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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喜报

    从宠物医院回小区的路上, 寒风从身后吹来,卷着落叶向前滚,窸窣响动夹杂其中,透出一股萧瑟冷清的感觉。

    顺着风吹的方向走, 阮芋和萧樾的步速却很慢。

    阮芋脑袋里还在回想那句“今晚就换回来用”。

    应该是因为, 他也觉得那个味道适合他吧。

    她的心情既微妙又复杂, 似乎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正在敷衍自己,但是又完全不愿意深想下去。

    身旁少年穿了一身劲峭的黑,背上却背了个突兀的粉色猫包。

    鲜嫩的色调为黑色平添几分诙谐,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峻拔英气, 也不显得幼稚, 反而在冷酷和温柔中形成了一种平衡。

    猫包正面开了一个透明圆窗,小中秋时而探出脑袋, 警惕地向外张望。

    经常有过路的小姐姐红着脸凑到猫包后边观察小猫,阮芋便拉着萧樾走慢点, 让她们能看得尽兴。

    至于她们想看的是猫还是人,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了。

    对于阮芋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萧樾不太能苟同。

    他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拉直,却没有拒绝, 就这么任她拽着他袖子,一条五百多米的路,愣是走了十几分钟都没走完。

    直到身边不再有围观小中秋的路人, 阮芋才松开他衣袖, 两只手畏凉地揣进口袋里。

    斜刺里刮来一阵邪风,阮芋缩了缩脖子, 随后就听萧樾淡淡问了句:

    “怎么不围个围巾?”

    阮芋:“这还不到12月呢, 没想到已经这么冷了。而且, 我老家那边冬天特别暖和,我都没有几条围巾。”

    那时候身体也健康,哪像现在这么虚,一点冷风都受不了。

    “冷就走快点,别磨蹭。”

    “知道啦。”

    还剩十几米就到小区门口了。

    阮芋微微含着胸,加速步行的时候,隐约感觉外套布料轻轻擦碰到了萧樾的手臂。

    两人中间原本隔着几十公分。

    他现在似乎靠过来了一点,但是并没有贴着她走,总是维持一段礼貌的、有分寸感的距离。

    阮芋蓦地想起某天晚上在宿舍,乔羽真说过的话——

    “我倒是觉得冬天才适合恋爱,天气越冷,两个人越要凑到一块取暖嘛。”

    她心头一跳,脚底好像插上火箭,一下子窜出去老远,将萧樾遥遥甩在身后。

    很快走到猫窝附近,萧樾放下背包,忍不住叹了声:

    “啧,这新房子未免太豪华。”

    阮芋挑眉:“也不看看是谁准备的。我家乖儿子,当然要住最好的猫别墅。”

    贴墙摆放的三层猫别墅,屋顶快到萧樾胸口那么高,墙面材料似乎有两层,外层防风防水,内层坚固保暖,每一层底部都铺了厚实的毛绒软垫,中间那层的天顶上还挂了两三只玩具老鼠供小猫咪玩乐。这还只是主楼,主楼旁边连着副楼,是个带屋顶的餐厅,里面摆着全自动饮水机、喂食器,设施齐全得萧樾看着都怕遭贼惦记。

    阮芋从猫包里抱出小中秋,放到草地上,就见它轻车熟路地钻进豪华大别墅,找了个舒服地方,兀自趴下了。

    阮芋伸手挠了挠它脑门,想起萧樾昨天搬家,自然而然地问:

    “你新家还好吗?”

    萧樾语气很淡,无波无澜道:“很安静,适合学习。”

    阮芋:“那还挺好的。”

    她记得萧樾家很有钱,估计是从豪华大别墅搬到了超级豪华大别墅,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

    阮芋还想再撸会儿猫,顺便闲聊点别的,却见萧樾没什么耐心地帮她把猫包捡起来,拉上拉链递过去,漆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她,语速很快:

    “走了,要回去刷题。”

    阮芋“哦”了声,接过猫包。

    整个告别过程不超过二十秒,刚刚还懒懒散散站在面前的人,眨眼就只剩个黢黑的高挑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阮芋好像根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室外太冷,她不再耽搁,到家那刻兴冲冲推开门,习惯性朝屋内大喊:

    “爸、妈,我回来啦,外面可冷死我了。”

    陈芸快步从卧室赶出来,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

    “你爸在开会呢。”

    阮芋换好拖鞋,搓着手边往里走边问:“他今天不是休假吗?”

    陈芸:“半个小时前接了好几通医院来的电话,隔壁市分院突然来了个心梗阻加上高血压的高危孕妇,现在正在开视频会议,组织两院各科室主任联合会诊呢。”

    “这么可怕?”

    阮芋嘴上感叹,心里倒是恬然自若。她爸在他们老家城市是出了名的产科圣手,什么疑难杂症碰上他,都能轻松化解。

    陈芸接着嘱咐她:“你爸最近压力也很大,毕竟一来新医院就空降科室主任,同科室有个姓林的副主任特别不服他……总之你在家里要乖点,身体也要养好,别让你爸太担心了。”

    “我知道啦,我这几天好像又胖了两斤呢。”

    阮芋凑到妈妈身边撒了会儿娇,“身体和学习两手抓,我现在要去刻苦读书了。”

    陈芸笑起来,满眼欣慰道:“去吧去吧,千万别累着自己。”-

    经过半个学期的磨合,阮芋已经非常适应宁城一中的高强度生活模式。

    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搞社团活动,唯一不太适应的就是这里的天气,太冷太干,又没有暖气,每天都要裹成个粽子出门才安心。

    信息竞赛队前往省里参加比赛的那一周,钟湛给阮芋发了条短信,想约她一起吃晚饭。

    理由非常官方——前几天的英语单元考,阮芋的作文拿了满分,和其他几篇满分作文一起刊印出来贴在全年级每个班的后墙上,钟湛由此提出想和她交流一下英文写作心得。

    阮芋答应了他的邀约。

    然后,带着她的两个学霸好姐妹和钟湛一起交流写作心得。

    饭吃到一半,这场半尴不尬的饭局又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可以啊老钟,一个人陪三位美女吃饭。”

    国庆大喇喇端着餐盘坐到他身边,另一边也堵来一位重量级选手吴劳动,两人言笑晏晏将他夹在中间,看架势不像来吃饭,倒像是狱警监视心里有鬼想犯事的罪犯似的。

    这两人一来,话题瞬间扭转到他们远在天边的好大哥身上。

    大言不惭地说萧樾肯定能进省队,就看是全省第几名。

    钟湛被他俩搞得脸都有点绿。

    但是面前坐的三位女生似乎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没法儿,他只能耐着性子坐在原位,硬生生听两个傻缺死命吹他情敌的牛逼。

    周三那天,竞赛队队员们人还没回来,比赛结果的喜讯已经传回学校,红底黑字喜气洋洋张贴在了校公告栏上,供所有学生膜拜瞻仰。

    劳动和国庆就跟萧樾的宣传队长似的,一左一右站在公告栏旁边吹嘘捧场。

    阮芋看见喜报上写的,萧樾拿了个全省第三,和同校的高二学长并列全校第一,一中队里还有四个同学考进全省前三十,一共六人被选入省队,H省最强校队当之无愧。

    阮芋张嘴虚虚叹了声:“好厉害啊。”

    话音未落,就听国庆捧哏似的冒出一句:

    “保存实力了。”

    阮芋一惊:“这还保存实力?”

    国庆点头,口出狂言道:“樾哥起码是国赛金牌的水平。”

    劳动补充说:“这可不是我俩瞎封的,很多信息教研组的老师都这么说。”

    阮芋:“国赛金牌……那不是过几个月就保送A大B大了?”

    “他今年不保送。”国庆挠了挠后颈,耐心地向阮芋解释说,“就算拿了金牌选进国家集训队,还要经过大学的校测才能确定保送。A大校测很难,考的是整个高中阶段的知识,据说数学题目还涉及高数,对高一学生而言太难了。所以樾哥说他想多读一年高中,明年再冲金牌,今年先简简单单保个铜牌。”

    劳动:“拿到铜牌就等于拿到自主招生几十分的降分优惠,所以就算樾哥明年爆大雷保送不了,高考的时候也能闭着眼睛考上A大,这就叫做稳稳的幸福。”

    国赛拿铜牌。闭眼上A大。稳稳的幸福。

    阮芋:……

    神仙的世界她果然不太懂。

    不过,从国庆嘴里听到确切的消息——萧樾还会在这所高中读到高二,阮芋心里有根紧了好久的弦,莫名就松弛下来。

    当天晚自习后,她就收到赵萱柔学姐发来的短信,说下周节目的采访嘉宾确定是萧樾了。

    定的真够快。

    阮芋严重怀疑广播站这边还没有想好要选哪位获奖同学来参加采访,萧樾这人就跑去自荐了。

    他干得出来这事儿。

    不过,阮芋也能揣摩出来,广播站这边最想邀请的第一选择应该也是他。

    然后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她的活儿也就来了。

    送竞赛队回校的大巴周三晚上驶入校门,周四早晨的大课间,阮芋便抱着纸和笔跑到9班门口找人。

    他们这层楼走廊,又名宁城一中CBD中心街的拥挤程度在今天达到顶峰。

    阮芋在一群假装路过的少女中间,直勾勾走向9班教室后门。

    萧樾本周的座位换到最里面那组,教室里乱哄哄的,隔着好几道人影,阮芋都看不清他坐没坐在座位上。

    顺手抓了个出来上厕所的高个男生,阮芋直白地拜托道:

    “同学你好,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萧樾?”

    这名男生脸上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面相朴素内敛,一看就和萧樾以及国庆那群傻缺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阮芋长得漂亮,他一定直接略过,脚都不会停一下。

    男生对阮芋说:“你走吧,他不会出来的。”

    一看就是经历过无数次相似的场景,看麻了相似的结局,所以对阮芋发出了友好忠告。

    阮芋愣了愣:“为什么?”

    男生耸肩:“没有为什么。”

    阮芋体会不出他的好意,坚持道:“我真的有正事找他,你就帮我传达一下,说我是12班的……”

    “12班班主任来了他都不一定出来。”

    阮芋:……

    她这人的一大优点就是绝不轻言放弃,直路不通她就转个弯:“那就拜托你帮我叫一下吴劳,哦不,吴逸杰……”

    “叫谁啊?”

    阮芋话还没说完,教室后门那儿突然飘来一道不轻不重、音色甚是低沉悦耳的男声。

    就见萧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门中间,上半身微微倾斜倚着门框,蓝白色校服里头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衬得脖颈往上的肌肤冷白耀眼。

    他视线从高处落下来,颇为善意地看着阮芋:

    “你要找谁,我可以帮忙。”

    阮芋身前那名男生回头看了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阮芋耳根子一热,太阳穴那儿的血管突突跳了两下,扬起手中的笔记本冲萧樾挥了挥,声线清甜,语气却没好气道:

    “就你,快给老娘出来。”

    第32章 写稿

    阮芋没太生气的时候, 狠话说出来心有余气不足,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太嗲了些。

    萧樾这会儿站姿懒散,瞧着没什么正形,听见阮芋叫他, 才堪堪耸直了腰, 视线落下的倾角变窄, 显得眼底幽深,像能把人吸进去。

    他指腹不着痕迹地刮了下耳缘,倒是一秒没磨蹭,三两步走到阮芋身边, 淡定问她:

    “在这儿聊?”

    整条走廊, 无数道目光的终点集结在他俩身上。

    阮芋感觉身上厚实的衣物几乎被烧出洞来。

    萧樾:“要不午休,或者傍晚的时候聊?”

    阮芋细声说:“到时候有别的事。”

    萧樾:“行。”

    反正整块的空闲时间不会安排给他, 找他就只在课间这种匆匆忙忙的时间段。

    阮芋寻思要不要换个地儿。这会儿室外飘着迷蒙细雨,不用做课间操, 时间应该还算充裕。

    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萧樾换地方聊,等到明天,破土而出的各式流言估计能把她卷起来绞死。

    阮芋悄咪咪往外侧了一步,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 与萧樾保持半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中间空得能塞下整个吴劳动。

    “咳咳,我们长话短说。”阮芋将笔记本放在护栏台面上,“现在来做个前采。”

    萧樾扬眉:“阮记者可太专业了。”

    阮芋:“我当你在夸我了。”

    萧樾轻点下颌, 悠然道:“嗯, 你想采快采吧。”

    阮芋:……

    她礼貌微笑的表情一瞬间微微裂开。

    你想采快采吧。

    这句话。

    怎么搞的她像采那什么花的贼一样?

    阮芋的职业素养逼她稳重下来。

    她简单问了萧樾几个和本次省赛有关的问题,问得比较笼统, 主要是为了设计正式采访中的问题做个背景调查。

    萧樾还算配合, 知道的都答了。

    不知道的就没办法, 他这人无论干什么都比较自我,不太关注外界,作为队里的种子选手,连前几届竞赛队的大致获奖情况都说不上来。

    阮芋扶了扶额:“行吧,今天就到这,反正我还得找其他几个获奖的学长和带队老师做调研。”

    转身离开的瞬间,萧樾忽然叫住她:

    “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们?”

