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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反差

    嗲精同学?

    阮芋知道背地里有很多同学都管她叫“小嗲精”, 也曾经无意中听到好几次,但是翻到明面上来这么喊她的,姓萧的是头一个。

    他声线低,含笑说话时颗粒感分明, 拖腔带调说出这四个字, 叫人很难不心旌摇曳。

    不仅心旌摇曳, 还会心生叛逆。

    阮芋觉得自己有点被激到了。

    她发现萧樾这段时间老爱逗她。

    那些举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像在勾引她,但是阮芋知道实际情况一定不是。

    她认知里的萧大拽比,不是会随便撩拨女孩子的男生。

    那么他做出这样举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想看她出糗。

    所以频繁试探她何时会窘迫, 以此拿捏她的软肋, 将她彻底压制住。

    阮芋一口气登时有些上不来。

    说真的,她差点就被他逗的想当场来一段播音练习时用的绕口令给他糊弄过去。

    所幸及时反应过来。

    阮芋再抬眼时, 明亮的杏眸中情绪翻涌。

    她淡定地朝萧樾笑了一下,温柔可人的微笑, 唇角上扬的弧度却莫名透着一丝狠。

    少女声线轻柔甜腻,百转千回:“萧樾哥哥~”

    萧樾:……

    操了。

    他完全是控制不住地向后撤了一步。

    “你躲什么呀?”阮芋往前凑近一步,笑意盈盈望着他,“哥哥~你该不会嫌我叫的没有猫叫的好听吧?”

    他要是敢说是。

    阮芋一定一背包抡他脸上。

    萧樾抬起一只手, 隔着半米多的距离推她肩膀,声色不似平常沉稳:“你离我远点。”

    “为什么呀?是嫌我还不够嗲吗?那我再努力一下……”

    “别。”

    他人已经被她逼得靠到墙上。

    这个画面,莫名有点像阮芋拿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隔空将他壁咚上了墙。

    而她仍在尝试逼近, 似乎要坐实某些“侵犯”。

    男生漆黑凛冽的双眼明显不太淡定。

    他耳朵痒得快要爆炸, 全身过敏起疙瘩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剧烈。

    萧樾有些后悔没搞清楚状况。

    他以为自己能承受的了来着。

    他一只手仍抵着阮芋肩头, 不让她靠太近。

    倒不是怕自己症状更剧烈, 而是怕一时忍不住, 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站那别动。”他压着声线,几近顺从,“算我败给你了。”

    “是‘算’吗?”

    “不是算。”他无奈,“就是。”

    阮芋满意了。

    杏眸微微笑眯起来,像只得逞的狐狸。

    就知道他会受不了。加油稿那种程度都能要他半条命,更何况她亲自贴着他耳朵发嗲。

    希望他以后能搞搞清楚,到底是谁的把柄握在谁手上。

    阮芋终于向后退了两步,缓了缓无意识急促的呼吸。

    她现在真的该走了。

    再不去打车,可能会迟到,省体排球馆的场地可是非常紧俏的。

    趁他俩说话的时候,小中秋跑走自个玩去了,偌大安静的草坪上只剩他们两人。

    萧樾似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离开墙根处,高高大大站在面前,依旧英气十足。

    他主动问阮芋:“你不是要出去玩吗?”

    阮芋:“对啊。”

    萧樾:“那走吧。”

    阮芋眨眨眼。

    看架势,他似乎打算和她一道走。

    还以为他会避她如蛇蝎,兀自找个角落画圈圈,没想到支棱得这么快,还愿意和她一起离开。

    “你走哪个门?”阮芋问。

    “北门。”萧樾答得利落,“北门的保安亭可以洗手。”

    刚撸了半天猫,阮芋也想洗手来着。

    于是跟着他往北门走,路上没怎么说话,就随口问他住在哪一栋,没想到萧樾说他现在不住这儿,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清清。

    阮芋“哦”了声,转念想到什么,又说:“可惜今天清清不在,听说去游乐场玩了,让你白跑一趟。”

    萧樾抬了抬眼皮,敷衍地表示他听到了。

    很快来到北门保安亭,两人洗干净手,出了门,又并肩停在沿街的马路墩子后面。

    阮芋在等出租车。

    萧樾就这么站在她身侧,单手闲闲散散插在衣兜里,好像在打车,又好像只是在陪她打车。

    阮芋没管那么多,他爱站哪儿是他的自由。

    过了将近五分钟,始终没见到空车过来,萧樾漫不经心地问阮芋:

    “你为什么不打网约车?”

    H省网约车业务发达,招手拦的出租车市场被挤占了不少。

    阮芋:“哦,我习惯了,而且手机没有下载打车软件诶。”

    萧樾:“要不要我帮你打?”

    阮芋抬眸看他一眼,有点不太想麻烦人家,于是摇了摇头:“我记得这边出租车还挺多的,应该很快就拦到了。”

    萧樾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往前走一点,转过那个红绿灯,会好打很多。”萧樾淡淡道,“老住户的经验之谈。”

    “好的呀。”

    阮芋听从他的建议,确认一遍方位,抬步就向前走。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散诞自若的脚步声。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跟着她。

    阮芋心里有些讶异,以前没觉得萧樾为人这么绅士,一定要看到女孩子上车才放心。

    估计就是闲的吧。

    很快来到指定地点,道路那头一下子开过来两辆绿色出租车。

    可惜车上都有人。

    萧樾泰然自若地站在阮芋身边,也不和她说话,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

    身旁路过两三个年轻女孩,像撞见宝藏似的,红着脸窃窃私语,一边走路一边不断朝他们这儿回眸。

    阮芋有些尴尬。

    这人对自己长多帅没点逼数吗,就这么大喇喇站在路牙子上众人相看,搞得她也被迫成为路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喂。”

    阮芋忍不住叫了萧樾一声。

    对方懒懒地抬起眼睛,视线先是落在她脸上,而后不知掠到了旁的什么,松弛淡漠的眼尾忽地拉紧,瞳仁颜色也突然深暗了几分。

    阮芋张了张口,想叫他先走的话语还未出口,就听见斜前方不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流里流气的调笑,横跨斑马线之后朝他们这边走来。

    是四五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青年。

    应该也是学生,虽然他们一脸社会习性,头发倒是理得规矩,刘海长不过眼,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灯笼发色,清一色的黑。

    大庭广众的,阮芋并不惧怕这些人,仍站在原地,没有退开半步。

    却没想到他们会主动招惹上来。

    为首的寸头哥不经意扫过来一眼,目光忽地定住,人还隔着好几米,声音已经不三不四地荡过来:

    “哟,这不是姓萧的那小屁……孩吗。”

    “小屁孩”三个字说得他自己都头皮一紧。

    两年前,刚上初二的萧樾身高才一米六多不到一米七,轮廓模样一径的青涩稚嫩。

    而他现在刚升高中没几个月,身高已经窜到快一八五。

    比那群混混中最高的还要高上小半头。寸头哥走得越近,看他越得仰视。

    这他妈,等到停止发育,岂不是能窜上一米九。

    寸头哥掩去眼中震惊,没规没矩地瞟向萧樾身旁的阮芋。

    “啧,你小子才多大,连女朋友都有了。”

    说着一脸暧昧地上下打量阮芋,打量得眼发直,“好漂亮的妹妹。”

    他身边同伴同时扬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听着让人心里发毛。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后,天光大盛,阮芋却感觉身边袭来一阵寒潮,抬眼就见萧樾不由分说将她扯到身后,侧脸线条绷得冷硬,极其漠然地回了他们一个字:

    “滚。”

    就像扫开空气中扎人肺的灰尘一样,傲慢、鄙夷,完全不把他们当人看。

    阮芋却在他胳膊拦过来的那一刻,不合时宜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皂香。

    怎么能那么好闻。

    像阳光暴晒过的青草,又像文火焚烧中的琥珀。

    很快,这份温柔灿烂的意境被寸头哥打破。阮芋倏地皱起眉头。

    他的笑声用猪叫来形容都侮辱了猪。

    “哈哈哈操,你小子他妈上了重点高中脾气还这么臭,读书没读傻?是不是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还不够多啊哈哈哈……”

    萧樾只管护着阮芋,黑眸依旧静若寒潭,半分都没有被他们激怒。

    “这个小妹妹难不成也是一中的?你小子艳福不……”

    “我说了,滚。”

    他突然起了反应,收了那股淡漠懒散的劲儿,眼底涌出一抹戾色来,“不记得两年前怎么哭着喊着求饶了?”

    “老子他妈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个……”

    不知戳到寸头哥哪根肺管子,还是触及了他的什么伤心事,寸头哥一下暴怒起来,撸起袖子呼哧着热气便要往前冲。

    萧樾护在阮芋身前的手臂还来不及收紧。

    转瞬竟被哗的拽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物体坠地声音,原本背在阮芋身后的黑色运动背包,宛若流星飞矢一般在半空划过轨迹,笔直迅猛地砸落在地面,扬起一片烟尘。

    身位互换,萧樾被一只细瘦手臂硬扯到后方。

    “淦!叫你们滚是不是听不见?”

    阮芋破口大骂道,“要老娘重复几遍?死苍蝇,打哪来的滚回哪去,别他妈再让老娘看见,见一次头给你们打爆一次,淦的。”

    话音落下,全场画面定格。

    萧樾:……

    最后一句家乡话他虽然听不懂,但隐隐约约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萧樾整个人都有点被震到。

    声线还是那道声线,口音也还是原来的口音。

    但是。

    真他妈。

    好凶啊操。

    第22章 打车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路牙子边的气氛却诡异地凝固住了。

    混混们呆站在原地,五花八门的表情像雕塑一样??定格,不能说有多害怕,但绝对被阮芋突如其来的臭骂震慑住了。

    她语速极快, 连珠炮弹似的突突突砸了他们一脸, 卷翘舌不太分的甜妹嗓裹着浓浓一层狠辣残暴劲儿, 叫人一听就知道她不是逞表面威风,而是天性暴躁,从小在骄横跋扈的罐子里泡大的。

    可她偏偏长了一张柔美的软妹脸,身材纤细, 宛如弱柳扶风, 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女孩会突然抡起背包往地上砸,动作之流畅、气势之狂暴、反差之剧烈, 无不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吃了一嘴巴灰。

    混混那边好不容易缓过来些, 面面相觑一阵,觉得被一小姑娘吓到实在太丢面,于是又派了寸头哥出来撑场面:

    “小妹妹胆子还挺大,搁哪儿学的……”

    “让你说话了吗你就张嘴?”

    寸头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阮芋怼回去,

    “以为老娘只有骂人的本事是吧?行,大发善心告诉你们我爸是谁——从这里往东边数两条街,站在红绿灯前面抬头看到的第一栋单位大楼, 我爸就在那里工作。”

    这个路线不难想象, 混混们的思绪被她带着走了一遍,脸色倏地僵硬, 就连唇边痞里痞气的笑容都收敛了不少。

    难怪这妹子敢这么嚣张, 原来家里有人给她撑腰。

    况且, 能住得起身后那个高档小区,她爸在单位里级别肯定不低。

    这群混混显然吃过亏,年纪又小,都有些投鼠忌器。

    有人拉住寸头哥衣袖,小声对他说:“哥,我还没毕业呢……”

    “老子就毕业了?”寸头哥一脸无语。

    拉扯半天,他们都开始往脚底抹油,打算溜之大吉。

    临走前还不忘嘲弄萧樾一句:“小子,今天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哥哥不和你一般计较,下次再让我碰见就没那么幸运了。”

    阮芋下意识解释:“我不是他女……”

    “要滚快滚。”

    萧樾极不耐烦地催促。

    阮芋话说一半被他截断,颇有些不爽,抬眸瞪他一眼。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萧樾的左手放在她肩上好久了,似乎对她的张狂很不放心,做好了如果发生什么就随时把她往后拽的准备。

    阮芋耸了耸被他扣住的肩头:“干嘛,看不起我?”

    萧樾扯唇:“没有。”

    阮芋:“那你干嘛抓着我肩膀?”

    男生闻言,眉梢向上一挑,拿腔拿调说:

    “我害怕,不行吗?”

    阮芋:……

    你怕个鬼,装蒜也有个度好吗。

    阮芋一边暗骂一边想笑,脑海中电光火石,忽然闪过今天下午出门的目的。

    耽搁了这么久,直到现在都没打到车,她心里有些着急,三两步甩下萧樾,脚踩到路缘石上,手搭凉棚眺望远处驶来的车流。

    “别站在那儿。”萧樾捉住她手臂,将人往回扯了些。

    前方恰好驶来一辆白色轿车,稳稳当当停在他们二人面前。

    萧樾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回眸发现阮芋站在原地没动弹。

    她嗓音干巴巴的:“这是你叫的车?”

    “嗯,刚才走路的时候约的。”萧樾语气淡淡道,“不想迟到就过来。”

    阮芋从善如流,左手拎着砸到地上脏了的运动背包,飞快坐上了车。

    人才刚坐稳,她便着急嘱咐司机:“师傅,先开去省体哦。”

    师傅点头,垂眼瞄了瞄打车订单,纳闷道:“哎,目的地本来就定位在省体啊。”

    阮芋有些讶异:“噢噢,那没事。”

    轿车很快发动,阮芋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身旁少年。

    原以为他打车只为了回家,所以目的地应该定位在家门口。

    阮芋摸了摸脖子,轻声对萧樾说:“谢谢,车费等会儿转你哦。”

    “不用,顺路。”他的答复一如既往的敷衍。

    转念想到什么,忽然勾唇,“你刚刚救了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阮芋心道你就别提这事儿了,然后转过头去,懒得搭腔。

    萧樾想到刚才她那令人啧啧称奇的表现,笑问道:“你爸是警|察?”

    阮芋摸摸鼻子:“不是,我吓唬他们的,我爸是医生。”

    萧樾早猜到:“所以你以前在老家,就是靠坑蒙拐骗混出头的?”

    “才不是!”阮芋眯了眯眼,“我以前可比现在牛掰多了,哪里用得着骗?”

    “怎么个牛掰法?”

    就算没有生病,身体再好,不也是个青涩单纯的小女生。

    阮芋轻笑了声,认认真真给他掰扯:

    “首先,做太妹头子需要胆大心细,胆大指的就是脾气够凶,骂街打人不在话下,心细指的是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千万不要在人少的地方逞能。其次,还需要很坚强的人脉,在我老家那片,什么学校门卫,小区保安,甚至巡街的警|察,和我的关系都很好,所有人都可以为我撑腰。最后,我还有一群死心塌地的跟班小弟,指哪打哪,哎,简直威风得不行。”

    萧樾看出她似乎有点怀念曾经飞扬跋扈的生活,于是问道:

    “现在怎么不见你收小弟?”

    阮芋一脸被现实磨平棱角的祥和:“此时此刻的我,眼里只有学习,没有其他。”

    况且她觉得现在的嗲精人设挺好的,因地制宜嘛,每一天照样过得很开心。

    萧樾像是对她起了浓厚的兴趣:

    “还记得刚开学那会儿,听吴劳动他们在我们班教你骂人,还以为你真的凶不起来。”

    阮芋想了想:“我那时候已经很努力地逞凶啦,才没有收敛。只是我不喜欢骂太脏的话,没有被激怒到一定程度就说不出来。”

    被激怒到一定程度。

    萧樾松松散散地向后一仰,通过车窗微弱的反射看见她的脸:

    “所以刚才你被激怒了?为什么那么生气?”

    阮芋发现萧樾今天的话简直无与伦比的多,活像被多嘴的妖怪夺了舍。

    下午刚碰面的时候,他还一脸生人勿近,阴沉的要死,现在却好像接了个查户口的工作,对她诸多盘问。

    回想先前的场景,阮芋心里莫名泛起一丝赧然。

    她好像是因为那群社会青少年打扰到她闻萧樾身上好闻的味道才突然发怒的……

    那个味道让她的心情开心得有些飘飘然,结果迎面飞来一群恶心吧啦的臭虫,她能不暴怒吗。

    “就……”阮芋瞎扯了个理由,“因为他们长得太丑,嘴巴也不干净。”

    萧樾点了点头,不太正经道:“我以为你是为了保护我。”

    阮芋:……

    姓萧的绝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吧!

    “你需要保护?”阮芋上下打量他,“那四五个弱鸡一起上,说不定能跟你打个平手,少一个估计都要凉凉。”

    萧樾权当她在夸他。

    顿了顿,他望着窗外,不咸不淡说了句:“我觉得我有时候也挺需要保护的。”

    又来!

