依旧伸着。

    他动作轻飘飘,语气也轻飘飘,金橘听见他又讲:“这顿饭,你也可以算在医药费里一起还我。”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无声对峙,金橘败阵,不想浪费时间,把猫给他,打开饭盒,一愣。

    梁世京把菜换了口味。

    莼菜鲈鱼羹,雪菜肉丝,白灼菜心,还有一个冬瓜排骨汤。

    是梅园的菜品,金橘看了看打包盒,梁世京特意把盒子上的logo遮了,但是金橘还是认了出来。

    她刚回国没多久,周爱就带着她去吃过几次,味道确实对得起江市最有名的私房菜的名气,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远了,在江市的最边上,开车过去也少说三四十分钟。

    但梁世京却说是顺路,金橘挑起一点雪菜送进嘴里,温度还都是热的。

    她侧脸看身边坐着的男人,梁世京正摸着小猫的肚子,目光柔软地看猫,丝毫没在意她这边。

    一顿饭吃得心里复杂,梁世京也如他所说,金橘一吃完,他就真的乖乖把猫还了回去。

    他似是也是真忙,刚站起来,电话就响,连和金橘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金橘想说转账,他顾着电话,摆摆手,说下次,不给人机会,走了。

    第二天,故技重施。

    金橘似乎对梅园的菜品挺满意,梁世京在她认真吃饭的时候,拿余光悄看,小猫的胃口,吃得比第一日要多,心里隐秘开心。

    今日又绕了路去了趟梅园,换了菜品,步伐轻快地往宠物医院走,在停车场停车时,看见一辆似曾相识的暗蓝色BRZ。

    梁世京眉头一跳,脚步飞快进了医院,果不其然,以往总是一个人的女生身边,出现了别人。

    贺骁穿了个和车颜色相似的外套,坐在一边抱着猫,金橘坐在他边上,一边小口吃着饭,一边和他说着话。

    女生表情丰富,自然而又舒展的,像清晨刚喝过露水的月季,鲜活灵动,全然和面对自己的时候不一样。

    梁世京拎着打包盒的手不自觉握紧,和正好抬头的男人撞上目光。

    贺骁低头到金橘耳边:“梁世京来了。”

    从旁边的角度看,两个人仿佛耳鬓厮磨般亲密。

    金橘把嘴里的虾仁咽下,往走廊尽头看,梁世京拎着和昨日一样的打包盒,逆着光站在那里,宛如雕塑。

    男人走过来,眼睛扫过贺骁,落到金橘的脸上,语气轻缓柔和:

    “你吃过了?”

    问是问句,听起来是陈述句。

    金橘仰着脸看他,说嗯,一个音节,辨别不出心情。

    梁世京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就好,又掠了一眼她身后的贺骁,男人似笑非笑地正也看着他。

    眼睛里满是得意和挑衅。

    想说什么,可是没立场,以前他哪里需要这样忍耐,梁世京后槽牙咬紧,点点头,转身提着打包盒准备走。

    “梁世京。”

    金橘忽地叫住他,把手上的饭盒放到一边的椅子上,站起来。

    梁世京如同走投无路的人,突然柳暗花明又见一村,他转过身,看女生举着手机:

    “我把医药费还你吧。”

    村子是假的。

    “正好今天有时间,怕后面没机会了。”

    不仅村子是假的,眼前的路还被堵上了石头。

    梁世京垂着眼睛盯着金橘,想问她后面没机会是什么意思,又怎么会没机会了,心里百转千回,嘴上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金橘被他看着,不自然,视线撇开,蓦然想到送到干洗店还没拿回来的那件外套,又道:

    “还有你的衣服,我送到干洗店洗过了,过几天拿回来还你。”

    梁世京在这句话里,暗淡的眼睛倏然变得明亮,原来这才是柳暗花明。

    他低下头,目光灼灼,眼角上翘,说:“那今天就不着急还钱,到时候和衣服一起给我就行。”

    说着,俯下身,凑到金橘耳边,额角有意无意蹭过去,眼睛却注视着椅子上抱着猫的男人,一字一顿,重重清晰,轻声道:

    “你记得、主动、联系我。”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金橘抱着猫在宠物医院吊水时, 收到了贺骁的微信。

    他问金橘今天有没有在店里,金橘说没有,问他怎么了, 他没在微信提, 只说有事,然后就跟金橘要了宠物医院的地址。

    来的时候正值快午饭点, 贺骁问了两句,顺便给人在旁边带了午饭进来,说事情的时候, 换了金橘吃饭。

    他状似有些难言:“上次婚期澄清的那件事, 可能需要往后推一推了……”

    金橘咬着筷子:“为什么?很麻烦吗?”