    阮芋:“午休吧,或者傍晚。”

    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不太好意思在课间这种仓促的时间段贸然去找。

    萧樾淡淡道:“我带你去吧。”

    阮芋:“不用啦……”

    “他们几个晚上都一起吃饭。”萧樾说,“分开找浪费时间,我带你一网打尽。”

    阮芋眨了眨眼,一瞬觉得萧樾这人真是活菩萨转世:“好的,那谢谢你了。”

    她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说:“下周正式采访的时候,我会狠狠夸你的。”

    听见这话,萧樾坦荡荡的神情反而不自然了一瞬,清了清嗓说:“你正常就好。”

    别搞狠的。

    他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距离下周四还有好几天,阮芋在周末之前就已经把采访稿写好,提前交给广播站的前辈审核。

    稿子是她和萧樾一起写的。

    担心这位百无禁忌的大佬临场说些不合时宜的拽言拽语,阮芋把开场白和结束语都写得完完整整明明白白,不给他任何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

    她就坐在他面前写完稿子,然后推给他看。

    萧樾嫌七嫌八地改了一大堆。

    那天是周五,放学铃声响过一刻钟,住校生逃难似的溜走,学校安静得像片荒野,平时总爆满的图书馆也荒无人烟,阮芋挑了间最偏僻的自习室,一边修稿子一边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进来看见他俩坐在一起。

    光明正大的事儿,被她搞的活像偷|情。

    萧樾改稿子的时候,直接在她写过的地方动笔。

    也许是出于对学神天然的敬畏,光看他坐在面前,骨节分明的右手攥着笔,阮芋心底就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

    或许也因为他的手长得特别好看,连握笔时候凸起的清瘦关节都分外养眼。

    自习室很静,微凉的空气混杂淡而古旧的书墨味儿,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缓慢放大,很是抓耳。

    萧樾写字速度很快。

    字迹却丝毫不显凌乱,连笔的地方只透着潇洒飘逸。

    阮芋暗暗观摩了会儿。

    莫名有点羡慕坐在他前后左右的同学。

    直到快七点才改完,阮芋把文具收进书包,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说她爸在校门口等得很着急了,她要先走。

    萧樾很识相地慢她两分钟才出图书馆。

    校园卡贴近校门读卡器,发出“滴”的一声。

    阮芋忍不住回头瞧了眼。

    偌大沉寂的校园在黑夜中宛如一座失去生机的城堡。

    少年步行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路灯昏暗,将他影子无限拉长。

    阮芋心脏微微一滞。

    突然很想跑回去,再和他一道走出来。

    阮济明在路边看到她,车灯亮起双闪。

    阮芋回过神,挥开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快步朝父亲走去。

    第二天一早,赵萱柔学姐就发消息过来,夸她稿子写得好,老师和站长都很满意。

    阮芋还来不及高兴,视线下滑,就看见学姐发来的下一句话——

    【站长刚通知我,周四我负责采访,你休息就行】

    阮芋一怔,下意识发了个【啊】出去。

    她和赵萱柔学姐是搭档,正常情况下两个人一起播音,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只需要一个播音员,比如采访节目,那肯定是读高一的阮芋上,后辈多劳。

    今天这个情况阮芋也能理解,关老师比较重视这次节目,邀请的嘉宾又很出名,站长派更老练的播音员上场无可厚非。

    阮芋劝自己别在意。

    活儿变少了,应该更开心才对。

    她把手机往前一扔,跑去客厅自己榨果汁喝。

    过了快十分钟,忽然又跑回卧室。

    拿起手机问学姐,这事儿通知受访者了没。

    学姐回得很快:【站长会和他说】

    那没事了。

    阮芋彻底丢下手机,抓着玻璃杯回到客厅,重重坐在沙发上。

    随便挑了部电影看,她拽来抱枕搁在胸前,屈起两条腿将抱枕托高些,让下巴能够松弛地埋进去。

    陈女士从外面回来,路过客厅给阮芋续了杯果汁,回房间休息了两个小时又准备出门,阮芋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眼皮许久都不眨一下。

    陈芸有点担心她身体,走过去摸摸她额头和脸颊,温声问: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干嘛一直坐着不动呀?”

    阮芋不回答,仰起头问她:“妈你要去店里吗?”

    “是啊。”

    “我和你一起去,不想在家里待着。”

    陈芸有些惊讶:“也行吧……哎你怎么就去穿鞋了,手机都不带吗?”

    “不想带。”阮芋脚刚套进鞋里,顿了顿又抽出来,吁气道,“算了还是带着吧。”

    温老师周末会找她的。

    谁的消息都可以不搭理,温老师的不行。

    从玄关折返,阮芋动作风风火火,走进卧室随手捞起被她丢在书桌角落的手机。

    手机升空的一刹那,屏幕自动点亮。

    就在赵萱柔学姐发来那条【站长会和他说】消息的十分钟后。

    站长本尊又冒出来亲自通知阮芋:【前面搞错了,周四还是你来采访】

    半个小时后:【学妹,看见记得回复我一声哈】

    阮芋将手机揣进衣兜,唇角逸出轻快又短促的一声“嗤”。

    真讨厌。

    白生三个小时气了。

    第33章 目标

    关于采访员的人选换了又换这事儿, 阮芋只当是广播站领导们没有沟通协调好,通知的时候出了纰漏。

    任务最终还是落在她头上,阮芋便按照既定的规划有条不紊地准备。

    时间来到周四。

    足球场的草地还封着,萧樾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和校队队长请假, 缺席这次训练。

    队长挺惊讶的。临近期中考那两周, 广播站都停运了, 萧樾每周四傍晚还是雷打不动来操场跑两圈,或者练练带球过障碍物。

    眼下期中考结束,省赛也落下帷幕,正是悠闲时候, 他却来请假。

    “有什么急事吗?”队长多嘴问了句。

    萧樾如实说:“要接受广播站的采访。”

    队长:“周四的节目?和那个说话声音特别嗲的妹妹一起?”

    萧樾:“昂。”

    “你小子, 就想你怎么会同意参加那种无聊的活动。”

    两人这会儿正在食堂排队买午饭,队长不太客气地往他肩上招呼了一拳,

    “这顿你请了。”

    萧樾扬了扬唇角:“行啊。”

    队长:“我再叫十个兄弟过来。”

    萧樾:“没问题。”

    队长:“全队都找来算了,你饭卡备好。”

    萧樾:“ojbk。”

    队长:……

    认识了大半学期都没见这小子笑两下, 平常聚餐也总是翘掉不来,还以为他真是什么不下凡的高岭之花。

    原来只是心情没到位。

    就他妈离谱-

    时间来到下午放学后。

    初冬冷晴天,日光清透但是稀薄,学生才刚踏出教学楼, 远处的夕阳便要散尽,夜色像一张无边暗网兜头笼来。

    阮芋在教室里温习一遍稿子,待到班里只剩值日生, 她才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广播站播音室设在行政楼, 从教学楼走架空天桥过去,很快就能到。

    天桥连接着教学楼最西侧, 12班在最东侧, 要先走过一整条走廊才能到。

    途径走廊最西侧的9班, 阮芋忍不住往里头张望一眼。

    9班教室里人还挺多的,好像在开班委会。

    从前门走到后门,阮芋脚步不禁放慢,头仰得更高了些,目光越过几道稀疏人影,落在第四组最后一排。

    桌椅是空的。

    她收回目光,脚下加速走到走廊尽头,转弯。

    “我靠。”

    一刹没忍住,她直接爆了粗,心率乘火箭飙升,“你、你站这里干嘛呢?”

    男生单手插兜,懒散倚着墙站,好整以暇反问她:

    “你又干嘛,在我们班东张西望什么?”

    “关你什么事。”

    阮芋错开眼,心跳还未平复,抬步直接掠过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长长的天桥。

    阮芋很快与萧樾拉开近十米的距离。

    远处山脊之上有片烟紫色的云暮,是整片天空唯一还有色彩的地方。

    清寒的晚风吹动树梢,随风送来的还有远处喧杂的人声,即便天已近全黑,操场各处依然热闹不减。

    阮芋突然转身,朝萧樾这边走过来。

    萧樾目光不由得一顿,漆黑的瞳仁微微定住,颜色像深空似的暗,却有夺目的光彩折射其中。

    “走快点啦。”

    阮芋来到他身边,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腿长那么长,走路像乌龟爬。早点到我们就能多排练一会儿。”

    她琥珀色的眼睛微垂着,不知道在看哪,语气一如既往的又凶又奶。头顶的长发毛茸柔顺,让人看着就手欠,总想上手摸一下。

    萧樾也确实这么干了。

    没点自制力,一被蛊惑准上钩。

    男生温热的大手落到她头顶,只不轻不重揉了一刻便抬走。

    阮芋讶然地仰起脸,心底莫名有些惶惶撞撞:“你干嘛呢?”

    “头上有东西,给你弄走了。”

    说罢,他刚从她头顶拿下来的右手已经揣回兜里,松松散散地撑出一角,语气很轻地学她说话,

    “快走吧,早点到早点排练。”

    于是并肩往前走,萧樾很自然地走在风吹来的那边。

    阮芋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皂香。

    非常艰难地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才没有往他身上凑近去闻。

    今天的播音室里里外外来了很多人,站长、副站长,还有好些高二前辈都来了,稍远些的地方还守着一群群少男少女,女孩子比男孩子多得多,不出意外都是来围观萧樾出节目的。

    广播站的节目用耳朵听就行,其实真没什么好围观的。

    为了维持声音环境的安静,播音室的门一关,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阮芋、萧樾,还有一名后勤人员,坐得离他俩很远。

    两人落座后,阮芋帮忙把萧樾那边的话筒拔高了些。

    后者始终大爷似的靠着椅背坐,阮芋忍不住喊他:

    “你过来点,试试话筒位置。”

    语毕,他就听话地过来了。

    旋即带过来一股存在感极强的男性气息,温度也高,不由得灼了阮芋一脸。

    似乎是第一次和他处在封闭空间里,之前一起出海都没这种感觉,会很在意对方身上那种无意识释放的压迫感,时刻计算着他和自己距离有多远。

    就这样吧。

    阮芋紧忙缩回手,从这时起,几乎没再主动看他。

    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排练加调整状态,六点一到,阮芋正襟危坐,熟练地打开了连通全校所有喇叭的广播开关。

    面对几千名师生听众,萧樾在这样的严肃场合里表现得还算收敛。

    说话的语气也比平常精神多了,听不出漫不经心的敷衍感,但还是带着几分刻入骨髓的冷淡。

    阮芋听不见他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去是怎样,也看不到现在外面是个怎样的场景。

    操场上的校队兄弟自不必说,勾肩搭背搓着耳朵边笑边听,钟湛也在其中,笑得脸发僵,就恨这世界弱肉强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围着最强那一批人转。

    食堂里没有喇叭,好些女孩饭吃到一半,呼朋引伴地跑到校道上听广播,到处问这就是校草的声音吗?简直像动漫CV一样好听。

    还有不少人,听了一段广播之后产生更奇妙的想法: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吧?阮芋和萧樾的声音反差太大了,一前一后穿插对话,听得我肾上腺素有点飙升,脑子里好像冒出一些校规禁止的想法……”

    “想让他俩谈恋爱。”另一名姐妹直接说出口,“这是可以说的吗?磕死我了我真的原地xp爆炸!”

    ……

    播音室内,采访节目已经进行大半。

    萧樾全程几乎都按照稿子上写的念,但他就算念稿也念得不老实,经常不走完整的台词,时不时跳过一句废话,时不时又长句缩短,简略地带过一些他觉得没必要的修饰。

    排练的时候他就这样,阮芋很习惯了,只要别冒出一些台词本上没有的句子就好。

    刚这么想,萧樾在回答怎么平衡竞赛和日常学习生活的时候就给她来了个临时篡改台词。

    他本来应该回答利用早起、午休还有傍晚的时间,压缩不必要的娱乐和休息,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赶上进度云云。

    谁知道他临时加了句:“其实我还经常熬夜,尤其是碰到一些不太正经的题,不熬夜算不出来,熬夜算出来之后发现明天作业没做完,然后只能继续熬夜到天亮。”

    阮芋:……

    还不太正经的题。

    我看你这人最不正经。

    阮芋心里腹诽着,快速切到下一个问题。

    台词本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阮芋看了眼时间,发现这次聊得比上次还快,竟然还剩四五分钟的时间需要填补。

    所幸她准备了不少备用问题。

    萧樾放下手中的稿件,微微侧目看向阮芋,就听她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假模假式地夸了他一通,张口闭口“学神”、“年级第一”,顺理成章地让他向大家分享一下学习方法。

    萧樾回答得非常抽象,说自己脑子里有一棵逻辑树,从树干到枝条、叶片,将所有要做的事和要学习的知识点按照轻重缓急分布排列在树上,重点时间只做重要的事,同时对知识点进行分区,理解内在逻辑,强化多方联系,从而一钩子全部钓起细枝末节和偏点难点……

    阮芋直接说出了大部分同学的心声:“不明觉厉了,萧同学你可以直接讲讲平时是怎么对付难题的吗?”

    萧樾:“题海战术,提炼知识点在不同题目中的展现形式,习惯这么做之后就能一眼看出出题人的意图,然后就不存在难题了。”

    问他怎么对付难题,他说他眼里不存在难题。

    这一波属实又被他装到了。

    阮芋评价得很实诚:“感觉确实是两三句话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和你一起深入探讨。”

    萧樾勾唇一笑:“采访结束我就有时间。”

    像被他低磁的话语刺到耳朵,阮芋转头瞪了他一眼。

    少女莹白的脸颊覆着淡淡一层粉色,似是有些缺氧。

    萧樾将上一句话的客套范围扩大:

    “大家有问题随时来问。”

    他搭理不搭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间还剩下两分钟。

    两人聊到明年的国赛,萧樾介绍说明年国赛将在北城举办,初春就会决出最终的胜负。

    阮芋笑了笑:“胜利者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北城不回来了?”

    萧樾:“理论上是这么说。但是保送之后还有很多活儿干,咱们学校有保送生回校帮忙打工的传统,所以就算保送了,高考前还是会经常待在学校。”

    话音落下,阮芋忍不住对上萧樾眼睛。

    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保送之后还会待在学校这样的话。

    还以为他一保送就会当甩手掌柜,从此和高中生涯一别两宽。

    阮芋自己都没发觉,她已经变得和国庆劳动一样,完全确信萧樾是能保送的。

    时间还剩一分钟,阮芋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台词本翻到下一页,找到结束语部分,阮芋还未张口读,就听身旁的男生忽然自由发挥起来。

    他音色低沉清冽,语气正儿八经地说:

    “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采访阮芋同学。”

    阮芋翻稿子的手一滞,呼吸霎时变轻,眸光显出几分茫然:

    “什么问题?”

    萧樾认真看着她:

    “你觉得北城这个城市怎么样?”

    干嘛突然问这个。

    阮芋唇瓣微微张开,卡壳好几秒才答:

    “北城……很好啊,历史悠久的帝都,是全国政治文化的中心,拥有全国最好的几所大学,也是全国高等学府数量最多的城市,我想,北城应该也是我们学校很多同学梦寐以求,想通过高考进入的地方。”

    萧樾:“是,我的目标就是北城的大学。”

    阮芋又是一愣。

    这其实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每一个达到他这种层次的学生,目标都是极为固定的。

    但阮芋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公开说出来。

    他的视线安静落在她脸上,像一种无声的探索,缓慢捕捉她展现的所有微妙表情。

    阮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相信你会成功的,我和其他同学也会把你当做榜样,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萧樾的左手搭在桌上,原本捏着采访稿,这会儿却突然松开。

    稿件落到桌面,他的声音也清沉明晰地响起,不需要任何介质地传达到她耳边:

    “如果有机会,希望可以和阮芋同学……”

    说到这,他顿了两秒,然后才接下去,

    “还有其他听众同学们,在大学的城市里再次相会。”

    第34章 除夕

    “歌都放完了, 不走吗?”

    “啊,走。”阮芋回过神,手指攥了攥桌上笔记本,哗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人绕到椅背后, 她忽然问:“刚才话筒关了没?”

