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做梦
阮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牢牢记着萧樾是个不爱沟通的人, 他习惯用眼神说话,对方听得懂最好,听不懂拉倒,就算听懂了, 他眼神传递过来的信息也绝不会是你想听到的。
阮芋纳闷地歪了歪头, 重复他的话:“你, 要和我谈谈?”
她渐渐适应门洞里的光线,萧樾又往前踏了半步,那张为女孩所津津乐道的脸一寸寸地更清晰。
他脸色不好。
平常虽然也冷淡桀骜,但情绪总是平稳的, 喜怒不形于色。
眼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能明显看出他很压抑、烦躁,双眼皮的褶子更深, 将眼尾拉长,平添几分凌厉。
那篇加油稿后, 阮芋没再读过写给他的。但萧樾人已经废了,长时间处于半死不活状态,后面的跳高几乎是拿命在比。
阮芋这管浸在蜜里的毒,对他而言药效实在太强。
不到万不得已, 萧樾不会来找她。
他现在真有点疯,今天下午的状态打破了他十来年对自己理性掌控的认知。
萧樾抬手扶了下墙,无意识的动作, 落在阮芋眼里, 却延伸成了某种威压。
一般校霸把人堵在巷子里打架斗殴前都会有这个动作。
“你明天还念稿吗?”他突然问。
阮芋点头:“上午下午都要去轮班。”
身后响起踢踢踏踏的足音,有人路过门洞, 好奇地向里张望。
阮芋错过萧樾表情的变化, 警惕地说: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这里光线太暗, 空间太窄,又是闹中取静,她和萧樾面对面站着,太容易引人注目。
阮芋可不想因此被传一些莫须有的流言,从而开罪那些对校草有好感的女孩们。
她提了议,萧樾不耐烦地否决:“就在这儿。”
他只想速度完事儿,阮芋不惯着他,抬脚欲离开,却被身前的人拦住去路,他随后又抵近一步,将阮芋堵在了门壁边狭窄的角落。
萧樾:“你明天能不能不去播音?”
终于来到正题,阮芋茫然了一瞬:“为什么?”
她很快想起去广播站报名那天,萧樾也如今天这般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阻止她加入广播站。
他本人对播音并不感兴趣,前前后后联系到一块,阮芋总算理出了头绪。
“你不想在广播里听到我的声音?”阮芋的脸沉下来,“为什么?因为很讨厌我的口音?”
萧樾没有立时答复。
是讨厌吗?这个词好像不准确。
他寻思了一会儿,觉得“害怕”可能更恰当。但他不愿意承认怕了她,反正都是负面含义的词汇,没必要区分得那么清楚。
萧樾淡淡答了声:“嗯。”
阮芋沉下去的心情又被点燃引线,恼火地想原来萧樾和那些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人并无区别,只因为自己听不习惯,就无缘无故地嫌弃一个女孩天生的声线。
她反唇相讥道:“你讨厌的声音今天还念了写给你的加油稿,感觉怎么样?听说你引体向上做了一半就从单杠上掉下来了?”
萧樾皱眉,似乎也被她激怒,声色更为沉冷:“真不怎样。”
他深暗的视线落下来,无端让阮芋心头怵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差摆在这儿,阮芋的气焰再高,也压不住他比她实打实高的二十来公分。
自从生病后,阮芋变得惜命很多,她知道自己就像纸一样脆弱,胆子确实没有从前那么大了。
女孩的声音看似缓和了些:“不怎样是怎样?你想表达什么?”
萧樾直言:“我想告诉你,不会说普通话就不要玩什么播音。”
阮芋咬了咬后槽牙:“我……”
后面本来跟着一串脏话,但她强忍着没说出来。
萧樾在这场对垒中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只要他凶,她就弱,她现在已经退缩得很明显了。
思及此,萧樾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恶劣,进一步胁迫她:
“收敛点,知道吗?”
阮芋:“……”
“能不去播音吗?”
阮芋:“不能。”
“那明天别念有我名字的稿子。”
阮芋:“……知道了。”
知道个大头鬼!
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受过这种气。搁从前,她绝不会给人机会把她逼到墙角,只因转学后对这里的环境太过信任,放松了警惕,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得到了阮芋的应允,萧樾一下子松弛许多。
他刚才真被惹到了,有些举动或许过分了些,他自己也有察觉。
要不请她吃顿晚饭?
脑海里无端冒出这句话,萧樾一愣,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脑回路。
但身前的少女已然甩下他,步子踩得飞快,几乎小跑着离开了操场范围。
今天没有夕阳,天色冷冷地暗淡下来,满地的银杏叶显得苍白枯瘦,踩上去发出咔吱的断裂声,好像雨点砸落。
阮芋气喘吁吁地到达食堂二楼,一眼找到许帆她们。
她选了一条最长的队排,想冷静冷静再吃饭,不要把情绪带给朋友。
直到坐下动筷,阮芋的心肝依然硌得慌,阵阵发疼。
她忍不住问大家:“我今天加油稿念得很差吗?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发挥?”
伙伴们愣了愣,尤其是许帆,好像听到天方夜谭:
“你说什么呢?你念的加油稿听得我浑身带劲。我们班现在积分全年级第一,好多男生和我说,他们之所以能超常发挥,全靠你在播音台上为他们加油鼓劲。”
阮芋感激地勾了勾许帆手臂。
她敢说这所学校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对她抱有善意,极少部分看她不爽的也只在背后窃议,敢翻到明面上来针对她的人,萧樾是唯一一个。
这口恶气,说什么她也要还回去。
运动会的晚自习人心涣散,阮芋和许帆传了三节课的纸条,一页作业都没翻过去。
回到宿舍,看到书桌上的东西,阮芋的心情瞬间萎了。
是她今天中午带回来的、萧樾送她的12班班服。
他挺会挑尺码,XXXL号,当裹脚布她都嫌太大。
阮芋记得乔羽真对萧樾挺感兴趣,于是想把衣服送给她。
乔羽真踟蹰了很久,竟然拒绝了。她说她对萧樾的好感处于最浅薄那层,拿走人家送的衣服有点变态,她还是不干了。
然后又给阮芋提议,可以把这件衣服拿去拍卖,多的是人喜欢,说不定能借此发点小财。
阮芋嗤之以鼻:“拿这种人的东西赚女孩子的钱?我才不干。”
说着便把衣服甩进衣柜最底层,哐叽一声砸上柜门。
许帆笑她:“哪来那么大怨气?”
阮芋:“有个人得罪了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制裁他。”
许帆:“他有什么弱点没有?”
阮芋:“嘴特别欠,性格特别有病……”
许帆:“那叫缺点,不叫弱点。你要从他受不了的地方下手。”
阮芋刚才琢磨了很久,不得不承认,萧樾这人方方面面都很强悍,是个无解的六边形战士。她以前在老家欺负小男生的那些手段,在他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弱点,他的弱点一定体现在反常举动上。如果没有经历今天下午的事儿,阮芋说不定永远见不到萧樾急眼的样子。
是他主动暴露给她的。他受不了她去广播站播音,更受不了她嗲里嗲气地在全校面前读写给他的加油稿。
离熄灯还有半个多小时,阮芋松了松肩胛骨,今晚有活儿干了-
运动会第二天,气温比昨日稍凉,日光依旧透亮得晃人眼。
阮芋早上就要播音,吃过早饭,先和舍友一起去观众席放书包。
这一片观众席坐得稀稀拉拉,阮芋问许帆要了份运动员花名册,独自站在观众席最高处,迎着晨光翻看。
萧樾来时,瞟了眼阮芋常坐的位置,那儿只有个包,人不在。
他拾阶而上,视线疏疏懒懒掠过前方,忽地顿在某张莹白姣好的脸上。
阮芋朝他笑弯眼,柔声说:“早上好呀,萧樾同学。”
萧樾顿了顿,神情端得无动于衷,只有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不明白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他们昨天约定的是阮芋不再念写给他的稿子,并没有现在这过分亲昵的一出。
出乎阮芋意料的,萧樾竟舍得开金口,淡淡回了她一句“早上好”。
阮芋:“我正在翻花名册,看到你等会就要跑两百米决赛了?”
萧樾:“嗯。”
阮芋又是一笑,杏眸涟涟含光,语气更娇软了几分:“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萧樾颇有些纳罕地审视她。
许久,没看出所以然,他浅浅应了声,直到转身走开几步,才抬起左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耳骨。
周围人虽然不多,但他俩的身形容貌太过扎眼,不知不觉吸引了多道目光汇聚。
萧樾刚坐下,就有球队的兄弟呼呼喝喝挪过来搭他肩膀:
“有情况啊兄弟。”
萧樾:“什么?”
“别装傻,昨天我看见你给12班嗲精妹妹送了件班服,刚才又听见她说要去给你加油,你小子下手够快啊。”
“没那回事。”萧樾懒散地挥开他胳膊,“今天路上碰到的所有人都说要去给我加油。”
男生闻言反而笑开了:“和你没关系就好。”
萧樾狐疑地睨他,就听他解释说:“有个隔壁班的哥们想追阮芋,我来替他探探路,我那哥们就怕他看上的妹子和你有什么牵扯。”
萧樾扯了扯唇,毫不给面地戳破:“你那隔壁班的哥们姓钟名湛吗?”
“操。”钟湛笑骂了声,“好吧我承认是我有点想追。但我隔壁班的哥们确实也想追,而且不止一个哥们,是一批哥们。”
萧樾:……?
钟湛站起身,冲萧樾点了点额头:“反正你没心思恋爱,以后离阮芋远点昂。”
萧樾是真没想到,每天一起踢球的兄弟情能塑料到这份上。
广播召集高一男子两百米选手检录,播音员是个男生。
萧樾不疾不徐弯腰检查鞋带。
系得很紧,挺好,那就松开再系一遍。
起身走下观众席时,阮芋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翻看花名册。
她没再回头和他说话,细白的颈子微弯,弧度漂亮得像艺术品。
他与她擦身而过,另一边有男孩子喊她,声音很开朗,问她想喝什么口味的饮料。
她回答说想喝雪碧,清甜的嗓音就像夏天第一口冒着泡的冰汽水。
萧樾继续走台阶,沿路几乎所有男生,在听到阮芋说话之后,都像磁吸了似的转过头去看她。
他没去想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些。
国庆被体育委员派过来催萧樾去检录,一见到他就“赫”了声:
“谁惹你了?脸这么黑。”
萧樾没吭声,国庆自问自答:“又是阮芋吧?唉,昨天我看你比赛那样才相信她是真克你,但你也别太计较,人家又不是故意针对你……”
“没人惹我。”萧樾冷冷打断,“你算一个。”
国庆惨淡一笑:“那就好。”
决赛的热身时间比较长,萧樾被安排在第六道,一身黑衣黑裤峻拔飒踏,衬得肤色冷白而醒目,随便做几个热身动作,都能勾起一大片少女脸红心跳议论不止。
围观同学太多,萧樾随意瞟一眼,并没有找到说会来给他加油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阮芋刚坐到播音台后面,边喝雪碧边对身旁的男生说:
“你这篇念完换我来吧。”
说罢,她向下瞭了眼,远远望见200米起点那儿乌压压聚集了一片人,选手已经上跑道,正在做最后的热身运动。
遍及操场各处的广播喇叭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是话筒挪动的声音。
萧樾心不在焉地拉伸肩胛,左手绕在身后抻开右臂,听到熟悉的甜软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左手不禁一用力,右臂传来“咔”的一声。
掰过头了。
好在手没断。
“这是一篇来自高一9班的加油稿。”
萧樾垂下双手,以绝对放松的姿态应对这一轮“挑战”。
隔壁跑道的选手听到换阮芋播音,“卧槽”了声,自己激动还不够,偏要凑过来影响萧樾:
“兄弟,我感觉我要起飞了。”
萧樾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下一秒。
他也起飞了。
“在今天的赛场,我只是个场边的看客,而我的目光牢牢定格在第6道的萧樾同学身上……”
话音未落,全体选手观众的目光集合于一点,萧樾第一次感觉黑色衣服如此吸热,粘连着他的身体似乎都要灼烧起来。
“你矫健的身姿、迅疾的动作、坚毅的目光,无不令我心跳加速,肾上腺素狂飙……”
“这是你写的吗?”劳动抓着国庆肩膀直晃悠,“我庆哥牛逼啊!”
国庆被他晃得一脸懵:“我好像没印象,可能写太多忘记了……不对啊我署名都写的其他班啊……”
“你是9班的英雄,是我们追随的榜样,相信自己,今天赛道上的你一定是最棒的!”
阮芋念这篇稿子的声音比昨天那篇清新、自然、甜蜜多了,尾音甚至俏皮地上扬,观众气氛组“嗷”的一下炸开了,这段加油稿不知戳中多少女生下怀,场面一度热烈到失控。
裁判看了眼表,正要喊预备,却见第六道的男生大步生风走下跑道,停在两名男同学面前不知交代什么。
萧樾完全忽略身后裁判的呼喊。
“有矿泉水吗?”
劳动递来一瓶,他边拧边说不够,直到第二瓶到手,他让劳动和国庆同时往下倒,他自己用手接水,毅然决然扑到脸上。
临赛之际当众洗脸,不仅观众傻在原地,连裁判都看懵了。
这场是决赛,干系重大,萧樾不可能弃赛。
用冷水冲过一遍脸,他抬起头,睫毛挂着一串水珠,视线透过水光望向远处的主席台。
他早该知道,阮芋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吃胁迫这一套。
是他太轻敌了。
主席台上,阮芋已经读到下一篇稿。
发令枪响的震动传来,她撩起眼皮,不出意外地看见一道矫健黑影领头掠过跑道。
状态还不错嘛。
阮芋随手翻了翻桌边的稿件。
她昨天晚上一怒之下连写了十篇“爱的加油稿”,今早在学长姐给的这堆稿件里也找出三篇,素材多的是,就看她怎么安排怎么玩。
萧樾跑完决赛,没接受任何后勤供给,转头就钻进食堂,找了个边角落的位置坐下避难。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直到8×200米接力即将开始,劳动和国庆在食堂找到他,一个推一个拽的才把他弄出去。
萧樾雪白的运动鞋刚踩上校道水泥地,半空便响起一声甜腻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萧樾同学”。
劳动和国庆互看一眼,交换了“这姐们是真狠她是要樾哥死”的眼神。
萧樾停在路中间,薄唇紧抿,生无可恋地听她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你是赛场上最亮眼的那颗星,明亮的眼睛像辰星,流淌的汗水像彗星,矫健的身影像流星……接下来的赛程会更加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行,胜利就在前方,努力努力向前冲~”
“我操|你快扶着点樾哥。”
“扶着了,暂时死不了,你看还能走路呢。”
“樾哥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好早点给你按人中续命。”
……
劳动和国庆强行搀扶萧樾到操场,主席台那边,阮芋结束了今早的工作,优哉游哉走去观看班级接力。
接棒点均匀分布在跑道的不同位置,但每个点周边的人气差距万千。
萧樾和许帆都是各自班级最后一棒,负责冲刺。
阮芋抱着巧克力和水挤进人气最高的接棒点。
唯独这个点周边拉了警戒线,不让学生自由出入等候区。阮芋隔着线给许帆递水,不远处站着国庆和劳动,他俩也抱着一堆物资,眼巴巴地朝里头招手,似是很想做某个人的后勤保障队,但对方并不领情。
隔着杂乱攒动的人影,阮芋找到一双漂亮又锋利的黑色眼睛。
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她说话:“哈喽,你吃巧克力吗?”
萧樾听见了。
他悠悠踱过来两步,神色不明,下颌绷得锐利。
阮芋:“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啦?”
萧樾扯唇:“你故意的。”
语气是陈述,不是疑问。
“我怎么了吗?”阮芋最后乔张做致了一句,转瞬就换了副嘴脸,露出狐狸的尖牙来,“你很讨厌我像这样说话吧?可惜呀,我自己很喜欢。”
萧樾想说,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讨厌”。
可他怠慢不驯惯了,偏要以不友好的方式回答:“你想太多。”
傻子都能看出他在强撑,阮芋给他指明一道生门:
“你现在和我道歉,说你错了,我今天下午就放过你,让你顺顺利利地比赛。”
萧樾和阮芋一样,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你想怎么播音是你的自由。”
阮芋似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眨巴眨巴眼睛,巧笑倩兮,声线掐得比琴丝还要细:
“好吧,那你一定要加油哦。我会在终点一直等着你~”
萧樾:……
操了。
道歉这个事情且容他再想想。
接下来的8×200米接力,准备最充分的高一12班在比赛中大放异彩,从第一棒一直领先到最后一棒,甚至拉开第二名高一9班近百米的距离。
最后一棒交接,许帆稳稳握住接力棒,转头向前冲去。
男生和女生爆发力存在差距,就算是许帆,也绝对跑不过刚在200米决赛斩获冠军的萧樾。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减小,萧樾快得像一阵劲风,裹着周遭无数欢呼尖叫,奋力追逐许帆的背影。
阮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两人几乎并肩冲过终点线。
几名裁判核对一番,宣布接力赛冠军是——高一12班!
萧樾冲线后慢跑着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
阮芋从他身边掠过,扑抱住许帆。
劳动竟也从他身边掠过,屁颠颠地去给他的女神贺喜。
至于其他人前仆后继的关心,萧樾一径忽略,兀自拧开一瓶矿泉水,仰脖灌进半瓶。
持续了两天的运动会,在金乌半挂西天的时刻迎来压轴节目——环校接力长跑。
长跑起点设置在校门口,萧樾随同学转移阵地的路上,又受到一遍“甜蜜”的惩罚。
第多少篇了?萧樾快数不清,至少也是第六篇。
其他选手都去排队检录,萧樾不行,他得先找个地方坐下缓缓。
校门广场两侧各栽一排榕树,树下除了垂緌万千,还有一条大理石长椅。
萧樾独自坐了会儿,忽然听见有人怯怯地喊他名字。
是个陌生的女同学,身材娇小,一张脸红得像晚霞,手里捏一瓶运动饮料,鼓起勇气问他喝不喝。
萧樾摇头。
女生深吸一口气,即使被拒绝,依然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今天表现得太棒了。我听见广播站念了好几篇写给你的加油稿,其中有一篇就是我写的,那个播音员读的真的很好听。”
女生对阮芋的朗读非常满意,那么甜的声音,听着就戳人心窝子,把她写稿时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樾听罢,忽然抬起眼睛,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个问题:
“你是几班的?”
女生一愣,老实答复:“高一3班的。”
萧樾:“你班上同学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给别班同学写加油稿吗?”
女生:???
她窘迫道:“没有规定不可以给别班同学写吧?想写给谁是我的自由,只要写得好广播站就会征用。”
萧樾摇了摇头:“以后别这样了,做人要有集体荣誉感。”
女生:……
她曾听其他女生说,萧樾性格冷冽,从不和示好的女孩子多话。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萧樾一旦说起话来,画风竟然这么离奇。
女生一头雾水地离开,萧樾还没清静多久,又听到熟悉的聒噪声音由远及近。
劳动这两天就参加了一个项目,丢铅球,但他看起来比萧樾忙多了,啥事都要插一脚:
“樾哥,你今天太辛苦了,我刚才帮你向体育委员申请,给你换了个中间的接力位置。”
身体上的辛苦都是其次,和精神受到的摧残相比不值一提。
环校跑单人赛程1.5公里,他拼尽全力最快也要四分多钟,这是他参加的赛程最长的项目,如果比赛途中天降“芋之报复”,他觉得自己很难撑过去。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濒临极限。
萧樾彻底认命,抬手拍了拍劳动肩膀:“你有阮芋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劳动说,“但我有许帆的,要不我帮你问问?”