    他不知道自己那把低沉清磁的嗓音根本不适合装弱吗。

    阮芋真想变出个体温计往萧樾嘴里捅一捅,看看他今天是不是烧得神志不清了。

    “反正,本人已经金盆洗手。”

    不能怪阮芋多想,她总觉得萧樾今天好像有点想赖上她,于是一字一顿对他强调道,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现在只是一个,软萌柔弱的,嗲精同学罢了。”

    萧樾听罢,仅轻抬了下下巴颏儿,没再说话。

    阮芋倒是松了一口气,对他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比较适应。

    车开到半途。

    阮芋看了会儿风景,身旁响起窸窣的衣料摩挲声,她略略收回眼。

    就见萧樾发现前排车手枕上摆了一盒抽纸,他似是闲来无事,伸手抽了好几张。

    阮芋的目光随他动作下移。

    又见他朝她这边伸出手,瘦长白皙的手指勾住她放在地上的背包包带,径自拎起来,带到他座位那边。

    阮芋微微一愣。

    那个包太脏了,所以她一直丢在车座底下,忘了清理。

    男生左手捏着纸巾,深邃眉宇微垂,一下又一下安静地帮她揩掉包上沾染的灰尘。

    正面弄干净,再翻到反面接着弄。

    日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照亮他的半边身子。

    不知哪里投来的反光,一片小小菱形的透明光点落在他额间,顺着锋利清冷的侧颜轮廓下滑,最终消失在下颌和脖颈的夹角。

    阮芋的视线也这样走过,凝滞不动的空气递来一分灼热,不经意烫到她眼睫。

    心脏似乎也跟着急跳了一下。

    就好像她的目光形成了实质,化作一只指尖,跟随那片小小的光点,真实触到了男生起伏有致的轮廓。

    阮芋及时收回眼。

    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被他的美貌蛊惑了。

    她没法去想萧樾为什么忽然这么做。这是一个注定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他在向她示好。其中有什么原因,不知道。

    过了一分多钟,萧樾差不多帮她清理好了书包。

    黑色运动型背包,其实脏与不脏看不太出来。

    车快开到省体,他把背包递过去,其间一个字也没说,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做,车上只是凭空冒出一位田螺王子,变戏法似的把阮芋的包弄干净了。

    阮芋说了声:“谢谢。”

    好没底气,像对方做了个她无法报答的大恩。

    车子停在离排球馆最近的省体大门前。

    临下车时,萧樾人倚着座位没动,轻描淡写问阮芋:

    “带什么护具没有?”

    阮芋:“带了一对护膝。”

    “只有护膝?”

    “嗯啊。我们打得又不专业,差不多就行啦。”

    话音未落,萧樾手伸进卫衣衣兜,摸了个白色的东西出来,随意往阮芋那儿一掷。

    阮芋用两只手惊险地接住了:

    “这是……运动胶带?”

    “嗯。可以缠在容易损伤的关节上。”

    “噢。”阮芋把它抓进掌心,回头问,“你怎么会带这个?”

    萧樾没啥语气地答:“本来想出门踢球,结果没踢成,放进口袋的东西忘了拿出来。”

    “好的,那谢谢啦。”

    “快走。”萧樾突然不耐烦地催她,“我着急回家刷题。”

    阮芋像是被他赶下了车。

    这人是练变脸的吗,一天之内怎么能有这么多副面孔。

    她一边走一边把玩手里的白色胶带。

    突然想到,这卷胶带宽度这么小,应该是专门用来缠手的,踢足球的时候带上有什么用?

    难不成是给门将带的?

    她有点想不通,低头观察胶带的时候,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木质调的皂香。

    像阳光暴晒后的草地,又像文火焚烧中的琥珀。

    这卷胶带应该在他身上待了很久。

    阮芋有些控制不住地把胶带放在鼻尖。

    真的好好闻啊。

    下周回校,她要找机会问一下萧樾他们家用的哪款洗衣液和衣柜熏香。

    比起女孩用,这个味道其实更适合男生。

    问到了之后,未来说不定可以用在她男朋友身上。

    那她岂不是每一天都很幸福!

    第23章 排球

    距离期中考还剩不到一个月, 学校俨然成了个硕大的真空收纳袋,随着时间推移,内部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令人窒息。

    高一年级排球赛是期中考前最后一项课余集体活动, 为了不影响学生复习, 全部赛程挤压在一周之内完成。周一到周三进行小组赛, 周四进行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周五就能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比赛采取三局两胜制,一局21分,三局分别是男排、女排、男女混合。

    每个班都要提前上报上场的选手名字, 男生十人, 女生十人,其中每场比赛六人首发, 四人替补。

    阮芋的名字始终挂在替补席。

    她体能太差,所以被安排在一局比赛的中后期, 大家的体能和反应速度都降低的时候再上场。

    高一12班是全年级闻名的体育强班,上个月运动会,12班不仅出了个个人总分年级第一的女战神许帆,班级集体总分更是遥遥领先同年级各班, 甩了年级第二高一9班近十分,甚至碾压了高二高三所有班级,同时位列年级第一与全校第一。

    从周一开始, 高一12班排球队一路过关斩将, 先是以小组第一的成绩顺利出线,后又以绝对优势在四分之一决赛中战胜高一1班, 杀进半决赛。

    同时杀进半决赛的还有7班、9班、16班。

    12班的半决赛对手不是9班。

    不用和萧樾在赛场上碰面, 阮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准确的说, 是全班都不高兴,因为他们遇到的是全年级排球战力最强者高一16班。男排校队总共就那么点人,16班占了三个,他们过往战绩中,男排那一局对手平均得分不超过三分,这他妈叫他们怎么打。

    下午放课后,进入半决赛的四个班,几乎所有同学都涌到了排球场。

    许帆待在男生堆里和他们讨论战术,阮芋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坐在排球场旁边的荔枝树下面,用运动胶带把两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紧紧地卷在一起。

    萧樾送给她的那卷运动胶带特别好使,粘力强的同时还不勒手,阮芋照着牌子又买了两卷,分享给队友一起用。

    学校露天排球场共有三块场地,呈L型分布。

    为了节省时间,四个班两场比赛同时进行,挑选的两块场地首尾相邻。阮芋现在坐的地方,大约在他们自己场地尾端,把头仰高些,也能看到隔壁场地的风光。

    比赛还有七八分钟开始,男排打头阵,男生选手们大部分都在赛场上热身。

    阮芋没看过9班的比赛,但听班上女生说,9班那几个篮球足球校队的全被拉来打排球了,萧樾一开始是替补,后来因为几次宛如天神下凡的救球,从小组赛第二场开始就常驻首发了。

    阮芋觉得她们这是粉丝滤镜,同时又有点好奇,什么样的救球能被评为“天神下凡”?

    她仰起脖子望向9班那边,排球场上站着几个练对垫对传的男生,还有人在场边压腿或者慢跑,至于姓萧的那位大爷——

    没找见。

    但阮芋能猜到他在哪。

    附近人气最高最拥挤的地方是9班场地旁边的草坪,那么他一定坐在那儿,说不定正在无所事事地玩手机,任凭身边围着多少人和他说话,他自充耳不闻,拽了吧唧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

    阮芋垂下眼睛,手机恰在这时震响。

    她扭头寻找裁判老师,看见老师离她很远,这才敢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萧樾:【胶带还有剩吗?】

    阮芋忍不住又抬头望了眼9班那边。

    人群密密层层,依然看不到萧大爷的踪影。

    阮芋:【你要用吗?】

    萧樾:【嗯】

    萧樾:【我在歪脖子树这儿】

    阮芋:……

    这是要她送过去的意思?

    还有,这儿哪来的歪脖子树,场边一排明明都是荔枝树。

    她从草地上站起来,向前方瞭了眼。

    好吧。

    9班那儿有一颗荔枝树,脖子确实挺歪的。

    阮芋心想,胶带本来就是他送的,很好用,她还挺感激。既然萧大爷懒到生活不能自理,要她跑腿送胶带,那她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阮芋攥了卷胶带在手里,心平气和地朝那边走去。

    来到歪脖子树前,阮芋果然看到萧樾,男生们大大咧咧地挨着他坐,女生也明里暗里围着他,而他叉开长腿坐在中间,一副周遭纷纷扰扰与我无关的拽样,低头兀自玩着手机。

    国庆眼神贼好,不等阮芋出声,就像看见亲妈似的咋呼起来:

    “我芋姐来了!”

    “什么?我芋姐在哪?”劳动瞎子似的找了半天,“卧槽,真的是我芋姐。”

    “快快快,都起开。”国庆马不停蹄站起来,还拉着萧樾身边所有男生起立迎宾,“都把位置给我芋姐让开。”

    男生们一脸懵逼地被他轰开了,又见劳动谄媚地把阮芋迎到歪脖子树下,指了指自己搁在地上充当坐垫的书包:

    “芋姐坐这儿,很干净的。”

    阮芋眼皮一跳,维持在唇边的微笑隐隐出现裂痕。

    她看了眼劳动那个书包,又看了眼紧贴着书包坐的人。

    他左手松松抓着手机,秋季校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那儿,露出一截修长劲瘦的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腕骨微微突出,瞧着既清俊,又懒散。

    阮芋觉得自己多半是眼快瞎了,竟然品出一丝性感的味道。

    劳动和国庆还在喋喋不休地招呼她坐下。

    萧樾身旁的座位,那是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坐下就意味着变成全民公敌,阮芋除非脑子坏了,否则绝不可能沾边。

    她拒绝得很果断:“我不坐,过来送个东西就走。”

    “好的好的。”

    劳动这边应完,立刻凑到萧樾身边传话,生怕他大哥耳朵不灵没听见。

    胳膊肘还没碰到人,一直八风不动坐在原位的萧大爷忽然就肯动了。

    他单手撑了撑膝盖,毫不费劲地站起来,动作几乎带起一阵微风,夹杂一股清淡皂香,不由分说扑了阮芋一脸。

    阮芋很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

    他就这么站在她跟前,也不说话,高大身姿带来压迫感,无端用气场将她困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

    周遭围观群众太多,阮芋不想多耽搁,抬眸镇定地对上那双漆黑眼睛,言简意赅:

    “胶带给你。”

    等她张口说了话,萧樾的目光却微抬起来,掠过她头顶,轻飘飘地瞭向不远处几道身影。

    前方场地上,钟湛把排球搁地上当足球踢,哐哐撞击着隔壁的网球场围栏,好像对他们这边浑不在意,频繁瞟过来的余光却将心思昭然若揭。

    远一点的场地上,12班一群男生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生怕自己家漂亮白菜被别家猪头拱了似的。

    萧樾收回目光,再看向阮芋,肩背略微挺直了些。

    他朝她伸出手,唇角微扬,嗓音低沉干净得像冰层底下深流的泉水:

    “谢谢,这个有用吗?你怎么用的?”

    阮芋有些怔,顺势将胶带放到他手上:“很有用呀,每次截下来一段缠在手指关节上,可以保护传球的那几根手指,还可以固定住小指,拦网的时候就不会受伤了。”

    萧樾点了点头,再度启口,声音少有的温和友好:“那我也感受一下。”

    ……

    此地不宜久留,把东西送出去之后阮芋便转身走了。

    她步伐缓慢,一边走,一边莫名其妙地神游着。

    等一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忍不住回头瞧一眼身后。

    萧樾仍站在原地,身边却涌过来好些男生,有人用胳膊肘撞他,有人甚至抬手想抓他头发,萧樾察觉后飞快挡开,脸上却没有半分恼怒或是不耐烦,反而似笑非笑地和兄弟们互动着,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直到这时,阮芋才反应过来。

    刚才,明明是他发消息叫她送胶带过去。

    被他一通操作之后,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变成了——

    她带着一卷胶带跑到他面前,不仅送他东西,还教他怎么用,话里话外都显示着对他的关心。

    什么叫“那我也感受一下”?

    这东西本来就是他送的,他自己难道不会用?!

    怎么会有人涎皮赖脸到这个份上。

    阮芋不禁陷入迷思,走路的步子都带晃。

    回到12班阵营,果然有好些同学凑到跟前,问她什么时候对萧樾产生那种心思的,以前怎么完全没表现出来。

    神他妈那种心思!

    她脑子里只有把姓萧的狗贼立刻打死的心思!

    阮芋深呼吸,脑中飞快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挽回局面。

    裁判老师在这时吹响比赛开始的哨音,同时走到场边,叮嘱围观学生注意秩序。

    阮芋强行赶走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比赛最重要,比赛最重要……

    她在心底不断重复着。

    他们班男生本来就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作为队友,她一定要在男生们上场的时候给予最大的鼓励,等他们输了这一局,压力又会全部来到女生这边,她们如果不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是很难力挽狂澜的。

    唉。阮芋也不想做这种假设,但是男生们输一局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阮芋和伙伴们来到场边。

    无论他们输的有多惨,她们这群拉拉队也会追随到底的。

    ……

    但是也没必要输得这么惨吧!

    前十个球,双方战成10比0。

    场边嘘声一片,16班那边连加油都不好意思喊了。

    阮芋眼睁睁看着16班的记分牌不断往上翻,而12班始终是个大零蛋,她不禁有点头晕,伸手挽住乔羽真胳膊,想与她抱头痛哭一番。

    乔羽真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放在自家兄弟身上。

    隔壁7班vs9班打得热火朝天,欢呼加油声不断。

    其中某个名字被提起的频率最高,几乎勾走了在场所有女生的注意力。

    阮芋用力拽了下乔羽真胳膊:

    “拜托,你是几班的?别胳膊肘往外拐哈。”

    乔羽真乞求道:“呜呜,我就过去看一眼。”

    阮芋:……

    “行,看完一眼马上回来。”

    她自知乔羽真心已经飞了,肯定留不住,只能悻悻松开挽着她的手。

    12班这边,刚拿到一个擦网幸运球,对面又送了一个发球失误,比分来到11-2。

    没有被零封就好。

    阮芋刚镇定下来,转眼又被连虐四球,15-2,12班众人再次傻眼。

    9班那边的欢呼进入高潮,阮芋忍不住抬眼望过去。

    随着第一批飞奔去食堂抢饭吃的学生吃完饭,排球场上的人群密度更上一层楼。

    阮芋的视线颇为艰难地越过密密匝匝的人群,落到9班半场。

    只见9班一传扑地将对手扣来的球垫起,排球斜飞升空,角度极其刁钻。

    处在二传位置上的钟湛根本来不及反应,玩足球多年惯性使然,他直接用离球最近的脑袋顶了下排球底端,将球顶高了些。

    靠。

    阮芋看傻了。

    第一次听说二传手还可以用头传球!

    全场观众疯狂呐喊钟湛的名字,排球升空后很快坠落,处在副攻位置的萧樾和钟湛配合默契,就像他们每次校队训练一样——只不过这次是用手——他提前判端好排球落点,轻松起跳,扬手便是一记重扣。

    9班上大分!

    萧樾名字的响亮度渐渐压过钟湛,不过,不管喊谁的名字,后面必然跟一句——真他妈帅炸了。

    尽管阮芋只能看见半空中的画面,但她的心脏也止不住地跟着砰砰直跳。

    转头再看自己班这边。

    18比3了。

    唉。

    阮芋不禁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也许他们班的可怜虫们已经不需要拉拉队加油了,甚至希望场边围观他们出糗的人越少越好。

    抱着这种“体谅”的心情,阮芋再次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山人海,飘向隔壁精彩纷呈的赛场。

    9班刚丢了个发球,球权来到7班。

    光凭7班选手的发球手势,阮芋就知道这球不好接。

    排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曲线,冲力极强且带着旋儿,直直砸向9班五号位。

    处在五号位上的一传手急退两步,然而动作还是比球慢一步,排球砸到他右上臂而不是手腕,力道强劲地向右边弹去,直接飞出边线外。

    没了。

    阮芋叹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出完,猛然间看到有人朝着横飞的排球冲了过去。

    那人全身穿黑,反应之快、动作之迅疾宛若原野上奔腾厮杀的猎豹。

    可惜那球已经弹出边线一米有余,球位太低,就算他立刻飞身扑救,也来不及把球垫起。

    场边人太密,观众几乎完全遮挡了视线,阮芋根本看不见那边的情况。

    就见眨眼之后,本该落地的排球再次飞了起来。

    运动轨迹像极了吊球,球速不快,转弯却很猛,升上半空越过球网之后转头便下坠,7班那边已经开始庆祝赢球,根本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排球宛如天神下凡,贴着边线砸在场内,扬起一片淡淡烟尘。

    全场寂静了一瞬。

    片刻后,阮芋听见吴劳动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声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世界波吧!!!”

    随着劳动声音落下,整片排球场瞬间炸响,全场观众爆发出一阵直破云霄的欢呼。

    “世界波!世界波!……”

    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一浪跟着一浪,一波高过一波,似是要把不存在的球场天顶掀了去。

    阮芋抬手摸了摸胸腔内咚咚跳动的心脏。

    深吸一口气,她回头看了眼自己这边的记分牌。

    20-4

    赛点了。

    也不能说12班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吧……

    阮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小幅度地拜了拜,心中念念有词说:

    这个连扳18分的奇迹,她可能没办法全程观摩。

    她先去隔壁看一眼。

    就一眼。

    马上回来!