    萧樾也站起来, 低缓的嗓音混杂一丝笑意:“没关的话, 我们现在说话的声音已经传遍全校。”

    阮芋这才想起她前不久确实做过关话筒的动作。

    脑子像被一层温和又浓密的云雾裹住了,转速缓慢,思绪也很不连贯。

    以至于背着书包往门口走的时候,好像听见萧樾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回过头, 见他神情散漫站在身后,单手松松握着书包肩带, 不像说过话的样子,于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出了播音室。

    门外依旧守着许多人,吵吵嚷嚷好似菜市场。

    站长告诉阮芋,刚才关老师来过了,夸他们采访内容写的好, 广播效果也很棒,她从教师宿舍走过来,一路上碰到不少站在原地认真听广播的同学, 还有人一边听一边捧着笔记本做摘抄呢。

    通道两侧这时又涌过来许多人。

    阮芋的手臂不知被谁挽住, 走神间,身子已经被对方拉出去好几米远。

    原本跟在她身后走出来的萧樾, 此时也被人潮裹挟着, 往与她相反的另一边去了。

    拽走阮芋的人是赵萱柔学姐。

    她满脸写着八卦, 狐狸似的微眯着眼睛对阮芋说:

    “别人听不听得出来我不知道,但我听得挺带劲,你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没等阮芋答复,她又压低声音:

    “萧樾是你男朋友吗?”

    阮芋杏眸微微放大:“没有的事……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之前就认识,所以聊起来比较放松。”

    赵萱柔:“有件事情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上周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站长让我来采访萧樾吗?结果你猜怎么着,站长他先通知了我们再通知受访者,结果被人家一口回绝了。”

    阮芋:“啊?”

    赵萱柔:“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就是因为采访他的是你他才同意来的,如果要换采访员,那就把他一起换了。”

    其实赵萱柔话只说了一半。

    除了上面那番话,萧樾还问站长,新的采访员来竞赛班做过调研吗?采访稿是她写的吗?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只享受别人的服务,最后出现在话筒前出个风头,那这样的临时顶替行为,他不能接受。

    阮芋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赵萱柔看出她为难,也没有非要逼问出一个结果。

    “一起吃饭吧?”赵萱柔边拉着阮芋,边招呼广播站的其他伙伴,“今天人多,正好聚个餐。”

    听见这话,阮芋蓦地想起刚才在播音室里,低低飘过耳畔的那句“要不要一起吃饭”。

    身边聚过来的人越发多了,阮芋被拉着、推着往东侧楼道口的方向走。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

    围在萧樾身边的更是人山人海。劳动和国庆也来了,他肯定是要跟他们去吃饭的。

    他侧对着她这边,身形轮廓挺拔又流畅,像高山峻崖飒踏不羁。他正垂眼和兄弟们说话,想必没心思顾到她这边。

    阮芋转身随同事们走下楼道。

    一边下楼梯,她一边后知后觉地想——

    刚才就应该问清楚他有没有说那句话。

    她似乎,还挺想和他一起吃饭的。

    怎么说也搭档合作了一档节目,并肩忙活了一周多,节目一结束就这样分开,总感觉有点……

    不明不白-

    期中考后悠闲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今年春节早,秋学期相应的也短,学生们似乎刚从期中考的打击中养肥胆子,转头就被期末考威胁得瑟瑟发抖。

    自从和萧樾在广播站播音室门口不明不白地“分手”,此后一整个月,阮芋见到他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五次。

    一中的传统虽然是竞赛高考两手抓,竞赛生也要按部就班完成日常学习任务,但是这个规定对已经入选省队的竞赛生有所放宽。

    备战国赛阶段,省队选手们可以一天只上半天课,可以不交作业,晚自习时间更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但是单元考和大考不能落下,如果考出来的成绩下滑太多,自由安排学习时间的权利就会被收回。

    阮芋瞧萧樾安排的确实很自由。

    直到期末考前,她每次经过9班,十有八|九他座位都是空的。

    期末考成绩也显示出来,他这段时间就是没有好好读书。

    排名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八。

    掉了七名。

    真可怕,退步幅度是他原来位次的整整七倍。

    讲评日早晨,也就是出成绩的时候,阮芋倒是见到他了。

    大课间时间,近百名学生聚集在二楼走廊,等待百名榜张贴上去。

    阮芋是热情围观群众之一,而萧樾则是翘了两节课才来上学,碰巧路过此处的不法分子。

    瞅见阮芋漂亮的后脑勺,他挺自然地伸手摸了下。

    阮芋捂着头抬眼瞪他,半张脸映着斜照进走廊的阳光,像打了暖橘色腮红,小巧莹润的耳垂微微透过光,竟也是暖橘色的。

    “打我一下,你的名次降低十位。”阮芋没好气地说。

    萧樾无所谓。

    顺便再欠了吧唧地伸手碰了下她发尾。

    他这叫摸,不叫打。

    顺嘴还她一句:

    “给我摸一下,你名次上升五十位。”

    说完才发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所幸周围没有人听到。

    萧樾拿手背掩了掩唇,偏头轻咳了一声。

    可是阮芋听到了。

    她的脊背整个僵硬住,想装作没听见,所以傻站着没理他。

    耳后和脖颈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漫上来,阮芋抬手摸了摸,似乎想用微凉的指尖把那股热意按下去。

    百名榜张贴出来,看到萧樾的名次,阮芋用余光瞄他表情。

    他神色淡淡的,侧颜线条锋利,鼻梁高挺笔直,再往下点,连人中的形状也深刻好看,唇形偏薄,微微抿起的时候,整张脸都显得冷漠薄情。

    但他现在状态很放松,半个身子笼罩在晨光里,有暖金色的光纤维在他乌黑的发顶跳跃,冷白色的肌肤似乎也被描了一层暖色的绒边,像朝阳跃出山脊那一刻被第一缕日光包围的白杨树,干净、挺拔、明媚,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灿烂而耀眼的少年朝气。

    阮芋不经意发现,周围很多女同学停在这儿不是在看百名榜,而是在看萧樾。

    眼睛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仰慕。

    还有想要靠近。

    萧樾在这时突然低声说:

    “你之前问我觉得你能不能冲上年级中游。”

    阮芋:“怎么了吗?”

    萧樾淡然地挑了挑眉,视线指了指眼前硕大喜庆的红榜:

    “阮芋同学,目光放远一些,试试冲这个榜吧。”

    他语气很平静,简简单单的陈述,听不出过心不过心。

    阮芋听完,心脏却倏地狂跳起来,比以往每次心律失常都要剧烈。

    不知道她理解的有没有问题。

    结合他之前和她一起做广播节目时说的那些暧昧不明的话。

    总感觉话里话外的潜台词似乎是——

    站到我身边来吧,阮芋同学。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阮芋匆忙收回思绪,转身便往楼上走。

    爬了几步台阶,突然又停下来,对身后优哉游哉的萧大爷说:

    “试试就试试。”

    她反射弧太长,萧樾一瞬似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旋即又被她劈头盖脸甩了句:

    “退步了七倍的人还好意思在那儿慢慢走?”

    不等萧樾反应,阮芋就转过楼梯,跑进了走廊。

    今年的最后一次相见,在这里画上句号-

    医院的假期短,理论上春节放七天,实际上假期需要强制轮班,算下来阮济明只有三天假期,勉强够回一趟老家,坐下来陪老丈人喝一壶,喝完差不多就得收拾收拾回去上班。

    阮芋和母亲在一中寒假开始的第一天便先行回了老家。

    w省西北部的桃县,春节气息比宁城这座大城市浓郁得多。阮芋和妈妈在市区的家里休憩了一天,又驱车赶到附近乡镇,陪在老人家身边过年。

    关晓荷的爷爷奶奶和阮芋的爷爷奶奶也是邻居,两个小姑娘自从见到面就黏在一块,连体婴似的,走哪都不分离。

    除夕夜这天,关晓荷吃过自家年夜饭,又眼巴巴跑来阮家蹭了半顿。

    大人们收拾完餐桌,聚在大厅里搓麻将。他们今晚倒是没喝多少酒,因为深夜时分要拜祭各路神仙,再晚点还要赶往附近的寺庙抢一注头香,求一年风调雨顺。

    阮芋和关晓荷歪在楼上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

    阮芋书桌上摆满了学习用品,关晓荷总要揶揄她:“这么用功,回来估计能考上T大,吓死谢舟然那帮小子们。”

    阮芋看着她:“我爸妈都打算留在那边发展了,尤其是我妈,这半年生意做得特别好,开了两家新店,我以后估计也会考那边的大学。”

    “我知道啦。”关晓荷早有预料,“谢舟然前段时间不也搬去安城了,就他那狗屁倒灶的成绩,还和我说要考985什么的。”

    阮芋:“笑死。”

    关晓荷:“你最近都不和他联系啊?他说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

    阮芋:“我很忙的。再说了,他整天给我发一些蠢图,理他干嘛。”

    关晓荷笑:“人家跟在你屁股后面当小弟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的,你就这待遇?”

    阮芋:“我小弟多了去了。”

    关晓荷经常觉得阮芋这人对男孩子心很冷,男女之间区别待遇,男生就活该当小弟,只有人家捧她的份儿,她从来都是爱答不理。

    相反,阮芋对女孩子就非常热情周到,消息能秒回都秒回,说话的语气也温柔和善,时不时再卖个萌讨人喜欢。关晓荷和谢舟然都是她发小,她平常就只搭理关晓荷,怎么看谢舟然怎么不顺眼。

    这会儿,关晓荷让她给从前那群小弟发春节祝福,阮芋倚着沙发懒懒散散说:

    “我不,他们会自己来找我的。”

    时间愈晚,窗外的烟花爆竹声愈发频繁。

    阮芋堵着一边耳朵看电视剧,一集播完插入待播剧的广告,男主角是最近省内红透半片天的顶流帅哥,也是关晓荷近期的心头好之一。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眼睛,和萧樾长得有点像?”

    关晓荷突然冒出一句,“都有点桃花眼的感觉。”

    阮芋:“哪像了?萧樾的眼皮比他窄,眼尾再长些,看起来比他酷多了。”

    关晓荷:……

    阮芋有些尴尬:“我这叫做实事求是。”

    “我说你什么了?其实我也觉得萧樾比他帅点。”关晓荷忍着笑,“除夕佳节,你要不要慰问一下萧大帅哥?我有点想知道他今晚吃的什么。”

    阮芋:“还能吃什么,年夜饭不都那样嘛。”

    一边说,她一边捞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刚点开萧樾的头像,身旁的关晓荷突然飞扑过来,双手钳住她肩膀。

    关晓荷:“你干什么?”

    阮芋一脸懵:“不是你让我慰问一下他吗?”

    关晓荷笑成一团:“是谁说绝不主动找男生,他们自己会来找你的?”

    阮芋:……

    关晓荷很激动:“活久见呀,没想到我芋姐也有对男生动心的一天。”

    “才没有的事!”阮芋一字一顿说,户外的鞭炮声搅得她心率失衡,“我打算群发祝福消息来着。”

    “那你点他头像干嘛?”

    “我不小心点进去的。”

    “你狡辩得我差点就信了……”

    彼时,千里之外的宁城。

    萧家的年夜饭订的五星级酒店顶层餐厅六位数的宴席。

    三个人连五分之一都吃不完。

    梁思然还订了江畔除夕夜灯光秀的VVIP观景平台,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仰头观看烟火绽放,低头俯瞰云蒸霞蔚的城市夜景。

    萧樾对灯光秀不感兴趣,坚持要回家刷题写作业。

    萧彦群便让梁思然把观景平台退了,一家人一起回家守岁。

    梁思然不愿意,两人僵持着。萧樾兀自叫来服务员,把桌上一条没怎么动过的清蒸海钓黄鱼打包了,说是带回家当夜宵吃。

    一起看灯光秀的还有萧彦群二哥一家,从北城远道而来。萧彦群最终还是向妻子妥协,答应去看灯光秀,萧樾却很固执,二伯来了也懒得见。萧彦群骂了他一句没礼貌,其他没说什么,就派另一名司机过来送他回家。

    萧樾离开酒店前,先去洗手间把那条鱼用自来水洗了一遍。

    洗得没什么味道了,再拿筷子细致地把鱼刺分离,肉块抠下来装在打包盒。

    他让司机送他去清江花园,也就是阮芋住的那个小区。

    正月太冷,在保安队长姚叔叔的协助沟通下,小中秋的整个猫别墅都被搬进了保安亭里。

    但是有几位保安不太喜欢猫,所以等天暖些,阮芋一家回来了,小中秋还得搬回露天去住。

    萧樾在保安亭里陪小中秋吃了顿奢华的年夜饭——一头价值五位数的海钓黄鱼。

    小中秋这会儿已经快半岁了。

    怎么说呢……

    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又处在尴尬期,瞧着似乎越来越贼眉鼠眼,两个多月了还找不到领养人家。

    保安亭的叔叔们都觉得这事儿很好玩——

    两个模样再俊俏不过的学生,一天到晚围着一只小丑猫,不遗余力对它好,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张口闭口还夸它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咪。

    从保安亭出来,萧樾让司机先回家,他自己想在路上随便逛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和家人待在一块,萧樾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到处闲逛。

    身边是万家灯火,市井街巷声色热闹繁杂,漫行在其中,似乎能将很多情绪抽离出来,脑袋变得纯粹、空荡,忘记很多不想记得的事情。

    宁城市区禁燃烟花爆竹,除夕夜的街道上行人行车稀少,比以往每个夜晚都更荒凉。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两个微信号同时收到一条消息:【新年快乐!过大年发大财!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天天开心!】

    群发完消息,阮芋把手机拿远一些。

    回复的讯息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她预感某人应该不会回复这种没啥营养的群发祝福。

    如果他回复了,那她就勉为其难和他聊两句。

    下一瞬,她便看到屏幕正中跳出熟悉的黑色海景头像。

    萧樾:【同乐】

    好吧。

    很敷衍,但好歹回复了。

    阮芋:【[图片]】

    阮芋:【让你感受一下我们这儿的年夜饭风味】

    阮芋:【你晚上吃了什么?】

    萧樾:【忘了】

    阮芋:……

    她大概是疯了,才期待能和这种人好好聊几句天。

    萧樾此时正放大阮芋发来的图片看。

    一边研究照片中的菜品,一边思考自己可以评价点什么。

    数九隆冬天,冷风吹得人口干舌燥,前方正好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开业,萧樾盯着手机拨开防风帘走进去,鼻间闻到一股劣质烟草味,他漫不经心抬眸,看到便利店柜台前站着两个“老熟人”。

    前段时间和阮芋一起碰到的混混寸头,名叫孙志方,现在放寒假,他一头短短的头发迫不及待染成了金黄色,土得很显眼。

    另一名青年比寸头大一岁,名叫赖爽,今年已经高中毕业,脖子上纹了只杀马特三叉戟,是他们那群不良少年街溜子中的老大哥。

    “这谁啊?咋看着这么眼熟?”赖爽问孙志方。

    “他你都能忘?”孙志方不知想起什么,表情挺尴尬的,

    “以前十八中的萧樾啊。我前几个月还在这附近见到他。现在上一中了吧,女朋友都有了。”

    赖爽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这小子是吃竹笋长大的吗,他妈的一两年没见窜这么高。

    萧樾拎了瓶矿泉水,面无表情走去柜台结账。

    忽然听孙志方语气不善道:

    “你女朋友挺牛逼的嘛,骗我们说她爸是警察。前段时间我在医院碰上她,那么泼辣一小妞,爸爸不过是个斯斯文文穿白大褂的。”

    萧樾下颌一绷,眼尾漫出戾气,又听他接着说:

    “还养个丑不拉几的小黑猫。老子玩了不少猫,第一次见到那么丑的……”

    “离她们远点。”

    萧樾垂着眼,将付款码递给收银员。

    结完账,他转头睨向孙志方他们,凭借身高优势,阴沉视线直刺下来,几乎能冻穿所有肉体凡胎,然后启唇继续说道。“后果你们负担不起。”

    混混们听了想笑,两厢对峙间,他们的唇角却莫名有些抬不起来。

    ……

    “你说我和他聊天图什么呢?”