萧樾没啥力气:“嗯。”
劳动刚给许帆发了条消息,想起她人就在前面不远,干脆直接跑去当面帮萧樾问到了阮芋的联系方式。
主席台上,阮芋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围观环校跑。
“终于结束啦。”同伴对她说,“别人在操场上运动两天,强身健体,我们在这里愣坐两天,腰肌劳损,都是命。”
赵萱柔学姐过来帮忙收拾设备,抽空问阮芋:
“你今天好像读了很多篇写给萧樾的加油稿,很卖力哦。”
阮芋笑起来,大大方方地答:“站长给我什么稿子我就读什么,至于卖力不卖力……人家毕竟是校草嘛,谁碰到不迷糊啊。”
阮芋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扫了眼屏幕,点开微信-
X.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没有留言,一律认作诈骗账号,阮芋直接拒绝。
过了不到五分钟-
X.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留言:【萧樾】
原来是萧大校草。
阮芋戳开他头像,是一张海滩夜景照,乌漆嘛黑,啥也看不清。
她点了通过,然后将手机揣兜里,抬脚往环校路那边去。
走到校门附近,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一下。
这时夕阳漫天,绚烂晚霞倒映在屋顶、树梢还有地面,阮芋抬眼看见熟悉的英俊身影,从榕树下起身,迤迤然往选手列队那边去。
她掏出手机。
萧樾:【我错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阮芋噗嗤笑出了声,余晖坠落在她眼底,浮光跃金,像是天底下最灵动的生机。
男人被逼无奈屈服着道起歉来还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尤其是萧樾这种心冷嘴硬,多说半个字会要他狗命的别扭男孩。
短短三个字,阮芋从傍晚一直欣赏到半夜。
她没有回复,纯欣赏,像在品尝甘甜的胜利果实,心底充斥着满足。
直到发小关晓荷快把她聊天框戳烂,阮芋才退出来回她消息:
【又咋啦我的姐】
关晓荷:【……】
关晓荷:【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很土吗?】
阮芋:【安啦安啦。你有事快说,我好困要睡觉了】
关晓荷:【我刚才都说多少遍了】
关晓荷:【我要看那个黑眼睛高个帅哥的照片!你们这两天不是运动会吗,应该拍了不少照吧?】
阮芋:【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没事拍他干嘛】
关晓荷:【那你问别人要呀。以前你说想看老雷出大糗的照片,那东西在年级已经失传,我为了帮你弄到照片挨了老雷好一顿罚站,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吗?】
阮芋:【……】
阮芋:【你等着】
除了萧樾自己,阮芋微信里没有其他和他有关的人。
她打开萧樾朋友圈逛了一圈,总共十条推文,一条是足球相关,另外九条全是转发食堂公众号文章抽十人免费赠送xx套餐之类的校内营销软文。
毫无信息量可言,八十岁老头的朋友圈说不定都比他有趣,阮芋果断点叉。
彼时的316男生宿舍。
劳动和国庆还没有从运动会假期的松弛中走出来,刚双排打完一把游戏,被虐得皮无完肤,只能通过互喷对方菜来挽回岌岌可危的自信心。
萧樾今晚倒是闲云野鹤,歪坐在书桌前看了半天编程书,书页竟然倒翻了几张回去。
他没心情学习,也没心情玩,上床睡觉似乎为时尚早,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从里到外都恹恹的,透着一股少见的丧气。
手机有新消息进来。
看到阮芋头像,萧樾的眼皮条件反射一跳。
她说:【来张照片】
配合他上一句【我错了】,她这直来直往的支配语气,让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描述。
萧樾回很快:【?】
过了两分钟。
阮芋:【昨天看你们班拍集体照,造型挺时尚的,想欣赏一下效果如何】
萧樾转过身问国庆:“昨天拍的合照有吗?发我一张。”
国庆一脸懵逼:“你被踢出班群了?”
萧樾:……
他完全忘了还有班群这回事。
班群里下载合照,很快转发给阮芋。
聊天框安静下来。她头像是只蓝白小猫,乖乖蜷在猫窝里,慵懒地吧唧嘴。
奶呼呼的色调氛围,和她的外表声音都相衬。
却与性格出戏。
萧樾尝试想象一个与她性格搭配的头像。
脑海中蓦地冒出几位奇装异服的大汉,俗称复仇者联盟。
萧樾狠叹气。他持续两天的疯症似乎还没痊愈。
“我睡了。”他一言不合关掉大灯,“你们小点声。”
劳动不自觉压低声音:“还没熄灯就睡啊?”
萧樾:“嗯。”
他爬上床,整个人包进被窝,关手机时,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阮芋:【27秒语音】
萧樾:?
彼时的阮芋正在啃水果黄瓜,关晓荷对她上交的照片很不满,非要她再来点近距离的、高清的、独美的。
阮芋一只手不方便打字,于是边嚼瓜边给萧樾发语音:“有没有那种……嘶……嗯……单人的,比如跳高比赛那种,或者……嗯嗯……我想想……啊……比如200米决赛热身的时候拍的照片?嗯,就酱,随便谁的都行。”
哪有什么随便谁,这两场比赛9班就派了同一个人上。
萧樾长按气泡,选择转文字。
【有没有那种嘶嗯嗯呢单人比跳高不在或者嗯嗯我想啊啊比两百决赛扔的手拍照片?嗯就酱水水都行】
萧樾:???
这……
他无语地翻了个身,掌心不小心触到屏幕,意外将那段语音播放了出来。
“有没有那种……嘶……嗯……”
扬声器声音出乎意料得大,尖细含糊的女声隔着一层被子朦朦胧胧传出,尽管萧樾眼疾手快按了暂停,这暧昧的响动还是吓到了床下的傻缺二人组。
正常人谁能猜到深更半夜的,萧樾只是在听一个嗲精女同学发来的奇奇怪怪的语音。
“我操。”国庆听懵了,口不择言便说,“樾哥,你那啥记得关声音啊。”
十几岁的男生,每个身体里都烧着一把火,夜深人静搞点不可说的活动再正常不过。但是宿舍毕竟不是一个人的地盘,要么兄弟共享,一起乐呵一起爽,要么一个人暗戳戳地进行,别影响到其他人,最烦的就是那种吃独食还要弄出声响勾引别人的不法分子,和恶意纵火有什么区别。
劳动耳朵灵些,总觉得那声音在哪听过,但萧樾关得太快有些欲盖弥彰,反而让他没往正常的地方想,跟着国庆抓耳挠腮地理解歪了。
这事儿没法解释,萧樾肚子里飚国骂嘴上喊“滚”,然后干脆闭眼装死。
死了会儿,又活过来重新捞起手机,往对话框打几个字,发送,这才彻底闭眼,酝酿睡意。
阮芋瓜还没啃完,收到萧樾消息,有些犯迷糊。
萧樾:【明天再说】
她猜测他大概率会无视,小概率会听懂她的意思然后拒绝,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听懂了且照办,唯独没猜到他会把事儿推到明天。
不拒绝就是答应。
阮芋觉得今晚的萧樾出人意料地好说话,由此得出一个结论——男人就是欠蹂|躏,蹂|躏完这不顺眼多了。
萧樾很少这么早上床睡觉。
度过身心俱疲的一天,他没怎么磨蹭便入睡,之后熄灯铃才响起,他在梦中置若罔闻。
几乎是意识刚涣散,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儿时居住的小区逗猫玩,手掌不小心被猫咪尖利的爪子挠破。
张牙舞爪的蓝白猫咪转瞬变成柔美动人的少女,她随身带药箱,主动帮他清理伤口。
他手掌摊开递过去,她托住,在他手上操作没多久,忽然抬眼看向他的脸。
“怎么了?”
她指指他耳朵,面露担忧:“耳朵好像也受伤了。”
说着她就倾身凑过来,柔弱无骨的手捏住他耳骨。
他撤退不及,感觉有一阵软风刮过耳际,喉间紧涩道:“你干什么?”
少女奇怪地看着他:“帮你吹耳朵呀,受伤的地方,治疗之前不都需要先吹吹吗?”
梦中的萧樾竟然认同了这个观点。
他似乎正襟危坐,全身上下无处不紧绷。
她先用嘴巴呼出来的暖风吹他耳朵,再用冰凉的酒精棉花擦拭,最后还敷上了一层不知什么东西捣成的药膏。
一股绵密的痒意钻心蚀骨,萧樾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现实中他也哼了出来,音色极致压抑。
当时刚过12点,国庆爬上床梯,听见声音,难以置信地与劳动交换眼神——这他妈都过了一个多小时,未免太持久了吧。
都说男性劳累至极之后那啥反而越旺盛,看来此话不假。
至少在今天之前,国庆一直以为他樾哥是个彻头彻尾的禁欲系。
夜长梦多,漂浮的思绪在寂静中胡乱滋长,萧樾这一整晚做了无数个梦,几乎没停过。
转换过数不清的场景,他又来到昨天上午的操场上。
几乎下意识抬头看向主席台,那边空空如也,没有播音设备,也没有人。
那道细软娇憨的声音却从极近处传来,贴着他耳膜在说:
“加油呀萧樾,终点就在不远处,努力努力向前冲~”
不知发令枪何时响起,他又瞬移到跑道上,周围全是密密匝匝的观众,他跑得很快,周身带起劲风,一阵阵灌入耳中,前方看不见终点,他却越跑越快,疯了似的提速……
起床铃响起的那一刻,萧樾倏地睁开眼。
额间密布细汗,他深深喘了两口气,许久后,才单手撑床支起了沉重的身体。
“樾哥,你没事吧?”
隔壁床的国庆似乎观察了他很久,见他终于醒来,便拉开他这边的蚊帐探头进来,“昨晚降温了,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萧樾不着痕迹地拎起被子堆在腰下。
“没事,做了点梦。”
他潦草答复,动了动眼皮,让国庆别堵在他床尾。
起床铃唱了有一会儿,喇叭离他们宿舍太近,歌声震得刺耳,叫人想赖床都难。
萧樾不太自然地屈起一条腿,手机滑落床沿,屏幕朝上,静音的界面跳出一条绿色软件消息。
拿起手机那刻,他莫名感到心有余悸。
阮芋:【19秒语音】
阮芋:【8秒语音】
萧樾:……
早晨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决定,到底是冲澡回来再听,还是听完再去冲澡。
第12章 交换
清晨起床铃响之前, 阮芋已经睁开眼。
她昨夜睡得香甜,一宿无梦。
宿舍窗帘紧闭,仍有暖光强透进室内,预告今天明媚的天气。
伴着表面悠扬实则催命的音乐, 阮芋爬下床, 和半睁着眼一脸没睡够的乔羽真打了个照面。
“阿嚏!”乔羽真抱了抱肩膀, “今天比昨天冷好多啊。”
初秋的天就是这样,气温趁夜里溜走,无声无息的,丝毫不影响第二天的阳光灿烂。
阮芋打开衣柜找压箱底的长袖穿。手往下一摸, 先探到一个塑料包装袋。
是她前天愤愤丢进去的9班班服。
怎么处理呢?穿她是绝对不可能穿的, 扔了又怪可惜,不穿不扔就成了纪念品, 她和萧樾之间可没什么好纪念的。
但是她不稀罕,有人可稀罕得紧, 而且这些人还不少。
阮芋不由得想起乔羽真的提议:把这件班服卖给想要的人,捞点小钱。
当时她看萧樾极不顺眼,觉得这件衣服配不上让其他女孩花钱买,现在情况转变了, 她又觉得可以物尽其用。
阮芋不缺钱,但她缺点别的东西,或许可以找到人互惠置换一下。
宁城的秋天很干燥, 阮芋从w省过来不太习惯, 每天都要往脸上抹很多保湿面霜。
她两手沾满面霜按摩脸部吸收,关晓荷在这时对她的手机狂轰滥炸, 问她把帅哥照片弄哪去了。
真是病得不轻, 一大清早就不做人。
关晓荷确实有点花痴病, 平生最大爱好就是看帅哥。萧樾这种级别的帅哥放在娱乐圈都是第一梯队,她没有打飞的过来围观已经算收敛了。
阮芋满手滑腻,被她催得只能给萧樾发语音:“早上好呀。昨晚我们说好的照片你记得发我哦,要帅一点的,能体现我们学校运动健儿风范的那种。”
阮芋虽然觉得这事情挺无聊,但又认为男孩子大大方方分享一张照片没什么不妥的。
一张或许不够,能多存点应付花痴怪未来的骚扰更好。
所以她又和萧樾说:“一次性多来点嘛,就当清晨福利了,让我提神醒脑一下。”
萧樾戴上耳机,听得云里雾里。
又点开昨晚那条哼哼唧唧的长语音,他才搞明白,原来她绕来绕去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要他的照片。
还清晨福利,提神醒脑。
萧樾扯了扯唇,打字回复:【没有】
阮芋:【???】
阮芋:【我辛辛苦苦等了你一整晚哎,茶不思饭不想,你告诉我没有?】
她改发文字,画风变得更大胆,无端引人遐想。
萧樾揉了揉眉心:【你拿我照片干什么?】
阮芋自知有求于人,好声好气道:【不干嘛呀,我私人珍藏不行嘛?绝对不会给别人看的】
她越说越离谱。仅仅是文字,没配声音,都搞得人心烦意乱。
萧樾看了眼时间,再不去冲澡,早读课要迟到。
他回复【再说吧】,既没正面答应,也没拒绝。
离开宿舍时,广播站正在朗读英语新闻,温柔稳重的女声流淌在校园上空。萧樾遇到去打水的钟湛,他仰头盯着萧樾他们宿舍门口的喇叭,放肆地说:
“不知道阮芋什么时候轮早班读英语,我好想早上一醒来就听见她的声音。”
钟湛表现好感的方式非常直白,时时刻刻把阮芋的名字挂在嘴上。
萧樾没接话,用下巴打了个招呼便漠然离去。
一边走一边想,他今天倒是完成了钟湛的心愿——
早上一醒来就听见了阮芋的声音-
运动会后回归学习的第一天,教室里气压很低,大家都没精打采的,像一群刚长出脊柱的软体动物,坐没坐相。
下课时间,阮芋扯了张空白作业纸,腰杆挺得笔直,好像在写什么重要会议文件。
“周末作业辅导?”许帆看到上面一行字,“你要找辅导班?”
阮芋摇头:“不是啦,我就是不想去辅导班,所以想找个人教我写作业。”
“我啊。”许帆眨眨眼,“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吗?”
阮芋干笑两声:“哈哈,是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她和许帆在一块的时候,有问题自然都问许帆,但是许帆的习惯很奇特——她不爱玩手机,有时候一天也不查看一次,所以,只要她不在阮芋身边,尤其是周末,阮芋百分之九十九联系不上她,只能无头苍蝇似的去找别人。
阮芋的人缘虽然挺好,但是关系铁到互相帮助不求回报的,只有许帆和乔羽真。乔羽真讲题特别无厘头,脑子里笔直的思路说出来就变得七弯八绕,教不会阮芋不说还把她自己弄糊涂了,所以阮芋决定找别人,就在学校里有偿半公开地召集一位许帆2.0,专门在周末教她做作业。
她对这位辅导老师没有任何成绩要求,只要是一中学生水平肯定够,而且也不用对她的成绩负责,只要把她周末作业不会的那几道题教会了就完事。
至于她能开出的报酬,同学之间谈钱有点伤感情,阮芋妈妈是卖茶叶的,她可以每周送点茶叶给人家。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豪华附赠礼,那就是校草萧同学|运动会同款救护车班服,尽管尺码稍微有点大,但这玩意曾经由萧大校草亲手赠出,阮芋现在转赠他人,纪念意义远超于穿着意义。
加上这么一件礼物,阮芋就不愁没人应征,顺便还能把应征人群局限于女生。
她倒不是瞧不起男生,只是女孩子之间沟通起来肯定更顺畅些。
大概就这样吧。
一个大课间时间,阮芋差不多完成了这份招聘书,打算中午回宿舍的时候就近贴在楼层通道口。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想到某个细节,于是在末尾加上一句:
本人与萧樾同学不熟,班服赠予纯属偶然,转赠旁人之事与他无关,烦请不要对他提起。
就酱吧。女孩之间开开心心做个交易,把男人扯进来就没意思了。
下午,晴朗的天气转阴,云层渐渐压低,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教室里空气燠热潮闷,萧樾抵着椅背坐,椅脚不耐烦地翘起,面前摊着一本习题集,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他今天中午去实验室刷题,没回宿舍午休,所以提前来到教室,整个人显得惫懒困倦。
同组的前排女生来到教室,看见他在,和同伴交头接耳一番,忽然拿起一张纸朝他走来。
她将那张纸放在萧樾桌面,萧樾不明所以地低头扫了眼。
是一张学科作业纸,四个角粘着短短的透明胶带。
“萧樾,你知道这件事吗?”女生故作轻松地说,“12班的阮芋把你丢给她那件班服转手出去,换别人辅导她写作业。”
她用了“丢”这个动词,而不是“送”。
运动会那天,萧樾把班服送给阮芋的动作确实比较随意。这个女生应该亲眼目睹了。
萧樾浏览的速度很快,几秒钟就看完纸上的所有内容。
这张纸原本应该贴在某面墙上,却被女生撕下来带到他面咿嘩前。
萧樾无动于衷地瞥她一眼:“上面不是写了,让你们不要告诉我吗?”
说着身体微微向后仰,椅脚翘起的幅度更大了。
女生一怔,讪讪答:“那我跟她又不熟,肯定偏向你啊……毕竟是同班同学。”
顿了顿,她似是觉得自己有理,语气更重了些:“况且她这种行为很没品,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借着你的名号……”
“她这里不是写着和我不熟了吗。”
萧樾将那张纸往前推了推,神色极为淡薄,眸光却很暗,“东西既然送给她,那就是她的,随便怎么处置,都和我无关。”
劳动和国庆刚到教室,站在一旁听着,不敢回座位。
非要剖析起来,这个女生说的也有理,阮芋的行为确实有利用萧樾之嫌,不过说到底,女孩子私底下你情我愿沟通交流的事情,被硬搬到男生面前来说道,这个行为本身更有问题。
不知道她想表示对萧樾的关心还是什么。
总之,这个插曲过后,萧樾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差了,唇线绷得笔直,老师在课堂上讲话,他在后面刷刷转笔,笔杆划破空气几乎带起了风,吹得劳动的后背呼呼一阵寒凉。
萧樾不禁想到今天早晨阮芋问他要照片,估计也抱着其他目的。
说不定他一发给她,她转头就拿去讨好其他女生。
这节课结束后,萧樾拎起水壶去楼层水房打水。
室外的天空愈加阴翳,微风带来似有似无的土腥味,腐败而又潮腻。
萧樾在走廊上碰到上厕所回来的阮芋和乔羽真。
后者兴奋地朝他招手,前者的眼睛也亮了亮,晦暗天光掩不住的明曦。
她和他友好地打招呼,看他的眼神就像农夫看见了一把绿油油的韭菜。
“他好像不太开心。”错身而过后,乔羽真对阮芋说。
阮芋不置可否:“他脸就长那样,传说中的全宇宙债主脸。”
“哈哈哈,精辟!”
下午放课后,许帆被老师叫走,阮芋和乔羽真两个人去食堂吃饭。
路上,阮芋一边走一边抱着手机狂打字,盲人似的黏在乔羽真身上。
乔羽真好奇问:“有多少人应聘啦?”