    第24章 气球

    阮芋终于下定决心, 来到了9班赛场周围。

    一堵壮观的人墙挡在她面前,攒动的人影像一株株豆芽菜,好像谁脖子伸得越长,谁就能汲取到更多的阳光。

    硬挤进去肯定会失态, 阮芋踟蹰了会儿, 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人墙后面, 踮起脚尖张望。

    记分牌显示当前比分10-16,9班暂时领先,

    萧樾的身高在同学之中鹤立鸡群,阮芋不用太费劲就能看见他的动向。

    他现在轮到后排, 这一局恰好由他发球。

    裁判吹哨后, 萧樾干脆利落地将球抛起,下半身几乎没动, 右手扬起击球,触球位置较高, 排球几乎沿直线飞向对方半场。

    擦网落地!

    9班发球得分,场边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阮芋听见身前的7班同学评论,说9班六个男生里只有两个是排球班的,那些玩篮球足球的, 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手生,被他们班虐了三四个,后面渐渐打出感觉来了, 现在的手感尤其火热, 他们班想要反超比分取胜,概率很低。

    阮芋听完点头, 觉得评价得很中肯。

    然后又听见那名男生说:“就是那个萧樾有点太邪乎了。”

    阮芋竖起耳朵, 想听听怎么个邪乎法, 这时发球哨声再度吹响,他们又歇嘴不聊了。

    比赛场上,萧樾仍处在一传位置。

    无论垫球传球还是扣球,他的动作幅度都不大,给人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感觉。

    就算主导得了分,他也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顶多往前走两步和队友撞撞肩,合群地扯一扯嘴角,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庆祝动作。

    阮芋发现,他越是这样不形于色,场边的观众们越是对他难以自拔。

    包括她自己,目光在不知不觉间也总被他捕获。

    真不愧是Bking。

    内修外化到了一定境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装一大逼。

    踮脚踮了不到一会儿,阮芋腿就酸了。

    她弯腰捏了捏大腿,再抬起眼,身边忽然多了两张笑眯眯的熟悉脸庞。

    两人左右护法,很快为阮芋拱出了一个首排观赛位置。

    “不用谢,这是我们该做的。”劳动殷勤极了,“还可以提供现场解说哦。”

    其实就是他俩一唱一和的嘴碎瞎逼逼。

    阮芋:“谢谢。”

    她真有问题想问劳动:“刚刚你喊世界波那个球,我没看清,萧樾到底怎么救的?扑地也来不及吧?”

    劳动乐了:“当然不是扑地了。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离那球还有恁老远,他一脚就给它从地上勾起来了。”

    阮芋:……

    她稍微有点心理预期,但是想象力被证实的一刻,还是感到了极大震撼。

    劳动:“仅仅勾起来还不算什么,萧樾挺习惯用脚救球,救回来的概率能有七八成,但是一脚把球踹到对面还特么压线得分,这操作属实有点变态了。”

    “何止是有点。”国庆补充道,“简直超级变态好吗。”

    对的对的。

    阮芋非常认可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赛场上球权交换,萧樾从后排中间位置来到右后角。

    不经意向右一瞥,他对上一双清透润泽的杏眼。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阮芋早知道他会轮换到自己跟前,视线很是平静。

    但没想到他看到她之后,表情一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干嘛。

    球场又不是他家开的,她想站哪儿就站哪儿,他在那不爽个什么劲儿。

    阮芋起了点逆反心态,偏偏要问候他一声:

    “哈喽萧同学,好巧呀。”

    裁判还未吹哨,萧樾稍稍侧身向她,语速飞快:“你别站这。”

    阮芋:?

    她肚子里还憋着之前他叫她送胶带那事儿的火,目光愠怒地怼他:

    “我就站这,有本事你叫人把我拎出去呀。”

    萧樾:……

    他颇为无奈地避开她视线,哨声这时吹响,7班发球手熟练地抛球击球,排球直冲萧樾这角过来,他迅速后退半步,排球撞在他腕间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稳稳当当地朝着二传方向飞去。

    劳动和国庆大喊“好球”,阮芋抿着唇没吭声,直到9班主攻扣球得分,她才不咸不淡地跟着鼓了两下掌。

    伙伴们击掌庆祝得分,萧樾没过去,而是停在阮芋面前,声调沉冷对她说:

    “看到没有,7班几个发球手攻手的球都爱往这儿偏。”

    阮芋一愣,似是没听明白。

    萧樾又皱眉:“刚刚就有女生在这里被球砸到。”

    阮芋就算再傻,现在也理解了他的用意。

    竟然是怕她受伤,所以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这个确定的结论令她有些消化不良。

    于是抬起眼,怔怔然地看向萧樾,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我在和你开玩笑”、“以为我担心你?想得真美”这样的信息。

    但萧樾没有再看她,而是和阮芋身旁的劳动交换了眼神。

    劳动一边憋着笑,一边腆着肚子发毒誓:

    “放心吧樾哥,我被砸成筛子都不会让芋姐被球碰到一根汗毛。”

    萧樾:“还有人。”

    “啊?”

    “也别让人碰到她。”

    ……

    球赛继续。

    阮芋用手摸了下耳朵,总感觉这玩意质感不太对,是不是被什么人掉包了,蓄意让她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不符合常理的言论。

    天色较刚放学时暗了些,头顶上偶有鸫鸟飞过,发出的喁喁低鸣瞬间淹没在潮水般的呐喊声中。

    阮芋的右手一直捏着耳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直到比赛结束,9班获得胜利,场上的选手们在欢声雷动中各自散开,阮芋依然没有彻底回过神。

    她表面功夫做得还不错,萧樾下场朝他们这边走来,她挺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心平气和地看他在跟前擦汗、喝水,然后被体委叫走讨论后续比赛的战术。

    阮芋觉得刚才的遭遇有点奇妙。

    但似乎没有特别出乎意料。

    检索他们相处的记忆就能发现,萧樾只是看起来为人冷漠,实际做出过很多非常细心的举动。

    上周末,他在她来不及赴约的时候帮忙打到车,路上帮她清理运动背包,还送了她一卷很称手的运动胶带。

    走廊上偷看八卦那次,也是他非常欠揍地把她按下围栏,不让她做危险动作。

    还有更早以前,她在观众席坐错书包那次。想破脑壳都预料不到,他会在临走前又送了个新坐垫回来。

    真奇妙。

    阮芋不禁想起前阵子国庆去广播站面试被刷,找阮芋吐槽那群学长姐没眼光,后面又说这几天萧樾甩给他几本很难的习题集,让他课余时间去图书馆多刷题,转移注意力,别老在宿舍叫唤。

    图书馆是全校唯一一个完全屏蔽校园广播的地方。

    国庆在图书馆刷完那几本书,竟然真的不难过了。

    于是他又和阮芋说他觉得樾哥不仅很神,还很关心他,阮芋当时笑得快要厥过去。

    萧樾这个人,观其外表真的很漂浮,各项指标都远超常人,厉害得不像话。

    但是反观其内心,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浮躁,总是给人以沉稳、可靠、正派的感觉。

    这样的人很难得。在阮芋老家,只要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男生,头顶上每根毛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萧樾唯一能翘上天的,就是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时而冷漠,时而敷衍,时而嘲讽,然后在阮芋觉得他没救了的时候,又展示出一点善意,让她不得不认为他还有点救,或许是个好人。

    阮芋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

    因为他对身边关系比较近的所有朋友,几乎都是又拽又好,时拽时好。

    也许他刚才劝她别站在那个位置,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受伤。

    这个女生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阮芋觉得自己想通了,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完全没有察觉到潜意识里把萧樾当成了心系万物、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这两者的人设分明有很大冲突。

    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7班9班这边还在中场休息,12班16班前一场比赛结束得早,此时裁判已经在召集选手上场。

    阮芋回到自家赛场。

    在场边跟着做了几组热身运动,比赛就此拉响。

    12班女排和16班女排的水平不相上下,比分从一开始就咬得很紧,你一球我一球,互不相让。

    12班女排的优势是扣球贼猛,只要许帆和另一名身高一米七多的女生处在主副攻位置,一记跃扣下去,对方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是12班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组织进攻的默契度不如对面,主副攻手并不是每一轮都能碰到球。

    许帆很快察觉到,擅长二传的两个首发球员今天都有点梦游。

    不能怪她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前一场被虐的有多惨大家有目共睹,心理状态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比分来到11平的时候,阮芋被召唤上场。

    这个时间点比前几场比赛她上场的时间都要早,意味着她必须在赛场上维持好体力,以应对更长的赛程需求。

    身边很多人为她加油鼓劲,一叠叠呐喊声中,她听见一道尤为抓耳的破锣嗓。

    转头就看见,国庆他们都过来看她比赛了。

    视线落到萧樾脸上,他冲她轻挑了挑眉,唇边似乎破天荒地扬起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像眼前一晃而过的幻象。

    非常纯粹的笑,不带任何嘲弄意味,如同挂在天边一弯极浅的月牙,清澈干净得好像从未受到任何世俗的污染。

    阮芋确信自己没看错。

    因为笑容会消失,但是灿烂耀眼的少年朝气不会。

    阮芋朝他们竖起大拇指。

    她一上场就在熟悉的二传位置。

    对方发球过来,一传勉强接住,并不能控制球往哪飞。

    阮芋的走位突出一个“灵”字,一传触球的一瞬间她就知道球会往哪飞。

    及时跑动到排球落点位置,抬手就传出一个轻快、稳定、标准的半高球。

    许帆心说真不愧是她的宝贝儿进攻发动机。

    她处在副攻手位置,轻轻松松扣球得分。

    “操!我许神好牛逼!帅哭我了!”

    劳动在场边激动大喊。

    国庆冷不防推他一下:“咱们不是来给阮芋加油的吗?”

    劳动:“对对对,我芋姐也牛逼!都很牛逼!”

    阮芋上场之后,12班的领先优势扩大到4分,可惜后面没守住,阮芋的位置轮换到她不太适应的五、六号位,加上发球运气不好,12班连续丢几球,比分又被追平。

    两队姑娘们就这么死死咬着来到20平,临近赛点。

    全场气氛焦灼到几乎擦个火星子就能爆。

    阮芋踏上一号位,身体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位置一传二传都合适,就看对方往哪儿发球。

    16班发球手似乎窥探出了她的心思,上手发出的排球直挺挺朝阮芋这边飞来。

    阮芋放低重心,并拢双臂,又稳又准地接住了球。

    她瘦弱的的身躯被排球后坐力砸得向后滑了半步。

    没时间顾及自己,她目光紧跟排球,看到二传传球太用力直接把球送给了对面,登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发黑。

    对手扣球过来。

    这一击力道并不大。

    没看清是许帆还是另一名高个女生的手臂挡在了排球运动轨迹前——

    12班拦网得分!

    阮芋大松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臂火辣辣地胀痛起来。

    12班率先来到赛点。

    所有女排姑娘们咬紧牙关,阮芋已经完全听不见场边或高或低的呼喊议论声。

    只听一声哨响,12班稳扎稳打下手发球,对方阵型有点乱,两个一传扑撞在一起,所幸球被垫起来,二传灵性地调整位置,主副攻一前一后起跳,排球由副攻手快、准、狠劈向对面。

    12班五号位狂奔向接球位置。

    仿佛9班男排“世界波”那局的场景重现,一传手没来得及用双手触球,排球重重砸上她左臂,没有获得向上高度,而是飞速朝着左前方弹出。

    球飞偏了!眼看就要飞出边线外!

    阮芋蓦地想起劳动说的那句“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一脚就把球从地上勾起来了”。

    她没有那么长的腿,也没有天神下凡一般的足球本领。

    只有这一具肉体凡胎。

    胜利就在眼前,他们绝不能丢掉这个赛点。

    在阮芋估算是否能救到球之前,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像国中时期参加的无数场比赛那样,先一步做出扑地救球的反应。

    她右小臂率先着地,排球紧跟着落在她细瘦的右腕间。

    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捞起来了。

    许帆紧跟着补垫了一下,排球飞向对面半场。

    球速并不快,高度也够。

    对面却像走神了一般,两个一传极不默契地再次撞到对方,眼睁睁看着排球在她们面前砸落地面。

    12班女排扳回一城!

    阮芋此时翻身坐在地面上,不顾身体的疼痛拍手叫好。

    周围很快涌来一大批同学,七手八脚的,都想要将她扶起来。

    阮芋在人群中找到乔羽真,握住她的手,借力缓慢站起。

    人群中,黑衣黑裤的高个男生收回手臂,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阮芋。

    她明明手臂率先着地,皮肤擦红了一大块,躯干理应得到缓冲。可她被朋友扶站起来的时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却长时间捂在右上腹。

    直到被搀扶着坐下,她也没管手上的伤,依旧轻捂着右上腹,抬头笑着对队友说她没事。

    那个位置。

    似乎是肝脏。

    阮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不少,同学问起,她就说自己是打太久累的,真没大碍。

    直到耳边压过来一道低沉凛冽的声线,萧樾不知何时出现在12班人群中,冷飕飕地喊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身体。

    阮芋仰起脸:“我好着呢,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萧樾:“不是在建议你,是你必须去。”

    阮芋:……

    她不再反驳。因为自己也知道,身体里有一块地方突然间不太舒服。

    但她不愿意在同学朋友面前露怯。

    萧樾真想把她直接拽起来扛到医务室。

    但是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从此再也不搭理他。

    萧樾看向阮芋身旁的乔羽真:“你陪她去医务室,现在。”

    阮芋忽然摆摆手:“好啦好啦,去就去嘛,我手上的伤确实需要清理一下。”

    说着,她勾住乔羽真胳膊将自己拎起来。

    临走时斜斜瞟了萧樾一眼,像是赌气,但眼神并不凶狠,没含着多少怨气。

    “樾哥?”

    国庆凑到萧樾身边,轻搭了搭他肩膀,“看什么呢?体委那边叫讨论混合赛的战术了。”

    萧樾扫他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我们班有人受伤吗?”

    国庆:“啊?”

    萧樾微皱眉:“没有?”

    国庆想了想:“好像没有吧,噢,就老刘和老谢抢接球的时候面对面撞在一块,老刘的指甲把老谢手背刮破了一块……”

    他后面正想跟一句——这点伤算毛线——就听萧樾若有所思地说:

    “严重吗?要不要带他去医务室看一下?”

    国庆露出无语的微笑:“哥,你信不信他没走到医务室门口伤就痊愈了。”

    萧樾:……

    彼时的医务室前厅内。

    圆脸校医打量阮芋一眼,认出她就是开学第一天来过的那个满手针孔的小可怜。

    她手背上的针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是幼嫩的小臂不知在哪划出了一大片血痕。

    虽然看着可怖,但只是常见的皮外伤,校医没啥语气地让阮芋坐着等一会儿,她去拿东西帮她清理伤口。

    “老师,等一下。”

    阮芋忽然叫住校医,吞吞吐吐地说,“我肚子也有一点点不舒服。”

    校医:“哦?哪不舒服?”

    说着便伸手往她腹部探。

    阮芋略显紧张地退了半步,余光扫过身旁的乔羽真,她低声道:

    “能不能去里面的房间给我看啊?”

    校医一愣。

    但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让阮芋自己先进去,乔羽真坐在外面等。

    来到医务室封闭的小隔间里,阮芋坐在雪白的担架床上,终于可以放肆地皱起眉头。

    校医很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消毒用具。

    “你肚子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万一摔到肋骨什么的……”

    校医的声音在阮芋把薄薄两层衣物掀起来的那刻突然静音。

    细长的一道疤痕横亘在少女莹白如玉的腹部肌肤上,几近触目惊心。

    “就是这儿。”阮芋糯声说,“我做过移植手术,然后,刚才打排球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年轻的校医听罢,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个遍。

    她立即凑到近处,观察疤痕附近的皮下状态,用手轻轻按压周围询问阮芋的感觉,得到“有点钝痛,但不是很严重”这样的答复,校医抿了抿唇,将她衣服盖下,走去外边拿血压测量仪。

    直到阮芋测完血压,数值显示正常,脾气火爆的校医终于控制不住抬高音量。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的?”

    阮芋:“四个月前。”

    “我觉得你可能是疯了。”校医疾言厉色道,“你当器官移植是什么小手术?你起码半年之内都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家人吗?”

    ……

    肝脏可以切除部分移植,所以校医下意识认为阮芋接受的是家人的活体肝脏移植。

    阮芋:“就……我前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主治医师说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运动加快身体机能恢复,比如慢跑什么的,但我跑步总没气,打球就还好……”

    “没力气跑步是因为你在病床上躺太久了,肌肉暂时不能适应有氧运动。打球和慢跑能一样吗?打球玩的是爆发,属于剧烈运动,更何况比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磕碰到。”

    阮芋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校医:“我给你开个晚自习假条,让家里人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从今天开始至少三个月内,除了慢跑,学校里任何体育项目都别参加,听到了吗。”

    ……

    校医看她犹豫,忍不住皱眉:“能不能对你家人负责点?”

    家人。

    阮芋想到沈嘉炎,眼眶倏地一红,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他。

    她就是太想回到从前快活肆意的生活了。

    学校的体育氛围浓厚,每时每刻都在怂恿鼓动着她。她就是有点羡慕许帆,羡慕萧樾……羡慕他们所有人。

    但她这副身躯承载的,并不止她自己这条生命。

    她应该用尽全力去珍惜现有的一切,应该摒弃所有想当然的念头,不要总是妄图回到从前。

    阮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眼眶,听从校医指示伸出手臂处理擦伤。

    过了许久,等她推开隔间房门走出去,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红过眼眶。

    乔羽真眼睛尖,还是看出一丝端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阮芋朝她撇撇嘴,反问回去:“你脸色也很差,怎么回事?”