    阮芋抱着关晓荷胳膊生闷气,“从头到尾就回了我四个字,现在更厉害,直接无视我,连个句号都懒得回。”

    以前起码还会发个标点符号表示已阅。

    关晓荷:“可能他现在正忙吧。”

    阮芋:“除夕夜有什么好忙的?他家用得着他做饭?还是要他洒扫做卫生上香拜佛?”

    关晓荷:“好的我知道你很在意他不回你消息这事儿了。”

    阮芋嘴一扁:“我才……”

    新消息在这时跳出来,阮芋浅扫一眼,后半句话霎时咽下,眼尾像被谁的指腹轻抹了下,整个舒展开不少。

    “还算有点识相。”

    阮芋对凑过来的关晓荷说,“夸我家年夜饭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还问我家里有多少人一起吃饭呢。”

    关晓荷:“这是在查户口呀?”

    阮芋:“去你的!”

    阮芋回答之后,又问他刚才去干嘛了,怎么好久不回消息。

    关晓荷评价她:“你这样显得控制欲很强。”

    “你说话才很奇怪诶,我这不就正常问问题吗,哪有什么控制欲?”

    阮芋一边说,一边不太自在地拿着手机走远些,人靠在飘窗边,把关晓荷一人扔在沙发那儿。

    萧樾回:【刚才路上有点事】

    阮芋:【你在外面?】

    萧樾:【嗯】

    身后的窗玻璃微微震动了下,只听一声“咻”的长音直窜天际,飘窗外的天空霎时绽开一朵璀璨烟花。

    仿若一呼百应,阮芋他们家所在的街区,好几束烟花争先恐后地窜上天空,伴着炸耳的爆破声音,黑暗的天幕被频频点亮,宛若五彩斑斓的泼墨画卷。

    阮芋举起手机拍了一段短视频。

    先发给正在聊天的萧樾,又发到宿舍聊天群,最后还给温老师发了一遍。

    萧樾拿起手机看了眼。

    他没注意时间先后,只知道两个微信号都收到了一样的消息。

    现在连短视频都可以群发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他仰头望了眼天空。

    除了挥之不去的光污染,就是雾蒙蒙黑漆漆的一片,沉静得好像一方深渊。

    所幸他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鲜活的烟花。

    尽管只占她分享欲中的百分之一。

    阮芋盘腿坐上飘窗,手机倒扣在膝上。

    又不回消息了。

    她怀疑萧樾这会儿正在和一百个祝他新年快乐的姑娘聊天。

    等到手机再次震动,阮芋不咸不淡的,没有立时拿起。

    手机不间断地震了一遍又一遍,即将从她腿上震掉下去,阮芋才伸手捞起来。

    “靠。”

    她惊叫了声,吓得直接把手机丢到飘窗坐垫上。

    关晓荷跑过来:“怎么了……啊这,谁给你打视频啊?”

    “就,萧樾啊。”

    阮芋双手胡乱抓了下蓬松凌乱的头发,滑过素面朝天的脸颊落到身上。

    她现在穿着不记得是小学还是初中买的橘红色绒面棉袄,长发用个大抓夹随随便便夹在脑后,肩上乱七八糟地垂了好几绺,造型活像菜市场卖鱼的大婶,还是被鱼扇过的那种,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关晓荷提议:“要不要先挂了?”

    阮芋走过去拿起手机,想了会儿又放下,先在原地转了个圈,后又着急忙慌地跑到衣柜前换衣服穿。

    她动作神速,掏出昨天新买的呢子大衣,换下棉袄,边整理衣襟边匆匆遽遽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飞快把头发梳整齐,扎了个干净简单的马尾辫。

    等她洗完脸从洗手间走出来,视频邀请的震动声早已经平息了。

    途径一处沿河的城市花园,萧樾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

    前方的小广场上,有零星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凑在一块玩烟花棒、丢响炮。

    刚才一时冲动给阮芋打了个视频。

    忍着没挂断,对方也如他所想,直到视频邀请结束都置之不理。

    他不禁想起和她一起做广播节目那天。

    节目结束时,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应该听见了,甚至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给予任何答复。

    一出播音室大门,她就跟着广播站的前辈离开了。

    手机在这时亮了下,一个极短促的消息气泡跳出来。

    阮芋:【?】

    萧樾敛了敛眸,长指在键盘上输入:按错了。

    还未点击发送。

    阮芋:【刚才没看见】

    阮芋:【你要不再打一次?】

    第35章 视频

    几乎在阮芋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 萧樾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手机的震动似是能传导电流,阮芋像被电到,突然手足无措地把手机丢到关晓荷手里。

    关晓荷立刻把这个烫手山芋掷回去,闪得老远说:

    “你自己接, 别拍到我, 我可没换衣服。”

    这一折腾, 十几秒过去了。

    阮芋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又装作轻描淡写,指尖轻触屏幕,视频接通了。

    画面显现的瞬间, 她立刻转换镜头, 举起手机对准飘窗外面的天空。

    屏幕上跳出萧樾的脸。

    坦坦荡荡的、角度刁钻的,似是把手机拿在手上, 坐在某个地方随便低头查看的姿势。

    他身边环境很暗,仅有微弱的光线照出脸部轮廓和五官, 身后隐隐约约是一片灌木丛。

    那双漆黑眼睛却像水洗过一般亮。

    如果阮芋稍微细想一下,应该不难发现,将他眼睛照亮的,是来自她这边的, 遥远而温暖的光线。

    从下巴下边往上照的非人类角度,也就他能维持住帅气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漂亮得无懈可击, 换个人绝对丑的没眼看。

    阮芋摸了摸后颈,问他:“听得到我说话吗?”

    烟花爆竹声像雨点一般密集,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 不用心分辨, 很难听出来。

    但萧樾还是说:“能听见。”

    他耳朵大概安装了捕获她声音的雷达,环境再嘈杂,也能轻而易举区分出来。

    一朵朵色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爆开,数量之多,近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花海。

    阮芋将手机举高些,更贴近窗户,似是想让他近距离感受这份热闹欢欣。

    知道他看不见她,她的目光从小心翼翼变得放肆,已经停留在他脸上很久。

    表情还是又冷又拽的,朦胧的光线柔和了锋利的轮廓,唇边勾着一弯若有似无的弧度,深邃视线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似是能透过电子设备,直视进远在天边的她眼底。

    阮芋不自觉放轻呼吸。

    下一秒,就见屏幕中角度倾斜的俊脸忽然摆正,五官缓慢放大,再放大……

    阮芋一惊,忍不住喊了声:“你干嘛!”

    说完才意识到对方根本不在她面前,这个动作只是在凑近镜头,不是凑近她。

    萧樾一脸的云淡风轻,似是看透她色厉内荏:“你紧张什么?”

    阮芋的声音很没底气:“我哪有。倒是你,突然凑近干嘛?”

    “除了看烟花,你觉得我还能看到别的吗。”

    “哦……”

    萧樾在撒谎。

    刚才某一瞬间,无数缤纷火光的映衬下,他看见窗玻璃上映出了一张娇小皎洁的脸。

    微仰着头,目光紧盯举在半空中的手机,杏眼弯弯,身上穿浅米色毛呢大衣,双腿朝同一边叠放,两只小脚勾在一起,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所以他才凑近观察。

    此时,窗外的烟花节目似乎来到中场休息,半片天幕沉寂下来,喧嚣也平息了不少。

    阮芋的手正好有些酸了。

    缓缓将手机放到平视位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萧樾及时出声缓解了尴尬:

    “你家在哪个城市?”

    阮芋:“桃县,不过我现在不在市区,而是在小时候住的乡镇里,也就是爷爷奶奶的房子里。”

    说着,她似乎找到接下来的话题,抓着手机从飘窗旁起身,带萧樾参观她所在的地方。

    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谁没事带男孩子参观自己的房间?

    这个行为。

    总觉得,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

    可是事已至此,阮芋只能像个房产中介似的,一板一眼地介绍:

    “这个是我的衣柜,这个是前年新换的电视,那边是洗手间,那边那个到处逃窜的,是我的发小关晓荷……”

    “有病啊!”关晓荷躲进洗手间,边关门边喊,“敢拍到我你就死定了!”

    萧樾轻笑了声,旋即看到镜头转过四十五度,画面中央出现一张粉白色的欧式公主床。

    “这个是,额……床。”

    床上用品收拾得还算整齐干净,但是床角处胡乱挂着她刚才换下来的橘红色棉袄,远一点的床头旁边放了个脏衣篓,从阮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抹带着蕾丝边的乳白色……

    整个画面停留时间不超过两秒,萧樾都没看清堆在床角那团橘红色的东西是什么,眼前的风景瞬间转换成了书桌。

    胡桃木色的宽大书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和文具,是他刚刚参观过的所有地方中最杂乱的一处。

    今天吃年夜饭之前,阮芋就趴在桌前做作业,对一切娱乐活动置若罔闻。

    前不久的期末考,她考了年级第560名,高二之前的目标还是冲上四百名没有变。

    但她有了个更长远的新目标,那就是在离开宁城一中之前,爬上百名榜,见一见高处的风景。

    阮芋走到书桌旁,拎开椅子坐下,状似随意地问萧樾:

    “你知道我们学校的一百名能考上国内什么大学吗?”

    萧樾:“前二十五名,不出意外的话能上A大B大和G大,前百名,985大学随便挑。”

    阮芋听罢,不禁呢喃了声:“我的话应该可以挑更好的985。”

    萧樾不解:“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阮芋回过神,“百名榜离我还很远啦,这次期末考才考了560名。”

    虽然比期中考又进步了六十名,看起来离她的中期目标四百名不远了。但是学习成绩提高这种事,肯定是越往前越难,越往前进步幅度越小。

    那张鲜艳耀眼的百名榜,对她而言,实在还是可望而不可即。

    正惆怅着,扬声器中忽然飘来一句低磁稳重的声音:

    “我会帮你的。”

    阮芋脱口而出:“什么?”

    屏幕中,少年目光与她平视,幽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他虽然看不见她,但却像他就在她身边,伸手就能碰到她一样,极为笃定地说:

    “只要你有需要。”

    “我会一直帮你。”

    阮芋当时并不能全听懂。

    但她总是很相信他,于是顺从地“嗯”了声。

    心底有个地方雀跃起来,很简单的高兴,同时也很单纯、浅薄,就像小孩得到了一颗糖果,吃到嘴里甜津津的,糖果化了甜味就消失了,所以没有去深想,也没有把这句承诺放在心里太久。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恍然想起这一天,想起这一天听过的这句话。

    萧樾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兑现。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在她眼前,还是以另外一个角色;无论是她正在担心的事,还是她完全顾及不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帮助的地方。

    他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

    不求回报,一直都在-

    二月初,新学期开学。

    满校的梧桐都还枯着,视野之内尽是荒凉。冷风呼啸而过,校道上飞沙走石,学生们纷纷将半张脸埋进校服外套领口,只留个眼睛观察路况,活像一群骈肩累迹、攘攘前行的贼。

    课间操不允许戴围巾,阮芋一路走来骂骂咧咧,说自己前天还在温暖如春的老家,今天就跑来这个鬼地方受罪,本来就没什么缓冲时间,手和脚都冻得冰凉,现在居然连脖子也不让人包住……

    她吐槽到一半,仿若声带突然断电,就这么卡住,半天没下文。

    许帆她们还以为德育处主任来了,赶忙抬头挺胸做乖宝宝状。

    隔了会儿。

    不对呀,德育处又不抓学生吐槽学校的,不然全校估计没剩几个清白学生,处分都处来不及。

    转头看向阮芋,就见她藏在衣领里头的下半张脸不知何时掉了出来,下巴也一副惊掉了的样子。

    许帆连忙帮她把衣领拉起来:

    “干嘛呢?中风了啊?”

    然后抬眼顺着阮芋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不过片刻,许帆的下巴也掉下来。

    “操。”许帆傻眼了,“萧樾旁边那个帅哥是谁?”

    “什么帅哥?哪里有帅哥?”乔羽真反应最慢,像是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节,虽然倒下去的慢,但是落地时激起的能量最大,“我靠!!!别告诉我那个是——”

    “吴劳动!”

    阮芋直接喊出了声。

    前方七八米外,三名高个男生同时停下脚步,回头。

    站在中间的男生,一张白皙的脸蛋被风吹得微微泛红,下颌线清晰笔直,回头投来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但是掩不住双眼轮廓深刻又清秀,看得后排三名女生心口具是一跳。

    好一对欧式大双眼皮,衬得眼睛又亮又大,阮芋这种标准的大杏仁眼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这才半个多月不见。

    圆润可爱呆呆傻傻的劳动同学上哪去了?

    萧樾和国庆好端端走在劳动身边,眨眼间,原来的位置被身后冲上来的三名女生鸠占鹊巢。

    “你他妈也变太帅了吧?”

    “这是怎么办到的?参加了训练营?”

    “瘦了多少斤呀?”

    “三十斤?!!天呐,太强了吧!”