阮芋有点头疼:“比我想象中多太多了,而且都说不需要我送茶叶,只要那件班服。”
乔羽真笑道:“我猜的准吧,你现在只能拍卖了,价高者得。”
阮芋想了想,决定从一周起拍——她把衣服送给人家,人家教她一周的作业。
竞拍者加价的最小幅度也是一周。
阮芋还是有底线的,既然她们都不需要其他报酬,那她也不好意思让她们长期指导。她拟定的价格上限是两个月,也就是八周,这件衣服不值更多。
第一个加价到两个月的好姐妹,就是她接下来两个月之内的周末辅导老师。
阮芋吃饭的时候没看手机,回到宿舍再拿起来,又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通知。
对方的昵称是三个句号,没有头像,看起来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不是第一个用小号加她的人,阮芋完全能理解她们的心态……:【衣服送出去了吗】
一上来就问这个,这姑娘很直白嘛。
阮芋:“你好呀,现在是这样一个情况……”
阮芋用语音解释了一大通……:【底价一周,一个人只能出一次价?】
阮芋:【对的】……:【能知道现在的最高报价吗】
阮芋:【不行噢QAQ不好意思姐妹,主要是太多人想要这件衣服了,我也知道这种方式不太好,实在抱歉】
现在一共有四个姐妹报了价。她们也不是什么闲人,有大把时间用来教陌生人读书,一件班服而已,给出的价格都还比较理智。
暂时的最高价是六周。
阮芋以为这位姐妹需要思考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决策的速度这么快……:【12周】
阮芋:【?】
她心下大叫姐妹请理智苡糀……看她发了个问号,迅速撤回了刚才的报价。
五秒后……:【24周】
阮芋:【??????】
她直接发语音过去:“姐妹,一件班服而已,萧樾随手像丢垃圾一样丢给我的,根本不值一提。你的人生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没必要为一件丑不拉几还大得像浴巾一样的衣服贡献你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教我这个笨蛋啊。”
对方收到她的语音后沉默了大约有三分钟。
三分钟后……:【24周,成交?】
阮芋:……
阮芋:【24周将近半年了,姐妹你确定吗?】……:【嗯】
阮芋想到她的匿名,忽然有点怀疑:【你没有耍我玩吧?】……回得很快:【要什么证明?】
阮芋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爆真名,于是说:【机房卡号吧】
机房卡号是学生第一次登录图书馆机房时随机生成的序号,和班级座号都没有关联,但是和学生本人一一对应。万一阮芋被耍了,她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去机房查到她的作业记录,就知道这个人的姓名班级了……倒是很实诚,没有发一串难辨真假的数字,而是把印有序号的机房卡正面拍照发来。
阮芋放心了,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把这些异常安在一个害羞话少又疯狂迷恋萧樾的女孩子身上,好像又非常合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阮芋决定展现自己的诚意,今晚就把那件烫手的班服送给这位热心肠的姐妹。
晚自习进行到第二节 课,天边滚了声闷雷,盘踞了半天的浓云终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空气中飘来湿润的青草与泥土味儿,阮芋对潮湿有很强的耐受力,并不觉得压抑憋闷。
晚自习结束时,雨还在下,她独自绕到逸夫教学楼,把那件包装完好从未打开过的班服放在了美术教室的讲台抽屉里。
走廊灯光很暗,她倚在教室门边给……发消息。
阮芋:【姐妹,衣服已经放到约好的地方啦,你今晚或者明天上午第一节 课之前来拿都行。】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阮芋抬脚往连通宿舍的风雨长廊走去。
路上手机震响,她拿出来一看,不禁一怔……:【我姓温】
没头没尾的,阮芋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可能不喜欢“姐妹”这个称呼。
温这个姓并不常见,如果阮芋有心,应该很快就能找出她是谁。
阮芋把这句话当做……在对她初步展示信任。
阮芋:【所以,我以后应该称呼你……】
阮芋:【温老师?】……:【可以】
妈的。
这姑娘回得太快,她后面那句【或者小温?】都还没发出来。
温老师就温老师吧,平常许帆教她学习的时候,阮芋偶尔也叫她许老师。
风雨长廊连通教学楼、食堂和宿舍,长廊地板铺瓷砖,下雨天有点滑,阮芋走得小心翼翼,一路慢慢腾腾拐过食堂正门,然后停在校园超市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买点零食吃。
夜里风凉,她将校服拉链拉到最高,手滑到肚子上,摸了摸,似乎并不瘪。
正准备掠过超市,迎面忽然走来一名高大男生。
他刚刚收起伞,伞沿汇雨成瀑,瀑布坠落成溪,显然是从另外一条没有棚顶遮挡的路拐到这里。
男生对上她视线,眸光一顿。
总是阮芋先打招呼:“哈喽,你来超市买东西吃吗?”
萧樾摇头:“我来给饭卡充钱。”
阮芋眨两下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身旁就是充饭卡的机器,他之所以停在那儿不动,就是在等她让道。
阮芋记忆力不错,还没忘记早上聊过的事:
“说好的照片呢?”
萧樾淡淡道:“哪来的说好?”
阮芋扯了扯唇,认为他在耍赖。
雨天潮闷,放学铃一响学生就急不可耐地往宿舍钻,这会儿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二十分钟,除了超市里稀稀拉拉遛着几个闲人,室外的校道和他们所处的风雨长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
萧樾没等阮芋让开,径自往前走到她身边,将饭卡和银行卡塞进机器操作。
阮芋咕哝着“脸皮真厚”,不得已往侧边让一步,免得和他肩贴肩站在一块惹人闲话。
萧樾撩吊着眼皮,声调清冷:“是谁脸皮厚?”
阮芋:“我就喜欢欣赏帅哥照片,不行嘛?”
萧樾反问:“你是自己欣赏吗?”
阮芋一惊,不明白自己哪里露馅了:“当……当然了,我没事给别人看干嘛。”
男生轻“嗤”了声,修长干净的手指在键盘按下一串数字。
啧。阮芋腹诽道,充那么多钱,吃你死算了。
“好看吗?”他要输密码了。
“不好看。”阮芋准备走人。
还未抬步,就听他侧对着她又说了句,声音低低的,清醇又有磁性:
“我没有照片。”
阮芋:“怎么扆崋可能,光我看到的,就有不止一百个人给你拍照呢。”
“那你去找他们。”萧樾将两张卡收进手心,眉尾潦草地抬了下,声调有些懒,“既然找我,而我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转脸面对面朝向她,漆黑的双眼在昏暗晚灯中深得能吞光:
“你不如就这样看,看个够。”
他靠得其实并不近,但那张脸的棱角太清晰,眉眼锋利又精致,完美的细节落在阮芋眼底,投映在脑中悄无声息地放大。
阮芋耳根子莫名有些热,倏地后退一步:
“我、我比较喜欢回去再看。”
萧樾:“舍近求远?”
阮芋:……
他今天并没有拿身高和气场压迫她,也没有拽得让人想往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来一拳,但好像就是比以往更难缠,将她推入进退两难的维谷。
阮芋抿了抿唇:“算了,我不要了行了吧?世上帅哥千千万,少看你一个我也死不了。”
她的语气变轻变细,意味着暂时的退让。
从刚偶遇开始,萧樾的耳朵已经痒了很久,但他一直忍着没用手碰。
经过运动会的折磨,他意识到这是一场逃不掉的磨炼。
他反抗了,然后被折磨得更惨,甚至连梦乡里都不得安稳。
躲不掉,敌不过,那就只有忍着,慢慢去习惯,然后建立耐受。
想通了这点,他在运动会患上的疯症似乎一下子全好了。
或者说。
干脆变得更疯。
阮芋见他不答复,以为他还嫌她退得不够远。或者干脆把她当空气,视若无睹,彰显他的拽王风范。
“你最好不要惹我。”阮芋说的不仅是今天,还包括以前的很多事,以后的更多摩擦磕碰,“我虽然姓阮,脾气可一点也不软。”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嗲的声音威胁人。
萧樾有点想笑,但他为了保命忍住了。他现在变得很自觉,曾经多少的高傲、顽固、不可一世,道过一次歉之后,闸门就这么开了,那些气性有多远他就可以纾解多远。
所以现在,阮芋让他别惹她,他张嘴就能道歉:
“好的,我错了。”
那三个字覆着磨砂般低磁的气音响在耳边,尽管声色一如既往的冷然,但是比起手机里看到的三个汉字符号,给阮芋带来的冲击剧烈千百倍。
她冷不防后撤一步,脚后跟踩上一摊薄薄的水洼,鞋底随即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扬起的左臂几乎瞬间就被人捉住,嗓间惊叫还未逸出,她的身体已经被萧樾稳稳拽回了原来的位置。
阮芋的心脏咚咚乱跳,不分青红皂白地瞪他:“你没事干嘛突然道歉?”
吓得老娘差点滑倒。
萧樾还未松手,掌心干燥的肌肤贴在细腻皮肉上,激起一阵酥麻电流茫无方向地乱窜。
“你不就喜欢听人道歉吗。”
萧樾直视她眼睛,眉峰微微上扬,冷淡的薄唇几不可查地向上勾起,
“怎么现在我说我错了,你反而受不了了?”
第13章 度假
雨点密集地砸进绿化带, 窸窣作响,微凉的潮意顺着脊柱爬上来,阮芋脸颊却发烫,被人捉住的那只手小小挣扎了下, 对方终于松开, 她忙不迭将手背到身后, 很不客气地回答:
“什么受不了?我只是脚滑。”
萧樾垂着眼:“好端端的突然脚滑?”
语气似乎带着戏谑。
阮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起来:“外面下这么大雨,瓷砖地积水当然滑了。况且我辛苦学习了一天,又冷又饿的,一下没踩稳都不行?”
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好像踏入对方圈套, 蹦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身旁就是超市, 白炽灯光浅浅投射过来,阮芋脸上有些挂不住, 顺势说自己要买东西吃,转身就往超市里走。
超市亮堂, 商品琳琅满目,这里离雨声远,阮芋的心情渐渐平静。
逛了几个货架,没有一点购买欲望。
她并不饿, 只有点冷,露在校服外面的双手和脖颈被寒潮浸得泛凉,但宿舍离这里不远, 等会儿快点走回去就行了。
货架后面传来脚步声, 优哉游哉的,阮芋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她硬着头皮走到零食区, 随便挑了两样东西抱在手里。
走出过道, 才发现他动作更快, 左手拎着两大包吐司,人已经站在收银台前。
超市里除了收银员,只剩他们俩了。
萧樾侧对着阮芋站,黑色双肩包比平常略鼓些。他肩很宽,朴素的蓝白色秋季校服被他穿出时装般的版型,高挑的个子立在那儿,英挺峻拔,瞧着实在赏心悦目。
阮芋走来时,他余光轻掠过,在她手里的瓜子和薄荷糖上停留了一瞬。
都是并不饱腹的小玩意。
两个人的队,阮芋排在他身后,眼神耷拉盯着结算台,装不认识。
两包吐司扫过码,萧樾手里捏着饭卡,站在原地没动弹。
阮芋抬起眼,就见他轻飘飘扫视柜台,没啥语气地对收银员说:
“拿瓶锡兰红。”
热饮柜的柜门明明可以对外开,他却懒得抬一下手,偏要旁人来服侍。
收银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姐姐,没啥怨言,殷勤地帮他拿了瓶锡兰红奶茶,扫码结算。
萧樾飞快刷了卡,右手捡起柜台上的热饮,眉一皱:
“这么烫?”
收银员愣住,正想说“那我换瓶常温的给你”。
萧樾动作却更快。
他微侧过身,面无表情地将奶茶丢到阮芋手上:
“不想喝,送你了。”
有病吧!
阮芋以为他故意拿东西烫她,身体倏地激灵了下。那瓶奶茶在掌心滚了滚,却一点也不灼人,塑料瓶身带着熨帖的温度,摸起来很舒服。
萧樾把东西丢下后,一眼没看阮芋的反应,散诞自若便走了。
留阮芋钉在原地,腹诽他细皮嫩肉娇少爷作风,连这点温度都受不了。
等她结算完走出超市门,斜风细雨裹着冷意扑来,风雨长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阮芋原想找个垃圾桶把这瓶奶茶扔了,眼下却忍不住打开喝了一口,喝完再揣进怀里,弓身往宿舍的方向走。
很快转进宿舍大门,风雨隔档在建筑外,阮芋的身体一下子回暖了。
前方不远摆着老大一个垃圾桶,空荡又醒目。阮芋经过那边,脚步一顿。
最终没把奶茶扔进去,指尖在暖融融的瓶身摩挲了下,一边打开喝一边快步走上了楼-
运动会这一周周末没放假,周六周日连着上两天课,紧跟着就是国庆假期。
司机接萧樾到家时,难得周纯也在。
萧樾假期要跟他亲爸去外地玩儿,早前和周纯说过了,明天一早七点的飞机出发。
周纯在儿子卧室帮忙收拾行李,她不让萧樾动手,一边忙活一边嘱咐说:
“你以前虽然见过梁阿姨,但没有长时间相处过。她比我和你爸年轻得多,要是有哪些地方没招待好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在她眼里,儿子对于前夫一家算是客人,主人对客人要客气,客人和主人相处也要注意分寸,不然容易招人忌刻。
萧樾:“嗯。我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他倚靠在电脑桌边,忽然想起一事,弯腰从椅子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份纸质文件,递给周纯看。
“竞赛集训的通知。”他言简意赅。
周纯接过翻了翻,笑容满面问:“队里有几个高一学生啊?”
萧樾:“两三个吧。”
周纯笑意更甚:“我儿子真厉害,不会这学期就保送吧?”
她话音未落,萧樾便斩钉截铁说:“不会。”
周纯:“干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萧樾撩起眼皮看她:“高一就保送了,剩下两年干嘛?”
顿了顿,他又说,“上学还挺好玩,不想当特例。”
周纯明白了,她儿子哪是没信心,分明是自信心爆棚。他说不会这学期保送,是因为他不想这么早保送,而不是他不能。
周纯忍不住敲一下他额头:“你以为保送是你想保就能保的?国家集训队平均一省收一个人,相当于高考要考省状元。”
萧樾:“哦。”
不以为意的酷拽样子,看得他妈既想笑又想伸手揍他。
明天要早起,萧樾不到十点就被周纯赶到床上睡觉。
卧室隔音好,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因为口干舌燥醒过来,掀被下床,去餐厅找水喝。
此时将近零点,客厅灯开着,一派亮堂。
餐厅毗连客厅,途中会经过客厅南面的露台。
露台外也点着一盏暖灯,萧樾经过落地窗,听见外头传来周纯尖细拔高的声音:
“赵海超,你什么意思?”
周纯的情绪听起来很不稳定:“凭什么让小樾放弃集训啊?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吗?”
男人的语气比她委婉得多:“我没有让他放弃,我只是说,参加这个太辛苦了,计算机这行费脑子也费身体,换个专业方向他肯定会舒服很多。”
周纯听完冷笑了下。
赵海超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周纯之前一直忍着,尽量不往心里去,但是今天本该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她把好消息和丈夫分享,结果他一点喜悦的样子也没有,张嘴就是含沙射影话里有话地希望萧樾别学计算机,换个专业读。
周纯的好心情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忍不住直白地掀了他的面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就是做这行的,算法科学家出身组建了你这个公司,你希望辉扬接你的班,但是他对这块完全没天份,以后肯定不会从事相关的行业。没想到我儿子这么行,外头好多人说你再婚之后事业后继有人,你心里急了呗,怕我儿子占了你赵家一亩三分地,分走你儿子的羹……”
“纯纯,你这样说话就难听了。”赵海超望着面前美艳动人的女人,绞尽脑汁想说辞,“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作为他们两个的父亲,以后他们学成出来,工作上面我肯定都会为他们筹谋安排。但是辉扬说要学建筑,这方面我肯定帮不上太多忙,那我帮衬小樾太多,辉扬肯定不开心,这不就不公平了吗?”
“反正只有你儿子的心情重要,我儿子的前途就不重要。”
周纯听完更气,“小樾六岁就参加计算机兴趣班,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说会把小樾当亲儿子看待,这就是你对待亲儿子的方式?”
赵海超:“你不要上升问题,这不无理取闹吗……”
周纯彻底火了:“在你眼里,女性说话声音大些就是无理取闹?好的,那我现在掰扯一下我的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我问你,原来的住家阿姨为什么换了?”
赵海超脸色一变:“……她辞职回老家了啊。”
周纯:“别当我傻。是辉扬让你把她辞退的吧?赵辉扬上周末把我儿子电脑的电线网线全给烧了,装作机器自己故障短路的样子,结果他做的坏事全被阿姨看见,你不管管你儿子,让他学好,竟然把阿姨给辞退了?你这干的是人事?”
赵海超:“哎呀,你多想了,她真的要回老家……”
……
餐厅里,萧樾连喝了两杯水,嗓间的干涩却没有丝毫缓解。
他趿着步子回到房间,平躺上床,眼睛盯着天花板,盯到眼皮发僵,脑海中依然睡意全无。
直到零点,极远处传来悠长沉重的钟声,他才稍稍翻身,捡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法定节假日群聊。
萧樾:【生日快乐】
萧樾:【红包】
不过十秒,手机便狂震起来,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见国庆那破锣嗓激动地嗷嗷叫唤的声音。
国庆:【我靠,我哭了,樾哥竟然守零点祝我生快】
打开红包之后。
国庆:【啊啊啊啊樾哥我爱你啊啊啊!】
国庆:【等一下,你明天不是要早起坐飞机吗?】
国庆:【操啊我更感动了我真的哭了眼泪顺着我的脸庞滑下滴在手背上好烫好烫呜呜】
萧樾:【适可而止】
萧樾:【睡了】
国庆:【好的呢[乖巧]】
国庆:【分出我今天的一个愿望,祝樾哥假期玩得开心!】
萧樾看着这行字,扯了扯唇,自嘲地嗤笑了声。
深夜寂静,过了不知多久,萧樾忽然翻出手机,回复说:【借你吉言】
然后闭上眼睛,静待被这个祝福拥抱或抛弃-
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窗外一步一景,阳光投射进车内,赫赫炎炎宛如盛夏。
陈芸给阮芋递去一个保温杯,让她喝点温茶润润嗓。
“身体还好吧?”陈芸关切地问,“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和汽车,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和你爸。”
阮芋扬了扬手:“安啦,我现在舒服得能立刻下海游泳。”
“那就好。”
陈芸放下心,拿起手机和朋友聊了会儿,又对身旁的老公和女儿说,“晓荷他们已经到酒店了,现在准备出去逛逛,让我们放置好行李后去酒店附近的东南亚餐厅和他们碰头。”
阮济明笑了声:“好久没见到老关他们了。”
“是啊。”陈芸感慨道,“难得他们愿意离开老家,来三亚和我们一起旅游。”
阮芋和关晓荷是发小,他们两家人也是邻居兼世交,关系非常亲厚。
阮芋在手机里和关晓荷聊了一路。
直到在餐厅碰头的前一秒,阮芋还抱着手机在给关晓荷发消息。
抬头看到熟悉的脸庞,阮芋笑眼弯弯,不过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你干嘛呀!”她拍了拍扑进自己怀里的人的后背,“大庭广众的,没事哭什么?”
关晓荷抽抽搭搭的语无伦次:“呜呜呜你变化好大……唉,我真的好高兴又好难过,你知道吗,当时你真的把我吓死了,我好害怕……呸呸呸,现在没事就好。”
她们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但是几乎每天都聊天,三不五时还会视频,阮芋觉得关晓荷有点反应过激,明明刚才在手机上聊天的时候还很正常。
拥抱结束后,关晓荷牢牢勾着阮芋的胳膊不松手,眼睛一刻不离地打量她:
“怎么感觉连五官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该不会还做了换脸手术吧?”
阮芋:“我拜托你,瘦了快二十斤,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关晓荷暗戳戳用胳膊肘吃她豆腐:“胸也缩水了不少吧?”
“去你的。”阮芋不服气道,“我还小,以后还会长的!”