    “唉。”乔羽真看着她苍白的脸蛋,犹豫道,“等会再说吧。”

    阮芋已经猜出来了。

    他们班在男女混合赛中失利,输给16班,此行止步四强。

    虽然有些难过,但是两个班总体水平差距明显,他们只管尽心尽力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比赛结果早就不重要了。

    “噢,对了。”乔羽真忽地笑起来,“你刚进去不久,萧樾突然来了,问我创可贴放在哪,他要拿几片走。”

    “然后呢?”

    “然后,他找到创可贴,又觉得这款不好,在医务室里到处乱转,想找有没有其他牌子的。最后啥也没找到,就被他们班同学夺命连环call叫回去打混合赛了。”

    阮芋噗嗤笑了声:“干嘛呀他。”

    乔羽真:“你说……他会不会在等你啊?”

    阮芋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他是来找你的。他又没看到我,只看到你。”

    “你说的好像非常有道理!”乔羽真听完乐得大笑。

    顷刻就收到校医一记瞪视,让她安静点,想笑去外面笑。

    乔羽真缩起脖子,牵着阮芋的手离开医务室之后才敢说:“校医老师吃火药了?你刚才惹到她了?”

    阮芋半尴不尬地扯了扯唇,心说应该是的。

    和父亲通过电话,约好一小时左右到校接她去医院检查。

    慢悠悠地走出建筑楼大门,远方夕阳淡去半片,天幕隐隐现出黧黑的夜色端倪。

    许帆此时正等在建筑外的广场上。

    她大步迎上去挽住阮芋胳膊,问出了和乔羽真一样的问题:

    “你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可担心死我了。”

    阮芋:“没事啦,就,医生听说我前不久做过手术,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有点郁闷,其他都还好啦。”

    许帆“啊”了声,犹犹豫豫问道:“你以前做了什么手术啊?”

    做了这么久的舍友,之前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所以她们尽管好奇,平时也不敢多嘴问。

    阮芋轻松地说:“小手术罢了,肠胃病,不碍事。”

    “哦。”许帆又问,“那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你做检查?现在吗?”

    阮芋:“还有差不多一小时,我爸过来接我。我们要不回宿舍坐一会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许帆的错觉,她总觉得阮芋现在在强颜欢笑,实际心情差到了极点。

    许帆的心情也不好,因为比赛输了。

    她记得阮芋的胜负欲没有她这么重,但阮芋看起来,显然比她更难过些。

    今天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球场那边忽然又传来一阵阵咋呼哄闹的声响,其中大部分是笑声,兴高采烈的,好像从来不知愁滋味。

    许帆扯了扯阮芋:“回宿舍有啥意思,我们随便逛逛呗。去看看那边那伙人在干嘛。”

    乔羽真:“会不会是16班和9班在庆祝啊?”

    许帆眼一眯:“怕他们干嘛!”

    三人这便抬脚往球场方向杀过去。

    走到半途,才发现哗笑声不是来自球场,而是围绕着球场南面、临近环校路的一棵古榕树。

    其中9班和16班的同学占大多数,还有许多其他班同学,动作整齐划一地仰头盯着榕树,时不时发出一阵爆笑。

    直到走到近旁,阮芋她们才看清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不知校外哪位小朋友的氢气球脱了手,飘飘荡荡闯进一中围墙,凑巧挂在这棵古榕树的枝丫间。

    阮芋老家初中经常发生这种事,什么气球、皮球、居民阳台上晾晒的衣服,甚至还有车轮胎,隔三差五就会惊现在校园某一角落。

    来到宁城一中就没再见过。校园周边偏僻,校门安保严格,学生好像待在象牙塔里,很少受到外面社区的干扰。

    所以这个意外闯进校内的气球,在同学们眼里成了非常稀奇的存在。

    但若只有个气球,并不足以吸引几十上百人聚集围观。

    他们看的不仅仅是球,更多的是人。

    树下聚集的人分为两个阵营,人多的是气氛组,人少的是竞赛组。竞赛组清一色的男生,站在离树最近的地方嬉笑耍闹,每隔几秒就有一人中二病发作,猛地跳起来去够氢气球垂下来的系绳。

    至于气氛组,为竞赛组加油助威的口号非常单一:上啊上啊啊啊啊……嗤,就这?哈哈哈哈笑死……

    有的人跳一次够不着就拉倒,有的人跳了十几次还要尝试。

    乍一看场面有点像反向钓鱼,一群脑子不太好的鱼围着个钩,此起彼伏地把自己往上送。

    还她妈怎么送都送不上去。

    “这是什么趣味跳高赛吗?爱了爱了。”乔羽真指着那群中二男孩说,“我们要不要赌一赌他们谁能把气球拿下来?”

    许帆:“我觉得最高的那个或许可以。”

    乔羽真:“我有点心疼那个跳了最多次的,我这一票就做慈善投给他了。”

    阮芋:“嗯……我觉得他们都不行。”

    不是她太悲观,主要是那气球挂得确实有点高,他们闹了这么久,能弄下来早弄下来了。

    如果校运会跳高冠军在,或许还有机会。

    阮芋抱臂看着那群幼稚鬼上蹿下跳,心情没来由的放松了不少。

    又过了几分钟,竞赛组和气氛组似乎都闹累了,或者说是认命了,一个两个都悻悻然地望“球”兴叹,逐渐没有人再尝试。

    随着余晖散尽,天色暗淡下来,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愈发朦胧昏昧。

    阮芋她们准备离开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就在这时,前方豁然传来一片抽气惊呼声。

    抬眸的一瞬间,她看到树下有人纵身起跳,姿态轻松仿佛探囊取物,毫不费劲地抓住系绳末尾,将挂在枝丫上的气球随意地拽了下来。

    那人身量高挑,一身黑衣黑裤,蓝白色秋季校服松散地系在腰间,在昏暗的画面中划出一道凌厉矫捷的线条。

    他落地的一瞬间,周围大部分人一脸痴呆,完全没反应过来。

    最先鼓掌喝彩的是他身旁一胖一瘦两名男生,比自己中了彩票还激动。

    劳动心说老子能不激动吗,为了哄他上场嘴皮都快磨破了。

    这不就简简单单、行云流水、酷炫狂拽,幼稚都是别人的,帅气他一人全部收下。

    劳动正要提醒萧樾,阮芋就在附近,一眨眼才发现他人早没了。

    但他的方位并不难找。

    准确的说,非常显眼。

    因为他手里拽着个氢气球,白色半透明爱心里头套着个粉色小爱心,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要多抓眼有多抓眼。

    阮芋她们站在人群最外层,一开始看见天上的气球慢慢往她们这边挪,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那颗气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带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异常明确地停在阮芋跟前。

    少年伸手过来,手臂筋骨匀长,掌心攥着细细的一根系绳。

    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颇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开。

    很快又回到她脸上,坦诚而热烈地直视她的双眼。

    他说:“拿着。”

    那一瞬间,全世界似乎都在阮芋眼前静止、定格。

    只剩一下一颗粉白色的爱心气球。

    悬在半空中,不住地晃啊晃。

    第25章 意图

    耳畔, 乔羽真惊呼出声,就连素来淡定的许帆也向后倒退了半步,惊讶地用手捂住嘴。

    远一些的地方,男生像集体返了祖, 乱嚎乱叫有之, 捶胸顿足有之, 认识萧樾的不认识萧樾的一哄而起,气氛如原野上的星火,风一吹便燎了整片天。

    其中不乏女孩们心碎一地的声音,有人掉头就走, 也有人强撑着围观后续, 注意力都放在阮芋身上,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把萧樾这朵高岭之花折下来。

    沸反盈天中,阮芋眨了眨发僵的眼皮, 目光停留在萧樾朝她伸来的手上。

    莫名其妙地关注一些细节,比如,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还有,抓根绳子并不费劲, 他手背却有两条青筋微微凸起。

    阮芋的脑细胞像在经历一场大堵车,艰难地运转着。

    他说的是“拿着”。

    不是“你要不要”,或者“送你吧”, 而是“拿着”。

    简练、冷淡的措辞, 倒是符合他风格。

    阮芋咽了口唾沫,没什么底气地问:“是让我帮你拿一会儿吗?”

    ……

    乔羽真忍不住了, 压低声音急切道:“当然不是了, 是送给你的意思啊!”

    萧樾没有反驳。

    他下颌微微收紧, 眼睛像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亮,阮芋能从其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呆得像头鹅。

    她总算抬起了手,接过萧樾递来的气球系绳。

    没有和他的手接触,而是抓住了靠上的部分。

    阮芋小时候很喜欢气球,没有一个小女孩能拒绝飘在空中的漂亮玩意。

    爸爸妈妈经常给她买气球,但她太调皮了,坐不住,总爱拽着气球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就哭着跑回来找爸妈,说气球又双叒叕飞走了。

    所以阮芋收到这个气球之后,下意识抽长系绳,在自己手上卷了几圈,固定牢。

    萧樾垂下手臂,安静看着她动作。

    他存在感太强,阮芋尝试忽略他的视线,却很难做到。

    于是佯装淡定地朝他勾了勾唇角:“谢谢。”

    “嗯。”萧樾的反应依旧很淡,唯有目光深刻直白,在她受伤的手臂走了个来回,又抬起来直视她眼睛说,“好好养伤。”

    阮芋似乎没什么反应,乔羽真却倒退半步捂住了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

    萧樾很快转身走了。

    背影依旧高挑英挺,看起来桀骜不驯。

    向前来到人群中,几乎像一颗方糖进入蚁巢,瞬间就被汹涌而至的9班男生扑上来淹没了。

    乔羽真在这时偷偷打量阮芋,憋着笑说:

    “你脸红了。”

    阮芋一惊:“哪有,夕阳照的啦。”

    她们恰好面西而站,乔羽真指了指前方天空:“现在都几点了,哪来的夕阳。”

    金乌坠落的地方,只剩一抹暗淡的青白色。

    阮芋拿手背探了探脸颊,不以为意道:

    “反正我没有脸红。没事干嘛脸红。”

    ……

    一个小时后,去往医院的路上。

    阮芋在车上和父亲交代了今天摔倒的经过。

    以为阮济明会劈头盖脸地训斥她,结果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让她一定要听医生和老师的话,其余并没有多说什么。

    生病之后,阮芋的性格变了很多,阮济明和妻子都看在眼里。

    她被要求这不能动那不能做,想吃的东西不能吃,直到今天每天还要往肚子里灌各种各样的药,防止器官排异的同时,还会带来消化不良吸收不良等等的副作用。

    她压抑太久了,想和同学们一起打个球无可厚非。

    阮济明只能说:“千万要忍住,想想过去吃了多少苦,等你完全恢复了之后,想做什么都行。”

    阮芋已经知道错了,点头如捣蒜。

    行车间隙,阮济明观察她脸色,瞧着似乎挺精神的,没有特别苍白。

    学校太偏,开车去市区需要很久。

    阮芋看了会儿风景,忽然没头没尾地问:“爸爸,你记得上一次给我买气球是什么时候吗?”

    阮济明想了会儿,含笑道:“你读国五的时候吧,国六再路过气球小贩,你会装作没看见,问你想不想要,你就说你已经长大了。”

    阮芋若有所思,忍不住说:“爸爸,今天有个同学送了我一个氢气球诶。”

    阮济明张嘴就问:“男的女的?”

    阮芋:……

    “当然是女孩子啦。”她说谎从不用打草稿,“突然送我气球,把我吓了一跳呢。”

    阮济明一笑:“那肯定因为喜欢你吧。”

    阮芋:……?

    她耳根子一阵发烫,下意识答:“不会吧!”

    语气也没绷住,似乎受到了不小惊吓。

    阮济明:“怎么不会?我?婲女儿多可爱。”

    前方十字路口正好红灯,阮济明刹停车,扶着方向盘陷入回忆,说笑似的提起往事:

    “我记得你读幼稚园的时候,某天园里办家校活动,我和你妈一起去围观你们唱歌,当时你们班每个小朋友手里都牵着一颗气球。有个自然卷头发的小男生,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拿着他的气球送给你,你想都没想就收下了。他等你收下才跟你说,你接受了我的气球,以后就要嫁给我……哈哈哈,然后他就被我和他爸狠狠教训了一顿。”

    阮芋听完,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

    “爸你瞎编的吧。”

    “哪有瞎编,真人真事,回去翻幼儿园毕业纪念册我就能找到他是谁。”

    “……”

    阮芋松了松僵硬的脖颈,目光漂移到窗外。

    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在转——

    接受了我的气球,以后就要嫁给我。

    ……

    哪个脑残小屁孩说的话,一个气球就想钓走老娘,做梦去吧。

    阮济明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有啊。”阮芋捏了捏滚烫的耳垂,“车里温度有点高,爸,开空调吧。”-

    许帆和乔羽真原以为阮芋今天晚上在家住,不会回宿舍了,没想到晚自习之后,宿舍熄灯之前,她竟然风尘仆仆赶回来了。

    检查结果还算欣慰,没有内出血,医生说肝脏切口在撞击后可能轻微受损,让阮芋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饮食和作息,避免剧烈运动,半个月后回来复诊。

    “一点事儿也没有。”阮芋对围上来的舍友说,“就是这学期的所有体育课,可能都要歇一会儿上一会儿了。”

    她一边说着话,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天花板。

    有个粉白色双层爱心气球顶在那儿,扎眼的很。

    垂下来的细绳末尾,还被不知道谁绑了一个华丽的大蝴蝶结,随着气球轻微的摆动一晃一晃,看着叫人莫名的焦心-

    接受了我的气球,以后就要嫁给我。

    阮芋脑海中猛地又冒出这句话。

    她一脸惊悚地拉开椅子坐下,坚决不再回头去看那个悬浮的玩意儿。

    乔羽真肚子里的话憋了太久,眼下阮芋终于回来,她彻底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抓着阮芋激动地倾吐道:

    “我直到现在都平静不下来,没想到萧樾能做出这么浪漫的事,他可是萧樾哎,多少女生说他冷得像块冰,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阮芋同学,作为女主角,你有什么感想?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阮芋单手托着脸,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干涩涩的:

    “新闻里不都说氢气球危险吗?”

    乔羽真:“啊?”

    阮芋:“他会不会想用那玩意炸我?”

    乔羽真:……

    她严重怀疑阮芋的脑子是钢筋水泥土灌的。

    “他绝对喜欢你。”乔羽真很坚定,“你不信也得信。”

    就连素来对感情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许帆也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阮芋听罢,先是“哦”了声,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翻看作业。

    要说萧樾当着众人的面把气球递过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完全没有悸动,那绝对是假的。

    这份悸动或许还存在了很久。

    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平息。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感到高兴,或者有所期待。

    阮芋平生最不缺的就是爱。

    她不需要更多人来爱她,她现在唯二的目标,一是搞好学习,二是搞好身体。

    这两项都迫在眉睫,没有心思分给其他。

    萧樾喜不喜欢她是他的自由,但是如果他的这份感情给阮芋的生活带来副作用,比如让她成为女性公敌,那她衷心地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我觉得你们可能搞错了。”阮芋心平气和道,“也许误解了他的意图。”

    “送气球能有什么其他意图?”

    乔羽真很不理解,“如果你想不通,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阮芋觉得有道理。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很直接的人。

    不喜欢七弯八绕,也不喜欢浮想联翩。今天不得已浮想联翩了太久,搞得她整个人都很奇怪。

    阮芋拿出手机,没怎么犹豫地点开那个漆黑的头像。

    看到今天下午他发消息让她送胶带,那个举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误解。

    难道他送她气球,只是为了有来有回,打成平手?

    可她想要的是解释这一切,不是他反过来展示好感。

    阮芋:【在吗?】

    萧樾几乎秒回:【嗯】

    阮芋:【为什么突然送我气球啊?】

    萧樾看着蹦出来的那行字,心头莫名有些惴惴。

    这该怎么回?

    自从意识到对她的好感,直到现在,萧樾从来没想过表白。

    也没有做出过太明显的追求举动。

    人生每个阶丽嘉段有每个阶段要紧的事,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要紧的只有学习、考试。

    他也知道,阮芋眼里只有提高成绩,其他的一切都顾不上。

    但是今天见她在球场上摔倒,脸色苍白地被扶去医务室。

    而他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帮不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那个气球的剧情,也完全在意料之外。

    他明明没有喝酒,却莫名其妙地有点上头了。

    把气球送给她,只是希望她能开心一点,身体不要难受。

    阮芋见他没有及时回复,很快又发一句:【真的很奇怪诶】

    等了一会儿。

    萧樾:【因为只适合送你】

    阮芋:【什么意思?】

    萧樾:【男生不会要,女生中和你最熟】

    阮芋的目光在“和你最熟”四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解释近乎合理。

    片刻后,她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以萧樾冷漠又低调的性格,本来不可能和其他小学鸡一样跳上去够那个气球。

    更不会预料不到拽下来之后会遇到什么尴尬局面。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阮芋:【我还有个问题。你没事为什么要去拿那个气球?自己又不想要,不去拿不就行了。】

    萧樾的回复依然毫无语气:【吴劳动他们怂恿的】

    萧樾:【前面那群猴太傻比,看不下去】

    须臾,又发来一条:【你不用想太多】

    阮芋彻底舒心了。

    萧樾所说的这条逻辑链,看起来非常合理通顺。

    她把手机拿给乔羽真看。

    乔羽真翻了翻,微微扁嘴:“怎么会这样……”

    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问阮芋:“我能看一下你们前面的聊天记录吗?”