    ……

    萧樾垂了垂眼,木然地看着把他无情怼开之后紧跟着劳动往前走的某人。

    “好好走路,别撞到了。”

    旁边人流密集,萧樾忍不住提醒了声,正欲伸手把她往里侧拉,就见她扭头飞快瞥他一眼,丢了句“哎呀知道了”,像嫌他多管闲事似的,转瞬就收回眼神,扯着劳动问东问西去了。

    国庆微耸着肩,和萧樾一道被他们甩到后面,慢慢落后几米。

    “别紧张啊樾哥。”

    国庆思路清奇地安慰他,“你看,劳动根本没心思搭理你家那位,眼神全在他女神脸上呢。”

    萧樾无言睨他。

    脸上清晰写着“我谢谢你,请你闭嘴”。

    国庆虽然喊他一声哥,却素来无惧威胁,想说什么一定要说:

    “我芋姐也就是图一时新鲜。”

    萧樾:……

    国庆:“帅还是你更帅,等她新鲜劲儿过了,会意识到其他人不过是路边的野花罢了。”

    萧樾:……

    国庆:“哪比得上家里那朵国色天香,你说是吧?”

    第36章 追求

    阮芋有点后悔, 开学那天课间操,她只顾着盘问劳动的变帅心得,没来得及和萧樾说几句话。

    一整个二月的课间操,萧樾只参加了那一次。

    国赛将在三月进行, 此前的备赛阶段, 选入省队的竞赛队成员们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阮芋连着一周多没见到萧樾, 和劳动国庆倒是一天见三回。这俩活宝估计爱上他们12班了,有事没事就要窜过来坐一会儿,大部分时间都反坐在阮芋和许帆前面那桌和她俩说话,搞得她俩原本的前桌很无奈, 但也没嫌弃他们, 不为别的,就为了养眼, 那个外号叫“劳动”的帅哥,长得实在讨女孩子喜欢。

    劳动瘦下来之后, 遮住下半张脸,上半张脸的眼睛和眉毛都偏女相,很是清秀斯文,和萧樾那种凛冽张扬的帅完全是两种风格。

    这种长相的帅哥一看就比较容易亲近, 劳动性格本来也外向开朗,和女孩子很玩得来,再加上校草本草跑去搞竞赛长时间人间蒸发, 新学期开学不到半个月, 劳动的人气噌噌往上涨,眼瞅着就要接替萧樾, 成为一中CBD中心街新的“地标建筑”了。

    月中某天, 萧樾在实验室刷了一上午题, 赶在抢饭大部队来临前去食堂吃完午饭,回宿舍躺了快半小时,一直没见劳动和国庆回来。

    闲着无聊,他随手在宿舍群问了句,很快得到国庆的答复:【在12班陪女神们做值日,您老舒服躺着吧】

    萧樾丢下手机,不耐地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干脆从床上坐起来,不睡了。

    很快来到高一教学楼四楼,走廊上空空荡荡,前几间教室里的学生撤得很干净。

    只有高一12班,里头隐隐传来压抑的笑声,倒是没有萧樾想象中那般吵闹。

    阮芋许帆她们快要笑疯了,但又不能笑得太大声,免得惊扰到眼前的“演出”。

    后门忽然传来“叩叩”两声敲门声。

    萧樾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门口,书包松垮垮挂在一边肩上,校服拉链半敞,露出里头的白色粗线毛衣,单手扶着门框,半边身子被走廊反射的正午日光打亮,若是忽略他脸上毫无人情味的拽比表情,乍看身形打扮,实在是说不尽的青春阳光、英气逼人。

    国庆转头看见他,倒是没太惊讶,随口问了句:“樾哥今天有闲?”

    萧樾:“还行。”

    说着慢悠悠踱进12班过道,在靠近阮芋那边拎了张椅子,大爷似的叉开腿坐下。

    搞明白这伙人现在在干嘛,萧樾整个表情都裂开了。

    神他妈给女神表演传说中的睁眼睡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减肥过程太艰辛,吃了太多苦,劳动瘦下来之后非常容易困。

    经常上课上着上着突然睡着,坐姿维持得一板一眼,肩都不塌一下,别说老师了,就连他的同桌郑国庆同学也很久都没发现。

    直到前几天,兰总随机挑人翻译长难句,全班同学习惯性地默默低下头,她囫囵扫一眼,挑了唯一一个正襟危坐盯着她看的吴劳动起来回答问题。

    连着叫了两声,劳动都没反应。

    “干啥呢?眼睛睁恁大,听不懂人话?”

    兰总一个粉笔头精准命中劳动额头。

    劳动猛地激灵了一下,赶忙站起来回答问题。

    其他人或许没察觉,但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国庆发现了华点——这人刚才竟然在睡觉?还他妈睁着眼睛睡觉?

    得知自己获得这一项超凡才艺,劳动苦练半周,终于练得炉火纯青,这就找机会给他女神展示来了。

    从萧樾走进来拖椅子坐下,没控制音量地说了几句话,直到现在,这家伙竟然还没醒,傻坐着一动不动,搞得像真的一样。

    更奇葩的是,对面三个女生面对这种脑血栓才能想出来的才艺,居然表现得非常捧场,一个两个都激动得不行。阮芋和乔羽真就别说了,她俩本来就一惊一乍的容易兴奋,怎么连许帆这种高冷酷姐也被逗得乐不可支、满脸通红,萧樾是真想不明白。

    “装的吧。”萧樾向后仰靠着椅背,右手搁阮芋课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阮芋:“不是装的啦,刚才我们已经测试过了。”

    说罢,她从文具盒里掏出圆规,毫无征兆地刺向劳动的眼睛。

    那动作,迅猛、精准而又残暴,瞧着像是以前没少拿圆规这么干。

    看得萧樾冷不丁向后缩了一下。

    就。

    条件反射,不是真的怕。

    但是劳动还真纹丝未动。

    圆规尖尖悬停在他眼珠子正前方,他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看吧,他真的睡着了。”

    阮芋浅浅一笑,动作温和地将圆规收进文具盒,刚才扎人那一瞬涌现的戾气,仿佛只是萧樾的幻觉。

    国庆很有眼力见,捕捉到萧樾脸上的无语和烦躁,摸出手机在桌底下给他发消息:

    【樾哥别介,劳动就是想讨他女神欢心,不是刻意抢你风头的】

    萧樾看到消息,脸上表情僵得都抽了下。

    萧樾:【?】

    萧樾:【你看我像有病?】

    国庆:【你没病,但你也想追人】

    萧樾:【谢谢你提醒我】

    国庆:【不用谢,你也要加油哦~】

    “你们在聊什么呢?”

    阮芋突然问,“两个都低头看手机。”

    萧樾不咸不淡地将手机放下,一副与我无关的淡漠样子。

    国庆比他还淡定,语出惊人道:“我们在讨论怎么追女生。”

    萧樾:?

    劳动在这时恰到好处地醒来,边打哈欠边问:“什么追什么啊?”

    视线聚焦看到他女神,他满脸迷惘顿时消散干净,眨眼便恢复了温和且狗腿的表情。

    国庆的发言太惊人,四下默契地安静了片刻。

    其中阮芋表现得最不自然。她的左手原本搁在膝上,忽然抬起来放上桌,瞥见萧樾的手就放在不远处,她又突然把手缩回去,藏在桌底下,五指缓慢地蜷起。

    乔羽真好奇极了,她和萧樾认识了一学期,怎么着也算熟人,于是大着胆子问国庆:

    “萧樾也追人吗?”

    国庆憋笑:“追啊,校草也是男人。”

    乔羽真心说世界上存在需要萧樾主动追的女生吗,于是转向萧樾:

    “能知道你一般怎么追女生吗?”

    萧樾僵着脸,没回答。

    乔羽真觉得刚才问得不够充分,于是换了种问法:“如果你要追人的话,你会怎么追啊?”

    众人揶揄的目光旋即聚焦到萧樾脸上。

    他非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真的很傻逼。

    但是看见阮芋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也抬起眼睛,佯装随意,却也兴致盎然地望了过来,他无语至极的心情便产生了一丝松动。

    萧樾清了清嗓,眉心不自在地蹙起,嗓音清冷短促:

    “教她学习吧。”

    ……

    众人聚焦在他脸上的视线一瞬间涣散开来。

    “好无聊。”

    乔羽真小小声评价了句。

    许帆也小小幅度点了点头。

    国庆非常顺手地去掏劳动肚皮的肥肉,发现再也掏不到之后,满目悲伤地说:

    “樾哥,虽然你很帅,但是追姑娘真不能这么无趣,你的目标是变成她男朋友,不是萧老师。”

    劳动伸手勾住国庆肩膀,自从变帅了他心性也高了,敢和他樾哥当面锣对面鼓地叫板了:

    “咋感觉樾哥这还不如我呢……”

    话音未落,便在萧樾一记横扫过来的眼刀中闭了嘴。

    教室安静,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显得明晰。

    萧樾能听见乔羽真她们嫌他无聊。

    也看见阮芋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细密的长睫盖下来,掩盖住水光潋滟的眼睛,瞧不出在想什么。

    劳动和国庆积极地给他支招:

    “樾哥,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现在网上很火的那个用代码画爱心……”

    “我还没说完。”

    萧樾冷冷打断他们,一条无处安放的长腿踩到阮芋桌底的横杆上,像在提醒她别走神似的。

    阮芋回过神,茫然地再度抬起眼睛看向他。

    就听他姿态散漫,仿若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说:

    “不无聊的也有。”

    “我会开游艇带她出海。”

    说着,不无挑衅地睨了劳动一眼,“怎么着,现在还不如你吗?”

    第37章 变心

    劳动和国庆早前听说过萧樾会开游艇, 不仅会开游艇,跳伞蹦极冲浪滑雪各项极限运动无所不能,神得不行,所以这会儿听他提起, 并没有太出乎意料。

    倒是以前从没见他主动显摆这些技能, 今天在姑娘面前突然转性, 浅浅卖弄了一下,劳动和国庆猜他就是在暗示阮芋——老子牛逼不,谁被老子追谁简直他妈爽死——这可太骚了,两人配合地做出五体投地动作。

    可惜他俩只揣测对了一小半。

    萧樾这句话确实有暗示的意味在, 但是暗示的内容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甚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直白得多。

    只有阮芋能听懂。

    在三亚偶遇萧樾的事儿, 阮芋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在深夜开游艇载她出海的经历,更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连关晓荷都不知情。

    阮芋的心口像是蹦进了一群麻雀,细细密密地啄着她的心脏,泛起一阵难以言状的酥痒。

    她用半凝固的大脑,费劲地思考着——

    萧樾之所以这么说, 或许是因为,之前开游艇带她出海的时候,氛围还不错, 所以他受到启发, 以后遇到想追的女孩子,就可以试试这招。

    而带她出海那次, 纯属偶然。

    他现在所说的追女孩的方式, 只是一种还未实操的、对未来的展望……

    靠。

    阮芋快编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人总是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引人遐想的话, 让她越来越难找到合理的解释去安抚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躁动。

    今天这个,真的,已经突破她心理防线的极限了。

    可恶。

    再这样她就要信了。

    “别想了。”

    坐在她斜前方、一只脚抵着她桌底横杆的少年忽然掀起眼帘望着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似乎能毫无阻碍地直视进她心底,击碎她所有不堪一击的防备,

    “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樾都不用细致观察她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在找各种理由搪塞敷衍她自己。

    只要能快点把这一茬翻篇,不惜把自己当成大傻子忽悠。

    阮芋像个透明人似的被他看穿。

    从来没体会过这种紧张,蜷起的手指节发出“咔”的轻响,阮芋不甘心地反驳道: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萧樾稍稍坐直些,目光像品读书籍一般阅览她的眼睛和表情,云淡风轻地开口:

    “就是知道。”

    ……

    “不是,你俩在对什么暗号吗?还是打哑谜?”

    蒙鼓人劳动伸手在他俩中间挥挥。

    萧樾微微错开眼,舌尖抵了抵上颚,身子倒回椅背,耳后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红晕。

    阮芋的表情管理比他差多了,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很快就听身旁的姐妹惊叫起来:

    “我天,芋芋,你的脸突然变得好红。”

    阮芋闻言,下意识拿手背往脸上贴。

    嘶。

    真的烫,像块烙饼的锅。

    从脸上离开的手立刻作扇风状:

    “教室里太热了啦。”

    乔羽真:“不会吧?这才二月,教室也没有暖气。”

    阮芋心说你是我闺蜜吗正事不干就拆我台:

    “我……肚子饿了,我这人一饿脸就会红。”

    乔羽真:“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

    “你忘了吧,你最近看起来记性真的不太好。”

    阮芋故作关心地把她从椅子上扯起来,“走吧,我们赶紧去吃饭,多吃点,你的记忆力才能恢复过来。”

    乔羽真:?

    她就这么被阮芋推推搡搡到过道上,许帆明明什么也没说,也是一样待遇,牲口似的被赶到教室后面,书包都没来得及背好,眼看着就要走出后门了,许帆突然想起来:

    “等一下,阮芋,咱俩是值日生啊,卫生都还没做,这就走了?”

    三名男生坐在原位,眼瞅她们仨拉拉扯扯,一脸的莫名其妙。

    阮芋双颊的红云还未消散,刘海毛糙地飘起来几绺,沾着光,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

    她抬起眼,飞快往前一扫,下巴指了指前方三位大汉:

    “他们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帮我们做值日吗?”

    三位大汉:?

    阮芋:“既然他们喜欢做值日,就让他们做吧,我们先去吃饭。”

    三位大汉:……

    “是他俩说的。”萧樾拎着书包站起来,“我来得晚,什么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劳动眼疾手快按抓住他书包另一边包带:“哥,芋姐看着呢,你能做个人吗?”

    萧樾动作没停,书包顺势被劳动扯下。

    劳动张了张嘴,一脸傻样,而萧樾无所谓地向前走,飒飒踏踏来到教室后端,路过阮芋她们,眼神都没给一个,转身就往另一边的卫生角去了。

    然后。

    非常自然地拿起一把扫帚。

    真别说,长得够帅身材够好的人,就算站在垃圾桶旁边,攥着一把鬃毛乱飞的扫帚,那画面,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大片直出感,清澈干净,英俊明朗,再添一分若有似无的人夫气质,身旁的红色垃圾桶都被他衬出时尚单品的感觉。

    “看什么?”

    萧樾这话是对劳动国庆说的,“还不动手,等我去请你们?”