一起吃过午饭,两家人回到酒店休憩。
下午要去海滩,阮芋提前一小时就换好泳衣,坐在镜子前面涂防晒霜,顺便使唤关晓荷来给她编头发。
明净的落地更衣镜映照出少女白皙纤瘦,嫩如藕节的身体。
她穿一套粉色连体吊带泳装,两条细细的肩带缀有浅色蕾丝,腰后开一道窄窄菱形,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下半身是超短裤裙设计,整套泳衣总体来说比较保守,但该露的锁骨、胳膊和腿都完整地露了出来,泳衣贴身,所有曲线也被掐得分毫毕现。
阮芋掂了掂胸前那点肉,本来没觉得太小,想起关晓荷的话,她有些不甘心,泳衣胸口布料只有薄薄一层,她不知从哪摸出来两片胸垫,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进去。
嗯,这样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了。
关晓荷给她编了个慵懒的蝎尾辫,配上这套泳衣仙得要死。
两人交换位置,全都打扮好之后,臭美地挤在穿衣镜前拍了几百张照片。
假期的三亚人山人海,阮济明经高人指点挑中一块风景好又不拥挤的海滩,带着家人朋友驱车前往。
蓝天映衬大海,海鸥追逐海风,远处有帆船摇曳,阮芋再想不到有比这更惬意的风景了。
他们在沙滩上支起帐篷,关晓荷到处逛了圈回来,看见阮芋躺在躺椅上抱着手机半天不动弹,于是凑过去瞄她的手机屏幕。
“完形填空?”关晓荷疯了,“你大老远跑这里做作业来了?你那高中对你做什么了,竟然把你压榨成这样。”
阮芋:“唉,假期一结束就要考英语,英语是我唯一一门有机会冲击平均分的科目。”
“冲击什么?平均分?”关晓荷记得阮芋以前成绩很好,“你高中的同学未免太变态了。”
阮芋点头:“是的,每一个人都超级变态,我在那边天天挨虐。”
她说每一个人,关晓荷很关注其中一个:“那个超级帅的也这样吗?他看起来一副根本不需要学习就能混出大名堂的样子。”
阮芋冷笑一声:“他啊,属于A大B大抢着要的那种变态中的变态。”
关晓荷震惊了,她对学霸有一种天然的畏惧:“那我原谅你要不到他的照片了。”
说完便拉着阮芋出去踩沙子,大人们坐在后面的帐篷里喝酒聊天,叮嘱她们别跑太远。
路上经过许多靓丽的帅哥美女,关晓荷边欣赏边说:“这里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到处都干净漂亮,这边的人看起来也很有营养,之前是我狭隘了。”
她俩往海滩那边去,沙子柔软干净踩着很舒服,不知不觉前方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好像在围观海上的什么人,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对着海面竖起长|枪|短|炮抓拍,
这一片是冲浪区,一朵朵或高或矮的浪花纷至沓来,海浪之上总有人影浮动。
离海岸近的地方聚集的都是初学者,抱着冲浪板蠕动的样子像小孩蹒跚学步,自然没什么好看。
阮芋手搭凉棚,望向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
很快,她兴奋地拉住关晓荷:“你看那边那个人!”
她指的是远离海岸百米外的地方,关晓荷有点近视,眯着眼睛也看不到。
直射进海水的阳光蒸出袅袅淡淡的白烟,远处正好有一朵大浪打来,浮动的蓝白色泡沫托起一道高瘦身影,那人微屈膝站在冲浪板上,没穿救生衣也没戴任何护具,光影勾勒出矫健利落的轮廓,游刃有余得就在在平地上踩滑板。
即使看不清脸,阮芋也能猜出他现在张扬又放肆的模样。
没人能抵抗征服极限运动的男人,阮芋硬是留在原地眺望了一分多钟,心脏随海浪起落,当那人扎进浪花后操纵冲浪板倾身疾驰而出,她就跟着身旁众人尖叫两声,彻底化身迷妹。
关晓荷快无聊死了:“走吧走吧,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阮芋站着不动:“他好像过来了。”
就见一片平稳的海潮扑岸而来,那人直起身懒散站着,跟着冲浪板随波逐流回到岸边。
距离沙滩还剩几十米,他忽然跳下冲浪板,海水没至腰间,他拦腰抱着巨大的冲浪板朝前走来。
阮芋尖叫到一半,剩下的声音蓦地卡在喉间,活像磁带卡带,咿咿呀呀的渐渐没了声。
怪她视力太好,竟一下看见了那人的脸,顿时感到无比幻灭。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寒碜,相反,那张脸在日光海浪蓝天白沙的映衬下帅到近乎夺目,随他走近,阮芋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惊呼声更加荡漾亢奋了几分。
男生赤|裸的上半身像被海水抛光,露出光滑的、匀称起伏的肌理来。
那股又拽又冷目中无人的气质丝毫未变,阮芋摸了摸胸口,告诉自己要冷静,只能盯着他脸看,别往下面那引人遐想的腹肌和修长精壮的大腿上瞄。
花痴怪关晓荷这时才慢半拍地叫起来:
“天呐天呐我没看错吧!你们这边的大帅哥该不会都按一个模板整的?!”
即将抵达沙滩,萧樾随手将冲浪板往前一掷,硕大的蓝黑色长板被海浪冲上岸边,一头扎进细白的沙堆中。
他歪头倒了倒耳朵进的水,一边散漫地往前走,一边潦草地扫视前方人群,看样子似乎在找人。
不多时,他眸光忽然定住,瞳孔中倒映出一道浅粉色的、娇嫩宛若花蓓的身影。
仅一瞬,视线立马被涌上来的人群切断。
阮芋她们身前堵过来几名二十出头的漂亮姐姐,将她视野遮得严严实实。
“好帅啊,他是明星吗?”
“不是吧,长成这样怎么可能在圈内默默无闻。”
“那我是不是可以上去认识一下……”
“收敛点吧姐姐,人家看起来明显比你小,嗯,放着让我来。”
“我可去你的!”女生顿了顿,“啊啊啊你快看又走过来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帅哥,我是叔控来着,你等会儿一定要结结实实地拦住我。”
……
萧彦群停在儿子身侧,饶有兴致说:“一会儿没来,你这是变成海滩景点了?”
萧樾没回话,似是在走神。
“嗨。”萧彦群碰他一下,“看什么呢?”
萧樾淡淡答:“好像看见同学了。”
萧彦群:“这么巧?高中同学吗?”
萧樾停顿了一会儿:“可能看走眼了。”
萧彦群没当回事:“教练刚和我说你适应得很好,几乎没退步。你梁阿姨叫我们过去了,走吧?”
萧樾:“嗯。”
父子俩离开后,冲浪区周边的围观人群很快散开了大半。
关晓荷非常后悔刚才忘了拍照,大帅哥一眨眼就消失了,简直帅得千载难逢,瞧着似乎比阮芋学校里那个更生动张扬些。
两人光脚踩了会儿水,这一片浪大,海水扑上来会打湿衣服,阮芋在泳衣外面披了件半透明的防晒衬衫,她不想被弄湿,便拉着关晓荷离海岸远了些。
“我感觉就是我那同学。”她嘟囔着说,“可这会不会太巧了?”
关晓荷:“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阮芋觉得有理。她摸出手机,点开那个黑漆漆的头像,低头打了几个字:
【你是不是在三……】
“不行。”阮芋按键盘的手停下来,没好气说,“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他这人可欠了,万一是我认错,肯定会被他嘲讽的。”
舒暖的海风吹起发丝,阮芋叹了口气,垂眼盯着屏幕,正准备把那行字删掉。
就在这时,她斜后方打沙滩排球的男生手重垫飞了球,排球直朝阮芋这边飞来,他队友火急火燎扑上来救球,阮芋感知到危险,及时避开一步,身体躲过了撞击,手上的手机却被冲过来的男生硬生生撞飞几米。
幸好沙滩松软,手机应该摔不坏。
阮芋心一跳,来不及抱怨,紧张地跑过去捡。
没走两步,她忽然顿住步伐。
一只瘦长的、肤色白净,形状也好看的右手已经帮她捡起手机。
海风拂面,有细沙吹进眼睛,阮芋眯了眯眼,看到眼前人白衣黑裤,清爽干净得好像刚刚下车来到沙滩的游客。
他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手机屏幕,乌黑的额发被微风带起,露出白皙额头和英俊锋利的眉眼。
然后云淡风轻地把手机递还给阮芋,低声回答了她还没发出去的问题:
“我在。”
第14章 吃味
不知道是海边的阳光太明亮, 还是面前的少年太灼眼,阮芋定在原地,用力眨了两下眼,才恍恍惚惚地伸出手, 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昨天还在学校走廊打过照面, 今天又能在千里之外的海滩遇上。
关晓荷暗戳戳拽了拽阮芋衣角:“还不快介绍一下?”
她语气明显压着笑, 呼吸吹得阮芋耳朵痒。
阮芋有些窘,佯装淡定地介绍道:“萧樾,我高中同学。她是关晓荷,我发小, 从w省过来和我一起旅游。”
萧樾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关晓荷装作第一次听说他名字,热情地朝他伸出手:
“帅哥你好呀,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
关晓荷是个自来熟, 遇见帅哥更是一见如故。而萧樾有多冷漠,阮芋是知道的,关晓荷伸出去的那只手多半要在空中尴尬地走个来回,什么也捞不着。
谁曾想, 萧樾只停顿了片刻,破天荒地伸出右手,和关晓荷轻碰了下。
仅仅只有指尖接触到, 不足半秒。
阮芋有些纳罕, 猜测他今天心情应该不错:“你刚才是在冲浪吗?我们好像看见你了。”
关晓荷嘴上向来没把门,想一出是一出, 张口就问:“对呀, 才过一会儿, 你怎么就把衣服穿上了?”
说完她顿了顿,察觉到气氛莫名僵硬,连忙补充:“我没有说你穿上衣服不好看的意思。”
……
“更没有说你不穿衣服好看……啊,好像也不对。”
……
怎么找补都很奇怪,关晓荷干脆把锅一甩:
“我有点近视,你冲浪的时候我根本看不清,是阮芋赖着不走,非要留在那边围观,还一直为你尖叫呢。”
阮芋:?
你大可不必什么都告诉他!
她强忍着把关晓荷丢到海里喂鲨鱼的冲动,不以为意道:“我那是在看风景。”
萧樾微挑着眉,忽略阮芋苍白的掩饰:“竟然有这种事。”
说完还欠了吧唧地勾一下唇,一副见惯了女孩追捧,不出所料的样子。
阮芋一脸晦气:“我又不知道那是你。”
萧樾:“如果知道呢?”
阮芋琢磨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一改丧气神情,杏眸弯得猝不及防,嗲声嗲气道:
“嗨呀~如果知道是你,那我更激动,我要为你加油呐喊——萧樾同学,终点就在不远处,努力努力向前冲~”
萧樾:……
对不起,是他输了。
萧樾一脸败给她的样子,兀自侧过身,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捏了下耳垂。
海边风大,他宽松的白T时而被风灌起,阳光下衣襟雪亮,高挑齐正的筋骨撑开轮廓,不仅英气十足,还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纯粹。
附近少不了小姐姐小妹妹投来倾慕目光,连带着站在他身边的阮芋和关晓荷,也收到好几道艳羡的视线。
关晓荷很享受被划入帅哥好友圈的感觉。
她拉着阮芋,事无巨细地给萧樾分享她们的行程:“再过两个小时,我们要去太阳湾那边潜水,日落之后回酒店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去海角餐厅边吹海风边吃晚饭,据说那里的海鲜自助超棒的。”
然后问萧樾他接下来去干嘛,萧樾简明扼要:“出海。”
“出海?”阮芋有些好奇,“包船出海吗?”
萧樾点头。
准确的说,是坐他爸的游艇出海。
海风吹久了口干,不远处正好有冷饮摊,萧樾问她俩想喝什么,他过去买。
三亚的椰子出名,阮芋要一个冰椰子,关晓荷也一样。
萧樾离开后,关晓荷花痴病犯,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倏尔,她忽然扯过阮芋胳膊,半眯眼,一脸揶揄问她:“你们很熟啊?”
“哪有?”阮芋不明所以,“他和我说话超敷衍的,要不就是在取笑我,说我是他天敌还差不多。”
关晓荷:“那就是相爱相杀。”
阮芋:“什么鬼?”
关晓荷:“你没看他刚才走的时候,特地经过那群打排球的,拍了拍之前撞你手机的那个男生的肩膀,然后看了眼我们这边。我猜他肯定让那个男生打球注意点,别再撞到女生。”
阮芋一怔,很快不以为然道:“也许他只是闲着没事干,跑去嘲讽人家球打得烂。”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萧樾连熟人都不爱搭理,更不可能没事招惹陌生人。
可要她相信他是在关心她们,比她相信自己能考年级第一还困难。
正愣着神,手机嘟嘟震了好几下。
阮芋点开绿色软件,关晓荷凑过去看谁给她发这么多消息。
“这人是你高中同学吗?”
“嗯。”阮芋说,“上周才加了微信,每天都给我发消息,好像对我有意思。”
关晓荷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阮芋长得漂亮,在老家读书的时候就很受欢迎,不过那时的她习惯把男生当兄弟看,加上性格比较凶残,所以暗恋她的人多,敢主动追求的却不多。
找阮芋聊天的是高一9班的钟湛。
他国庆假期去藏区玩,这会儿刚到第一个景点,就迫不及待地给阮芋分享旅游心得。
和萧樾一样,钟湛也是校队球员,他朋友圈里有几张踢比赛的照片,阮芋拿给关晓荷看,得到了颜控大师的认可:
“哇,还挺帅的,看起来很阳光嘛。”
阮芋点头:“他人也挺好的,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学习压力大,还想帮我补习呢。”
“钟湛这名字一听就挺聪明。”关晓荷说,“既然他这么殷勤,你又需要人辅导,那就顺水推舟接受人家的帮助呗。”
阮芋摇头:“算了吧,我已经找到老师了。就算没找到,也不想找男生当老师。”
关晓荷大笑:“哈哈哈,你是怕他们爱上你吧。”
两人正笑着,萧樾在这时回来了。
他左手抱两个椰子,右手再抓一个,一边把椰子递给她们一边漫不经心问:
“钟湛怎么了?”
阮芋告诉关晓荷他俩是同班同学,后者便问萧樾:
“钟湛他成绩好吗?有自信说要辅导别人,自己的成绩应该不错吧。”
萧樾看向阮芋:“你要找人辅导?”
阮芋:“你怎么知道?”
萧樾默了默,不咸不淡地回:“猜的,看你朋友圈每天都在哀嚎。”
阮芋皮笑肉不笑。
她还以为萧樾这种人不屑于刷朋友圈呢。
她的哀嚎能被他看见,真是三生有幸。
关晓荷朝萧樾挥挥手,提醒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萧樾果然还是那个对旁人漠不关心的拽比,冷冷淡淡回:
“不知道,不关心别人成绩。”
关晓荷正尴尬,又听他冲阮芋说了句:“估计比不上你同桌。”
阮芋笑了:“我找人辅导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再说了,这所学校里有几个比我同桌成绩好的?”
话音落下,她突然缄默了会儿。
根据已考过的几场单元测试,还真有人总分险胜她的学神同桌一点点。
而且这位兄台好死不死就站在她面前。
气氛变得诡异,阮芋正寻思怎么把这一话题揭过,就听萧樾身上手机响,估计是他父母打来的电话,萧樾掏出手机,转身走远几步接听。
萧彦群问他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他说在闲逛,萧彦群便让他逛完了赶紧回来填点肚子,过会儿就开游艇带他去远海玩海上摩托。
萧樾“嗯嗯”应了几句,很快挂断电话。
转头再看身后,阮芋和关晓荷不知何时跑远了些,正背对大海举起手机疯狂自拍。
海风扬起少女身上半透明质地的衬衫,露出膝盖往上,几近胯部的细白肌肤。
她的蝎尾辫也被海风吹乱了些,毛茸茸的发丝透过暖光,柔柔软软地飘散,时而扑到她脸上,被她嫌弃地用小指勾开。
萧樾敛了敛眸,走过去和她们告别。
话还未出口,阮芋先喊了他一声,又把手机大喇喇塞进他手中。
“帮我和晓荷拍几张合照呗。”
萧樾看着不太情愿,但还是拿走手机退后几步,找角度给她们拍了两张照。
他快门按完,镜头里的两位美女都还没摆好姿势。
关晓荷把身上的防晒衣脱下来,又扯了扯阮芋的:“你不脱吗?拍全身照诶。”
阮芋“啊”了声,余光飞快地在萧樾脸上走了个来回。
不经意对上他那双深黑眼睛,阮芋心口一跳,耳后漫上来一片红光。
她有点尴尬,但是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衣着清凉的小姐姐,穿比基尼的很多,大大方方展示身材,相比之下,她身上这套布料很富余,裙摆堪堪遮住屁股,几乎没什么看点。
思及此,阮芋很快脱下衬衫,定了定神,抱着两件衣服朝萧樾跑去。
他怎么长那么高。
她边跑边想。
幽黑的视线一落下来,她好像就无处可藏。
女孩们柔软的薄外套就这么挂到了萧樾臂弯。
阮芋脸上难得带上了讨好的笑意,动作很轻,但是衣物带起的暖风还是扑了萧樾一脸。
白桃茉莉味儿,含着一丝袅袅淡淡的甜。
萧樾再次举起阮芋手机,焦距定格人脸。
粉色泳衣的少女双腿并拢着站,左手勾着闺蜜,右手打开,比了个几个常见的拍照姿势。
她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到近乎透明,轮廓浅浅地描了一层绒光,碧海晴空映衬身后,显得仙气十足。
贴身泳衣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两条白皙笔直的腿几乎全部裸|露在外。
萧樾不太自在地将视线上移,不幸落在了更不该看的位置。
就……
生得那么瘦,没想到还很有料。
他轻咳两声,干脆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仅用余光找角度,按快门的动作多少有些草率。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阮芋手机不断震动,微信通知栏掉下来。
钟湛:【图片】
钟湛:【图片】
……
连续好几张图片之后,他又发来文字消息:
【我这边好冷,今天天气太阴了,拍照也不好看。三亚那边肯定很暖和吧?】
钟湛:【方便的话给我分享点照片呗,我也想感受一下海滩的阳光】
钟湛:【当然照片里有人的话更好啦[可爱]】
萧樾轻扯了下唇角。
才认识多久,就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甚至互相分享照片了?
阮芋她们已经摆了好几个pose,看萧樾也按了几十下快门,应该拍得差不多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阮芋走过去,瞥一眼萧樾极不耐烦的冷脸,狐疑地拿走手机,“该不会把我们拍的很丑……啊,这不挺好看的?”
她拿给关晓荷看,两个人非常满意,顺嘴夸萧樾找的角度好,很有拍照天分。
“就那样吧。”
也不知道谁惹到他了,那双漆黑眼睛虚瞭着半空,左手将衣服递过去,毫无语气地对她们说,
“自己看就行,没必要发给别人。”
说得好像她俩长得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阮芋咕哝道:“要你管。本来也没想发给谁。”
关晓荷:“我倒是想发个微博什么的……哎,你要走啦?”