    “不是……”贺骁摸着猫,停顿了一会儿, 才抬头继续道:“是我哥。”

    “贺老师?”

    “不是, 是我大哥。”

    金橘惊讶:“你还有大哥?”

    贺骁点头:“嗯,很多人都知道我家不太一样,就是因为我家不是从商,从我外公和爷爷, 再到我爸和我大哥,都是从的政。”

    “我二哥, 也就是你说的贺老师, 他不喜欢, 所以他大学玩的纹身, 我受他影响,高中那会儿也迷恋上, 所以就后面一直跟着我二哥。”

    “家里有我大哥和二哥担着, 自然我这个老幺, 只要不做出格的事, 我们家都是一概不管的,所以大家避嫌,一般都不会提我大哥,我顺理成章就成了他们口中的贺家老二。”

    金橘愣怔,啊了一声,眼睛因为震惊睁得圆圆,像只兔子,贺骁笑:

    “没事,大家都知道的事,只是平时不会拿出来说而已。”

    他这样讲,金橘才算放下心来,又听贺骁道:

    “我哥最近是往上走的审/查阶段,所以……”

    他欲言又止,金橘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要避开这个风头。

    贺骁觉得抱歉,侧脸瞧金橘吃着饭,半晌,说那就算了。

    “反正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没什么人记得了,”她看着贺骁笑笑。

    贺骁还想说什么,就是在这一抬头,看见了梁世京,男人拎着打包盒,和自己对视。

    他应该是来给金橘送午饭,贺骁往他手上的打包盒上看,梅园的纸袋,掩了logo吃过的人也能看出来,心里嗤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跟金橘讲话,眼睛却挑衅着贺骁,贺骁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转身离开,全程没说话。

    梁世京走后,贺骁才问:“怎么回事?”

    金橘坐回来,继续吃饭,不太想讲,半天没回答,最后才说:“一点意外,他帮了我。”

    贺骁偏头看她,见她心不在焉,没再追问。

    他最近因为家里事也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两人坐着,迟迟无言,金橘敏锐感知,试探着问: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贺骁手机响,被他抬手摁掉,说嗯。

    “家里逼得紧。”

    金橘不解:“逼你什么?”

    贺骁转过头,盯着她,好久,才说:“逼我结婚。”

    金橘突然沉默。

    他又把脸转回去:“我大哥早些年就成了家,二哥前两年也低调结了,现在就剩下我,所以最近一直逼着我去相亲。”

    他顿了顿:“我都有点怀疑,那则新闻,是不是也跟我家里人有关。”

    贺骁侧目而视:“毕竟我们两恋爱的时候,我外公对你一直很满意。”

    金橘心头蜷缩。

    她和贺骁在一起的那三个月,有天无意间撞进贺骁与家里人的视频聊天里,被迫打了个招呼,贺骁当时很大大方方介绍自己,说是恋人,后来他外公一打视频过来,就总是喜欢和自己讲上那么几句。

    金橘手上盖好饭盒,面上笑笑,说也挺好的:“你试试嘛,说不定真的能遇上心仪的对象……”

    “我心仪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贺骁打断她。

    两个人莫名其妙又把话题引到这上面,金橘被问得一时无言,片刻,正要说话,被贺骁抢先,他把猫还回来,站起来,拿起金橘吃完的饭盒,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丝毫不给金橘讲话的机会。