    ……

    通往食堂的校道上。

    冬末的风虽然不比深冬凛冽刺骨,但是簇着几分冷潮意,刮过滚烫脸庞,触感依然像利刃似的,扎得人脸生疼。

    阮芋的皮肤细嫩,被风一吹,本就泛红的地方,颜色似乎更鲜艳了。

    终于来到暖和的食堂,许帆和乔羽真忍了一路,终于控制不住地将阮芋按坐在最近的空座上。

    许帆审犯人似的坐在她对面,两手往胸前一挎:“你就直说吧,咱俩也不是傻子。”

    乔羽真:“你和萧樾全程在那儿眉来眼去的,当我们瞎吗?以前从来没见你在别的男生面前这么怂,11班那个黑皮小哥来咱班跟你表白多少次了,那话听的我耳朵都热,你听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别提脸红了,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今天倒好,萧樾也没说啥吧,你干嘛脸红成那样?”

    阮芋:……

    “你们绝对看错了,哪有什么眉来眼去。”她极力狡辩道,“我脸红也和他没关系,顶多觉得他说的话挺好笑,乐了一乐而已,就这样。”

    乔羽真:“确定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很酷,你心动了吗?”

    阮芋一惊:“有什么好心动的?”

    乔羽真的表情莫名变得荡漾:“就,开游艇带喜欢的女孩子出海呀。要是我喜欢的人能开游艇带我出海,两个人一起在海面上飘飘荡荡,我肯定心动疯了,愿意立刻嫁给他的那种。”

    乔羽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经常发表诸如此类的极端恋爱脑言论,阮芋和许帆平常也就瞎听听,左耳进右耳出,一般懒得评价。

    阮芋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煞有介事解释道:

    “开游艇带女孩子出海也不一定就像你脑子里想的那样,也有可能两个人端端正正坐着,离得老远,聊一些很正常的话题,然后严肃认真地交流一下开游艇的技巧和心得,最后心平气和地回到岸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气氛凝固了约莫五秒。

    乔羽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好像很有经验?”

    阮芋:……

    “该不会——”乔羽真睁大眼睛,“萧樾话里说的,就是你吧?!”

    阮芋汗颜:“等一下……”

    乔羽真:“你就说他是不是开游艇带你出海过?老实点,别撒谎啊。”

    阮芋:……

    她这般沉默,等同于默认了乔羽真的话。

    片刻后,阮芋试图再次狡辩:“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说明他很久以前就看上你了。”乔羽真断言,“你不会完全没有察觉吧?我觉着,真的还挺明显的。就说刚才,谁敢相信,萧樾那样高冷又目中无人的人,每天刷题搞竞赛忙得脚不沾地,连课都没时间上,竟然愿意来我们班帮忙做值日?还不是为了你啊。”

    阮芋听着心底发慌,许久竟无言以对。

    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吧。

    虽然对这方面不太开窍,但是不至于迟钝到眼瞎耳聋的地步。

    她只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所以选择不断地麻痹自己。

    假装没察觉,假装自己是个点不通捂不热的硬石头。

    “你不喜欢他吗?”乔羽真小心翼翼问。

    阮芋咬了咬唇,没有正面回复:

    “我学习成绩太差了,只想快点进步,没心思考虑这些。”

    乔羽真感叹道:“你太厉害了,萧樾这种水平的男生追你都能把持得住。总感觉他那些优点在你眼里好像都不算什么。”

    “没有这回事……”阮芋终于坦诚了些,“他无论哪方面……都很好,好到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乔羽真:“是吧是吧,竟然会开游艇,简直帅得让人受不了。”

    阮芋点点头,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底总有一汪怀春摇曳的清池,情绪豁开了一条口子,一时便有些收不住:

    “其实他还会冲浪呢,性格也有温和的一面,照顾小猫咪的时候超级细心。”

    难得许帆愿意加入这个充满粉红泡泡的话题,挺诚恳地称赞了萧樾一句:

    “他的学习能力真的没的说,而且刚才问他会怎么追女生,他说教人家学习,这点我觉得很好,说明他是个务实的人,没有太多花花肠子,追求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人家共同进步。”

    破天荒的,能听到许帆夸一句萧樾,阮芋好像自己被夸一样,不由得有些心花怒放:

    “对呀对呀。”

    思绪在这时忽然顿住。

    等一下。

    如果他说开游艇带女生出海,这里的女主角明确是她。

    那么教女生学习,这里的女主角又是谁?

    阮芋的表情略微沉下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并没有教过我学习。”

    许帆:“啊?”

    乔羽真:“怎么会?那他说的教的是谁?”

    阮芋嗓音艰涩:“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拳头突然硬了。

    所以。

    是谁?

    一顿本该轻松愉快的午饭因为这个令人咬牙切齿的问题变得郁闷而又低沉。

    许帆和乔羽真承诺一定帮阮芋侦查出萧樾这个狗贼脚踩的另一条船是谁。

    阮芋嘴上说和我没关系,他爱追谁是他的自由,可是每个宿舍夜聊日,八卦先锋乔羽真分享她近期侦查所得的时候,阮芋耳朵竖得比谁都高,在意得不得了。

    可惜,乔羽真每次带回来的信息都大差不差,毫无信息量可言——

    萧樾和座位离他最近的女生说的话总和不超过五句。

    萧樾在班里一般不教人学习,要教只教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班学习成绩排第二的郑国庆,教会了国庆之后,再让所有人都去问国庆。

    上周萧樾曾经亲自到高一15班找一个女生,两人站在走廊上说了半分钟的话。经过寻访围观群众得知,这个女生捡走了萧樾价值高达四位数的饭卡,萧樾问她怎么样才能把饭卡还给他,女生说那你教我做两道题吧,萧樾说饭卡送你了再见。

    ……

    经过半个多月的侦查,乔羽真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总结道——

    萧樾说要教女生学习的这个追求方法,大概率还处在口嗨阶段,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许帆和乔羽真一致认为,萧樾想教的人,应该只有阮芋一个。

    阮芋非常傲娇地说:“可惜了,我暂时不需要他呢。”

    她身边有许大神,周中贴身辅导,周末有温老师,暂时没有萧樾同学的容身之所。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现在已经三月了。

    孟春时节,草长莺飞,满校梧桐发新芽,嫩生生的丛丛蕊蕊缀了满眼的绿,迎面的风也变得绵软柔情,一切似乎都欣欣向荣,朝着温暖繁盛的方向蓬勃发展。

    除了一点。

    阮芋和温老师的合约时限快到了。

    从去年十月起,半年时间,到今年四月止。

    如今是三月初,温老师似是察觉到她们的关系快到头了,已经在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抽离出去。

    除了这个原因,阮芋想不通为什么她一个高一学生会这么忙。

    以前十分钟之内一定会回消息,渐渐变成一个小时之内,两个小时之内,直到今天,已经达到半天才回一次消息的程度。

    阮芋很难过。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和温老师的关系。

    尽管温老师不太搭理阮芋了,但她还是很负责任地维持着从前的习惯,每周作业的重难点圈圈点点出来告诉阮芋,每场考试前,也会把她自己分析罗列的必考题和重点知识汇总起来,做成很清晰的表格资料发给阮芋,让她照着这个表复习。

    每次温老师分享资料给她的时候,阮芋又觉得,温老师好像并没有不想理她。

    或许真的很忙?

    换做从前,阮芋一定会第一时间问清楚。

    她想继续和温老师做朋友,也该坦诚清晰地告诉人家。

    但是,阮芋自己也产生了某些变化。

    最近一段时间,她变得莫名的,不太敢和温老师说话。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直到今天晚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阮芋遇到了一道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的数学题。

    她坐在书桌前想到脑壳发晕,终于决定不再钻牛角尖,立刻找个好心人教教她。

    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萧樾。

    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问过萧樾问题。

    点开聊天框,发现这家伙竟然又大半个月没有联系过她。

    转念想起来,他去参加国赛了。

    没记错的话,国赛第一场将在明天拉开序幕。

    那他这会儿肯定没精力搭理她的小儿科问题。

    思及此,阮芋还是点开温老师的聊天框,把题目拍照发过去。

    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在半小时之内就把简明易懂的解题过程发了回来。

    阮芋很快吃透了这道题。

    思绪随即飘了起来,像是获得了某种能量,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必须尽快和温老师说清楚。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这个重要的朋友。

    阮芋:【温老师,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隔了五分钟……:【没什么】

    好冷漠。

    阮芋强打精神:【温老师,我明天给你带新做的曲奇呀,你想吃什么口味的?】。:【下周有事请假,不在学校】

    阮芋心被扎到了。

    这就有点明显了。她要送甜点她就请假,明摆着躲她不是么?

    如果只是因为合约快到期,其实没必要这样,完全可以好聚好散来着。

    难不成温老师是因为其他事情,从而对她心怀芥蒂吗?

    阮芋很难不联想到年级间的那些流言。

    关于她和萧樾,温老师肯定从哪里听说了吧。

    阮芋之前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个事儿。

    但是今天,事已至此,阮芋决定豁出去,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说。

    萧樾可能,确实如传言所说,有点喜欢她。

    她没打算接受,她只想好好学习,以温老师为榜样,变成和温老师一样优秀的女生。

    但是——她没打算接受——这一句话要加上一个“暂时”的标签。

    不代表她以后不会接受。

    这是实话。萧樾作为阮芋生平见过最耀眼最出色的男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季少女,又没有封心锁爱,实在很难不动心。

    ……

    阮芋大约做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心理准备。

    终于深呼吸,毅然决然地挑起这个话题:

    【温老师,那个,我可以问问你,你还喜欢萧樾吗?】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毕竟萧大校草那样的男生,一旦遇见过,真的很难叫人忘怀——。:【不喜欢了】

    阮芋:???

    等一下。

    这个话题的走向好像有点不对?

    阮芋刚才做的那一大通心理准备,在这个答案面前,瞬间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破铜烂铁。

    阮芋太惊讶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远在帝都的某人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自己坏话吧?

    他选择依靠搜索软件。

    在搜索栏中输入:如何让一个人相信你已经不喜欢另一个人了?

    隔了约莫三分钟……:【我喜欢上别人了】

    阮芋:???

    把她杀了都猜不到剧情会是这个走向。

    温老师。

    竟然。

    移情别恋了?!!

    阮芋大为不解,连续发出疑问:【这又是为什么啊?】

    阮芋:【难道那个人比萧樾更帅更厉害吗?】

    这一回,温老师回得飞快……:【怎么可能】

    阮芋:??????

    对不起,恕她有点看不懂温老师在说什么……

    温老师很快发来解释:

    【不是因为别人比萧樾更好,只是因为我感觉萧樾有点难追,估计追不到,所以放弃了,追别人试试】

    温老师这人倒是深谙变通之道。

    阮芋觉得她的解释非常合理。

    于是附和道:【说的是呢,萧樾看起来确实挺难追的】

    片刻后……:【其实也还好】。:【也没有那么难追】

    阮芋:?????????

    温老师,你要不要看一下自己在说什么?

    阮芋人傻了。

    如果她头顶上的问号有实质,一定已经戳破了卧室的天花板。

    风中凌乱了许久,阮芋终于稳住心神,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所以,如果温老师看到萧樾和其他女生的绯闻,还会不开心吗】。:【什么绯闻?】。:【说来听听】

    阮芋:……

    她怀疑今天的温老师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下降头了。

    阮芋:【我也不知道什么绯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嘛,会不开心吗?】。:【不会】。:【我祝他百年好合】

    阮芋:……

    真的很奇怪诶!这个温老师!!!

    阮芋的脸颊莫名涨红了,有些无措地赶紧略过这个话题:

    【那温老师最近到底在干嘛呢,那么忙,每次都要过好久才回我的消息】。回答得依然很不清晰:【有事】。:【很快就结束了】

    阮芋还来不及多问,就见她又发来一句话,不容置喙地为这场对话画上休止符:

    【不聊了,改天见】

    改天见?

    应该是口误吧,她们哪有见过。

    阮芋:【好的吧,温老师晚安,改天再聊】

    还没来得及谈合约的事情。

    但是照今天聊天的氛围,阮芋觉得,温老师应该会愿意和她继续做朋友。

    还有一个月,她不急于一时。

    短暂的周末很快过去。

    星期三,全国信息学竞赛获奖名单公示。

    宁城一中的红榜几乎同步张贴出来。

    遗憾的是,今年一中并没有人获得全国金牌直接保送。

    萧樾的名字列在红榜第一行。

    银牌,全国第71名,全省第三名,以一本分数线签约A大强基计划。

    国庆曾经说过的——

    闭着眼睛上A大。

    稳稳的幸福。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第38章 新闻

    初春艳阳天, 今天比昨天一下子暖了几度,羽绒服差不多都脱下了,只有极少数学生还在校服外面加外套。德育处老师巡课的时候一眼望去白花花齐齐整整,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是春天该有的气象, 抓玩手机小动作都方便不少。

    早晨第一节 下课铃响, 阮芋还在抄投影上的作业,就见身旁一群女生呼啦一下全跑出教室,她仰了仰头,不解问:

    “外面有人撒钱了?”

    许帆正在算题, 头也不抬道:

    “你没听见吗?她们刚才说, 萧樾在喷泉广场那儿接受电视台采访。”

    阮芋真没听见。

    目光四下晃一圈,她佯装随意地合上书, 一只手轻巧勾住许帆胳膊,掐着细细糯糯的嗓音:

    “陪我出去装水呗?”

    饶是许帆是个姑娘, 也被她嗲的心神一荡。

    两人拎着空水壶离开教室。

    一路步伐不停,默契地路过水房,直奔天桥。

    晨间阳光清透地撒下,教学楼红砖墙泛着金子般的光泽, 横亘两栋建筑的天桥上,乌压压的脑袋挤满一排,无数道视线遥遥投向楼底广场上的同一个地点。

    阮芋和许帆也就来晚了一步。

    采访正好结束。

    这就是国赛银牌的待遇么?