萧樾仅下巴颏儿点了一下,权当答了话。
看在他今天给她俩买椰子还帮忙拍照的份上,等他人半转过去,阮芋再装模作样地对他告别:“拜拜,我还要在三亚待几天,有空再找你玩呀。”
萧樾侧对着她,用半秒钟的停顿表示他听见了她的话。
那副敷衍至极的模样已经给了她答复,那就是——没空,有空也不和你玩。
靠北。
阮芋拳头硬了。
要不是关晓荷拉住她,阮芋一定掼个大椰子过去,热情周到地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第15章 教学
傍晚时分, 漂浮远海的豪华游艇上。
萧樾在一楼船舱吃过晚饭,回楼上套房休息时,被他爸叫到二楼甲板一起吃甜点。
烟紫色的暮光倒扣在海面,余晖散尽的天空显出几分荒凉。
游艇很大, 上下足有四层, 艇上除了萧家人, 还有萧彦群现任妻子梁思然的表妹一家,他们刚好也来三亚游玩,梁思然便热情邀请他们来游艇上一起出海。
今晚这艘游艇不会归航,将在海上漂浮一整夜, 直到曙光降临。
萧樾今天玩了好几个项目, 每个都在挑战体能极限,所以当他一脸疲乏地坐在萧彦群和梁思然对面, 看起来一句话也不想说,萧彦群便没招呼他聊天, 只喊佣人端上甜点,让他吃点高热量的恢复体力。
萧樾习惯在家长面前装一装乖,基本喊他干嘛他就干嘛。
这个习惯来自八岁以后。那一年,妹妹在母亲腹中夭折, 周纯的精神状况急转直下,而萧彦群作为一个从没吃过半点苦的富家公子哥儿,对妻子的抑郁和疯狂束手无策。
萧樾能感觉到父母之间出了问题。他们失去了孩子, 正在因此逐渐远离对方。
所以他决定变得乖一点, 听话一点,也许这样就能弥补父母的悲伤,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他们或许会因为他这个表现得还不错的儿子维系住对这个家庭存在下去的信心。
可惜, 世事总是不如人所愿。
这个习惯却还是保持了下来。
萧樾跟了周纯,要承担起陪母亲走出阴霾的责任,后来进入新的家庭,也要做到不给母亲添麻烦,所以,表面上装装乖就成了他的必修课。
比如现在,尽管他心情烦透了,却还是耐着性子坐在甲板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这劳什子甜点。
甲板旁边的船舱里,梁思然表妹一家带着孩子在玩闹。
五六岁的小朋友拿着玩具屁颠屁颠跑出船舱,经过萧樾身边忽然脚滑了一下,即将扑街之际,被萧樾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小朋友似乎有点怕他,怯怯地说了声谢谢哥哥,眼泪要掉不掉的,转头就跑了。
梁思然在这时叹了口气:“一转眼,连表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瞄一眼萧樾,垂眸笑说:“希望我的肚子争点气,如果太晚出来的话,和哥哥年龄差太多会有代沟,就不能一起玩了。”
梁思然比萧彦群小了整十岁,初婚,三十出头如花似玉的年纪。
她很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两人婚后一直怀不上,便去医院做检查,查出来竟然是年轻的梁思然不易受孕。
她为此吃了不少苦,打针吃药做试管,可惜直到今天仍没有音讯。
萧樾懒散地靠着沙发,没搭话,萧彦群宽慰她:
“别想这个了,出来玩就是为了散心,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
梁思然“嗯”了声。
这是她第一次和萧樾相处这么长时间。眼前的男孩越长大越漂亮,听说学习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萧彦群总说儿子是他的骄傲。
梁思然的神经莫名绷了下,转头又问萧樾:
“小樾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萧樾闻言,敷衍地抬了一下眼睛。
他实在懒得回答,一是因为心情不好,二是因为这个问题太没有营养。
海鸟在远处喈喈鸣叫,衬托甲板上气氛愈加尴尬。
梁思然很快自问自答:“算了,估计你也没想过这个。我是都可以啦,只要孩子平安就好。”
萧樾感觉太阳穴一阵胀酸。
今天这个半乖不乖的小孩,他先装到这儿了。
“我回楼上做作业了。”他撂下一句,毫无征兆地起身。
梁思然:“别吧,船上摇摇晃晃的,读书写字多伤眼。”
萧樾人已经走到过道上,脚步顿了顿,本来不想搭理,犹豫了下,还是微微侧过头,说了句“没关系”。
梁思然已经收回注意力,自然没听见他的话。
现在的小孩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臭。都说过刚者易折,像他这样的,未来迟早要吃亏。
她不太爽快地叉起一颗樱桃,还未送入口,就听沉默了许久的萧彦群突然开口说话,语气不似平常温和:
“思然,你没事和他说那些干什么?”
梁思然不以为然:“随便聊聊,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嘛。”
萧彦群揉了揉眉心,声色冷而严肃:“以后不要在小樾面前提什么弟弟妹妹的。”
梁思然还想反驳,抬眼看见丈夫脸色,不禁噤了声,和和气气应了句“好”-
时至九点,阮芋和关晓荷两家人才从海角餐厅离开,驱车回到酒店。
阮芋的肚子都快被海鲜撑炸了,一进房间就瘫到床上,摸着滚圆的肚子玩手机。
他们住的是临海豪华套房,透过全景落地窗向外望,磅礴恢弘的海景尽收眼底。
房间安静,阮芋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打开一部偶像剧,看了五分钟就看不下去了。
他妈的。
都已经离开她的恐怖高中几千公里,还是感觉有什么魑魅魍魉追在她屁股后面咬。
不就是疯玩了一天没做作业吗?
只要她躺得够平,魑魅魍魉就咬不到她屁股。
阮芋坚|挺地赖在床上,誓要把悠闲留在今天,泪水送给明天。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阮芋拿来一看,下一秒,便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温老师来指导她学习了!
阮芋没想到她会主动找她。
对方发来几张图片,拍的是难度比较低的几份数理化作业卷。
其中有几道题的题标上画了圈或者三角形……:【先做这几道,边做边查课本或者教辅】……:【其他都是这几道题型同类或衍生】……:【有问题问】
好直接冷淡的语气。
想想也正常,人家相当于无偿辅导她学习,哪还有心思和她寒暄闲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觉作用,阮芋觉得她可能抱到了一条很粗的大腿。
没怎么犹豫,阮芋立刻爬起来学习。
人家温老师肯定做完了这几份作业才来辅导她,不仅做完,还摸清了所有题型和规律,四两拨千斤地教她。
这才假期第一天。阮芋倍感震撼。
她用半个行李箱专门装课本和作业,当时老阮和老陈看着她收拾行李,忍不住流下了欣慰的眼泪。
阮芋抽出数学卷,根据温老师指示,先对付她圈的几道题。
有些题很难,阮芋课本翻烂都不会做,于是拍照发给温老师,对方在三分钟内就会写好解题思路发回来给她。
阮芋看到温老师的字迹。
这么说有点不尊重老师,但她那手字就和第一次学写字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似乎对笔和纸非常陌生,画面鸡飞狗跳。
连续教了阮芋几道题,她的字肉眼可见地齐整了些。
阮芋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把一张卷子上圈的题做完,并且理解透。
然后从头开始做卷子上的其他题,一如温老师所说,题型都是相似或衍生,她做得非常顺畅,一口气刷到最后,其间再也不需要问问题。
做完的那一刻,她成就感爆棚,激动地给温老师发消息:
【我做的好快!你也太强了吧!】……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画三角的题目是重点,知识点最好背下来】
阮芋:【好的好的】……:【继续吧】
阮芋有点懵:【啊?】……很快也回:【?】
阮芋犹犹豫豫地说:【现在都十一点了,我这几天在外面玩,一天做一张卷子差不多了】……:【据我所知,全年级假期作业量相同。还是你们班搞特殊?】
阮芋:……
她打算返校前一天回到宁城家里再赶死来着。
不管嘛。阮芋在心里哀嚎,她今天玩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做完这张卷子脑细胞也死得差不多,一张卷子就是她的极限了!
面对温老师冷冽无情的字眼,阮芋不敢直接摆烂,而是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
一个温老师绝对会喜欢的话题。
阮芋:【你知道吗,我今天在三亚碰到萧樾了!】
……
两分钟没有答复,阮芋以为,温老师一定羡慕她羡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不其然……:【慕了】
即使只有两个字,阮芋依然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感受到温老师此刻激动而感慨的心跳。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和温大神搞好关系的机会。
每个女孩子一定都想了解心上人的一切,一定都希望身边的朋友讲心上人的好话,从而印证她的好眼光。
阮芋:【他今天在海边冲浪来着,简直酷毙了】……:【哇哦】
阮芋:【当然我也没和他讲几句话啦,你知道他不太爱理人,我们也不熟】……:【嗯哼】
阮芋:【但是!】
阮芋:【他!】
阮芋:【竟然有!】
阮芋:【八块腹肌!!!】
……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很久。
阮芋着急忙慌回:【你别不信啊,绝对是真的!我用眼睛认认真真数过了!】
……
又过了半个世纪,温老师才终于发来一个表情包。
是个两眼冒爱心的花痴表情,造型略有些复古,不像他们这群高中生常用的。
不过,这是阮芋第一次看见温老师发表情包,足以显示她现在的心情有多激动。
阮芋:【可惜没拍到照片,海滩上人太多,不小心错过了[委屈]】……:【那太可惜了】
阮芋:【是啊】……:【你很想拍?】
阮芋盯着那句话,一时有些愣。
温老师该不会吃醋了,觉得她对萧樾有些太上心?
很快,温老师发来的下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我挺想看的】……:【有机会的话,拍来让我也感受一下】
第16章 微博
如果说阮芋刚加上温老师的时候还觉得她这人神神秘秘好像有点毛病, 现在她见识到温老师高超的教学艺术,已经完全释然了。
神秘是大佬的特权,阮芋并不想探知人家的隐私,她要做的, 就是牢牢抱住这条大腿, 在温老师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 给予她充分的情绪价值,让她能够按照约定一直辅导阮芋下去。
但是。
帮温老师拍萧樾腹肌照这种事,绝不是她凭“努力”就能办到的。
如果她在三亚还能和萧樾碰面,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绝不会主动去找那个拽比, 而对方眼睛长在头顶上, 更不可能主动联系她。
阮芋叹了口气,恹恹地将这个话题揭过, 问温老师假期都在干什么……秒回:【家里蹲】
原来是个宅女。
天聊到这儿,似乎有些进展不下去, 对方显然情绪不高。
阮芋识大体地没再打扰她。
洗漱完上了床,阮芋又收到钟湛分享的新照片。
阮芋想起今天下午他发的那些信息,那时她满心都在玩儿,没怎么回复人家。
阮芋在相册里找了几张风景照发过去。
不多时, 对方突然甩来一个黑人问号表情包。
钟湛:【我去】
钟湛:【这张海滩的照片好眼熟啊】
钟湛:【好像刚刚才在哪里看到过】
阮芋一脸懵逼,就见他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又给她发了张朋友圈截图过来。
片刻后, 又问了一个别有深意的问题:【你们今天在一块吗?】
阮芋看完吓了一跳。
萧樾今天下午发朋友圈了?
他分享的那张海滩照片, 和阮芋拍的几乎只有距离远近的差别。
一样蜿蜒的海岸线,一样崎岖的山崖, 就连远处散落的帆船, 似乎也能辨认出是相同的几只。
如果阮芋没记错, 这应该是萧樾人生中第一条原创朋友圈。
转念又觉得很正常,与朋友分享美丽的景色是人之常情。
阮芋现在纠结的是怎么回答钟湛。
她想回答“没见到萧樾”,因为懒得惹人闲话。
但钟湛和萧樾是同班同学,还是校队队友,钟湛很有可能两头问,万一萧樾回答说见过了,那她岂不是尴尬死。
可如果她照实回答,萧樾这个拽比也有很大概率不屑地说没见过她。
思来想去,阮芋不得已点开萧樾头像,找他提前串个供。
阮芋:【哈喽】
过了两分多钟,萧樾回复:【。】
阮芋的脾气真是磨炼出来了,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问他:
【有没有人来问你在三亚有没有碰到我啊?】
萧樾:【?】
妈的。
他是符号星人吗,不会打汉字?
阮芋继续忍:【反正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没有】
萧樾终于说了句人话:【谁会问这种问题】
阮芋:【不知道,反正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萧樾:【怎么】
萧樾:【和我偶遇让你很没面子?】
阮芋:……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不爽和傲慢。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阮芋毫不客气地回:【没错】
萧樾:【ok】
短暂且充满火药味的沟通到此结束。
远海的游艇上。
萧樾关掉和阮芋的聊天框,转头就收到钟湛暧昧不明的问话:【老萧,你今天在三亚是不是碰到谁了?】
早在阮芋没头没尾地找他串供的时候,萧樾就推测出了大概的前因后果。
他的推断现在获得了证实。
真有趣。
不想让钟湛知道他们在三亚见过是吧。
萧樾敛着眸,面无表情地回复:【你怎么知道】
钟湛那边顿了有几分钟。
然后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么巧,谁啊?】
萧樾忍不住皱起眉头,喉结滚了滚。
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令人发指。
最后也没说是谁,而是主动化解了这场无聊的猜忌:
【应该是高中同学,挺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他能明显感觉对面松了一口气:【这样啊】
如果以上措辞放在其他人身上,钟湛可能会觉得很诡异、很前后矛盾。
但是和萧樾还挺适配的,他就是这么目中无人,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夜至参横时,阮芋房间窗外的海潮似乎都沉寂下来,无声地扑上海岸,而后慢慢退去。
阮芋的身体很疲乏,精神却不宁静,睡意似乎跟随潮水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侧躺着玩手机,百无聊赖翻看今天拍摄的照片,忽然发现其中一张风景照上,误打误撞拍到了某人的侧影。
他当时正在和家里人打电话。
右手拿着手机,身体侧对大海,午后明媚的光线像名丹青手,将他的侧颜描摹得清晰、深刻、错落有致。
他身旁有很多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他所在的位置也不是照片中心,但阮芋还是一眼就能发现他。
晦气是晦气,长得也是真好看。
阮芋在床上翻了个身,莫名想起关晓荷下午说的,萧樾去买椰子的路上,特地找打排球的男生沟通,防止他们再砸到她。
一个人身上怎么能集合这么多截然相反的特质,又好看,又欠揍,又细心,又冷漠。
阮芋想不通,一边随手往下滑相册。
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仔细欣赏下午在海边拍的那些泳装照。
放大其中一张,观察脸蛋,阮芋不禁叹道:老娘真美!
视线下移落到自己胸口,阮芋突然尬住。
啊这。
之前一直披着外套所以没发现,她竟然把胸垫得这么大吗?
也许她曾经的胸确实有这么大,但是那时候她体重一百斤,现在只剩八十几斤,全身上下都瘦条条的,却顶着个颇为可观的凶器,比例假得有点离谱……
她宽慰自己,除了萧樾应该没有其他人看见——
她要鲨了萧樾!
阮芋正抓狂着,又有个夜猫子在凌晨时分冒出来找她聊天。
关晓荷:【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关晓荷:【萧樾的高清!无|码!冲浪照!】
关晓荷:【微博链接】
她今晚闲着没事在微博逛街,逛到三亚地标广场,随便刷了一会儿,就刷到一条新鲜发布的、点赞评论数挺高的带图微博。
阮芋点链接跳转到微博,发现博主是个冲浪俱乐部企业账号。
萧樾今天冲浪的照片,想必是被他们当做宣传物料发到网上了。
少年侧身半蹲在冲浪板上,脸没被拍到,但是劲瘦有力的身材一览无余。他单手向前抵着板头,肩部肌肉绷出起伏的线条,腰背能窥见明显的脊柱沟,浪花在他身侧肆意绽开,整个人好似凌空而起,张扬到了极致。
阮芋嘴上骂着“真晦气”,背地里默默保存图片,先脸红心跳地观摩一番,然后毅然决然发给了她亲爱的温老师。
阮芋:【我弄到了!虽然不是腹肌!但是背肌更刺激![流口水]】
阮芋:【图片】
她以为好学生温大佬一定早睡早起,没想到这都凌晨了,她还能秒回:【?】
阮芋盯着那个问号,莫名产生了某种既视感……很快又发来一串数字:【666666】
阮芋认为温老师在夸她能干:【嘿嘿,这是我应该做的】
阮芋:【你开心就好~么么么么~】……:【谢谢,我开心坏了】
阮芋:【你有微博吗?】……:【没有】
阮芋:【那你注册一个呗,关注一下这个账号,说不定它还有余粮没来得及发呢~】……:【好的】……:【我真的谢谢你】
看得出来,温老师现在非常感动,已经连续对阮芋说了两遍谢谢了。
平稳飘荡的游艇上,男生长指托着手机,视线落到“余粮”两个字,眼底滑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暗色。
这家冲浪俱乐部来头很大,老板是萧樾父亲的挚友,也是从小手把手教萧樾冲浪的教练。
俱乐部业务深耕在欧美,近两年才来国内发展,为了扩张国内市场份额,宣传手段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群大人眼里,小屁孩哪有隐私,帅就完事了,发他照片都没有告知过他。
萧樾既烦躁又想笑。
他听从阮芋指点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很快找到这条推文。
所幸互动数据比较一般,传播范围应该不大。
底下的评论里,萧樾看到一条眼熟的ID。
关小盒233:【啊啊啊这是我闺蜜的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今天下午还请我吃椰子了呢!】
评论发布时间就在三分钟前,暂时还没有人搭理她。
萧樾揉了揉眼皮,随手点进关晓荷的账号主页。
关晓荷是个转发狂魔,一天能转十几条微博,其中有个账号她转发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一下。
账号名叫吃软不吃芋。
萧樾又随手点进这位吃软不吃芋同学的主页。
指尖滑出的第一条微博,就让他的视线蓦地顿住。
配图是一张大海夜景照片,两侧隐约可见温暖摇曳的烛火,应该是今晚吃自助餐的时候拍摄的。
吃软不吃芋:【@沈嘉炎要考满分,沈嘉炎,你看到三亚的海了吗?】
再往上一条,发布时间是今天上午,配图是高速公路旁遥远而明媚的大海。
吃软不吃芋:【@沈嘉炎要考满分,沈嘉炎,我终于到三亚啦,这里真的好美】
萧樾维持固定的动作许久,终于敛了敛眸,继续往下翻。
再之前就是和关晓荷类似的转发,大约翻到上个月刚开学不久,又出现了一条原创微博。
吃软不吃芋:【在此许下本学期三大愿望:1.及格,每一科都及格;2.身体恢复到可以打排球比赛;3.去三亚看海】
很奇怪。
w省四面临海,照理说生活在那里的人,应该对大海习以为常,不会抱有太大的向往。
萧樾有些控制不住,像一位网络侦探,又像个无聊的狗仔,再次点进了那名名叫沈嘉炎的男生的微博主页。
沈嘉炎的微博非常少,一年平均只发一两条。
最近的在今年初,他转发留学相关资料,看起来初中毕业后要出国读高中。
再上一条。
沈嘉炎要考满分:【好想去三亚,升学之前能去一趟三亚吗?】
再上一条:【又是向往三亚的一天。今天看了北方的海,总觉得差点味道】
沈嘉炎好像特别喜欢大海,尤其是三亚的大海,微博原创和转发的内容几乎都和海有关。
萧樾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他又发现吃软不吃芋给沈嘉炎的所有微博都点了赞。
偶尔还在他转发的搞笑微博下面回复:【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
但是从来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萧樾扯了扯唇角。
他记得w省有部青春疼痛电影,女主角名叫沈佳宜,是爱慕她的少年终其一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挺凑巧的,这个男生名叫沈嘉炎。
无聊透顶的深夜,萧樾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拎起被子准备睡觉。
平静飘荡了半天的游艇忽然颠簸起来。
吊灯发出吱呀摇晃声,预示着这个夜晚不太能轻易熬过-
翌日,依旧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
阮芋起得早,关晓荷过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套清新的碧色连衣裙。
她们今天想去风情街找专业的店铺拍艺术照,大人懒得参与这项活动,便让她们自行前去,一路小心,别被不良商家骗光了荷包。
关晓荷在阮芋耳边怂恿:“咱们两个女生逛街多不安全,要不要叫萧樾一起来呀!”
阮芋乜她一眼:“不要。打死我也不叫他。”
关晓荷:“我觉得吧,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坏,昨天他不还……”
“一两次的善意不能改变他欠揍的本质。”阮芋耸了耸肩,“再说了,一个男生如果真的想和你一起玩,一定会主动找你的,女孩子不必上赶着。”
关晓荷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道理。
这一日过得飞快,她们浪遍了所有能浪的商业街,拍了整整三套艺术照,钱包瘪瘪,满载而归。
关晓荷直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萧樾来找阮芋一起玩。
昨天他们相处了短短半小时,关晓荷的第六感频频发作,还以为这位拽得掉渣的大帅哥对她的发小有那么一丁点意思呢。
今天阮芋的手机出奇得平静,几乎没有人来找她聊天。
夜渐渐深,阮芋想起温老师,正打算联络一下感情,温老师那个没有头像的头像就跳了出来……:【做题】
语气比昨天还冷漠,好像在赶牲口。
阮芋:【今晚我要请假!】……:【?】
阮芋:【等会儿准备去酒店楼下最近的海滩吹一会儿风】……:【你自己?】
阮芋:【对啊】
阮芋:【这边很安全啦,即使是晚上游客也不少,到处都有保安巡逻】……:【ok】
国庆假期的每一分钟,每个角落似乎都很热闹。
今天晚上,阮芋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在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白色针织外套,只带一个小包便溜出酒店。
夜里的海风没有白天那般喧嚣,阮芋在离海岸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找了个空荡的位置坐下。
海与天辽阔得仿佛没有尽头,一切生命在绝对的广袤间都显得如此渺小。
但是生命本身,却拥有世间万物无可比拟的可爱之处。
人能活着,才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事情。
少女细白的手执起手机,镜头对准幽深遥远的海天一线,安静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打开微博,熟练地输入一串账号ID……
“嘿。”
微博还没发出去,阮芋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纤细的胳膊冷不丁一抖。
那嗓音很熟悉,带着显而易见的生硬: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阮芋惊讶地眨了眨眼,“你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萧樾淡淡地抬起下巴,指了指毗邻海滩的高耸建筑:“我住在这家酒店。夜里闷,出来逛逛。”
阮芋:“我们也住在这家酒店。昨天晓荷告诉你的时候,看你都没反应,还以为你住得离我们很远呢。”
萧樾一家确实订了这间酒店的总统套房。
但他老爸有好几艘游艇,喜欢带着一家人睡在海上,所以昨天听关晓荷说起,萧樾心想反正都碰不到面,没必要告诉她们硬凑个巧。
萧樾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阮芋怔了怔:“哦……我也吹风啊,没有规定晚上只有男生可以出门吹海风吧?”