    阮芋:“随便呀。”

    乔羽真伸出食指滑了下屏幕,竟然一下就滑到了顶。

    “天呐,就这点?他从来不找你聊天吗?”

    乔羽真动摇了,“如果真的喜欢,肯定会控制不住找你说话,起码一周要聊个两三次吧?问问学习情况什么的也行啊。”

    阮芋:“你很懂哦?”

    乔羽真喉间一卡:“没有啦,这不是常识吗?”

    这时,许帆忽然插了一嘴:“会不会因为他平时比较忙,不爱玩手机,所以才不经常找芋芋聊天?”

    乔羽真正欲点头,阮芋便反驳道:

    “你们都看不见嘛?他一天到晚都抓着手机,哪里不爱玩了。再说,就算平时再忙,周末也该有时间聊天吧。他这样还比不上根本不认识我的温老师呢,人家隔三差五就来监督我学习。”

    乔羽真不知道说啥了,只能干笑两声:“哈哈,你找的这个老师还挺负责的。”

    阮芋:“是的呀,可能因为我嘴比较甜……”

    话音一顿,阮芋心头蓦地紧缩了一下,像是后怕。

    幸好萧樾没有喜欢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悉心指导她的温老师了。

    思及此,阮芋忍不住拿起手机,给萧樾发了个“松了一口气”的猫猫表情包。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阳台上。

    将近熄灯时间,除了对面宿舍楼的灯光,校园里漆沉一片,远处山峦宛如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倾吞最后的光芒。

    萧樾盯着自己发的那句【你不用多想】,不知过了多久,聊天框里突然跳出一个猫猫松气表情包。

    紧跟一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那就好!】-

    你不用多想-

    那就好

    男生将手机揣进口袋,转身走进宿舍,随手将落地窗与窗帘紧紧带上。

    这夜景实在了无生趣,不看也罢。

    第26章 报恩

    重点高中备考期的压抑气氛, 阮芋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在此之前的两个月,学校氛围轻松,课余活动也多,她还以为一中大部分学生都是游刃有余的天才, 一边玩儿一边就能把试考好。

    直到现在才见识到, 他们这叫玩的时候用力玩, 学的时候用命学。

    阮芋还挺喜欢这种氛围,无论做什么都用尽全力,目标明确,有的放失, 既不在书山学海里泯灭人性, 也不因纵情玩乐而荒废时间。

    她唯一不满意的,只有她自己。

    复习节奏太慢, 方法论也很混沌,别人已经在盖上层建筑, 她连地基都还没打完。

    尤其看着同桌许帆刷题,速度快得飞起,正确率还高,她做完一张卷子许帆能刷完三张, 差距大得阮芋想一头磕死在课桌上。

    幸好她这人心比较宽,对于自己的水平有清醒认知,不至于硬与学神较高低, 这次期中考的目标就是全科及格, 达成了就算大成功,她要奖励自己周末瘫痪在家疯看小说电影, 其他啥也不干。

    想想都觉得美死了。

    如果有一科没及格。

    那只能麻烦温老师用语言的钢鞭将她抽死。

    温老师这人虽然话少, 也不会明里嫌她蠢, 但阮芋对她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就像员工面对领导,小绵羊遇到牧羊犬,温老师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发个问号阮芋就开始反躬自省,生怕自己的愚蠢弄脏了温老师高贵的眼睛。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感情,一是因为温老师很神秘,神秘会滋生距离感;二是因为温老师不求回报,犹如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很难不令人景仰。

    其实还有一个隐性原因,阮芋自己都没注意到。

    以前做太妹头子的时候没机会激发出来,直到来到这所高中,阮芋的智性恋倾向开始慢慢萌发。

    这个倾向暂时只对同性有效。

    她很容易崇拜聪明学习好的女生,比如许帆,比如温老师,在这样的女生面前,她说嗲就能嗲,张嘴只会咩咩叫,如果拎一个她国中时代的小弟过来,看到曾经的老大变成这样,估计能当场吓厥过去。

    今天户外风大,不知谁把窗户全关了,导致教室里闷得像个高压锅,大半班学生刷题刷得脸通红,一看就缺氧的不行。

    趁着下课时间,阮芋跑到走廊上吹点冷风透透气。

    连续一周多,曾被评为一中最繁华CBD中心街的高一四楼走廊盛况不再,变得门可罗雀,处处透着荒凉。

    其中或许有期中考临近的原因,但更关键的根由,是这里久负盛名的景点临时消失了。

    萧樾不在了,随队去省里参加为期十天的竞赛生集训。

    阮芋伏在栏杆上,深秋冷风朔朔,她还有点不太习惯这么空荡寂寥的走廊。

    乔羽真上完洗手间回来,贴在阮芋身边,挤眉弄眼说,不知道萧樾送你气球的事儿传了多远,那些女孩们不明真相,一定伤透了心,以后就算萧樾回来了,咱们走廊也不会再像从前那么挤。

    说着朝阮芋抱了抱拳,意思是咱们楼层的清静全靠她争取。

    阮芋瞪着眼伸手捏她腰,两人就这么掐在一起,一路打打闹闹跑回教室。

    当周周末,阮芋于周五晚上返家,周六早上醒来,拿起手机,惊讶地发现温老师在凌晨两点的时候一口气给她发了几十条微信。

    其中大部分是图片,囊括本周所有作业,把阮芋可能不会做的题通通写好步骤解答,拍下来提前发给她。

    后面还附了几张手写笔记,按科目分门别类汇总期中考重难点,内容很简练,只标出了知识点和重点题型的坐标,让阮芋自己翻书去找去背。

    最后发了一句话来:【白天有事,不能及时回复消息】

    所以就提前帮她整理好了一切。

    阮芋大清早起来,牙都没刷,抱着手机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连发一串哭唧唧表情包过去,夸温老师是她的神。

    过了小半天,吃完午饭继续,她对温老师表白,顺便妄自菲薄一番,说自己配不上温老师对她这么好。

    温老师果然一天都没有回复。

    直到深夜,阮芋即将入睡时……:【别激动】。:【主要是我自己复习需要,顺便发给你】

    阮芋看到消息,立刻抱起手机。

    原来是顺便。

    顺便她也很感激,她受到了很大帮助,那么这个“顺便”对她而言就是大恩。

    阮芋想要报恩,于是翻身趴在床上,飞快打字:【温老师吃甜点吗?喜欢什么口味的司康?】。:【不吃】

    阮芋:【我给你做!】

    以上两句话同时发出,屏幕前的两人皆是一愣……:【那随便】

    阮芋:【那好吧】

    ……

    那随便?

    应该是愿意吃她做的甜点的意思咯?

    阮芋:【那我就做我最拿手的吧】

    其实她根本不会做甜点,国中时期课余时间都在街头巷尾逞威风,“贤惠”两个字和她不沾边的。

    但是陈芸女士擅长做甜点,昨晚吃饭的时候还和阮芋提到,想做一点方便携带的让她带去学校分给舍友们。

    阮芋决定明天就去学做几样,晚自习的时候带给舍友和温老师,在她们面前刷一波贤惠软妹的好感。

    阮芋:【我明天晚上做好了带去学校。还是放在美术教室,你自己去拿?】。:【明后天有事请假】。:【大后天OK吗】

    阮芋:【估计放不了那么久诶,明天做的,后天必须吃掉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后天晚上】

    阮芋:【好哒~】

    之前说要送温老师茶叶,还有三亚买的小礼物,她都拒绝得很干脆。

    今天虽然一开始也拒绝,后面却接受了,这是不是说明——

    温老师很喜欢甜食?

    阮芋感到一丝反差萌,没想到性格冷淡干练的温老师,喜好的东西竟然这么甜蜜可爱。

    阮芋也非常喜欢甜食。

    她觉得自己和温老师的距离拉进了不止一点。

    如果以后有机会和温老师进一步接触,阮芋相信,她们一定能成为关系亲密的好姐妹-

    转眼来到下周一晚上。

    男生316宿舍本来就只有三个人,最近又少一个,任凭劳动和国庆嗓门再大话再密,两两相对久了,多少也会感到清冷无聊,内心渐渐产生对某个存在感总是很强的人的微妙思念。

    这天晚自习后,劳动和国庆回到宿舍继续刷题。

    估计碰到什么折磨人的偏难怪题了,劳动双手抵了抵书桌,椅子向后滋啦一声,仰天长啸道:

    “樾哥我想你了!快回来救救我——”

    宿舍门在这时豁然打开。

    “妈耶。”劳动整个人吓得蹦起来,“你是人是鬼?难不成是我召唤出来的?”

    萧樾身携一阵冷风,无视劳动和国庆惊悚的表情,长腿阔步踏进宿舍,肩上硕大的书包随手往桌上一扔。

    另一只手拎起一个粉蓝色纸袋,轻放在书包旁边,直到东西稳当立住了,他才松手。

    那纸袋看上去轻飘飘的,不像装有东西,倒像个空壳。

    国庆反坐在椅子上,骑马似的拖着椅子凑近,一脸惊奇:

    “你不是明早的高铁吗?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眼底还带着浓浓倦意,显然是集训一结束就飞奔回来,半秒都没有停歇。

    萧樾头也不回,一副渣男相:“你就当是想你了。”

    “好的,我会当真的。”国庆说着,瞄一眼他书桌,“那个袋子里是啥啊?看起来不像你的风格,女生送的?”

    如果他没记错,萧樾从来不会接受异性示好赠送的礼物。

    萧樾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抬手便将那盒东西推到书桌最角落,拿书包掩住。

    劳动一语道破天机:“该不会是我芋姐送的吧?”

    萧樾:……

    不得不说,吴劳动这人是有点机灵在身上的。

    机灵得让人想给他几拳。

    这会儿熄灯铃还没响,劳动和国庆复习正紧张,没闹多久就转回去刷题了。

    刷题的时候,他们耳边不时传来咕噜噜的喝水声。

    一杯,两杯……据劳动不完全统计,隔壁床那位大佬,熄灯前少说也喝了五整杯水。

    这他今晚不得跑穿厕所?

    直到熄灯后,躺上床,萧樾嘴里那股甜得杀人的奶油芝士味儿还没散。

    她说今晚之内必须吃完。

    然后往袋子里装了整整八个,每个都有拳头大小。

    萧樾本来就不好甜。

    今晚之后,他觉得自己一年之内都不能再闻到奶油芝士的味儿。

    简直要了命了。

    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有新消息进来。

    阮芋:【好吃吗[害羞][害羞]】

    萧樾举起手机,没啥力气地翻了个身,神情倦怠地平躺着……:【好吃哭了】

    阮芋:【真的好吃?!】。:【真的哭了。】

    第27章 期中

    和温老师沟通怎么把甜点交给她的时候, 阮芋曾提议,如果温老师不想多走路,她可以把东西送到班级或者宿舍。

    但温老师还是让阮芋放在美术教室,她自己过去拿。

    自始至终严格保护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直到今天, 阮芋除了知道她姓温, 头脑好使得像开了挂, 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她曾经确实完全不想探听人家隐私,但是随着相处日久,友谊的种子在心间萌芽,牵引着好奇心与日俱增, 她时不时就会想象, 如果现实中也认识该多好。

    不过,既然温老师不愿意曝光, 那么阮芋会默契地将这份平衡一直维持下去。

    退出聊天框,阮芋忽然意识到, 今天似乎是她第一次和温老师在非周末节假日的时间联系。

    没来由的,她又想到另一个人。

    就是舍友们惊讶他竟然在周末也不找阮芋聊天的那位哥。

    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鬼使神差地找到那人头像,点进聊天框。

    最后的聊天记录, 来自半个多月前,关于送气球事件的探讨。

    她发了句【那就好】之后,对方便不再回复。从那以后, 萧樾这个人似乎慢慢淡出了她的视野, 直至上周他奔赴集训,就此彻底人间蒸发。

    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阮芋指尖在屏幕上随意划拉着。

    正欲退出聊天界面, 忽然看到沉寂了半个多月的头像突然从底部跳了出来。

    萧樾:【?】

    消息气泡上方还有一行居中小字:你拍了拍“萧樾”。

    阮芋怀疑自己眼睛瞎了。

    用拇指指甲盖狠扎了扎作乱的食指指腹, 她弓身蜷起, 艰难地思考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不能说是误触。

    他们已经很久没聊天,对话框沉在海底,如果她不特意找出来点进去,又怎么会手滑拍到他。

    阮芋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要拜托你】

    萧樾:【说】

    藉由乔羽真之前调侃她的话,阮芋借题发挥道:【你送我气球的事情,如果有人问起你,你一定要解释清楚,不能让别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对面默了默,隔了两三分钟才回:【劳您半夜担心】

    停顿片刻:【并没有人问过】

    萧樾撒了谎。

    其实有人问过,数量还不少。一部分胆子大的直接问他,还有一部分间接从他朋友那儿打探。

    萧樾从来懒得回应这些问题,更没有心思特地去解释。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阮芋在乎。

    她表达得很明确,不希望在外人眼中和他扯上太多关系。

    今天之后,如果再有人问他,他会按她说的做。

    萧樾话里含着微妙的讽刺,语气冷若冰霜,阮芋很不客气地甩了十几个炸|弹表情包过去,给他送点温暖。

    萧樾的手机屏幕就这么震了十几下。

    他睁着惺忪惫懒的眼,眉心微皱,一直等到所有炸|弹在屏幕中央炸开,特效消失,她不再发来新消息,这才将手机息屏,随意丢到床沿。

    现在他不仅喉间腻味,心头也堵得慌。

    这一晚想必很难睡得舒坦-

    一中期中考按照班级座位排序,单人单桌,阮芋他们班被安排在高二教学楼考试。

    进入考场前,学生们扎堆站在走廊上等候。放眼望去,谁成竹在胸,谁心有余悸,一目了然。

    阮芋属于心有余悸中的佼佼者,第一门考语文,她怀里抱着课本、习题集、笔记本、错题本,左翻右翻上看下看,一秒也停不下来。

    许帆在她身边做考前热身运动。真的热身,抻肩压腿转脖子,手上连张便签纸都不拿。

    考试预备铃响起,阮芋把东西收进书包,放在教室外,直起腰的一瞬间,她忽然抓住许帆手臂:

    “完了,我现在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许帆:“一首诗都不记得了?”

    阮芋:“记得一首。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

    许帆听完,朝她竖起大拇指:“牛逼!”

    期中考持续两天,高一学生还未分科,要考全部九个科目。

    最后一科结束时,阮芋抱着文具袋走出教室,感觉两条腿各走各的,膝盖都有点杵不直了。

    许帆和乔羽真在走廊上等她,生怕她摔倒似的,一人一边勾住她胳膊,笑嘻嘻说今天晚上不吃食堂了,偷偷点个外卖补一补身体。

    阮芋问什么补身体?

    答案是烧烤、炸鸡和奶茶。

    餐还没来得及点,阮芋光听着,脸上已经浮现笑容,走路都更有劲儿了。

    楼道里人很多,她们被簇拥着转过一截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走廊上,迎面踱过来三四名高个男生。

    国庆和劳动走在前头,看到阮芋她们,殷勤地挥手打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错觉,几天没见,劳动似乎变瘦了些,原本和脖颈连在一块的肉脸,隐约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下颌线。

    她的视线没有在劳动脸上盘桓多久,眨眼又落到他身后另一人脸上。

    那张面孔过分吸睛,想不去看都难。

    这位更久没见了。

    两道目光对上的一瞬,阮芋蓦地产生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上一次面对面相遇,还是排球赛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他牵着气球朝她走来,目光干净直率,抬手将气球系绳递给她。

    今天的萧樾头发似乎刚剃不久,额边鬓角可见一层短短青茬,脸部线条更加锋利清俊,眉宇五官如凿如刻,整个人透出一股欺霜赛雪的不羁和凛冽来。

    刚结束考试,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只有他格格不入,满眼的漫不经心、目空一切,好像这一场磨炼都是别人的,与他完全无关。

    阮芋下意识张嘴打了个招呼:“嗨。”

    不知道是因为周遭喧阗吵闹,他没听见她的声音,还是他故意装聋无视她,总之,阮芋的一声唤很快淹没在人潮中,无人在意。

    隔着两三个人,萧樾直接从她眼前掠过,双手插在衣兜,飒飒踏踏走下了楼梯。

    帅哥的出现总是能引起各式各样的话题,更何况是萧樾这种脸蛋出色,脑袋更出色的极品。即便他人已经大步离开,阮芋耳边依然回荡着萧樾这萧樾那的诸多声音。

    搞得人莫名心烦。

    乔羽真在这时还要插上一嘴:“阮芋,你听听后面那群人聊的,都在说萧樾追一个12班的女生没追到……”

    阮芋头皮一紧:“我真的拜托,这又是哪门子的谣言?”