    阮芋有些感慨, 和眼前的场面相比, 上学期她对萧樾的采访,简直不能再小儿科。

    市台采访车候在一侧, 摄影师有条不紊地打理专业设备, 打扮光鲜靓丽的记者姐姐和萧樾握手告别, 副校长满脸笑意地搭着萧樾肩膀,似是在骄傲地和市台负责人夸奖着什么。

    春天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群中穿白色校服的少年雪亮又干净,像一株蓬勃生长的柏树,在身边围绕的大人物的衬托下,他显得纯粹又青涩,却毫不忸怩窘迫,反而比所有人都多出一股淡然自矜的风度,就好像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应该谦卑,但是更确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将属于他们这批少年,而他将是所有人中光芒最盛的那个。

    这是一种既充满自知之明,又称得上不可一世的自信。

    校领导和市台的人还在热切交际,受访的几位获奖学生提前离开,朝教学楼这边走来。

    身影很快消失在建筑遮蔽之下。

    “还打水不?”许帆不无调侃地说。

    阮芋哼笑:“打,怎么不打。”

    来到水房,饮水机前大摆长龙,泰半都是刚从天桥上回来的看客。

    阮芋排在最后,食指勾着水杯挂绳,百无聊赖地吹自己的刘海玩儿。

    临近水房的楼道口传来哄闹声,吆三喝五的,一派欢腾,像在欢迎征战沙场的将军凯旋归来。

    前排伸头探脑的人太多,阮芋扒着许帆肩膀踮起脚,才能勉强看清不远处漩涡中心的景象。

    从没见萧樾把校服穿得如此端方合规,全身上下看不到几道褶,上衣拉链拉到喉结下方,留十厘米左右的衣领整整齐齐地折下来,左胸佩戴一枚灿金色校徽,象征宁城一中的三枚梧桐叶映着朝阳熠熠生辉,衬托少年衣襟雪白,身姿英朗落拓,举手投足间尽显天之骄子风范。

    他头发应是昨天刚理过,额发修得很短,白皙干净的额头和深邃锋利的眉宇大方展露,下颌线似乎比从前更加笔直利落,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飞扬俊峭,别说围观的女生了,就连排在阮芋身前的男同胞也忍不住破口骂一声“操,真他妈帅”。

    此时此刻放眼全校,应该没有比萧樾更春风得意的人了。

    一本分数线上A大,对他而言,和保送几乎没有区别。

    萧樾被一群兄弟围拥,随意瞟了眼四周,似是没看到任何值得停留的事物,抬步便往9班教室走去。

    阮芋收回眼,不自觉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胸口,老老实实继续排队。

    原本排在她前面的人莫名其妙散去一大半,阮芋很快装完水,拎着满当的水壶离开水房。

    9班后门,两名高挑男生说说笑笑走出来,迎面对上阮芋视线。

    阮芋第一眼看到一个造型极简的黑色水壶。

    再往上——

    不过一分钟不见,那个仿若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正儿八经天之骄子就变了个人。

    校徽摘了,校服拉链扯到腹部以下,衣领随意地大敞,露出里面那层毛衣,整个人的神态也变了,那股强行撑起的笃志好学炯炯精神气被惯常的淡漠和傲慢取代,但还有很多地方没变,比如干净清冽的气质,还有那张无论神情如何都引人注目的英俊脸蛋。

    阮芋发现他有很多件白色内搭毛衣。

    黑色和灰色的也很多,但是白色最多。阮芋猜他本人可能更喜欢深色,但是像他这么大的男生,衣服应该都是家里人准备,他自己懒得插手。

    从深冬到初春,他换了好几件款式不一的白色毛衣,衣领的高度也在缓慢下降。

    白色最能凸显人的清澈和纯粹。

    尽管萧樾为人散漫不驯,但是那股干净蓬勃的少年气好像又比任何人都充沛,和身上这套校服,这件雪白的毛衣此唱彼和、相得益彰。

    阮芋镇定地继续向前走。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一个微妙的地方。

    萧樾锁骨往上,连接颈部的皮肤上有一颗小痣。

    衣领降到颈下才能看见,所以冬天他穿高领毛衣的时候就看不到。

    他肤色白,毛衣也纯白,衬得那颗黑色小痣莫名显眼。

    随他步行动作,时隐时现,带着一丝蛊惑,攫走她目光焦点。

    直到走到近旁,少年磁沉的低笑声钻入耳廓。

    终于意识到自己视线唐突,阮芋慌忙别开眼,心说还嫌人家不正经,最不正经的就是我自己。

    她状似随意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顺嘴对萧樾道了句“恭喜”。

    走廊上人多眼杂,萧樾淡淡应了声,仅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会儿,没有其他反应。

    错身而过的瞬间,阮芋听到国庆怂恿萧樾道:

    “樾哥,你奖牌带来了吗?要不要趁现在送给某个小姐姐?”

    阮芋脊背一绷,心率还来不及产生太多变化,就听萧樾没什么语气地回复道:

    “没必要。”

    嗤。

    她腹诽道:您自己收着吧,没人想要。

    下一瞬,就听见他们脚步声向远,对话声音也逐渐减弱。

    但是萧樾那把清沉的嗓音依旧很清晰,敲在阮芋耳膜,一寸一寸撩动她神经。

    他没有停顿太久,紧接着说:

    “银牌太寒碜了。”

    “明年拿金牌送给她。”-

    万物萌动的季节,一中校园迎来几位不速之客。

    连着几天,每到夜间时分,宿舍附近的草丛中总会传来野猫尖利的发|情叫|春声,一浪跟着一浪,没个小半夜的断不了。

    打扰没打扰到学生不说,德育处老师们脆弱的神经着实被惊扰得不轻。

    校方雷厉风行,不到一周时间便联系到附近社区居委会,把这群不正经的小东西们集体打包带去咔嚓,咔嚓完还附赠疫苗套餐,一只两只全部料理得无情无欲且健康,然后便放归自然。

    学校围栏是铁栅栏,缝隙足够小动物自由进出,所以事后,学生们依然时不时能在学校里见到这群小东西的身影。

    那一阵,大家对学校没有将小动物赶尽杀绝的行为给予一致好评。

    有几只毛色漂亮的小猫甚至成了校园内部的风景线,活跃在表白墙和同学老师们的手机图库中,课间时间也多得是人闲聊,诸如今天单元考考砸了,要去找哪只猫哭诉云云。

    如此生物大和谐的氛围之下,某天晚上,一条社会新闻飞速占领本地新闻热搜头榜头条,连带着引起半封闭的一中象牙塔之内物议沸腾。

    晚自习课间,阮芋习惯性摸出手机偷刷两下,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动推送的本地新闻,乔羽真便抱着手机从隔壁组凑过来问她:

    “芋芋子,你看看,这个二十七中,我记得就在你家附近?”

    阮芋:“我家附近挺多学校的,十八中,二十七中,还有省音乐学院,都在那一片……”

    瞥见乔羽真手机上内容,她嗓音蓦地一顿。

    【残忍至极!宁城二十七中多名学生长期虐猫行径暴露,于近日被勒令退学……】

    【宁城二十七中学生虐猫视频网络疯转,涉事人员已被警方约谈……】

    “天呐。”

    阮芋太阳穴一跳,连忙拿起自己手机,查找相关新闻。

    网络上新闻铺天盖地,事情似乎没曝出来多久,影响却已经算得上非常恶劣了。

    不然虐猫这种不触犯法律的事情,很难惊动警方出手。

    其中有一些帖子和博文贴出了事件相关的照片和视频。

    阮芋看了一些,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太残忍了。

    指尖滑到下一条带视频的微博,内容自动播放。

    视频由监控摄像头拍摄,地点似是在一处并不偏僻的巷子里。

    三四名形容粗鄙的男生站在一个铁笼子跟前,笼子里燃着一团焰火,火光诡异地不断抽搐、跳跃着。

    一瓶类似机油的东西倒在铁笼旁边。

    男生身边还有一团小小的身影。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穿着浅粉色儿童夹袄,跪趴在地上,周身激烈地簌簌颤抖,似是在放声嚎哭。

    男生们见她惊恐大哭,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拎起女孩后颈,让她凑近那团火焰,认真地“欣赏”什么。

    监控影像模糊,时间信息来自两年前,人脸也进行了马赛克处理。

    那几个男生,阮芋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小的女孩儿似乎更眼熟。

    视频戛然而止时,阮芋感觉喉咙口好像被人扼住,不仅胃部难受,心口也莫名抽疼起来。

    “你没事吧?”乔羽真突然关心道。

    阮芋深呼吸:“没事。你手机藏起来些,别被老师看到了。”

    “我知道啦。”乔羽真感叹道,“二十七中真是盛产人渣混混,去年也有一群学生因为抢劫上了新闻头条……我建议他们换个校址,你家那个地段多好啊,都被他们糟蹋了,隔壁还有盛产学霸的十八中,听说二十七中学生有事没事就去围堵十八中的书呆子,还会挑衅抢钱什么的。”

    阮芋:“我记得萧樾初中好像读的是十八中?他以前家就住在我现在小区。”

    乔羽真:“他肯定不会被欺负的吧,谁没事去惹他啊?感觉萧樾一拳就能把那群混混干死。”

    阮芋悚然的心情还未平复,这边又被乔羽真逗乐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哈哈。”

    晚些时候,回宿舍洗漱之后,阮芋爬上床,被子搂得紧紧实实,脑中闪过某些画面,纤瘦的身体像陡然坠入寒潭一般,不住地发着抖。

    宿舍还未熄灯,阮芋用被子包住头,缩在柔软的黑暗中,拿出手机给萧樾发消息。

    阮芋:【今晚的新闻你看了吗?二十七中虐猫那个】

    萧樾刚刷了牙,坐在书桌前,用电脑微信给阮芋回复:

    【看到了】

    一中是不允许学生带笔记本电脑上学的,竞赛班学生是个例外。

    尽管今年的竞赛已经结束,萧樾依然大喇喇使用着电脑,做着和竞赛无关的事。

    萧樾:【你少看点】

    收到这条消息,阮芋咬着指甲的嘴微微放松。

    这应该是在关心她吧?

    阮芋:【我胆子大着呢】

    这句话显然外强中干。

    她胆子确实大,小时候无知无畏,长大了有恃无恐,可她也有很害怕的东西。

    比如死亡,还比如虐待她最喜欢的小猫小狗的画面。

    阮芋想了想,问他:【你之前说的会虐猫的就是这伙人吧?现在他们受到制裁,小中秋是不是安全多了?】

    萧樾:【是】

    这群人的面孔和行径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社区和物业肯定会加强管理,治安巡逻也会加强监控,他们走到哪儿都会沦为过街老鼠,被网暴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肯定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阮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给小中秋找领养了?我真是受够了那些人说要养结果一看小中秋照片就找各种理由推辞的嘴脸】

    阮芋:【我们的宝宝多可爱啊!】

    我们的。

    萧樾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会儿,漆黑眼底勾起一抹笑意。

    其实他找到有意向领养的人了,就是劳动。他家里的老黑猫前段时间去世了,他爹妈很想再养一只黑色田园弥补心灵的缺失,想来应该不会太在乎猫咪长相的美丑。

    萧樾权衡了一会儿,回复道:【听你的】

    如果把小中秋交给劳动他们家养,它就成了别猫的替代品,而且,他们家养得真不一定有阮芋现在养的好。

    小中秋每天过得有多滋润,他这个直立行走的看着都有点羡慕。

    隔了挺久,就在萧樾以为阮芋已经歇下,不会再回复的时候,聊天框又跳出新讯息。

    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阮芋:【上周看小中秋耳朵里面好像有点黑黑的,我打算周末去买点治耳螨的药】

    萧樾眨了眨眼。

    很快回复:【我去买】

    此时的女生宿舍,某座被褥堆成的小山包中。

    阮芋弓着背,腿蜷在胸前,以类似卷虾的高难度动作趴在床上,手机搁在枕头上,两手十指轻按了按脸颊,指尖旋即渡来一片热意。

    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冷了。

    甚至感到一丝潮热,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看到对方发来不出意料的三个字,她得逞地摸了摸自己嘴唇,像一只高高翘着尾巴,傲娇地蹭过人类裤腿的猫咪。

    萧樾:【我知道一家店,听初中同学说过有一款药好用,就在我以前学校附近】

    阮芋继续傲娇:【行啊,那儿离我家挺近,我去买吧】

    萧樾:【我买吧】

    萧樾:【后天下午买完去找你】

    阮芋指尖停留在唇珠,两指合起轻捏了下,像把玩一粒柔软的珍珠,另一只手简略地回复:

    【哦,那行】

    就这样互诉晚安,下一瞬她便平躺下来,整个人肆意舒展开。

    双手也伸出被褥,手掌贴上冰凉的墙面。

    好热啊今晚。

    她乔张做致地拍了拍被子,自言自语了声。

    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忽然又提起被子捂住脸,抬脚踢了踢床板,来来回回各种小动作,就这么躁动了整整半宿。

    彼时,熄灯铃悠然响起,从无数个广播喇叭传向校园各处。

    浓黑的深夜彻底降临。

    铃声响完,又过了一刻钟,萧樾合上电脑,利落地爬上床。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

    想起初二那年,放学路过二十七中附近的小巷。

    清清趴跪在地上,泪水与泥污混合的脸被可怖的火光照亮。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夹杂大笑、大哭,以及动物临死前惊恐的嘶鸣。

    回头看见他,女孩崩溃地爬出一米有余,用哭哑的声音喊他“哥哥,救救小花吧”。

    当时年少轻狂,自以为从不屑于使用暴力,满脑子却只剩拳头说话。

    那些人猝不及防,一下就被他干倒一个。

    四个人都比他要高,缠斗在一起却不分胜负,萧樾最后甚至险胜,脊背绷得死直,在倒地的每个人脸上残忍地印了一脚。

    可是,清清最喜欢的三花妹妹小花,在那个春日的傍晚,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事后她高烧了好几天,精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缓过来。

    萧樾从来都是一个自我的人,可能还算正直有义气,但没有惹到他面前的事儿,他习惯视而不见,比如高一刚开学时候那个不爱洗澡的哥们,如果没祸害到他眼前,他哪里懒得管。

    从来都是这样,不爱多管闲事,也不是个乐善好施的大慈善家。

    初二那一架打就打了,伤筋动骨打怕他们之后,没有太多后续。

    直到除夕那天,深夜的便利店里。

    还是那群人。

    用那道恶心的声线说——

    “我们从不伤害人的。”

    “那么丑的猫,帮她处理掉算了。”

    “让她亲眼看看呗,不然多可惜。”

    “不知道会不会比你妹妹还伤心,哈哈哈……”

    ……

    如果不是被店员拉开,苦苦劝说除夕夜别动手,那晚的萧樾可能会比两年前下手还狠。

    事后,萧樾挺庆幸没动手。

    一是因为,如果动了手,那天晚些时候,他就没法和阮芋视频。

    二是因为,既然年长了两岁,就应该想些更成熟的方法料理这件事。

    社会的败类,还是应该交给社会来制裁。

    第39章 没抽

    周六的天气, 相比前几天的艳阳高照,略阴沉了些,气温也乍暖还寒,尤其是待在屋子里, 潮湿的寒意无孔不入。陈芸今天在家休息, 坐客厅看了会儿电视, 手脚凉得厉害,起身找暖气遥控时,听见次卧门打开,阮芋抱着浴巾风风火火走进浴室。

    “昨晚不是才洗了澡?”陈芸远远地问了句。

    隔着浴室门, 阮芋的声音含糊传来:“睡觉闷了一身汗, 再洗一次。”

    陈芸摸了摸自己泛凉的手背,有点怀疑这孩子和她是不是睡在一个屋子里。

    洗完澡出来, 阮芋身上冒着热气,拿吹风机把长发一绺绺吹顺吹直了, 香香软软披在肩上,半个身子探进衣柜,挑了件浅灰色牛角扣仿皮草外套和黑色高腰牛仔裤,麻利地换上。

    客厅飘来茶香, 陈芸女士煮了壶黄芪红茶暖身,阮芋出去喝了一小杯,陈芸边煨手边打量她:

    “穿这么时髦准备出去玩么?不是说今天要给小黑洗耳朵吗, 不管它了?”