    他知道她会讲什么,他才不要听。

    金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气。

    下午输完液回家,路上前两日下的雨,还在地面上积着坑坑洼洼的水。

    金橘的工作时间大多在下午,难得可以在这种雨后清新的午后,抱着猫在小区走走。

    连下几天大雨,小区都是抱着宠物或者小孩的住户,金橘抱着猫,边走边思绪纷飞。

    她最近越来越疲累,回国前的一腔热血,对事业的满心期待,现如今却也觉得不过如此,甚至睡不着的深夜,都觉得人生漫漫好无趣。

    再加上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金橘垂眼,摸着怀里乖乖窝着的猫,愈发回到了好多年前,浑身无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都说春天是多愁善感的季节,金橘抬头望望头顶上的骄阳,怎么自己倒和别人不一样。

    小区阿姨们抱着宠物,碰到一起就是叽里呱啦的喇叭,金橘抱着猫路过她们,觉得聒噪,又觉得羡慕,不像自己,周爱忙,白银银不在身边,偶尔想抱怨分享些什么,都找不到人讲。

    找个时间回趟水城吧,她这样想,然后就听见有人叫了声自己:“小橘。”

    金橘停下脚步,回身,一群阿姨看着自己,再或者准确点,看着自己怀里的猫,她们喜笑颜开,低着头跟猫打招呼挥手:

    “你好啊,小橘。”

    金橘看看她们,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猫,不确定地抬起猫的爪子问:“你们是在叫它吗?”

    阿姨们晃晃自己怀里的猫狗,说是的呀。

    “你是他们家新请的阿姨吗?”

    金橘没反应过来,她们叽叽喳喳又讲:“怪不得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小橘出来遛弯嘞……”

    说完凑过来,以为金橘真的是猫主人家的阿姨,好心好意提醒:“这猫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但是可金贵的嘞,你可要细心一点哦……”

    “对的呀,”另一个抱着京巴犬的阿姨接话。

    “之前这猫在小区跑丢过一次,它家主人出这个数高价寻猫来着。”

    阿姨比了个六,眼角尖着,声音细细。

    金橘胸腔砰砰,耳朵都要震鸣,问道:“小橘主人叫什么,你们知道吗?”

    阿姨们互相对视一眼,警惕怀疑:“你不是小橘家的阿姨吗?”

    金橘低眼:“不是,这猫是我偶然捡的,我正在帮它找主人。”

    阿姨们长长哦了一声,说怪不得。

    “那你要去五单元的十八楼问一下,”阿姨指了指,那是金橘所在的单元楼层。

    “具体是1801还是1802,我们就不晓得了嘞。”

    “哎呀什么1801,1802的,我可听物业的说,18楼整层都是一个物主的……”

    “真的嘞,我也听说了,你想想能出六位数寻猫的,肯定是不差钱呗……”

    阿姨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金橘已经抱着猫走了。

    她太阳穴突突跳,有预感在心里膨胀,觉得荒谬,但是放在那个人身上,又觉得正常。

    也凑巧,门卫还是之前那个主动和金橘打过招呼的大叔,金橘走过去,笑着问道:

    “大叔,我是之前新搬过来的住户您还记得吧?”

    门卫大叔伸头出来,盯着金橘打量两眼,说哦:“是你啊,怎么有事?”

    金橘站在保安亭的窗口,把怀里的猫举了举,说:

    “是这样,我捡到了五单元十八楼住户的猫,但是我找不到他的主人,您这能不能查到他的联系方式啊?”

    保安大叔推推眼镜,丝毫没怀疑,反而像是见怪不怪:“怎么又走丢了?”

    又道:“幸好你给捡到了,你是不知道,上次这猫走丢啊,他主人小区的寻猫启事搞得可轰动了……”

    门卫大叔边说边翻手上的册子,在某一页停顿,点点,递到金橘面前,说:

    “哦这,有钱人啊,也是有钱没出花,一个人买两套房……”

    他絮絮叨叨,金橘接过册子看,那一页上,1801和1802上下两栏,业主的名字都是同一个人,三个字,字字熟悉。

    ——梁世京。

    金橘看得声音发紧:“好,谢谢您。”

    她把册子还回去,没再听门卫大叔说什么,抱着猫一步步往五单元走,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忽地又想起那日暴雨,梁世京停在旁边的车。

    是自己愚蠢,不是小区的业主,车子是进不来的。

    金橘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平静,给原照发消息,问丽水的房子,他是怎么租到的,原照忙,快傍晚的时候,消息才回过来。