    乔羽真:“我再听一会儿……好像是有人跑去问萧樾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萧樾说只是普通朋友,气球也是随便送的。据说萧樾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太好看,那个人就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因为被甩了心情不好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阮芋无语极了:“姓萧的那张脸,表情什么时候好看过?我真服了,他们最好就私底下说说,别到处乱传。”

    万一传到某些爱慕萧樾的女生的耳朵里,比如温老师,那阮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浩浩荡荡的放学队伍涌到校道上,逐渐分流去宿舍、食堂、操场等等。

    阮芋她们啥都不着急做,闲闲散散地顺着主干道逛,途径校党委公告栏,看到白板上贴了几张新告示,便停下来仰头围观。

    其中有一份通知,展示的是本学年一中信息学竞赛队征战省级联赛的学生名单。

    拢共三十来人,绝大部分是高二、高三学生,高一学生只有凤毛麟角的三位。

    高一9班萧樾的名字赫然在列。

    许帆不免羡慕地说:“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人能入选国家队直接保送,又有多少人能拿到国奖获得自主招生降分。”

    竞赛这条路比高考更坎坷,但是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如果能挤上那条独木桥,未来的学习生活就能轻松很多。

    许帆也有搞竞赛的计划,下学期她会报名物竞班,希望能通过竞赛在高考前拿到A大或者B大的降分优惠。

    至于高一第一学期就去冲奖的,即使是许帆也不能不服,那都是神人。

    阮芋看着眼前的名单,脑海中自然没有像许帆那么宏大深远的计划。

    她觉得名单上的人都离她很远。

    保送和自主招生,更像两个全然陌生的词。

    “哎,帆帆,我问你个问题。”阮芋忽然道,“竞赛保送了之后,是不是就不用来上学了?”

    许帆:“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吧,看心情,反正都不用高考了。”

    阮芋:“那如果有人高一就保送了,岂不是接下来两年半都不用读书了?”

    许帆:“你问的是萧樾?”

    阮芋有些尴尬:“没有啦,我随便问问,高一学生不都是去打酱油的嘛。”

    许帆眨了眨眼:“据我所知,萧樾不是。我有个认识的初中学长,现在高二,也是信息竞赛班的,前阵子听他科普过萧樾有多厉害,很多高二高三学长有问题找不到老师的话,都习惯去问他;别人花一整天算不出来的题,他半小时就能搞定,敲出来的代码经常比标准答案还精简漂亮。”

    阮芋一愣,接下来又听许帆说:

    “萧樾这种人要是保送了,之后肯定不会来学校读书浪费时间。哇,想想都觉得爽死了。”

    阮芋张了张嘴,附和道:“是呀。”

    萧樾过的那种人生,于她而言就像做梦一样。

    原本站在跟前触手可及的人,眼睛一眨,瞬间就飞得离她万丈远。

    阮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对于这所学校的神人有多神早有心理准备,可这会儿心情平白无故地惆怅起来,这种感觉算不上羡慕嫉妒,也算不上消沉失意……

    就是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如果,只能和他做一学期同学的话。

    就在这时,阮芋口袋里的手机震响,听起来是微信消息。

    她拿出手机一看,差点两眼一翻就地晕倒。

    期中考结束还不到二十分钟,她连口热饭都没吃上,广播站的新任务就来了。

    发布新任务的依然是她的顶头上司赵萱柔学姐。

    看清楚任务内容,阮芋真的要晕了。

    下周四,他们文娱前线栏目计划做一期学生专题采访,是广播站负责老师直接下达的任务。

    采访的对象,好巧不巧就是马上要出征省赛的这群信息学竞赛生。负责老师想通过这次赛前采访,让全校同学,尤其是高一新生了解一中的竞赛历史、竞赛氛围,顺便吹一吹全省最强竞赛队的牛逼,让全体学生引以为豪,与有荣焉。

    由于设备限制,广播站只邀请一名学生代表参与采访。

    而这名学生代表。

    需要采访记者,也就是阮芋,自己去约。

    阮芋双眼发黑,生不如死地倚着许帆,给赵萱柔发消息:

    【学姐,这群竞赛生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能不能帮我随便找一个呀?高二的竞赛生最多了,你应该有认识的吧?】

    赵萱柔:【有是有】

    赵萱柔:【但是关老师说了,高二高三学生是这次竞赛的中流砥柱,下下周就比赛了,他们肯定没时间也没精力参加我们的采访】

    阮芋:【所以?】

    赵萱柔:【所以,关老师让我们尽量去约高一的竞赛生参加采访,根据以往情况,他们这次随队参赛也就是打打酱油,没什么心理压力,配合我们做个采访正合适】

    阮芋:……

    赵萱柔:【同级生交流起来更方便嘛,这就拜托你啦~】

    阮芋好想再发一条消息,说这次参赛的三名高一学生她也一个都不认识。

    但她要是再拒绝,就显得不太识相了。

    本来她作为后辈,就应该为前辈跑腿办事,哪有拜托前辈帮她办事的道理。

    唉。

    阮芋此时还站在公告栏跟前,目光失魂落魄地胶着在名单最上方一行,扫来又扫回。

    极限三选一。

    阮芋麻了。期中考试上遇到连题干信息都看不懂的题,她的头皮都没有现在这么麻。

    这简直是人类史上最难的选择题!没有之一!

    万幸中的万幸,她还有一件终极法宝。

    那就是蒙题口诀。

    用眼睛随便扫一扫三个选项,阮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第28章 采访

    期中考后第一周, 学校的氛围和刚开学一样松弛,社团活动紧锣密鼓地开展,篮球场和排球场一到课余时间就人满为患,可惜足球场的进口草皮今年秃得有点严重, 校方把整块草皮拉上警戒线围了起来, 封场养草一个月, 其间禁止任何人进去踢球。

    校队训练因此受阻。这周四放学后,队员们在跑道上做了几组体能训练,时间还不到一刻钟,队长就宣布训练结束, 让大家各回各家去了。

    萧樾回到宿舍, 花几分钟囫囵冲了个澡,头发也不吹就坐在书桌前翻起了编程书。

    劳动和国庆直到这时才吃完晚饭回来。

    推开门看到萧樾在, 他们拖椅子都不敢太用力,蹑手蹑脚坐到座位上, 各自低头玩手机。

    普通学生恐惧的期中考已经结束,而竞赛生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宿舍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只听门沿上方喇叭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今天傍晚的广播栏目即将拉开序幕。

    萧樾翻书的指尖一顿, 稍稍抬眸望向声源处。

    一段熟悉的开场音乐后。

    “大家晚上好呀,我是播音员阮芋。度过了紧张的考试月,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和大家重逢。”

    糖水般甜美温柔的嗓音, 劳动一边听, 一边忍不住捧起脸,余光打量隔壁床的萧姓大佬——他倒是端得清风朗月, 稳如泰山, 若不是修长的手指正在倒着翻书, 乍一看还真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刻苦模样。

    “今天的节目比较特别,我们文娱前线栏目组邀请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来到播音室接受采访……”

    “让我们热烈欢迎16级校信息竞赛队成员,高一1班的裴宏泽同学莅临播音室,和我们聊一聊他对学校竞赛氛围的想法,分享竞赛班的日常和备战省赛的心得……”

    什么鬼,信息竞赛队的?

    劳动和国庆不约而同瞅了萧樾一眼。

    后者依旧不动如山,就连翻书的手指也停靠在了页脚处,纹丝未动。

    阮芋话音刚落,广播里很快响起一道清冽的、带有一丝明显颤意的男声:

    “大家晚上好,我、我是裴宏泽,非常荣幸广播站能够邀请我参与这个节目,其实我在竞赛队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只能和大家分享一些浅薄的心得,希望大家能够见微知著,从我这粒小小的尘埃窥见到星辰大海。”

    开场白和结束语需要播音员和嘉宾临场发挥,台词本上没有写,所以阮芋没料到他一上来就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有点太过谦逊了。

    阮芋:“裴同学说笑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两天我好像在期中考百名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排在三十名内吧?简直是妥妥的学霸了,我们仰慕你还来不及。”

    “呵。”

    ……

    宿舍内的气氛肃然沉重。

    劳动凑到国庆耳边,悄声说:“你刚刚听见了吗?樾哥是不是冷笑了一声?”

    国庆点头:“听见了听见了,我耳朵很灵的,他现在还没冷笑完呢。”

    裴宏泽听阮芋对他一顿夸,说话都结巴起来:“别、别这么说,且不论竞、竞赛队的学长学姐们,和我同一级的高一竞赛生里头,就有一个成绩比我好得多的男生,他……”

    “裴同学实在太谦虚了。”

    阮芋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毫不留情地打断,直接引入正题,

    “学习成绩的事情我们暂且搁置,我现在特别好奇的是,宏泽你是通过什么样的契机决定加入竞赛班?对咱们学校的竞赛生培养制度了解多少,有什么个人见解吗?”

    劳动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芋姐直接叫他宏泽诶。”

    国庆:“冷静点,播音员聊天不都是这样吗?”

    “我知道。”劳动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怕我隔壁那位听着受不了。”

    ……

    国庆勇敢地扭头看了萧同学一眼,安慰劳动说:“别当心,他还活的好好的,已经开始玩手机转移注意力了。”

    广播电台中,裴宏泽照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念了一大段,内容无非两点,一是宣传一中的竞赛历史光辉灿烂,竞赛氛围浓厚和谐,二是科普一中的竞赛生培养制度合理且不失变态,学校要求竞赛生在征战国赛之前不能荒废主副科学业,一边搞竞赛一边还要完成每天的课余作业,经过这般用心良苦的磨炼,一中竞赛队的答题效率在全省各队中一骑绝尘,甩了对手几百条街,甚至获得了“宁城一中敢死队”这样闻名全省的美称。

    之后连续几个文绉绉的采访问题,裴宏泽照本宣科,除了读稿子的时候声音有点抖,总体来说,采访过程算得上非常顺利。

    阮芋把台词本上所有问题问完,看一眼时间,还剩两三分钟。

    再聊一个总结性的话题应该就够了。

    阮芋让裴宏泽说说他对这次比赛的展望,或者还有什么想告诉听众朋友的,畅所欲言。

    裴宏泽点了点头。他就猜到结尾会让他自由发言,尽管台词本上没写,但他自己构思了一通,记在了脑子里。

    裴宏泽:“作为新、新生,我主要是以观摩学习的姿态参与这次省赛,为明后两年的冲刺做准备。虽然心态比较乐、乐观,但我还是非常想进入省队,代表全省征战国赛,看一看顶端的风景。至于有什么想对同学们说的,我觉得吧,竞赛这个事情见仁见智,近几年保送政策在不断缩紧,省里……省里……”

    见他两眼突然发直,表情瞬间苍白,阮芋就知道他临场忘词了。

    她正准备接过话茬,就听裴宏泽机智地调侃自己:

    “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心情非常紧张,直到现在心脏还在咚咚的跳。”

    阮芋笑:“为什么这么高兴呀?宏泽你很喜欢我们广播站吗?”

    裴宏泽点了点头:“有这方面原因吧。”

    阮芋还得再拖一会时间,于是随口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裴宏泽:“有的。”

    阮芋:“那就和大家分享一下吧。”

    裴宏泽犹豫了几秒,忽然抬眸看她:“这是可以说的吗?”

    阮芋:……?

    难道是一些不适合广播出来的话?

    阮芋:“没关系啦,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裴宏泽深吸一口气,冲她笑了笑:“那我还是说吧。”

    裴宏泽:“那个,阮芋同学,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

    阮芋:???

    等一下,她不确定这种话能不能广播出去……

    “真的,前几天你来我们班找我的时候,我简直太高兴了,没想到你们能选我来参与这么重要的节目。”

    裴宏泽的声音还是有些紧张,但比先前流利了不少。或许意识到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他连忙找补道,

    “我要补充一下,虽然我是阮芋同学的粉丝,但是这份感情是非常纯粹友好的。因为阮芋同学的声音特别好听,每周四傍晚听过阮芋同学的栏目之后,我刷起题来都更有干劲了。”

    阮芋紧跟着说:“太谢谢你了。很高兴能听到宏泽你对我们播音员的赞许,让听众同学放松身心,从而以更好的姿态进入学习状态,这就是我们广播站最想要达成的目的。”

    救回来了。

    阮芋长舒一口气。

    顺便升华了一下主题,拍了拍广播站的马屁,站长和负责老师听到,一定会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男生316宿舍内。

    劳动和国庆屏住呼吸,瑟瑟发抖地问:“樾哥?你还好吗?”

    萧樾斜睨他们一眼,漠然扯唇:“挺好的。”

    说着又垂下眼,盯着手里的手机看。

    信息竞赛班群聊炸了。

    当裴宏泽说出“阮芋同学,其实我是你的粉丝”的那一刻,全校都寂静了。

    最先炸起来的就是竞赛班。

    【大大大大型表白现场!我疯了!看不出来啊小裴!平时那么安静内敛一人!】

    【真的猛士敢于全校广播表白!我跪下了】

    【我趴下了,我在机房贴着地板,五体投地】

    【妈的搞得人很烦躁啊,我也想和小阮学妹一起播音,为什么不邀请我?】

    【对啊。】

    竞赛班班长跳出来说,【我是班长,凭什么不邀请我,要邀请小裴那小子?】

    【可能因为他是高一的吧。】

    有人给出正解,【广播站应该默认高一竞赛生压力比较小,有时间参与这种活动】

    【我压力也挺小的】

    【你他妈是因为必进省队吧,不要秀优越,我纯粹陪跑好吗,就应该邀请我这种闲人】

    【话说,如果在新生里选人,为什么不选萧樾啊】

    ……

    这句话引发新一轮迷思。

    【对哦,为什么不选我萧草?】

    人萧草不仅长得帅,学习成绩牛逼,放眼他们整个竞赛班,也是扛把子一般的存在。

    加上他无论做什么效率都很高,每天闲云野鹤的,看起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正适合参与这种有点无聊但必须完成的校园活动。

    【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找萧樾吧,他一坐在话筒前,随便哼哼两声,估计全校女生都会停下来听广播,广播站不得乐疯了】

    【有没有可能……是人家已经找了萧学弟,结果被拒绝了?】

    ……

    【嘶,对哦!】

    【是是是,实际情况肯定是这样】

    【小萧臭脸一摆,小阮学妹估计直接被吓跑了】

    【@萧樾,操,人学妹来找你,你不愿意去,应该立刻把这个机会告诉老哥我,知道吗?】

    【@萧樾,还有我】

    【@萧樾,我是班长,必须第一个告诉我】

    ……

    广播站的结束音乐渐渐消散,宿舍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劳动忍不住又问一嘴:“樾哥,你真的还好吗?”

    萧樾右手把玩着手机,骨节分明的长指散漫地将手机一抛一接,仿佛在玩弄什么廉价的手把件。

    “挺好。”语气也稀松平常,听不出愠怒的味道。

    但是。

    宿舍里。

    真的突然变得好冷啊。

    “陪我去打个热水吧。”劳动戳戳国庆肩膀,“我好像有点畏寒。”

    国庆刷的一下站起来:“这么巧?我也是。”

    两个人一拍即合,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寒风凛冽的316号极地-

    翌日中午,热气萦绕的食堂二楼。

    女孩们眼疾手快地抢到一张空桌,放下书包占了位,各自散开找想吃的窗口排队去了。

    阮芋今天没什么想法,绕了食堂一周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于是拎了个餐盘,走到舀现饭现菜的窗口。

    几条队伍都差不多长,她随便挑了一条,站在队伍最末。

    只排了半分钟,前进了一个位置,她忽然感觉周围变拥挤了,喧嚣声更甚。

    转头看到隔壁队伍,与她并肩的位置惊现某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队伍与队伍之间贴得太近,阮芋不着痕迹地挪远了些,装没看见,与他保持半米左右的间距。

    她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结结实实落在萧樾眼底。

    “阮芋同学。”他恬不为意地搅局道,“你在躲我?”

    男生声线低,富含磁性,在这吵吵嚷嚷的环境中不甚清晰。

    阮芋其实可以装没听到。

    但那不是她的作风。

    “我在躲你?”她仰头直视过去,“难道不是你在避着我吗?”

    萧樾垂眸:“何以见得?”