萧樾:“行。”
冷冷蹦出一个字后,他就这么站在她身旁,高大身姿迎着海风,百无聊赖地抱着胸,看起来真的闲出了屁。
阮芋有些不自在,拍拍裙摆上的沙站起来:“就这么干吹风,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她的话中话是,和你站在一块太诡异,老娘待不下去了。
“是没什么意思。”萧樾冲她扬眉,“要不要出海?”
阮芋一惊:“什么?”
萧樾:“听不懂汉语?”
阮芋:……
好吧,她确实听懂了又要问,但这并不是他嘲讽她的理由。
阮芋最终没有发作,因为她现在非常好奇:“怎么出海?”
萧樾听着想笑:“开游艇。不然游吗?”
阮芋:……
不会好好说话就别说了,嘴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她再次忍住脾气:“你能找到游艇带我出海?”
萧樾:“嗯。”
他神色寡淡,漆黑的眼微微眯着,莫名让人觉得他很不耐烦。
萧樾没想到阮芋答应得这么快。
“那我们走吧?”她柔美的眼睛亮起一抹异色,毫无心理负担,“你可别骗我哦,这里到处都是警察。”
萧樾再一次认识到,阮芋这姑娘真的只有声音和模样软,性格与胆识都是一等一的硬气,仿佛无所畏惧。
其实阮芋自从生病后胆子比从前小了很多。
她也发现了,萧樾这个人虽然欠揍,但莫名的让她非常信赖。甚至几次被他胁迫之后,她依然敢应他的邀,在这陌生的城市随他一起出海。
其实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完全可以观测出他的内心。
萧樾的眼风很正,视线总是直来直往,从无狎昵,这样的人,若说他有什么阴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意图,阮芋很难相信。
她就这么淡定自若地跟着他走过一条条街巷,拐过一道道转角,路程挺远,走得她有点累,终于在她忍不住喊萧樾一起打车的时候,他们停在了一处警卫森严的海港庄园大门前。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走进庄园,阮芋忍不住问萧樾:
“这……你家啊?”
萧樾:“某个伯伯的产业,前几年送给我爸,我爸又拿去租给别人,现在和租客一起用。”
阮芋“哦”了声,走在萧樾身边时,脚步更轻了些。
能往饭卡里一口气充那么多钱的男生,家境果然不一般呐。
很快来到港口,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游艇和船只遍及各处。
萧樾眼睛都没晃一下,直接带着阮芋上了一艘崭新的白色小型游艇。
游艇的露天内舱空间不大,胜在设施完备,内饰奢华,阮芋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某部纸醉金迷的电影场景之中。
身旁的少年往前几步走向驾驶区。
阮芋兴奋地到处摸摸看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艇身微微震动,收锚离港,阮芋才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三两步走到萧樾身侧,紧紧抱住船舱沙发的椅背:
“开游艇的师傅呢?”
萧樾:“什么?”
阮芋睁大眼睛看他:“没有人来开游艇吗?”
萧樾眉峰微挑,唇角几不可查地上扬:“我不是人?”
“你……”阮芋震惊了,眼看游艇已经离开港口几十米,她的脸色渐渐发白,难以置信地瞪着萧樾,“你别告诉我是你来开游艇?!”
游艇驶入大海,一阵大风突如其来。
阮芋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带着她一起飞快提速,直挺挺驶向未知的深海。
“你是不是疯了?”阮芋非常惜命,此时此刻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惧怕。
海风扬起少年细碎的额发,吹动他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萧樾的神情冷静得近乎无情:“我12岁就在美国考了驾驶游艇的执照,开过成百上千次。”
阮芋抬手勾起被风吹落臂弯的外衫衣领:“可这里是中国!”
“嗯。”
萧樾冲她扬眉,漆黑的眼瞳无比张狂,
“想举报我的话,尽快,远了可就没有信号了。”
第17章 出海
眼前的大海深暗无垠, 和他的眼睛是一样颜色。
海风渐渐安静,阮芋也逐渐习惯游艇疾驰的速度。
她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说什么都迟了。
抛下无用的焦虑,阮芋抬手将长发向后梳, 鼓起勇气站直身体, 走到萧樾身边:
“要开多远?这里还有信号哦。”
男生眼底滑过一抹戏谑:“你想开多远?”
“开到新西兰?”阮芋已经能开玩笑, “就看你行不行。”
萧樾不接关于“行与不行”的话茬。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微侧过头,不客气地说:
“你想得还挺美。”
阮芋朝他扮了个鬼脸。
这时风又剧烈,她的针织外衫频频落下臂弯, 她干脆分一只手按在肩角, 另一只手扶着驾驶舱的安全护栏,维持重心。
远处的海岸化作一缕金线, 城市霓虹在暗夜中宛如海市蜃楼,叫人分不出到底哪边是陆地, 哪边是海。
萧樾操纵游艇缓慢减速,睨一眼阮芋说:
“你回船舱坐。”
她瘦得像一片伶仃枝叶,只怕风再大点就会被吹跑。
阮芋听话地回到船舱,借着舱内冷白的LED灯, 暗暗打量萧樾的背影。
他穿一身纯黑,背影高挑,轮廓线条大刀阔斧的利落。一双长腿漫不经心支着地, 操纵方向盘和仪表板的动作游刃有余, 叫人很难相信他青涩的年龄。
更无法否认,这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生。
阮芋有些收不回目光。
平常在学校, 很少有机会盯着他看。
因为他习惯低调, 不爱成为人群的焦点。而当他成为人群焦点时, 阮芋眼前一定堵了数不清的女生,将他团团围绕。
而他总是满不在乎,沉浸在自己世界,对周遭的视线表现得十足漠然,更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而就在现在。
萧樾忽然扭回头,漆沉的目光依旧清傲冷淡,轻飘飘地落在阮芋脸上。
似是在确认她坐稳了没。
又像只是漫无目的地随便瞥过来一眼。
游艇在这时卸去动力,平稳地停在海面上。
阮芋在萧樾走过来前转过身去,面朝大海举起手机拍照。
萧樾懒散地靠坐上沙发,与阮芋相隔足有一米。
一个令女生感到舒适的安全距离。
“你在拍照?”他明知故问。
阮芋镜头对准的是更远的海,黑得茫无边际,看起来没什么可拍的。
“对呀。”她的声音无端缥缈了些,“发给朋友看。”
萧樾默了默,随意地问:“谁?”
很少见他好奇别人的事,阮芋轻眨了下眼,没有正面回答:“反正你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因为……”阮芋张开嘴,喉间似是哽了一下,“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也没见过。”
萧樾微微一怔:“网友?”
阮芋摇头。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颦起眉心,呼吸急促了些:“不想说这个。”
那就不说。
萧樾面朝陆地,深黑的瞳孔映出一团团遥远而繁华的城市光雾。
很奇怪,他烦躁了一天的心情莫名变得宁静。
阮芋站起来,兴致盎然地沿着船舱绕了一圈。她小时候坐过游轮,但回忆太久远,已经印象不深。
游艇和游轮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能清晰感知海水摇晃的幅度,既温柔,又危险,刺激着她的肾上腺素不断分泌,血液在血管中热情地加速。
绕舱一周后,她坐回沙发。
由于注意力都放在舱外的景色,她无意识地坐到了离萧樾很近的地方。
然后继续低头兴奋地玩手机,完全没有察觉。
直到身旁男生看似不经意地清了清嗓:“你很高兴?”
“对呀。”
阮芋抬起眼,这才发现距离有点近。
但她没有及时挪开,因为现在做这个动作太明显,好像她怕了他似的。
阮芋心情很好,难得对萧樾起了几分探知欲:
“我有点想知道,你为什么带我出海?”
话说出口才发现有歧义,搞得好像他是为了她才出海。
阮芋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自己想开游艇出海,但是为什么愿意带我一起?”
萧樾没什么表情:“举手之劳?”
阮芋笑了:“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男生向后一仰,背抵着沙发,懒懒散散答:“没这回事。”
阮芋:“但你讨厌我的声音。”
萧樾扬眉:“也没这回事。”
受不了和讨厌是两码事,前者的原因只在于他的耳朵太特殊,不关她声音的事。
而且,他正在慢慢耐受,不会像刚认识那会儿似的,一听就浑身不对劲。
阮芋的心情似乎更放松了些。
然后就听见萧樾问了个让她紧张的问题:
“我倒想问你,怎么能想也不想就愿意和我出海。”
毕竟一叶扁舟,孤男寡女,夜深人静。
阮芋故作镇定,学北方人语气说话:“咱俩是同学,又都未成年,有什么好怕的。”
萧樾“哦”了声,语气拖腔带调:
“未成年也是男人。”
他话音落下时,阮芋心脏倏地跳了下。
她自然信任萧樾人品,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突然紧张什么,心血管好像搭上了电,酥酥麻麻的电流直窜四肢五骸,搞得人很不淡定。
心底还有句话不断往外冒:怪他长得太好看,谁见了不迷糊啊。
迎面扑来湿咸味道的海风,阮芋摸了摸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淡而冷的皂香。
干净、清冽、纯粹,让人忍不住吸吸鼻子,还想凑近点闻。
意识到这股皂香来自哪里,阮芋蓦地憋住了气。
目光不自觉向上抬,意外撞见男生乌黑深刻的眼睛。他睫毛很长,根根分明,视线顺着眼睫落下来,好像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在盯着别的什么。
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并没有刻意压制她,还是将她牢牢锁在气场之中。
阮芋感觉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一直想等他转移注意力了,她再挪远座位,现在看来必须马上行动。
不然很有可能会被蛊惑,心智出走。
他就像这海上横行的海妖,专行夺人心魄之术。
萧樾看她猛地窜开快两米,动作忙乱得像在逃命,不禁翘着唇角哼笑了声。
“这样还差不多。”他状似贴心地说,“女生是该警惕些。”
阮芋不甘示弱:“我是怕我忍不住对你做什么。”
萧樾一听,似是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阮芋朝他笑笑:“这游艇不错,把你推进海里,它就是我的了。”
萧樾听罢,忽然站起来:“可以。”
阮芋一愣:“啊?”
“没了我,你在这里除了干瞪眼还能干什么?”
萧樾抬步走到驾驶舱,眼风往前一扫,示意阮芋跟过来,
“只演示一遍。把我推下去之后,能带船逃多远,就看你本事了。”-
临出门前,阮芋没想到今晚会这么刺激。
她摸到了游艇方向盘,亲手拉动油门推杆,学着观察传说中的海图,就连最后停艇的钥匙,萧樾也让她亲手拔|出来。
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蓬蓬乱,但她浑不在意,喜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离开港口,走到庄园正门,阮芋以为他俩会像来时那样步行回去,却见萧樾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随后停在路边的某辆车打开双闪,萧樾带着阮芋走过去。
“你约的车啊?”阮芋边走边问。
“嗯。”他垂眸扫了她一眼,“我累了,走不动路。”
阮芋连连点头:“好的呢。”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就老想打车了,碍于面子一直忍着,不想让萧樾觉得她太病弱。
两人坐在轿车后座,一路各玩各的手机,几乎没有对话。
五分钟就开到酒店门口,阮芋坐在右侧,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站在路缘石上,就这么敞着车门等了一会儿。
足足过了十几秒,阮芋才纳闷问道:
“你不下车啊?”
萧樾“嗯”了声,语气淡淡的:“突然想起要买点东西。”
“哦。”
阮芋旋即关上车门。
要买东西也不早说,害她在那儿傻愣愣地等。
阮芋攥紧包带快步走进酒店,边走边拿起手机查看出海那段时间有没有错过的电话讯息。
酒店大堂光线明亮,阮芋在电梯镜面门前看见自己的鸡窝头,忍不住噗嗤一笑。
忽然想到萧樾,还有那辆网约车,莫名产生一种他只是为了送她过来,并没有下榻入住的意思。
不可能吧?
阮芋付之一笑,电梯门正好打开,她步伐轻快地踏了进去-
深夜十一点多,萧樾拖着行李箱,再次打车到之前送阮芋去的酒店。
酒店套房是他爸订的没错,但他们并没有打算住,只是个后备方案。
萧樾倒是一早就想住酒店。
他爸的大游艇虽然行驶稳健,但是确实不太适合读书写字,刷多了题头会晕。
进入酒店大堂,萧樾闲散地向前掠了一眼,蓦地看到某个熟悉身影。
是关晓荷,站在酒店前台旁的快递货架前,背着手在找什么东西。
她今晚回到酒店,大约七八点开始,一直徜徉在游戏的海洋中,直到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去找阮芋出门吃夜宵,结果这家伙不知道去哪耗光了体力,十一点不到就倒头大睡,累得怎么都弄不醒,关晓荷只能自己点夜宵外卖,这会儿刚到,她便下楼来取。
转头看见萧樾那张醒目的脸,关晓荷兴奋地朝他招招手:
“哈喽哈喽,这也太巧了,你来这里办入住嘛?”
萧樾随便搪塞过去,关晓荷找到外卖,两人一道进入电梯间等电梯。
百无聊赖间,关晓荷好奇问:“你今晚什么活动呀,怎么这么迟才回酒店?”
萧樾:“没什么活动。”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启,两人进入轿厢,默契地贴着靠后的两角站。
萧樾不知想到什么,或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竟然主动说:
“今晚在海边碰到阮芋了。”
“啊……哦。”关晓荷似乎并不惊讶,“真是的,她身子那么弱,也不嫌风大。”
萧樾的语气很淡:“她还和我聊起一个朋友。”
他说的倒是真话。
却也在钓鱼执法。
关晓荷的表情明显僵了下:“哈哈哈,谁呀?”
萧樾:“好像叫……沈嘉炎。”
现在是彻彻底底的钓鱼执法了。
关晓荷自然信了,神情大幅变幻,各种情绪杂糅在脸上,目光极为复杂地看向萧樾:
“她都把这个告诉你了?”
萧樾依然镇定自若:“没说什么,只提到这个人。”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梯门打开,两人却一动未动,直到门再次关上,轿厢陷入封闭与沉寂。
萧樾平静地看向关晓荷:“我还挺好奇的,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吗?”
话音方落,他瞳孔倏地一晃。
因为关晓荷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落下了眼泪。
“啊,他呀,他……”她哽咽着,语无伦次道,“对不起,这个我不能说。”
萧樾:“嗯,我纯粹是好奇,答与不答在你。”
顿了顿,他不想夜长梦多,干脆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她生病时候认识的朋友?”
关晓荷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对阮芋……还挺关心的。”关晓荷边笑边哭,“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阮芋应该不希望高中同学知道。”
萧樾没有否认“关心”这个词。
“没关系,我就是看她今天坐在沙滩上情绪好像不太对……”
不知这句话戳中关晓荷哪根神经,她情绪突然上来,激动得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你一定觉得她性格特别外向吧?但你肯定猜不到,以前的她比现生猛一百倍,如果她没有生病,昨天她和你告别的时候你敢不搭理她,你的脑壳早就被椰子砸开花了。”
萧樾:“……”
关晓荷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流,萧樾见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绅士地递过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了。
可他依旧控制不住自私的心态,再一次刺激关晓荷的神经:“沈嘉炎不在了吧。”
关晓荷听罢,竟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你是福尔摩斯吗?没错,他死了,好可怜……可是只有他死了,阮芋才能活……阮芋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她从w省等到H省,等到快要不行了,再拖半个月她就不行了……这样说或许很不人道,但是我真的非常感谢沈嘉炎……”
感谢沈嘉炎的离去,让她的挚友获重获新生。
“呼……怎么这么久都没人按电梯?”
关晓荷抚了抚胸口,稍稍平静下来,仰头看向萧樾,“我自从在三亚见到阮芋就一直想哭,一直压抑自己,现在还挺感激你的,福尔摩斯同学,让我哭得这么爽。”
萧樾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或者说,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事情和他推理的完全不一样。
难怪阮芋说她不认识沈嘉炎,甚至从来没有见过。
器官受赠者在移植手术之前,当然不可能认识未来会意外死亡的器官捐献者。
他们互相的身份本该完全保密。
但若是费心去寻找救命恩人,其实并不难找到。
关晓荷今晚透露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她还以为萧樾早就知道了,只是来她这边求个证。
这个故事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只是阮芋心高气傲,不希望新学校的同学知道她得过那么重的病,这才从未与人说道。
将近零点时,窗外的海潮疏疏扑打着沙滩,阮芋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忽然惊醒过来。
她梦到自己抱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海上,全身冻得瑟瑟发抖。即将被汹涌的海浪淹没之际,忽然有人从半空中朝她伸出手。
她紧紧握住那只手,那人成功将她带离可怖的漩涡中心。
可是转瞬间,滔天巨浪向他们袭来,阮芋的身体竟然神奇地穿过海浪,当她一转头,却眼睁睁看见拉她出来的恩人被海水无情地吞噬,顷刻间了无踪迹。
阮芋略显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去客厅倒了杯水。
再次回到卧室,她的情绪恢复了不少,但还剩一点心悸,久久无法缓和。
看了眼时间,她才睡了一个小时,现在刚到零点。
阮芋慢腾腾地挪到窗边,眺望不远处沉静而柔和的大海。
早前坐游艇出海时,场景和梦里相似,也是在幽黑的海上飘飘荡荡,可她的心情放松极了。
是因为有人陪在身边吗?
阮芋此时睡意全无,总想做点什么事情缓解心悸的症状。
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戳开某人的聊天框。
踟蹰了一会儿,她又把聊天框关掉。
深更半夜找他说话,很奇怪诶。
阮芋想了想,又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这回很顺畅地发出去一条消息:【温老师,你睡了吗?我决定挑灯夜战,做完今天份例的试卷~】
对方果然是个夜猫子,秒回:【?】
阮芋正打字,就见一向话少的温老师又发来一句:【几点了还不睡觉?熬夜对身体不好】
阮芋:【我身体挺好哒】
阮芋:【主要是有点睡不着】
过了两分钟……:【网页链接-60秒快速入睡的100个方法】……:【网页链接-失眠急救术:上万人亲测可用的快速入眠法】……:【网络连接-睡不着,来做操,包你做完倒头就睡】
阮芋:……
温老师今天转性了?竟然这么关心我。
阮芋:【现在情绪有点儿亢奋,过一会儿就好啦】……:【亢奋什么】
阮芋低头打字——今天坐游艇出海了,和萧樾一起——一句话还没打完,她立刻反应过来,怎么能告诉温老师她和萧樾单独出海,温老师一定会不高兴的。
阮芋:【没什么,就,今天玩得很开心】……:【。】
阮芋抱着手机坐在床边,莫名其妙的,盯着那个句号发呆许久。
温老师一看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她同时又狂热地爱慕萧樾,这种反差让阮芋有些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的事情,问就对了。
阮芋:【温老师,我们聊点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呗?】……拖了一会儿才回:【。】
额。
这个句号,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阮芋:【我实在太好奇了】
阮芋:【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萧樾呀?】
这次对面沉寂了更久。
久到阮芋等得歪到一边,困意失而复得,张嘴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终于答复,回了一句毫无信息量的:【你觉得呢?】
阮芋:……
这叫她怎么说!