    他发的语音,嘴里像是在嚼着糖,嘎嘣脆得响。

    【你要回来之前,我提前在网上发了找房帖子,新丽的中介自己找的我,我就去看了看,发现不错,就租了,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他说得随意,不像是心虚与人为虎,金橘说没事,随便问问,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片刻,又拜托他帮忙另外一件事。

    之后没两天,干洗店通知金橘去取衣服,金橘把梁世京的那件衣服,像以往那样叠好,放进纸袋里,这一幕眼熟得很,大学那会儿,金橘还因为叠得太认真,被周爱她们嘲笑过。

    时过境迁,重来一遍,心情却翻天覆地不同了。

    梁世京接到金橘的电话时,刚听完万青山的报告,林真宜在国外参加完舒曼国际音乐比赛,即将回国,进入娱乐圈。

    嘉音作为签署公司,自然要提前为其造势宣传,钢琴世家接班人放弃音乐,进入娱乐圈演戏,标题怎么拟都有热度,对付林家也是有力武器的第一步。

    梁世京满意,点点头让万青山着手去做。

    金橘电话里声音依旧,但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来找自己,梁世京像青涩的少年,竟在意起自己今日的着装和发型来,有没有乱,西装外套是扣起还是敞开。

    他走出办公室,满面春风,精神抖擞,本就英俊的眉眼仿佛熠熠发光,前台小姑娘看他来,心跳都加快。

    “等会儿会有位姓金的女生过来找我,”他交代。

    “你直接带她来我的办公室。”

    小姑娘眼睛都在他脸上移不开,哦哦说好。

    金橘是抱着猫来的,她今日穿着简单,六月份了,初夏,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搭配白色球鞋,黑色的波浪卷发垂在胸前,粉唇黛眼。

    路过广告部和策划部,被人偷瞧注视,金橘回视她们,她们又压下目光。

    办公室很大,只有梁世京一个人,全面的落地窗,将江市俯瞰在下。

    梁世京今天灰西装,黑领带,金色丝边眼睛,见金橘来,站起来,给了个眼色,前台小姑娘自觉走出去带上了门。

    “坐。”他对着沙发比了个手势。

    金橘没动,说不了:“梁总时间宝贵,我就不浪费时间,长话短说。”

    “衣服。”她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

    梁世京接过,刚要说话,金橘又讲:“还有还钱,加上还猫。”

    她神情淡然,梁世京心脏一缩,强颜欢笑:“什么意思?”

    金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梁世京搁在桌上的就嗡嗡震了两下。

    因为猫而加上的微信收到转账,备注医药费加盒饭钱。

    她知道了,梁世京耳边鼓噪,一声声心跳清晰明了,连带着全身好像都在痛,虽然迟早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金橘弯腰把猫放到沙发上,再直起身。

    “我之前想,明明江市那么大,为什么老天爷总让我们遇到。”

    她轻轻笑,眉角却皱着。

    “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老天爷让我们遇到,是你啊梁世京,我回国以后,你如影随形,我去哪里,做什么,总能和你相遇。”

    “连我住的房子都是你精心安排好的,五年前,你设下陷阱等我,五年后又是这样,梁世京,你这一次又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金橘走近,眼睛上挑,梁世京被这个眼神看得手尖抖,头痛欲裂,抱她,说不是这样的,他要窒息,在金橘面前他总是这样无措,不管他怎么努力,金橘看他的眼睛都那么冰冷无情。

    努力会有收获,这句话在爱情里,原来是个假命题。

    他声音沉闷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离我近一点,能够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没有别的恶意,你别害怕……”

    金橘却不想听,推开梁世京起伏明显的身体,直白直接:“我不想听。”

    她盯着男人苍白,不知道因为什么逐渐扭曲的脸,字字珠玑:

    “梁世京,我十年怕井绳,你现在说的每句话,我一句都不信,你别再纠缠了,我真的厌烦。”

    “房子我最近会搬出去的,家里有关猫的东西,你要是想要我就收拾一下,不想要我就丢掉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缺这些。”

    金橘转身走,想到什么又回头。

    “还有,把猫的名字换了吧。”

    “我膈应。”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一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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