    阮芋:“前几天在楼道里,我和你打招呼,你故意不搭理我。”

    萧樾眨了眨眼:“真没听见。”

    他的队伍前进了一位,但他站在原地不动,维持和阮芋并肩的状态。

    阮芋真想替他后面的同学给他两拳。

    就见自己的队伍也前进一位,阮芋向前挪了些,身旁那人这才慢慢悠悠地跟上来,锋利冷淡的眉宇掩着光,一脸的寡廉鲜耻。

    阮芋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视线投射过来。

    自从期中考后,萧樾本就逆天的人气又往上窜了一窜,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

    一中作为省重点,大部分学生都是理智派,比起脸好看的,他们更向往才华出众的,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慕强的心态。

    一个人若是长得好,大考成绩又落座百名榜顶端,那就属于活该被爱慕崇拜、全校都趋之若鹜的无敌人设。

    萧樾这次期中考考了年级第一,险胜第二名零点五分。实力强也就罢了,运气还特么好的不得了。

    许帆这次考得也很好,年级第四,她自己很满意。

    但是看见姓萧的狗贼考试月一半的时间都在搞竞赛,几乎没怎么集中复习,成绩出来却还是压她一头,许帆心里就莫名来气。

    很多人都像许帆这样认为,觉得萧樾考得好纯靠天赋。但他其实该刷的题都刷了,除了精力分出去一部分搞别的事,他备考复习的内容并不比别人少。

    一是因为效率高,二是因为心态稳,所以显得云淡风轻,仿佛年级第一唾手可得。

    然后就受到一大部分同学的疯狂追捧,以及一小部分同学的羡慕嫉妒恨。

    阮芋属于和萧樾有过节的极少数派,既不崇拜也不嫉妒,只觉得他拽得太刺眼,叫人看着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萧樾在惹她的道路上总是一往无前:

    “你下次打招呼的时候喊大声点,我肯定能听到。”

    阮芋:“我不,我天生声音就小。”

    男生扯了扯唇角,形容嚣张:“那你可以凑近点喊我。”

    阮芋哼笑了声:“凭什么要我凑近?你自己有手有脚的,下次见到我记得麻溜的凑上来问候。”

    她怼得挺爽,没想到对方犹豫了会儿,竟然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搞得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没劲,拳头似乎还被棉花一口吞进去不少。

    队伍继续前进,还剩三四个人就排到他们了。

    越往前饭香越浓,阮芋却在无意间闻到了萧樾身上那股清冽又宁神的皂香。

    前方有人横穿队伍,阮芋向侧旁让了一步,手臂轻轻擦碰到萧樾衣袖。

    很快就回归原位。

    “你认识裴宏泽?”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阮芋一愣:“认识啊,昨天还和他一起出节目。”

    “我说做节目之前。”萧樾声调清冷,“为什么选他。”

    阮芋心头莫名动了动,声音不自觉放轻:

    “哦,这个啊,老师让我们在高一竞赛生里选。我也不知道选谁,就用蒙题口诀随便挑的。”

    两短一长选最长,其余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两个字,所以她选裴宏泽。

    即使在此之前,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萧樾似是轻“嗤”了声,语气寡淡道:

    “选到粉丝做采访,运气是真不错。”

    阮芋没想到他这种大忙人也会听她的广播节目。

    “是挺好的。宏泽很配合我,整个过程都很愉快。”

    ……

    轮到他俩盛饭盛菜了。

    两人把餐盘递给阿姨,萧樾随手点了几个菜,侧头看阮芋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挑选。

    吃鸡腿还是红烧肉呢?

    鸡腿吧,红烧肉有点腻。

    今天的山药看起来不错,再来个山药炒木耳。

    ……

    阮芋点了三个菜,偏头看见萧樾已经拿出饭卡结算。

    阿姨把他的餐盘递给他。

    他接过,侧身往外走了几步,把窗口让给后面的同学。

    阮芋结算完也往那边走。

    餐盘有点沉,她放在台面上推,推着推着忽然撞到另一个餐盘。

    “你还不走啊?”阮芋随便问了嘴。

    萧樾两只手都离开餐盘,仿佛那是别人的东西。

    他闲散地立在阮芋面前,秋季校服不太正经地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无帽卫衣。

    依旧没有任何预兆,他忽然低声说:“省赛结束后还有一次采访,你们要不要考虑邀请别的人。”

    阮芋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赛后还要采访?”

    她很快猜到,应该是裴宏泽传达的,昨天采访完她和他提过一嘴。

    阮芋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细声细气道:“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提前通知你。”

    萧樾单手揣着衣兜,轻描淡写,又堂而皇之道,

    “我也是你的粉丝。”

    ……

    少女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向上扬起,露出波光潋滟的杏眼,受惊似的盯着他看。

    这又是什么操作。

    阮芋耳根莫名热起来,认为他应该又是在拿她寻开心。

    尽管他沉稳的声线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阮芋稍稍定神,状似镇定地说:“赛后的采访,可不是什么人想参加就能参加的。我们只邀请被选入省队的获奖选手。”

    话音落下。

    萧樾维持着垂眼看她的姿势,那副冷淡、傲慢的神态毫无松动。

    然后冲她扬了扬眉梢,不慌不忙道:

    “所以,这不是让你提前邀请我吗。”

    第29章 有我

    数不清的同学端着餐盘经过身后, 朝他们投来探寻目光。

    阮芋扶着餐盘的手指微微蜷起。

    每隔一段时间再见,这人的Bking指数似乎都会刷新上限。

    但他确实有拽的资本,这让阮芋吐槽的话语急刹在喉间,有些无计可施。

    她清了清嗓, 口舌略微发干:“就算你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我现在也不能保证到时候一定邀请你。”

    萧樾:“没让你保证, 你记在心里就行。”

    记在心里有什么用。

    阮芋只是广播站的底层打工仔,除非领导指明让她挑嘉宾,否则哪有话语权。

    但是,只要萧樾的赛绩足够强悍, 那么就只有各大宣传组织抢着采访他的份, 哪用得着他自己争取。

    这般想着,阮芋更纳闷了:

    “你之前不是对广播站不感兴趣吗?怎么现在这么想被我们采访?”

    萧樾淡然地提醒她:“我刚才说过, 我是你的粉丝。”

    我信你个鬼。

    阮芋一边腹诽,一边感觉热气上脸, 语速加快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受不了我的声音。既然说是我的粉丝,那我问你,期中考前我们栏目最后一次演播的主题是什么?”

    萧樾眼皮都没眨一下,张口便答:“备战期中考, 携手文学社品读考纲经典名著。”

    靠。

    竟然真的知道。阮芋人傻了。

    “那倒数第二场节目的主题呢?”

    萧樾勾了勾唇,不紧不慢道:“没有特殊主题,那天就是日常的社团新鲜事播报。”

    假的吧。

    阮芋一时语塞, 瞳孔微微放大, 不知该如何应对。

    或许他拥有过耳不忘的超强记忆力,只要听过的节目, 就能牢牢记住, 无关这节目是她的, 还是别人的。

    “现在信了?”萧樾淡声问。

    阮芋别开眼:“你变得倒是够快,明明运动会那会儿还满脸不爽地想逼我离开广播站。”

    “那时候年轻。”

    萧樾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是别人的年少无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作为你的粉丝,哪周四要是没听你的节目,我题都刷不下去。”

    您可真能掰。

    阮芋:“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能考年级第一全靠我?”

    萧樾:“合理。”

    他一双黑眸似笑非笑,眼底映着食堂暖色调的顶灯,光芒在他眼中收敛,化作缥缈微弱的暗夜星火。

    这人说话越来越没谱了,他凡事顺着她的话来,阮芋根本找不到反击的空间。

    于是干笑两声,止戈收兵道:“好的,我信了你的鬼话。那就祝你省赛加油,勇夺头筹吧。”

    “谢了。不过光这个祝福还不够。”

    阮芋抬眸睨他:“别蹬鼻子上脸哈。”

    萧樾无视她控诉,转身端起餐盘,视线从高处迤迤然落下来,音色低磁清冽:

    “为了你的粉丝能在省赛为校争光,偶像同学,有事没事记得多和我说两句话。”

    ……

    午后阳光刺眼,离上课铃响还有一刻多钟,阮芋便独自离开宿舍,往教学楼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自从中午在食堂和萧樾碰面,阮芋吃饭的时候发懵,回宿舍路上发懵,就连午睡过后,直到现在出了门,脑子里那根错位的神经都还没掰回正轨。

    上次送气球那事儿,即使事后解释清楚了,阮芋心里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在,这种怪异的感觉更显著了。

    她不算是一个特别敏感的女生,人家也没有做出任何直白的表示,所以她只能继续发着懵,揣测对方是不是有其他险恶的用心。

    而不是像她直觉感觉到的那样。

    因为那样太不真实了。

    穿过教学楼架空层,阮芋走西面的楼道上楼。

    二楼教师休息室旁的白墙上,张贴着高一年级期中考百名榜。

    阮芋经过那里,习惯性停下脚步仰望。

    年级前二十名里有不少她认识的人。

    许帆考了第四,他们班学委考了第十五,还有国庆,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哪儿有八卦他往哪儿钻,竟然能考出年级第十六这种恐怖的成绩。

    至于仅靠0.5分的优势爬上巅峰宝座那人……

    阮芋的目光放肆地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不得不承认,他是真厉害。

    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同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没有之一。

    这样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年,诚如斯言,很难教人不崇拜。

    察觉到自己心思有点飘,阮芋及时移开目光,顺着百名榜的次序,逐行往下找。

    加上今天,她至少认认真真地搜寻了三次。

    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姓温的同学。

    不应该呀。

    阮芋百思不得其解。以温老师的教学水平,怎么可能连年级前一百都考不到。

    她领教过班里很多同学的教学水平,客观来说,学得好的人不一定教得好,但是教得好的人绝对学得好。

    这些人中教学水平最强的就是许帆。

    但是和温老师比起来,许帆抓重点的能力弱了些,因为她自己习惯事无巨细地掌握所有知识点,所以在指导别人的时候,主次分得并不是很清晰,这就导致阮芋这种后进生在复习时间分配上呈现低效状态。

    温老师的出现改变了这种情况,她让阮芋的学习效率成倍提高,通过安装支点合适的杠杆,翘起更大的进步空间。

    所以,尽管这样想有些不合适,但阮芋曾经猜测过,温老师的成绩可能比许帆还要好。

    可惜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排在许帆前面的三个人中没有温老师,连年级前一百里头都没有。

    一定是这一百个人太强了,温老师暂时还没挤进去。

    说不定第一百零一就是她。

    阮芋这般想着,心情松弛了些,于是抬步离开百名榜,速度赶往教室-

    转眼到了周末,这天要去医院复诊。

    复诊的结果很乐观,医生夸阮芋这段时间比以前自律,只要一直这么维持下去,没有遇到极特殊的外界环境干扰,阮芋的移植器官大概率不会出现排异症状了。

    在父亲所在的医院磨磨蹭蹭待了一早上,阮芋和母亲直到将近中午才离开。

    阮济明穿着白大褂陪她们走到医院大门外。

    他晚点还有VIP特需号的门诊,没时间和妻子女儿一起回家吃午饭。

    泊车员从停车场开车出来,阮芋打开车门上车的时候,莫名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粘稠的视线,胶着在她身上许久。

    阮芋不太自在地回头瞭了一眼。

    除了两个从医院门诊部走出来、已经离她很远的年轻人,周围空荡清静,连只乱蹦乱跳的麻雀都没有。

    阮芋坐上后座,随手关实车门。

    半个小时后回到家,家里阿姨已经准备好饭菜。

    陈女士吃过饭,小憩了一个钟头便赶去她的茶庄会见客户。

    期中考刚结束不久,阮芋的上进心稍有倦怠,打算今天晚上再开始对付作业,白天的时间就懒着,随便浪费。

    她窝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看到一则关于救助猫咪的新闻,忽然想起她最近到处在给小中秋找领养人,却还没来得及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

    阮芋虽然对自己的治猫水平挺有信心,但她到底只是个门外汉,眼睛和手更比不上仪器精细。

    说干就干,阮芋麻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储物间里找到早就买好的猫包,推开家门去楼下抓捕小中秋。

    小中秋和她很亲,随便招呼两声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阮芋把它装进猫包背到背上,兴致勃勃地步行前往离家最近的宠物医院。

    小区林荫茂密,阮芋踩着地上斑驳的光斑,脑海中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

    “……偶像同学,有事没事记得多和我说两句话。”

    谁要理他。

    阮芋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忽然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

    我就和他通知一下今天这个事儿。

    毕竟“小中秋”这个名字都是他给的灵感,多少算小中秋的半个救助人吧。

    阮芋在开门见山和先打个招呼之间选择了后者。

    阮芋:【在干嘛呢】

    发出去之后,她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味。

    她这句话简直像在搭讪。

    阮芋正准备把事情一股脑儿说出去,没想到对方回得非常快:

    【搬家】

    搬家?

    阮芋删掉输入框中的句子,重新打字:【换新房子住吗?】

    萧樾:【嗯】

    萧樾:【有事?】

    又是这种不耐烦的语气,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好像阮芋处心积虑探知他的家事,而他无可奉告似的。

    昨天中午在食堂发生的对话,仿佛是阮芋一个人的白日发梦。

    阮芋确定自己没惹到他,回复的语气也冷漠了些:

    【正准备带小中秋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随便通知你一声】

    萧樾:【找到领养人了?】

    阮芋:【还没】

    萧樾:【你在宠物医院?】

    阮芋:【还没到】

    萧樾:【好的】

    萧樾:【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过去】

    阮芋:???

    一分钟前还对她爱答不理的,这就要亲自赶过来了?

    阮芋此时才走到小区门口,还没出保安亭。

    她停下脚步,站在绿化带旁边打字:【你不是在搬家吗?】

    萧樾:【可以晚点再搬】

    搬家绝对是件大事,阮芋不想打扰到他:【带它做个检查而已,我自己能行,你就别来了】

    萧樾仿佛没看见她的婉拒:【你到哪了?】

    阮芋:……

    这人真的很奇怪诶!

    她心头莫名一跳,有点不想这么快见到他。

    但又有点拒绝不下去。

    背着猫包在原地转了个圈,阮芋很快下定决心,拿起手机飞速打字:

    【我还在家呢,你先搬家,明天再来吧,我明天再带小中秋去医院】

    这一回,对方顿了顿,隔了一两分钟回复:【也行】

    阮芋蓦地松了一口气。

    转身带着小中秋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像个闲着没事干的大傻子。

    回到家,无所事事瘫痪了一阵,深秋的午后很短暂,四点刚过,天空便染上霞光,温柔的暖橘色透进窗内,给人以时光飞逝,急景流年之感。

    阮芋坚|挺地继续在沙发上趴着。

    直到将近六点,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暖色也消散,厨房里传来阿姨做饭的声音,阮芋终于肯直立行走,慢腾腾地挪进房间,翻出笔记本查看本周作业。

    和考前的书山题海比起来,今天的这几行作业,感觉不是很多。

    感觉。

    不是很多。

    阮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脑子里能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事实确实如此,她的周末作业总是能特别高效地完成。

    因为有人在身边不遗余力地监督指导。

    期中考成绩出来之后,阮芋还没有联系过温老师。

    她们只在周末说话,所以阮芋即使很想和温老师聊天,今天之前也一直忍着。

    城中高架桥上。

    一辆大型SUV由南驶向北,车上坐着三位年岁不一的男士,车厢内很静,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烟草香味。

    萧樾坐在后排左座。

    他神色寡淡,甚至可以说是木然,双目远眺窗外,少有的望出了神。

    直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将他思绪从虚空中拉回。

    萧樾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分|身。

    目光触及屏幕的一瞬,他僵滞的表情微微软化,眼底攀上一抹鲜活神采。

    阮芋抱着手机坐在书桌前发消息:【温老师!!!】

    对方的回复总是很快:【在外面】。:【八点之后有时间】

    阮芋:【你很忙吗?聊天也不行吗?】。:【行】

    这语气,说行听起来倒像不行。

    阮芋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还不知道我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吧?进步了超!级!多!】

    阮芋指尖在屏幕上飞舞:【我的目标本来只是全科及格,没想到我这次不仅全科及格了,成绩还不是全班倒数第一,竟然考到了倒数第十!年级625名!】

    全年级八百余人,阮芋是真没想到凭借特殊身份进来的自己能把这么多通过中考遴选上来的学霸踩在脚下。

    她已经不是全年级最菜的那个人了,她渐渐拥有了和这群学霸同台竞争的资本和信心。

    阮芋这几天非常高兴,帮助她获得巨大进步的两个功臣,许帆她已经抱着不松手千恩万谢过了,而对于神秘大佬温老师的感恩之心,直到现在她才激动地抒发出来。

    阮芋保守估计甩了有三十几个卖萌亲吻表情包。

    萧樾用手背掩了掩唇,另一只手将手机拿远些。

    不能离得太近看。

    否则很容易被击中。

    阮芋两个月前有多菜他是知道的,说实话,那时的她的确是年级倒一水平。

    经过这段时间的辅导,阮芋进步明显,萧樾预估她这次期中考成绩会排在班级倒五,年级七百出头左右。

    没想到她发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625名,与他预估的相比,多往前窜了八十名。

    萧樾在微信自带表情列表里点了几个大拇指发出去。

    阮芋紧跟着又甩来十几个冒着粉红爱心泡泡的表情包。

    她虽然对这个成绩很满足,但是进步的信心已经激发出来了,她不能也不想止步于此。

    阮芋定了定神,郑重地在输入栏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

    【温老师,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目标,想试试能不能在高二之前冲上年级中游,也就是四百多名的位置】

    阮芋:【你觉得可行吗?会不会有点不切实际?】

    对方的回复短促而有力量:【可】

    “yes!”