阮芋干脆撒起了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嘛~】
阮芋:【行不行呀~拜托啦~】
他们w省人确实有撒娇的天分,或者说,其实他们也没在撒娇,就是加一些常用的语气词,其他地方的人就特受不了,总以为他们在撒娇。
阮芋升学之后意识到这点,撒起娇简直信手拈来,无往而不利。
但她只对女生撒娇,这是她的原则。
收到她的消息后,……像是突然死了似的。
阮芋等她回复等得整个人都趴到了床上。
时间长了,她渐渐感到后悔,也许她的问题触到了温老师底线,没认识多久的人,最忌讳交浅言深。
阮芋:【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阮芋紧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没有接受她的道歉,而是没头没尾发来一句:【你好像对萧樾很感兴趣】
阮芋:?
阮芋慌了:【我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是吗】……:【你每天都在和我聊他】
那还不是因为想和你套近乎!
阮芋忍不住翻了翻这几天她们的聊天记录,除了学习问题,几乎三句不离萧樾,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内容称得上不堪入目——
他冲浪酷毙了!
他竟然有八块腹肌!
背肌比腹肌更刺激!
……
阮芋用手猛敲了两下额头,非常无力地回:【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这次回得很快:【有也没事】
阮芋:?……:【我这个人】……:【比较大方】
阮芋:???
等一下…………:【公平竞争即可,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第18章 八卦
阮芋盯着屏幕上连续冒出来的消息气泡, 感觉头皮一阵发紧。
她尝试理解温老师的脑回路,没一会儿,忽然就释然了。
温老师的情敌太多,每天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自然要将自己脆弱的那一面保护起来, 对外只能展现坚硬的、不以为然的外壳。
阮芋叹了口气, 诚恳地打字回复:【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吗】
看她语气,似乎并没有相信。
阮芋有些沉不住气:【我怎么会喜欢他那种狂妄的家伙!】
这一回,温老师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冷冷淡淡甩来符号:【。】
估计在为阮芋诋毁萧樾而不满。
阮芋觉得自己可真是太难了:【我没有说你眼光不好的意思[大哭][大哭]】
顿了顿, 再坚决表态:【我成绩太菜了,现在眼里只有学习, 没有其他!】
温老师的情绪看起来稳定了些:【嗯,挺好】
阮芋松了口气, 就见温老师像是立即切换了角色,长辈一样催她睡觉:【凌晨了,放下手机,再精神也躺下】
阮芋乖乖回复:【好的呢, 现在刚好有点困了,晚安~】……:【嗯】
聊天到此结束,阮芋将手机息屏, 搁放在床头柜, 掀开被子平躺上床。
眼睛甫一闭上,眼前漆黑的世界几乎瞬间涌入汹涌的海水, 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无情吞没。身体某个部分, 某个曾经不属于她的部分毫无征兆地抽疼了下。
阮芋搁在身侧的手不禁蜷起, 缓缓攥住被单。
下一瞬,无边的黑暗中,她没有等来无私的救世主,而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就着昏蒙微弱的光线,她对上他转过来看她的眼睛。
好像在确认她有没有坐稳。
霎时间,整片狂怒的海在他淡薄的视线中平静下来。
阮芋攥着被单的手指渐渐松弛。
紧张的情绪好似也得到安抚,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就这么坠入宁静的梦乡-
即使心中时刻数着日子,真来到假期结束那天,学生们依然感觉猝不及防。
校道上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往宿舍走的背影,没有一个打得起精神。
阮芋是全宿舍最后一个到的。
她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其中小半箱是课本和作业,小半箱是换洗衣物,还剩一点空间,挤挤攘攘地塞满送给舍友的旅行纪念品。
许帆收到了一个精致可爱的椰雕挂饰。她当即把挂饰挂到书桌正前方,拿手拨了拨,转头围观阮芋拾掇剩下的行李。
“你好像胖了一点?”许帆上下打量她,“真的,比刚入学的时候圆润一点了。”
那时的阮芋看起来羸弱得叫人心疼。
胖了就说明变健康了,阮芋很高兴:“真的吗?我自己都没感觉。”
说着抬手摸了摸脸,摸完脸又摸胸,小声念叨道:“希望多长点到该长的地方。”
许帆转脸过去笑了声,然后又催她:“赶紧收拾完,假期作业你应该有挺多问题要问我的吧?”
阮芋闻言,手上动作滞了下:“我都做完了。”
许帆:“全部?”
阮芋点头:“全部。”
许帆知道温老师的存在,忍不住“嗬”了声,表情看上去有些受伤:
“温老师挺会教的嘛。”
阮芋冲她眨眼:“许老师吃醋了?”
许帆:“才没有。”
阮芋满脸是笑,解语花似的说:“她肯定不如你啦。她讲题很不耐烦的,一张卷子只肯说几个重点,哪比得上我们许老师无微不至、面面俱到。”
许帆听完快笑趴了。
宿舍门在这时忽然打开,乔羽真抓着手机走进来,一张鹅蛋脸莫名其妙涨得通红。
收到阮芋送的小礼物,她笑嘻嘻地抓着把玩,脸上就差用毛笔题上“春心荡漾”四个大字。
“什么情况?”阮芋问道。
乔羽真一脸忸怩:“没有情况……嗨呀,以后再和你们说。”
阮芋装模作样地拎起衣领扇风:“宿舍里怎么这么热?咦,好像是春天来了。”
“哪来的春天?”乔羽真坐在座位,单手托腮说,“我倒是觉得,冬天才适合恋爱,天气越冷,两个人越要凑到一块取暖嘛。”
话音落下,阮芋和许帆不约而同狠抖了抖鸡皮疙瘩。
晚自习时间将近,宿舍到教学楼的校道上挤满了学生。
阮芋她们图清净,绕了一条途经操场的远路。
彼时天色接近全黑,校道两侧稀稀落落点着几盏灯,隔几米就有一盏忽闪忽闪,行将就木的样子。
来到操场附近,斜前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男生高高低低的哄笑,女孩们抬起眼,不知瞄到哪张面孔,步速异常默契地慢了下来。
阮芋和乔羽真勾着手,抬眸撞见人群中一双黑眸,差点后脚踩前脚踉跄一下。
都什么点了,他们好像才刚踢完球,一刻不歇就往教室赶。
萧樾慢腾腾地缀在队伍最末。
十月仲秋的季节,太阳落山之后气温降得很快,他上身只穿一件白T,剧烈运动过后身体隐约散着半透明的热雾,秋季校服被他松松散散系在腰间,整个人透着一股随意又放肆的散漫劲儿,一行一动间抓眼得很。
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恰好和阮芋视线对上。
阮芋心口蓦地一紧,几日前共乘游艇出海的画面蛮横地钻出脑海,活色生香铺展在她眼前。
阮芋有些耳热,下意识扭头躲开对视,在这个动作之前,男生堆里的钟湛恰好喊了她一声:
“哈喽阮芋,晚上好呀。”
两个画面连在一块,男生们的哄闹霎时变了调调。
好几人嬉笑着拱钟湛手臂:“能不能收敛点昂?人家妹子都被你弄害羞了。”
钟湛一边喊他们别闹,一边笑得老欢。
他不住地用视线偷瞄阮芋,脚下凌乱走了几步,忽然低头和身边兄弟轻声说:
“几天没见,她好像变胖了一点点,比原来更可爱了。”
兄弟们登时炸开了:
“我操,你要不要观察得这么仔细啊!”
“你不如黏人家身上盯着看算了,我第一个报警抓变态。”
……
这些吹得最欢的男生大都不认识阮芋,钟湛回头找到萧樾,特地放慢两步走在他身边:
“老萧,你有没有觉得阮芋她……”
话说一半,他不知想到什么,舌头在嘴巴里打了个急转弯,“差点忘了你和她不熟来着。”
男生们乱哄哄闹作一团,女生这边也不安静。
阮芋身边除了舍友,还有隔壁宿舍的几个同班同学,她们话里话外聊得无非是同一个名字,脚步恨不得迈得与隔壁同频,视线在那人脸上转来转去,怎么也收不回来。
忽然听到有人低声惊语:“他怎么走了?”
阮芋不自觉转过头,看到萧樾刚刚脱离男生队伍,挺拔的背影无端透着寒意,正阔步生风往与教学楼方向相反的实验楼那边走。
大佬就是大佬,又用晚自习时间刷竞赛题去了。
阮芋望着他背影,明明是很正常的行动,却莫名觉得他好像被谁气走了似的-
周二上午,12班一节语文一节物理之后跟着两节体育课。
课间时间,许帆去厕所回来,往前一步就到座位,她却站在过道上,不明就里地盯着阮芋问:
“你干啥呢?在教室里做操?”
阮芋单脚踩着座椅,身体前倾压着腿:“我在热身。”
许帆:“热什么玩意?”
阮芋:“热身,等会儿不是有体育课吗?”
许帆:……
那叫等会儿?分明是一个小时之后,中间还夹着一节物理课呢!
许帆坐回坐位,单手抵着额头在那儿笑:“你今天要大展身手了?”
“是啊。”阮芋撑着腰直起身,“感觉今天可以和你们一起跑两步试试。”
一中的体育课采取项目选修制度,阮芋和许帆选修的都是排球。每节体育课前,体育老师都会让学生跑两圈再开始正式课程,阮芋因为身体原因,大家跑圈的时候她只能坐在旁边看。
多少人巴不得像她一样悠闲地避开长跑,她却很不喜欢这种因为体质太弱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许帆把手放下来,略显忧心地问:“你确定可以吗?等会儿跑的时候万一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停下。”
“我知道啦。”
阮芋压完另一条腿,擦擦凳子坐下,准备利用剩余的课间时间和许帆一起预习下节课内容。
就在这时,有个后排男生走到许帆身边,拍她肩膀说外面有人找,就这么把许帆叫走了。
同桌一走,阮芋预习的心情便凉了一半。
她坐在座位,百无聊赖翻了会儿课本,想起保温杯里水喝完了,于是拎起杯子起身出去打水。
水房在楼层最西边,贴着教师休息室和高一9班。
走廊上时不时窜过几个疯疯癫癫嬉笑打闹的,剩下的不是上厕所就是打水,步伐匆匆,少有人驻足停留。
走到9班教室前门,阮芋看到两个熟悉身影,一左一右倚靠着护栏,作远眺状,不知道在观望什么。
两人都很高,瘦点的那个后脑勺生得很好看,宽肩微耸着,左手闲散搭在护栏上,晨间日光照得他皮肤清皎,衣襟透亮,光凭背影就能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帅哥。
阮芋停在胖点的那人身后,忍不住抬手拍拍他:
“吴劳动,你们看什么呢?”
吴劳动闻言转脸过来,虚胖的脸上扯出一丝笑:“那边的天桥上,好像有男生在给许神递情书。”
“哦……什么?!”
阮芋难以置信地向前几步,来到萧樾身旁,那个位置离天桥更近。
她两手扒着栏杆,垫脚往外看,马尾辫末尾轻轻扫过萧樾搁在护栏上的手背,引起一阵轻微的酥痒。
与教学楼走廊夹角九十度的天桥上,许帆和一名陌生男生面对面站着,男生紧张地微弓着身,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要递给许帆,而许帆似乎受到了惊吓,连连摆手不敢接他递来的东西。
“真的诶。”阮芋兴奋得脸泛红,“帆帆好像有点愣住了,居然没有扭头就走。”
说完,她转头瞥向身后两人,看他俩的反应。
萧樾依然是那副与我无瓜的淡漠样子,懒懒掀着眼皮看向那边,就像在看风景,唯有搭在护栏上的手臂比往日放得更靠前些,说明他虽然在看风景,但是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他身边的吴劳动,表情有些难以形容。
好像很兴奋,又好像有点紧张,眼睛紧紧盯着那边,面容没来由得显得呆滞苍白。
他对阮芋说:“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生好像是从高二教学楼走过来的。”
阮芋:“是学长吗?”
“应该是。”
阮芋忍着笑。许帆的气场把那名学长衬托得活像个学弟。
再次望过去,阮芋忽然发现,许帆不知怎的后退了几步,两个人的身体被走廊前方一根巨大的柱子遮挡住了。
毕竟是偷窥,阮芋不敢明目张胆靠太近。
她只能停在原来位置,两手扒紧护栏,用力踮起脚,上半身孜孜以求地向外探。
早晨的阳光从东南方向投射下来,少女半个身子浸入暖金色的朝阳中,光线几乎能透过她莹白纤瘦的身躯,尤其是那一头柔软蓬松的长发,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彩,温柔而又夺目。
阮芋感觉自己的脚尖都快离了地,重心将将落在护栏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为了探听许帆的八卦,她看起来是要豁出小命。
不多时,阮芋肩上忽然搭过来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
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容置喙地将她重心不稳的身子按了回去。
阮芋还没看够,有些不甘地回过头。
但她认为萧樾是因为担心她动作太危险才这么做,于是张嘴与他说话时,声线不由得带上一丝娇柔的嗲:
“你干嘛呀?”
萧樾垂眼看她,喉结显而易见地滚了滚。
“不干嘛。”他冲她扬眉,吊儿郎当说,“你个子太高,挡住我看八卦了。”
阮芋:???
她仰起头,先是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起码有二十公分以上。
她就算跳起来都不一定能挡到他。
见他仍是那副“你真碍事”的嘴脸,阮芋缓了一口气,干脆抬起右手,想用动作给这个睁眼瞎比划一下他俩身高差距究竟有多大。
手才将将抬起来,还没有举到他肩膀那儿,顷刻就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男生干燥温热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贴着她微凉的鱼际肌和手腕。
他手指很快收拢,将她细瘦的腕部牢牢禁锢在掌间。
阮芋心脏倏然一跳,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瞋向他。
就听对方依旧是那把野调无腔的嗓子,低沉又欠揍地垂眼对她说:
“怎么,挡我看八卦还不够,还想动手打我?”
第19章 警告
秋天的阳光总是给人爽朗的感觉, 清透明亮,又不过分灼热,落在皮肤上带来和缓的暖意,叫人从内而外的舒心。
阮芋坐在这样的阳光中, 心情却怎么也美好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萧樾害惨了。
自从前一节课间, 她在9班门口, 手被姓萧的无赖抓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就变得不太对劲。
一开始是心率失常,后面渐渐还有些胸闷气短。
他抓她的手抓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抓住,没事找事地问她是不是想动手打他, 阮芋被气到, 等他松开了,干脆真的朝他胸口捶过去。
然后, 不出意外又被他捉住。
她握拳的整个手都被他拢进掌心,修长的手指完完全全包裹住她, 力道不重不轻,却足以令她动弹不得。
“这就气急败坏了?”
他似是轻笑了声,放过她的那一刻,阮芋的拳头正好也松开。
这个动作, 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相交,穿插而过。
时间很短,却暧昧至极。
萧樾像是完全没感觉, 眼神依旧淡淡的, 毫无心理负担收回了手。
而阮芋,明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却许久缓不过来。
她不记得生病前的自己是不是这样, 情绪这么容易受人影响。
但她以前也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更没遇到过这种嚣张的无赖。
把她气到什么程度呢——
刚才体育课正式开始, 老师指挥大家去操场上跑圈,阮芋特地和老师说,今天她想跑一跑试试看。
然后,才跑了一百多米,她就没气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跑道,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如果没有受萧樾的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坚持跑远一点。
起码也跑半圈吧!
太丢人了。
阮芋坐在跑道东侧的草坪上,身边落了些枯枝败叶,她无所事事地捡起几根,想摆个什么图案或者字。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笔画笔顺太多,好麻烦。
阮芋磨磨蹭蹭地捡了十来根或长或短的枯枝,在右侧的草地上摆了两个字——
小月。
然后冷笑一声,撑着膝盖半站起来,一屁股坐在这两个字的脸上。
心头的雾霾顿时散开不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彼时的操场上,篮球、足球、排球班的学生都在跑圈,乱哄哄地混在一块。
女子班还能勉强看出队形,男子班完全是一锅乱炖,老师盯着看的时候老实点,老师一走神他们就开始追逐打闹,和小学生没两样。
同一楼层四个班的学生同时上体育课,所以,操场上除了同班同学,还有很多阮芋认识的其他班同学,比如劳动、国庆、钟湛……没了。
有的人她虽然认识,但他不做人事,不配称作是“人”。
阮芋记得劳动选修的是足球,国庆选修的是篮球,但这两人此时黏在一起跑,一副舍友情深难舍难分的模样。
劳动今天跑得很卖力,搞得国庆有点惊讶。
他扭头看了眼劳动身后:“没有狗在后面追你啊?”
劳动白了他一眼,没力气骂,瓮声瓮气说:“我要……减……肥。”
国庆听罢,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很快直起身来边跑边采访他:“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个决定?你曾经不是扬言不到两百斤不减肥吗?你今天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什么刺激了?”
劳动:……
他一口老血梗在喉间,一副要挂了的样子,语气却还挺坚定:“老子要……变帅。”
国庆笑得直接岔气:“要多帅?樾哥那样够不够?你想追校花?”
劳动发誓再理他自己就是狗。
仔细观察会发现,劳动的五官长得有模有样,如果把脸上的肥肉去掉,浓眉大眼展露出来,或许还挺有腔调的。
劳动并不知道自己瘦下来能变多帅,但至少能比现在精神点。
现在可太呆了。
以前他一直觉得呆点也没什么,朋友照样有,每天嬉笑打闹照样很乐呵。
直到今天大课间,也就是体育课课前,劳动在楼梯间碰到许帆,故作随意地问她上节课课间站在天桥上干什么。
许帆看起来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啥语气地转移话题,对劳动说——
你差不多该减肥了昂。
然后就这么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排球班老师叫集合了。
阮芋拍拍屁股站起来,视线跟着跑道上艰难蠕动的身影,看到他终于撑到终点,没落后大部队太多,阮芋就像自己也跑完全程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来到排球场,今天没有练单项,上来就是5v5实战训练。
排球年级赛还有半个月就开赛,最近几节课都会用来讲解比赛规则和实战演练。
初中时代的阮芋属于全能型排球选手,各个位置都能胜任,现在就不行了,技术和意识勉强还在,体力完全跟不上。
一传和攻手很依赖体力和爆发力,她挑来拣去,最后定了个比较吃技术的二传位置。
排球场毗邻操场,女排这边在练球,男足那边在踢球。
十分钟内,男足班的球飞过来少说有三四次。
每次跑过来捡球的都是钟湛。
他一边捡球,一边佯装不经意地和认识的女生打招呼,视线飘来飘去,最后总会定在阮芋脸上。
直到第五次,排球班老师忍不下去了,指着他笑骂道:
“臭小子,喜欢上女排课是吧?我现在就找你们班老师把你调过来……哎,你跑什么,来了就别走啊!”