    阮芋激动地捧了捧脸,坐在书桌前讨饭似的敲起了桌子。

    过了会儿,又话痨一般地重复问道:【真的可以吗?越往上爬肯定越难,我起码还要再超过两百个人,简直太可怕了!】

    片刻后……发来一条新讯息,语气极为淡定:【这不是有我吗】

    疑问句式表陈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自信、从容、意气风发。

    看见这行字,阮芋先是心头一暖。

    而后,她的眼神缓缓愣住,发直,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极为类似的话-

    这不是有我吗-

    这不是让你提前邀请我吗。

    阮芋:……

    温老师这个酷炫狂拽吊炸天的语气。

    未免和某人太像了一点?

    第30章 搬家

    周五晚, 萧樾离校到家之后,偌大的平层住宅时刻充斥着引人心焦的沉默和憋闷。

    新家一应物品齐备,男生的东西本就少,全部打包完, 也不过两个大号行李箱。

    似乎轻易就能抹去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周纯的脸色很不好看。

    直到前夫的车开到楼下, 她才勉强支起几分惨淡笑意, 歉疚而温柔地嘱咐萧樾好好准备竞赛,在新家要听父亲和梁阿姨的话。

    萧彦群曾经不止一次提出想接萧樾去他那儿住一段时间,周纯始终没答应,他也不会强求。

    就在前阵子, 萧彦群电话联系前妻, 隐晦地询问萧樾在赵家是不是过得不开心,为什么期中考温书假没有待在家里读书, 而是背着书包跑到街上乱逛,还正好被萧彦群撞见。

    周纯当时正在公司加班。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知道自己是个非常、非常失职的母亲。

    那通电话末尾, 周纯同意让萧樾搬去萧彦群那儿住一阵。

    至于“一阵”是多久,他们并没有做出规定。

    周纯不知道自己能否料理清楚赵家这边的事情,她有点想和赵海超分手了,但是这段婚姻未来会何去何从, 她心中也没有定数。

    倒是萧樾,临走时说了一番话,让周纯心酸得几近落泪。

    他让周纯过好她自己的人生, 顾好当前的事业, 不要为了他去开始或是放弃一段婚姻。

    再过两年他就成年了,届时不再需要监护人, 他完全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萧樾随他爸离开后, 周纯独自坐在清寂空荡的客厅, 发呆许久。

    隔着一扇薄薄的房门,赵辉扬听见萧樾走了,颇为自得地松了松懒腰,坐到电脑桌前准备打游戏。

    一按下开机键,他便收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大礼——他引以为豪的六位数配置台式机中的所有内容全部格式化,包括游戏数据、音视频文件、学习资料等等的一切。

    漆黑的电脑屏幕上跳跃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在赵辉扬愤怒的砸桌声中,屏幕上再度跳出一行并不显眼的设备锁定警告。

    锁定时间——二十年。赵辉扬气得险些昏厥。

    周纯正在客厅里坐着,耳边忽然响起一串杂沓凌乱的脚步声。

    “周姨,萧樾是不是给我电脑种病毒了?”他声音带着明显粗气,却不敢在周纯面前太过放肆。

    周纯撩起眼皮,毫无情绪地瞥他。

    打从嫁给赵海超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想过赵辉扬能把她当妈看。她只需要他把她和萧樾当成普通的合租室友,相安无事、互不打扰即可。

    可是这个孩子的恶劣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作为大人,周纯很难去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但也绝对无法再给出好脸色:

    “是吗?那不是挺好的。”

    赵辉扬:“什么?”

    周纯撑着桌面缓慢站起来:“电脑坏了就玩不了游戏,空出来的时间刚好多读点书。你明年就高三了,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小樾未来肯定能上A大,你作为他名义上的哥哥,也不能差弟弟太多,对吧?”

    赵辉扬被怼得脸色发白:“我……”

    他想爆粗口,可又怕挨他爸的打。周纯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就因为对周纯不礼貌被他爸教训了很多次,甚至停了他的生活费,任他哭天喊地也不为所动。

    他爸是真喜欢这个女人。

    她最在乎的儿子现在搬走了,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她忌惮的东西,也不存在她想要维持的平衡了。

    如果她有心要治他,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赵辉扬心头蓦地一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萧彦群在等萧樾下楼的时候抽了一支烟,身上沾染了淡淡的烟草味。

    他坐在后座右侧,除了刚上车的时候和萧樾说了两句话,漫长的车程,车厢内始终落针可闻,静得令人心慌。

    直到某一时刻起,他隐约听到萧樾掩着唇笑了声。

    侧目看去,少年清瘦的手背刚从唇边移开,眼尾留存浅浅一弯,周身气质似乎都活泛起来。

    “看什么呢?”萧彦群忍不住问。

    萧樾:“没什么,和同学聊天。”

    说着便将手机倒扣到膝上,不过须臾,又翻拿起来再次查看。

    他以温老师身份发完那句【这不是有我吗】,素来秒回消息的阮芋破天荒地消失了一会儿。

    疑惑间,手机终于又震起来。

    消息却来自另一个微信账号。

    萧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

    阮芋:【哈喽年级第一】

    萧樾纳闷道:【?】

    阮芋:【有个事儿咨询一下你】

    萧樾:【说】

    阮芋:【是这样的,我这次期中考考了六百多名,进步还挺大的,所以我现在充满了干劲,还想再往前窜一窜。作为全年级最强的男人,你觉得,如果我再加把劲,有没有可能在高二之前冲上年级中游啊?】

    萧樾:……

    一模一样的问题问了温老师,现在又甩过来问他。

    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萧樾攥手机的手指略微发紧,眸光定定落在屏幕,踟蹰许久,终于打字回复道:

    【异想天开】

    呵。

    不会说人话建议把嘴捐掉。

    尽管阮芋问这个问题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此刻却实打实地被他激怒了。

    于是不服气道:【别瞧不起人。我身边还有高人相助。】

    萧樾:【就算我亲自教你】

    萧樾:【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阮芋:……

    谁要你教。

    简直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了。

    阮芋非常懊悔,刚才脑子是抽的多厉害,竟然把温老师和这种无耻之辈联系到了一起。

    豁然间,她又想起上个月某天晚自习,她去教师休息室找老师问问题,当时曾经不经意看见摊放在办公桌上的9班语文试卷,萧樾的卷子摆在最上层,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红勾勾,没挑到一个错。

    然而,比奇高的正确率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一手筋骨遒劲、不燥不润的好字。

    温老师的字很难看,时而鸡飞狗跳,时而满地乱爬,两个人的字迹相较,简直天差地别。

    阮芋心头疑虑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随手往萧樾的对话框里甩了几个菜刀,指尖轻点屏幕,切到温老师的对话框,心情一瞬柔软,思索接下来还能和温老师聊什么话题。

    平稳行驶的suv车上。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车窗,流淌过少年修长的手臂,滑落至指尖处坠落消失。

    萧樾的脸匿在阴影中,眉心微蹙,极为不耐烦地拨转着手机。

    为了守住秘密,不露馅,他被迫用大号说了违心的话,在她眼中坐实了目中无人、瞧不起她的形象。

    实实在在刷了一波恶感度。

    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结果。

    更不想惹她讨厌。

    萧樾默然地叹了口气,捏着手机盘算良久,绞尽脑汁想再抢救一下。

    须臾。

    萧樾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说:【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萧樾:【但我有点想要挑战自己】

    阮芋:【你在说什么?】

    萧樾坦陈:【我可以指导你学习】

    他想直接切大号上场。

    阮芋:【哦】

    阮芋:【那我也劝你,不要异想天开】

    阮芋:【我不需要】

    萧樾:……

    他这就叫,祸从口出,自食其果。

    抢救任务宣告失败-

    将近晚上七点,suv载着家庭新成员驶入独栋别墅地库。

    行李有佣人搬运,萧彦群领着萧樾乘电梯上楼。

    甫一踏出轿厢,迎面走来一名眼笑眉飞的年轻贵妇,热情地拉着萧樾寒暄不停。

    “好了,先让孩子上楼休息。”

    萧彦群问,“他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吧?”

    梁思然:“早就收拾好了,四楼朝南最大的那间,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的,衣柜我也填满了,全是时下最新款,设计师朋友帮我挑的。”

    萧彦群似乎只听见其中几个字,微微皱眉:“四楼?为什么让小樾住四楼?二楼主卧旁边的两间房不是挺好的,离我们也近。”

    梁思然淡定道:“他自己想要住四楼的,高中生嘛,读书最要紧,住的地方越清静越好。是不是啊小樾?”

    萧樾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萧彦群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见萧樾干脆利落地抬步离开,走到茶几边兀自倒了杯水喝。

    佣人很快引着萧樾上了楼。

    一楼客厅灯火通明,萧彦群没有跟着儿子上去。

    他有话和梁思然说:“思然,你老实告诉我,是小樾他自己想住四楼吗?”

    “当然了。”梁思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没事骗你干嘛。”

    说罢,立刻浅笑着勾住丈夫胳膊,带他往电梯方向走:

    “一起上楼看看小樾的房间吧,我收拾得很漂亮呢。”

    ……

    晚间,近九点。

    萧彦群在书房开电话会议,至少到十一二点才能结束。

    主卧浴室花香弥漫,娇美的妇人浸泡在布满玫瑰的浴缸里,慵懒惬意,一边往身上抹精油,一边和电话里的闺蜜谈天侃地。

    “……没想到萧樾这孩子看着冷酷,其实挺听话的,让他干什么说什么,他都乖乖照办。”

    闺蜜:“既然如此,你可要对孩子好点。”

    梁思然笑:“那是自然,他的吃穿用度我都会细心安排,除了住的地方偏僻了些,其他方面哪会亏待他。”

    闺蜜:“可万一你过段时间怀上了,该拿他怎么办?住在同一屋檐下没问题吗?刘老师有教你破解的办法吗?”

    梁思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浴室里热气升腾,别墅顶层的房间却像冬日一般清冷寂寥。

    萧樾洗完澡出来,从衣柜里随便抽出一套深灰色家居服,套在身上,尺寸倒是刚刚好。

    房间布置得干净温馨,书柜和衣柜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萧樾搬过来之后,只需要把课本、电脑等学习用品摆放上去,这个房间,就和他原来的房间别无二致。

    他今夜甚是倦懒,不想看书刷题,洗完澡便平躺到床上,双眼放空,直视着陌生的天花板。

    搬家之后,他的心情依然很差,很压抑。

    但这里终究比赵家要好,没有赵辉扬烦他,刷题备赛就能更专注些。

    新卧室空间太大,并不能让人更自在,反而透着一股空茫、虚无的气息。

    萧樾捡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眸光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绿色软件间游移。

    肯定更想以他本来身份和她说话。

    可那样估计聊不了几句,就会陷入互相冷嘲热讽的僵硬局面。

    相隔十几公里的某高档住宅小区。

    阮芋收到温老师发来的消息,问她作业做了多少,有没有什么问题。

    阮芋刚默完几篇古文,正在抄写英语单词,还没有做到需要动脑计算的作业。

    她把进度告诉温老师,片刻后,对方忽然发来一句: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阮芋愣了愣,仔细回想一通:【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会去做运动、逛街购物什么的】

    阮芋:【现在这么晚了,出不了门,看电影应该是个不错的排解方式】

    阮芋:【我可以把我的片单推荐给你】。:【行】

    阮芋很快将片单分享过去。

    对方没有再回复。

    这时候,阮芋又想到一个拯救心情的好方法,比看电影更奏效。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问:

    【温老师,你现在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和我煲个电话粥呀?】

    对方许久没有回复。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阮芋等到眼发直,才看到温老师木然地回了句:

    【不方便】

    好吧。

    阮芋:【或者想点开心的事,比如明天要去哪里玩,买点什么好吃的之类的】

    明天?

    萧樾敛了敛眸,思绪如风吹云动。

    明天要去见她。

    阮芋手机轻微一阵,收到对方回复……:【好了】

    阮芋不明就里:【什么好了?】。:【心情】。:【很管用,谢谢你】

    看着她的回复,阮芋更加一头雾水。

    这么快就好了?

    不管她采用了那个方法,心情有变好就行,阮芋感同身受地翘了翘唇角,甩一个飞吻过去:

    【不用谢,么么哒~】

    萧樾盯着她后面三个字看了很久。

    这不是阮芋第一次给他发【么么哒】,以前几乎每一次他都半尴不尬地略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其实,这种没什么含义的消息完全可以不回。

    但他今天看得有些出神,手指在键盘轻按两下,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个字过去。

    阮芋收到温老师回复……:【么】

    盯着那短短的消息气泡看了太久,阮芋好像有点不认识那是什么字了。

    然后。

    她忽地丢下课本,捧脸笑出了声。

    反差萌什么的,简直是她的天菜!温老师也太可爱了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周六深夜里飘了几个小时的细雨,周日早晨放晴,宁城的气温一下子跌了近十度,寒潮肆虐各处,相比之下,碧蓝辽远的晴日仿佛只是个漂亮的摆设。

    距离阮芋家小区半条街的宠物医院里。

    兽医助理正在给小中秋检查皮肤,拿伍德灯照遍全身,发现有几块不易察觉的猫藓藏在脑后和肚皮的皮毛之下。

    涂完药之后还有内检和抽血检查,抽血检查完还要驱虫,流程挺漫长,工作人员让阮芋和萧樾在店里找地方坐,别一直站着等。

    今天天气冷,店里没开暖气,阮芋早就站得腿发寒了。

    她双手拢了拢羊羔毛外套的衣领,让冷风溜不进脖子里。

    转头瞄了眼身旁那人。

    他似乎丝毫不觉得冷,上半身穿一件黑色工装夹克,版型挺括,衬得肩宽颈直,领口处隐约可见白色内衬,应该是圆领卫衣,瞧着一点也不保暖。

    下半身是清一色的黑,直筒长裤加一双马丁靴,显得腿又直又长,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便是画报般的模特出街现场。

    平常在学校,他穿个朴素简单的校服就已经很吸睛了。

    今天稍微穿得潮一些,整个效果加倍的惊人,一路从小区走来简直杀疯了,若不是旁边跟着个阮芋,帮他挡了挡桃花,今天半路上想来搭讪的女孩估计能把人行道给堵住。

    阮芋心想,等会走回去的时候,得找机会问他要个保护费。

    她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率先走到医院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

    萧樾没有及时跟上来。

    过了半分钟,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纸杯,装了大半杯热水,迈着长腿缓步走到阮芋身边。

    “坐进去。”他忽然低低催了句。

    阮芋一怔,她原本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眼下茫然地往里挪了一位。

    萧樾很快坐到她原来的位置上。

    这时有顾客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室外的冷风呼啸而至。

    阮芋紧了紧衣襟,就见身旁的男生稍稍挺直腰,高大身姿挡在风口处,几乎没怎么让冷风吹到她。

    然后又把手里那杯热水递过来。

    “拿着。”依旧没什么语气。

    “哦。”阮芋乖乖照办。

    她目光跟随杯口袅袅升腾的白烟,双手交叉紧紧捧着纸杯,暖融的温度不断渡进掌心,一路通达脏腑,让她全身上下都慢慢暖和起来。

    她缓慢捧起纸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微弱的热雾扑到脸上,让她的双颊莫名发起了烫。

    又有人进出店门,寒风吹来一股浅淡的薰衣草香味。

    阮芋鼻尖翕动,忍不住凑近多闻了闻。

    萧樾的视线正好荡下来,低声问了句:“干嘛呢?”

    阮芋轻抿了下唇,犹犹豫豫地说:“你怎么不用以前那个洗衣液了?”

    “什么?”

    “就是那个,有点青草味道,又有点木质涩味的皂香。”

    萧樾:“那个啊,是以前衣柜用的熏香。昨天不是搬家了么。”

    他身上这套衣服是今早在新衣柜里随便掏的,味道自然是新衣柜里头带的。

    阮芋“哦”了声,莫名有些失落。

    沉默片刻,萧樾忽然不紧不慢地问:“你喜欢原来那个味道?”

    是喜欢的,很喜欢。

    阮芋回答得比较矜持:“就……挺好闻的,清新干净,挺适合你。”

    话音落下。

    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这话题就这么撂这了,半天不回复她。

    余光瞥见他突然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阮芋感觉被忽视了,不太爽快地问:

    “你又干嘛呢?”

    萧樾眼皮都没抬,侧颜深隽流畅,轮廓像雕塑般精致。

    他这次倒是回应了。

    “问我妈那个香薰是什么牌子的。”

    他音色很低,带着轻微又好听的颗粒感,漫不经心道,

    “今晚就换回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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