女生们跟着哄笑成一团,包括阮芋。
她知道钟湛是为了谁才跑来,但她没心没肺惯了,丝毫不觉得尴尬。
足球班那边。
班里有几个校队球员,水平比其他同学高太多,老师主要精力用来对付普通学生,几乎没怎么管他们。
钟湛第五次捡球回来,他的对练伙伴突然换了人。
萧樾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冷冷静静说:“现在开始,我和你对位。”
“行来。”
钟湛没当回事,以为是老陈看他老往外跑,不想和他踢了,所以换了萧樾过来。
两人练了会儿跑动接球,前五分钟都还挺正常。
直到萧樾传了个带旋儿的球,出球后看起来有点走神,钟湛抓紧机会,瞄准女排场地,一脚将球低平抽|送过去。
足球贴着草皮飞出去不到十米。
竟然被。
萧樾。
滑铲了回来。
“操。”钟湛直接傻了,过了老半天才不尴不尬地说,“不愧是我樾哥,真他妈会救。”
因为铲球,萧樾趟地的那条腿沾了不少草屑。
他漫不经心地拎起裤腿抖了抖,抬眸再看钟湛,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却让钟湛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两人继续对练。
不知道是不是钟湛的错觉,每次他想踢歪一个球,去排球场溜达一圈的时候,萧樾的跑动位置总能恰到好处地卡在他和排球场中间。
即便萧樾什么都没说,一如寻常的淡漠着。
钟湛依然从他漆黑的眼瞳中,隐约读取了一句警告——
除非你他妈敢明着演。
不然你这球,今天之内别想飞出足球场-
日头走到正午,体育课结束了。
许帆有急事要先去吃饭,阮芋排球打得有点累,懒得去抢饭,便自己一个人拐到食堂外侧的长水槽前,慢吞吞地清洗手掌和手臂。
这一排有十来个水龙头,男生洗手很快,阮芋一只手都没搓好,身边已经换了好几批人。
她在冰凉的水花中观察手腕,也就是垫球时与排球接触的位置。
这节课后的淤血状况比前几节课好多了。
她正在慢慢适应,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地好转。
“盯什么呢?”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欠揍声音,“当心掉水槽里。”
阮芋脸还没抬起来,白眼先到:“要你管哦。”
她微微直起身,看到整条水槽现在空荡荡的。
十几个水龙头,他偏要挑离她最近那个用。
萧樾水龙头拧得不大,慢条斯理搓洗双手。
洗干净手,他再弯下腰,旁若无人地捧水洗脸。
阮芋刚开始有点担心被他的水花溅到。
观测了一会儿,发现他洗手洗脸的动作一点也不粗鲁。
甚至还挺赏心悦目。
她别开眼,继续对付自己的手臂。
其实差不多洗完了。
但是上完体育课身上怪热的,用凉水冲冲还挺舒服,反正她不着急吃饭,多冲一会儿是一会儿。
萧樾洗完脸,用手随便揩了揩水,问阮芋有没有带纸巾。
阮芋摸出一包递给他。
抬眼看清他面容,水洗之后更加白皙深刻,鼻梁和鬓角沾的晶莹水珠顺轮廓滑下,留下颜色暧昧的路径,要多蛊人有多蛊人。
他擦过脸之后,浓黑的睫毛依然沾着少许潮气。
他淡薄的视线顺着睫毛落下来,经潮气晕染,褪去几分敷衍,平添几分幽深。
该死。
他这副模样,好像在勾引她。
阮芋再次移开目光,就听他若有所思说:“好像真的胖了点。”
这两天,很多人和她说过一样的话,阮芋听完都只觉得高兴。
除了现在。
胸闷气短的感觉又来了,她下意识反驳:“才没有呢。”
“哦。”萧樾顿了顿,不太正经道,“我说你了吗?”
阮芋:……
她关了水龙头,想起剩下的纸巾还在他那儿,于是伸手问他要。
萧樾正在擦手,一根根手指细致地擦,余光却在阮芋身上走了个来回。
还不知道她接受移植的是哪个脏器。
省内比较成熟的移植手术,大约是心、肺、肝、肾移植。
无论哪项,都是濒死之人才会采取的唯一生存手段。
阮芋也不催他,状似无意地说:
“排球年级赛快开始了,体育课选修排球的男生比较少,许帆找了几个篮球足球队的男生,让他们补位。你们班体育委员有和你说这个吗?”
萧樾想了想。
前几天在澡堂洗澡的时候,体委好像对他提过一嘴。
萧樾挺烦边洗澡边聊天的行为,所以懒得搭理他。
后面就没有下文了。
他单手懒散地卡在腰际,居高临下看着阮芋,忽地勾唇:
“你很希望我参加?”
阮芋:……
这人的脑回路简直了,比黄河还九曲十八弯。
阮芋维持着表情不出现裂痕。
怎么说呢。
她确实有点希望萧樾参加,毕竟排球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体育项目,她想让他亲眼看见她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弱;可是她又不那么希望萧樾参加,因为她下意识认为,如果萧樾参加了,他一定能打得很好,万一成为对手,现在的她可能会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阮芋踟蹰很久才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希望你参加?”
又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萧樾微仰了仰身子,从容不迫道: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想,让我给你喂球。”
阮芋又是一愣。
怎么能扯到喂球上的?
他嘴里的喂球,难不成指的是,他要在他们班队伍里做她的卧底?
阮芋想通这里面脆弱的逻辑链,眼睫不由得颤了颤,讶异道:“你愿意在赛场上给我喂球?”
“怎么可能。”
萧樾的表情显然在笑她痴心妄想,“我是有底线的人。”
阮芋:……
有底线个鬼。
绕了半天,果然还是被他戏弄了。
“我管你有底线还是没下限。”阮芋懒得和他掰扯了,“反正我就算参赛,估计也只是个替补,我们在场上遇到的概率很低。”
她语速还算轻快,落在萧樾耳朵里,却好像蒙上了一层浅淡的不甘心。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和缓:“慢慢来,不要着急。”
像微风拂过耳畔,近乎含着一丝安抚味道。
说着,又在阮芋眼皮子底下向前一步,抬起手,不太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阮芋几乎能感觉到他干燥的指腹滑过发丝带来的颤动。
很轻,很微弱,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热意。
她呼吸蓦地乱了,紧张地退开一步,睁大眼睛看着他。
完全没预料到他竟然会伸手摸她头发,在她潜意识里,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除了亲人之外,从来没有一个男生敢对她做这个动作。
阮芋想张口骂他。
舌头却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听话。
终于,她反应过来,她好像,没有特别反感眼前这个人做这个动作。
萧樾的手早已经收回,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从容淡定地落在身侧。
他又恢复了冷淡而戏谑的表情,看戏似的盯着她:
“哑巴了?”
阮芋尽管骂不出口,还是想弄清楚:“你干嘛突然摸我头?”
萧樾:“就,看起来挺好摸。”
阮芋逞凶道:“我的头是看起来好摸就能摸的吗?”
“当然不是。”萧樾缓慢地眨一下眼,好像在传递什么秘密讯号,“这不是,只有我能摸吗。”
阮芋喉咙又卡带了。
话题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非常奇怪。
但她控制不住地问:“凭什么?我和你的关系很好吗?”
萧樾竟然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他状似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我和你,两个人,深更半夜,上了同一只游艇,这关系还不够好?”
阮芋:……!
他怎么能把那天那种松弛又友好的氛围描述得这么暧昧?
好像他们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似的。
此时的阮芋虽然愤慨,但莫名还有点心虚。
自从离开三亚后,她动不动就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画面历历在目,印刻在脑海中最深的感触,不是海有多深,风有多狂,开游艇有多酷。
而是暧昧。
刻画入微的暧昧。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肚子饿了。”
阮芋觉得不能再去深究这个事情,这场对话最好的发展就是到此为止,
“她们都在等着我一起吃饭,我先走了。”
萧樾:“ok。”
阮芋一眼也不看他的表情,拔腿就走。
三亚那场偶遇,余威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像一段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随着时间推移,场景变幻,一点一点在发酵,变味。
尤其当这个秘密有且仅有两个人共同守护的时候-
下午课前,教学楼楼梯间。
钟湛和舍友一起上楼,走到一半,忽然抛下舍友,加速赶上前一批人。
他看见阮芋舍友许帆的背影,还以为阮芋在她身边。
结果赶过去一看,并没有。
和许帆一起上楼的另有其人,是隔壁316宿舍的三位老兄——萧樾、吴逸杰,还有郑庆阳。
他们好像是半路上碰到,闲聊两句便走到一起。
其中话最多的是劳动,国庆其次,许帆有问题才答,萧樾从头到尾就没张过嘴。
直到国庆随随便便问了句:“阮芋在哪啊,她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
萧樾抬起眼,无意中看到走在他身边的钟湛也仰起了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许帆言简意赅:“我今天中午有事没回宿舍。”
钟湛闻言,很快垂下眼睛。
劳动则狗腿地凑过去问许帆中午干嘛去了。
转进四楼走廊,12班在走廊第一间,许帆和男生们说了声再见,转身走进教室。
国庆和劳动的话题扯到期中考,在聊期中考前图书馆哪层楼人少,能不能在课余时间抢到自习座位。
钟湛听见他们的对话,忽然用手臂撞了撞萧樾:“哥。”
他平常习惯喊萧樾“老萧”,突然改口喊“哥”,想必有事相求。
萧樾撩起眼皮,静待他下文。
钟湛露出巴结的表情:“樾哥,我过段时间也想约人去图书馆自习,但是怕抢不到位置。”
他话只说一半,萧樾听着皱了皱眉:“然后?”
“然后嘛,我听说图书馆四楼主机房旁边有几个独立机房,是专门给计算机竞赛班学生用的。我之前经过那边,看到里面有书桌、沙发什么的,条件很好,又安静。”
钟湛说着便笑起来,“我知道竞赛班周一到周四傍晚都要上课,反正这段时间你们用不上这几间机房,你能不能把你的机房卡借我,我可能要带个女生朋友……”
“不能。”
萧樾斩钉截铁地拒绝,甚至不等对方说完。
语调沉冷生硬,毫无情面可言。
钟湛愣住。
他记得萧樾虽然冷淡自负,不爱搭理人,但一直以来很讲兄弟义气,能帮的忙都会帮。之前吴劳动在球场摔崴了腿,他一声不吭就把人背去医务室,一百八十斤的胖子,背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一次晚自习,德育处突击巡课,军哥儿悄无声息从后门溜进来查班里有没有人玩手机,萧樾坐最后一排,抬眼看见军哥儿进来,顶着军哥儿冲他“嘘”的安抚动作,异常嚣张地重拖了一下椅子腿,硬是把好几个猫着腰玩手机的吓得正襟危坐,顺便捡回了一条狗命。
所以钟湛现在很不理解:“为什么啊,我绝对不会乱带人进去的,而且一周顶多用一两天。”
国庆和劳动即将走进教室,回头看见他俩莫名其妙停在走廊上,瞧着好像在对峙,气氛难以言状的僵硬。
萧樾那双眼睛少见的不显敷衍,直勾勾看向钟湛:
“你自己用可以,带朋友就不行。”
钟湛更茫然了。
暗自琢磨好一会儿,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
随后表情也沉下来,眼底滑过一抹不可置信,嗓音硬邦邦的:
“你知道我想带哪个朋友。”
“是。”萧樾的答复直接而锋利,“所以我说不行,你听明白了吗。”
第20章 撸猫
劳动和国庆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张着嘴傻站在萧樾身旁,话不敢说,笑不敢笑,连嘴都忘了闭上。
钟湛的情况比他俩好点, 就是表情难看得吓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才从僵硬中缓过劲儿, 松了松肩胛骨,皮笑肉不笑地说:
“行,我知道了。”
停顿片刻,又意味深长道:“那就各自加油。”
萧樾静静等他说完, 瞳孔颜色深暗, 仿佛无动于衷,又仿佛不可一世到极点, 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钟湛心道,算你拽, 转头狠出一口气,含着胸快步走进教室。
萧樾的座位在国庆和劳动身后,没有同桌,一个人坐一桌。
国庆和劳动落座后, 频频往后瞄,确认萧樾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看他俩,才敢猫着腰窃窃私语:
“刚钟湛说的话什么意思啊?他想约的女同学应该是阮芋吧?”
“不然还能是谁?”国庆做贼似的又瞄了萧樾一眼, “重点是樾哥说的话啥意思。”
劳动:“他不让钟湛带阮芋去竞赛生机房, 却允许钟湛自己用,应该是讨厌阮芋的意思吧。”
国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也有道理, 之前他不就老说阮芋克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她?”
一道低沉凛冽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前桌两人倏地缩起脖颈,好像有人往他俩衣领里边塞了冰块似的。
劳动哆嗦完,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朝萧樾张了张嘴,卡壳半天才说:
“不是讨厌,难不成是……”
“我操。”国庆也反应过来,下巴差点掉到萧樾桌上。
“收收下巴。”萧樾淡淡睨着他俩,没有反驳。
“操操操樾哥你他妈太骚了。”
节假日二人组彻底发疯,国庆拽着萧樾课桌死命摇晃,劳动一边嗷嗷叫,一边胆大包天地抓起萧樾桌上一应物品朝他身上砸过去。
萧樾硬生生受了几下,唇角抽了抽,长腿在桌底下猛踹了脚劳动的椅子:
“嫌命长是吧?”
周遭投来许多不明所以的探究目光,劳动国庆总算收敛点,一脸荡漾地问萧樾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樾不耐烦道:“什么打算?你俩上高中干嘛来了?”
“学习,那肯定是学习!”劳动狗腿道,“学习之余,哥你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直说就行……需不需要帮你探入她们宿舍内部?”
萧樾:“滚。”
“好的。”
两人麻溜地转回去。
直到上课铃响,这俩八卦先锋还没有从激动中缓过神。
打死他们都想不到,萧樾这种对异性避之不及的万年冻土竟然有心上人,还他妈当着情敌面坦坦荡荡地对他宣战。
说实话,真他妈酷毙了。
可惜萧樾看起来并不想马上追求人家,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意到处宣扬,所以,这个震惊全宇宙的大八卦,劳动和国庆只能死死憋着,谁都不敢讲出去。
还有另一个知情者,钟湛,自然也不会对外宣传这种事。
他们的校园生活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变化。
至于究竟有没有变,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又一周平平淡淡地过去。
周末,阮芋随父母一同去医院复诊。
做过全身检查,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排异的症状,开了一个月的日常抗排异药就让她回家了。
阮济明留在医院上班,陈芸送阮芋回家后,又开车出去谈生意,家里除了阿姨,就剩阮芋一个人。
吃过午饭,睡一觉起来,阮芋找出一个运动背包,装了点水、药和补充能量的东西,换上运动服运动鞋,马尾高高扎起,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她和排球班的几个小姐妹约好今天下午去省体排球馆练球。
从家打车过去不到半小时,阮芋预留了充足的时间。
她下楼之后,先沿着鹅卵石路绕到建筑背后,去看望被她安置在那里的小黑猫。
青葱茂密的树影掩映午后日光,阮芋转过两个弯,忽然停下脚步。
草丛尽头,贴着墙根的地方,有人弯着腰,正在往小中秋的碗里倒矿泉水。
男生穿白色无帽卫衣,黑色休闲长裤,打扮得舒朗干净,身量很高,一双腿长得醒目,闲闲散散站在草丛里,气场却像在拍秋日时尚大片。
阮芋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吓唬他一下。
相距还有两米,男生忽地偏过脸,深黑的眼睛轻而易举攫住她。
靠。
他后脑勺装了雷达吗。
男生很快收回目光,连个招呼都不打。
阮芋腹诽着走近,直到停在他身侧,才感受到一股显而易见的阴沉气息。
萧樾今天很不高兴。
眉眼依旧是那般冷淡、不可一世,双眼皮的褶皱却更深,眉心也微蹙着,唇线绷直,一脸生人勿扰的烦躁。
阮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稍稍收敛了些。
“你来看小中秋啊?”
“嗯。”
“今天挺闲的嘛。”
“嗯。”
一个问题蹦一个字,好像多张几下嘴会死。
阮芋没有和他一般计较,姑且忍下他的冷漠和傲慢。
她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家里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萧樾倒完水,直起腰来认真打量阮芋一番。
她穿着鹅黄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扎了个很高的马尾,脸色看起来很精神,粉面桃腮,显得青春洋溢,光彩照人。
萧樾眉宇间的烦闷似乎消散了一些,主动问她:
“你要出去玩?”
“是啊,和同学约好一起打排球。”
说着,她蹲下抚摸小中秋的脑袋和后颈。
小猫熟稔地踮起脚,主动迎着她的手蹭来蹭去。
画面温馨得像一副春日水彩。
萧樾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们是不是该给它找个领养?”
阮芋仰起头:“我妈妈猫毛过敏,所以我家养不了。”
萧樾的眉头又皱起来:“我家也不行。”
或者说,那就不是他家。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家里大人不在,赵辉扬又莫名其妙找萧樾的茬。
估计听说了萧樾马上要去参加竞赛集训,而且很有可能拿奖的事儿,所以心理不平衡了。
赵辉扬在餐桌上问他什么时候去改姓,改跟他们姓赵,不然一直住在他们赵家多奇怪,还是赶紧回萧家待着吧。
萧樾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当然可以一拳往赵辉扬脸上招呼,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如果这样做,他母亲一定会非常难办。
萧樾不希望周纯再离婚了。
赵海超对周纯是真心的,切切实实地帮了周纯公司很多,生活上也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除了一点——他们赵家所有人,都对萧樾诸多防备。
如果他只是一个乖巧老实、普普通通的小孩,那么他们或许能真心容纳他。
坏就坏在萧樾太出色了。
即使他才十六岁,他们就已经开始忌惮他。
阮芋的注意力全放在小猫身上,摸完这边摸那边:“不一定要领养吧,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萧樾垂眼盯着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低沉地说:“这附近……有混混会虐猫。”
“什么?!”阮芋倏地站起来,“是学生吗?还是社会青年?无业游民?”
“不记得了。”萧樾看起来不想细说,“总之确有其事,猫咪流浪在外比较危险。”
阮芋低头看了眼围着她腿一圈圈绕的小黑猫。
它的妈妈和兄弟姐妹都被好心人带走了,只剩下它,因为长得不太好看,眼睛又有毛病,始终没有人愿意领养。
阮芋安慰自己:“它很乖的,胆子又小,肯定不会乱跑到小区外面。我每周都会回来照看它,还有清清,清清每天放学都会来陪她玩……对了,听说清清是你干妹妹?”
萧樾有些惊讶:“她怎么和你说这个。”
阮芋一窘,没有回答。
她是在照顾小中秋的时候遇到清清。
年幼的女孩对会给猫咪治病的漂亮姐姐心生崇拜,只要在小区里碰到,清清总是姐姐前姐姐后地跟着阮芋,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就在昨天,清清听说阮芋是一中的学生,便兴致勃勃地告诉阮芋,她哥哥也在一中,长得超级无敌帅,喜欢他的女孩子特别多。然后又问阮芋有没有男朋友,阮芋说没有,清清更兴奋了,说要把超级无敌帅的哥哥介绍给阮芋姐姐当男朋友。
阮芋乐的不行,大大咧咧问清清,你哥叫什么,让我去学校会会他。
然后。
听清清说完名字,阮芋整个人都不好了。
……
所幸萧樾没有追问,关于清清的话题就这么揭过。
两人盘算了一阵,决定在邻居和同学朋友间问问,尽量给小中秋找到领养的人家。
在这儿耗了将近十分钟,阮芋看一眼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她最后将猫咪抱到手上,使劲盘它脸蛋,嘴里嘟嘟囔囔的:
“抱抱我的小中秋宝贝再走……妈妈的好宝宝,啊啊啊,怎么这么可爱呀……爱死妈妈了……”
萧樾:……
从来没听过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像沾了痒痒粉的羽毛钻进耳朵,娇柔而又蛮横地到处乱搔。
萧樾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左手掐右手,忍了好久才不至于失态。
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避开,硬是站在她身边没动。
谁曾想,阮芋这还没完。
她抓起小中秋一只爪子,冲萧樾那儿晃了晃,哄孩子似的说:“这个是谁呀?小中秋宝贝认识吗?”
萧樾:……
他面无表情道:
“你快把它放下来,没看它都快烦死了。”
“切。”阮芋白他一眼,把小猫放到地上,推了推它的小猫头,“妈妈要走了,你去那个哥哥那边玩吧。”
萧樾闻言冷嗤一声:“你是妈妈?我是哥哥?”
便宜都被你占完了。
他半蹲下来,宽大修长的手重重揉上小猫头顶:“叫爸爸。”
阮芋:……
她在心底骂了声傻逼直男,转念想到什么,耳后蓦地热了起来,像被无形无色的火舌烤到。
“凭什么叫你爸爸,你平常又不管它。”
阮芋莫名有点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哥哥多好啊,男生不都喜欢听人叫哥哥吗?”
萧樾挺直腰,目光从高处投下来,放肆地落在她脸上,语气不轻不重:
“那是听人叫,不是听猫叫。”
阮芋耳朵热得更厉害了,心中警铃大作。
早知道不多话了,现在倒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希望姓萧的能牢记自己高冷男神、目中无人的人设,别和她这个胡言乱语的小角色一般见识……
“猫叫的哪有人叫的好听。”
萧樾偏就揪着这个不放了,一脸寡廉鲜耻地逗她,
“你说是不是,嗲精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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