    “人家叫小中秋, 不叫小黑。”阮芋有些窘迫,“试一试新衣服嘛, 不耽误给它洗耳朵。”

    陈芸:“你这身衣服容易粘毛。”

    话音落下, 陈芸心理因素发作, 仿佛阮芋已经粘了一身猫毛似的,猛地打了个喷嚏,前瞻性地过敏起来。

    “小中秋不怎么掉毛的,再说了,我可以指挥别人……”

    阮芋一时嘴快,所幸及时反应过来,咽回剩下几个字。

    “指挥谁干嘛?”

    “没谁,哎呀我突然想起来这周作业好多,回去写作业了。”

    说着便大摇大摆走向卧室,陈芸狐疑地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不久便收回目光,没多想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萧樾和阮芋约好买完药过来找她的时间。

    早上他才说过,下午到她家的时候会给她发消息,让她那时候再下楼就行。

    记忆中萧樾是个很守时的人,可是从吃完午饭到现在,阮芋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砖,没收到任何消息。

    又等了一刻钟。

    阮芋主动发消息问他到哪了。

    许久没人回复,她干脆下楼转了一圈。

    路上碰到住一楼的大婶,热情地夸她今天穿得真漂亮,是不是和同学约好上哪玩。阮芋应付了句,快步来到建筑北面的草丛,小中秋躺在猫别墅里睡大觉,四下宁静寂寥,不像有人来过。

    什么嘛。

    都快三点半了,迟到就迟到,知会她一声的时间总有吧?

    阮芋回到家,郁闷地往萧樾的对话框里甩了一堆炸弹和菜刀。

    对方仍旧无动于衷,无视她无视得很彻底。

    瞧这架势不像迟到,倒像临时有其他事,直接不来了。

    还一言不发地把她吊在半空中晾着,阮芋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条风干的咸鱼,从头到脚咸涩涩的,正事不干,净冒闲泡。

    将近四点,她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那些不需要动脑的抄写作业。

    会不会碰到了什么事儿?

    脑中冒出这样一句话,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打电话问问。

    点开拨号盘之后,指尖像灌了铅,怎么都提不起来。

    萧樾那种人能出什么事?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切棘手问题碰到他似乎都能迎刃而解,阮芋实在想不出世上能有什么人或事将他绊住。

    抱着最后一丝他可能手机丢了或是没电的希冀,阮芋拨出电话。

    直到回铃音自动结束都无人接听。

    阮芋搞不懂了。

    继续埋头做作业,文言文默写了一遍,因为错别字和涂改太多,她撕掉写满的那一页,又默了一遍。

    卧室外。

    陈芸准备出门买菜,走到玄关换鞋,抬眼看见女儿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了,沉着一张脸,也往门口这边走。

    “我去给小中秋买药。”

    阮芋低头换鞋,头发也不绑,满头青丝乌瀑似的随意垂下,身上还穿着那件浅灰色小皮草,瞧着完全没有刚换上时那股精气神了。

    陈芸拿指背刮了下她的脸:“去哪里买?”

    阮芋想说不知道,顿了顿,改口道:“十八中附近吧。”

    她是真不知道那家店在哪,萧樾给的信息很模糊,就说在他初中附近。

    本来在家门口那家宠物医院随便买买就行,阮芋这会儿心里却有些堵得慌,偏要去萧樾说的地方转转,买到他推荐的那剂良药不可。

    午后天气阴沉,浓云裹着冷雾压向地面,丝毫没有下雨的征兆,朔风紧贴平地吹过,道路上行人稀落,萧条的场景仿佛又将人带回冬天。

    沿十字路口向东,离学校越近,街边的烟火气越浓,五花八门的商铺店门大敞,路边多了许多闲逛的学生,像是补课刚放学,一路闲聊嬉笑,浑然不受低沉天幕的影响。

    尽管这里离家很近,阮芋却是第一次步行经过。

    来到十八中校门口,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和恢弘大气的一中新校区比起来,十八中显得拥挤又古旧,看起来有点像她的初中,除了校门外墙上密集张贴的各种奖状红榜,她的初中可没有这么多一天到晚搞比赛的牛人。

    据说初中时期的萧樾就是拿奖拿得多到一中校领导直接点名保送,没有参加中考。

    他这种人,放在阮芋老家,都不好说是“别人家的孩子”,用“别人家的疯子”形容可能更恰当。

    阮芋觉得自己怕是也有点疯。

    大冷天的不赶紧找药店买药,站在人家初中门前当什么门神。

    她用地图软件查到附近一家宠物用品店,在正南方,走两百米经过一片居民区就能到。

    这一片算是老城区,小巷幽深,沿街店铺多是开了许多年的老店,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歪歪斜斜停着许多电动车,小孩们三五成群窝在行道树下喁喁笑语,阮芋走得很慢,边走边稀奇地东瞅西看,时不时靠近孩子堆,听听这边的小朋友平常都爱玩什么游戏。

    来到一家五金店门前,只见四五个小朋友撅着腚围在梧桐树下,其中一人手里似乎捧着什么宝贝,其他几人眼巴巴凑过去看。

    “你到底行不行啊?不然换我试试,我最近运气很好,考试选择题全蒙全对,说不定一次就打开了。”

    “给你就给你,现在已经要等15分钟了。”

    ……

    阮芋随意瞟一眼,看见他们手里握着个屏碎成蛛网的手机,似乎正在猜锁屏密码。

    一小孩将手机递给同伴,锁屏壁纸自动点亮。

    阮芋眸光一顿。

    好眼熟的壁纸——沙滩、海崖、蓝天、碧海,海面远处点缀帆船,几乎和她在三亚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阮芋自己就用三亚的海滩风景照当手机壁纸,对照片中的每个细节都印象深刻,所以能认出这张不是普通的海滩网图,至少拍摄者曾经和她站在几乎相同的位置拍照。

    阮芋心生疑窦,忍不住问:“这个手机是谁的啊?”

    小孩们面面相觑,有人指了指店铺旁边的巷子,老实答:“从那里面捡的。”

    细看两眼,阮芋发现这个毫无特色的纯黑手机壳也莫名眼熟。

    她心脏倏地一跳,弯腰划了一下手机屏幕,调出未读消息栏-

    阮芋【未接来电】-

    阮芋【23条未读消息】

    她今天打过电话,还发了几十条消息没收到回复的,只有……

    阮芋忙不迭掏出自己手机,再拨打一次那通电话。

    小孩手中的手机乍然作响。

    竟然真的是萧樾的手机。

    怎么丢在这里,还碎成这样了。

    孩子们像做了错事那般,缩头缩脑把手机交给她,呼啦一下便作鸟兽散,只留阮芋一个人傻站在原地。

    因为密码输错多次,手机自动锁定了十五分钟。

    阮芋茫然呆立了会儿。这时的她顶多感觉巧合,心情还算镇定,被从身后吹来的冷风往前推了几步,缓慢思忖着眼下该怎么联系萧樾。

    路人熙熙而来,攘攘而往,伴着纷乱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车轱辘声、店铺卷帘门伸缩的嘎吱声,阮芋失神地向前走,不过三两步,突然刹住脚,目光落向身侧幽暗静谧的巷口。

    刚才有个小孩说,手机是在这条巷子里捡的。

    鬼使神差般,阮芋转身走进巷子。

    很普通的一条弯巷,大隐隐于市一般,一踏进去,身后的喧嚣好似瞬间撤退至千里之外。

    随着步伐加快,阮芋的心跳也陡然加速。

    来到一处岔路口,她稍作顾盼,不知被哪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异常干脆地迈向人迹稀少那一边。

    巷子很深,她已经快到尽头。

    目光探出斜前方一道青灰色墙角,阮芋倏地停步,抬手捂住嘴之前,已经有一声尖叫惊恐地逸出唇缝。

    有个人倚着墙坐在那儿。

    肤色白得泛着冷光,额角黏着片深暗而阴戾的血迹,一条腿屈起一条腿直放,周身毫无活气,阮芋一瞬间以为这人是不是死了,紧接着便对上一双沉黑森邃的眼睛,眼底滑过猎隼似的悍然凶光,吓得她猛然后退一步,险些脚跟不稳跌坐在地。

    阮芋的胆子素来很大,又是混过道当过太妹头子的人,本不该被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子惊吓至此。

    之所以被吓到,是因为她认识这个人。

    一个她印象中无所不能、天塌下来都不会弯一下脊梁的人。

    “萧樾?!”

    “你怎么……”

    两人同时发声,男生因为喉咙滞涩,话说了一半便顿住,然后稍稍偏过头,艰难地咳了两下。

    “你被谁打了?”

    阮芋难以置信地靠近,心头好像滚油浇上烈火,甜软的嗓音突然变得干硬火爆,“谁他妈打的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

    萧樾一刹差点笑场,梗着脖子又咳嗽了两下。

    怎么有这样的姑娘。

    不怕血不怕伤,也不着急关心他,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撸起袖子替他报仇。

    再对上那双漆黑眼睛,凛冽的寒光早已不见踪影,他平静淡然地望着她,眉心微蹙着,声色哑然道:

    “半路上碰到抢劫的了,手机也不知道丢在哪儿,脚腕似乎折了,走不动路,所以没来得及知会你。抱歉。”

    阮芋对“抢劫”持怀疑态度:“你都这样了,还道什么歉。”

    虽然她之前确实很生气,但和眼下情况比起来,她更希望他只是突然有事要忙,无意中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故意忽略她都行。

    就是别像现在这样,满身是伤地倒在巷子里,不知道独自忍受了多久。

    “我现在帮你叫救护车。”

    “不用。”萧樾制止她,“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干嘛不站起来走出去?”阮芋声线浮现明显的颤抖,“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踩到带血的牙齿了……”

    “不是我的牙。”萧樾甚至朝她笑了下,云淡风轻道,“他们五个人,三个都是被抬走的,满地的血都不是我的。”

    只要再少一个人,萧樾都不会输。

    可是他们早知道他能打,特地多叫了人,蛰伏在阴暗中,就等他出现,以报全网曝光和勒令退学之仇。

    他们想不到除了萧樾之外,谁还能掌握那么多监控资料,还能轻而易举地举报到学校、市政、动物组织,以及各大新闻媒体的主要负责人手里,再在短时间内扬起群情激奋,没点网络爬虫技术和基站操作手段是很难办到的。

    阮芋看他笑,心里莫名更气:“他们要抢劫,你把手机钱包交出去就是了,没事干嘛打架?你是不是惹了其他事被坏人盯上了?”

    “真没有,我很老实的。”

    他嘴上说老实,脸上依然是混不吝的样子,“但是抢我钱的不能忍,得让他们吃点教训,今天起码干废他们三个,不亏。”

    “有病。”

    阮芋骂了句,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讨论这条疯狗干嘛发疯打架的时候。

    她半跪到萧樾身侧,正准备查看他额头伤口,脸还没靠近,忽地狠狠皱起眉头,露出厌恶又难受的表情。

    萧樾:“嫌脏就别管了,帮我买卷纱布,我自己来。”

    “不是。”阮芋摸了摸鼻子,“你这里烟味好重,我特别讨厌烟味,闻多了就想吐。”

    说罢,又瓮声瓮气地补充一句:“没有嫌脏。”

    “不是我抽的烟。”

    萧樾看着她眼睛,见她再度尝试靠近,白皙纤瘦的左手小心翼翼攥住他右臂衣袖,动作已经很轻,萧樾却一时没忍住,痛得双唇一抿,额角冒出冷汗。

    阮芋赶忙松开手,指尖蹭了一抹锈色的血迹。

    不等她问,萧樾坦白道:“手臂被那边的防盗网撞破了。”

    “你……”

    “别叫救护车,真没事。我家里人不好应付。”

    阮芋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可怖的铁锈味,混着下水道潲水的潮酸,引起她一阵高过一阵的心惊肉跳。

    少女从身侧离开时,那股清甜温软的白桃茉莉味儿随之散去。

    很少见她披散着长发,柔软乌黑的发丝从肩膀滑落,勾勒一张皎洁莹润的小脸,整个人都蓬松而轻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慵懒又迷人的气息。

    她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精致的仿皮草外套,浅灰色绒毛泛着温柔的光泽,衣襟微敞,里面配了件米色方领毛线衣,细白的两条锁骨若隐若现,形状漂亮极了,两方凹槽似乎真的能养鱼,实在太瘦弱,美则美矣,更叫人心生怜惜。

    “我去买药,你给我在这里老实等着。”

    阮芋故作凶悍地嘱咐,旋即麻利起身,匆忙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将那部屏幕摔烂的手机交给他。

    “手能动吗?要不要我帮你给家里人发条信息什么的?”

    萧樾觉得可以。

    阮芋正欲拿回手机,却见他倏然反悔,攥着手机摇头:“不用了。”

    两个微信都摆在首页最显眼位置,都将她置顶加特别关注。

    她一不小心点错,他就彻底玩完。

    阮芋觉得这人的脑袋可能也被抢劫的打坏了。

    她不再多做停留,火急火燎赶往附近的药店。

    路上,她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表情也放肆地皱巴起来,在萧樾面前的时候要强,不敢展现太多紧张和担心。

    有病啊,真的有大病。

    不打架会死?把别人打得再惨又怎样,自己安安稳稳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阮芋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几分钟就赶到附近药店,拽了个最大型号的袋子,黑五扫货似的,把货架上所有认识的治疗外伤的药,以及各种消毒用具、包扎工具,通通扫进袋子里。

    很快回到巷子里,最后那几步路,阮芋是用跑的。

    此时不到五点,天色还算亮,萧樾靠坐在原地,听见脚步声,微微侧过头,就见她惶惶撞撞地跑过来,一头乌发披将身后,水波似的晃动,白嫩双颊泛起一丝潮红,乌糟凌乱的巷景映在她眼中,似乎也变得清澈、干净,比他见过最美丽的景色还要绚烂多情。

    阮芋看到萧樾锋利的喉结明显地滚了下。

    “你还好吧?”

    她紧张地凑近,单手甩过来一大袋东西,咚的一声落地,着实把萧樾吓了一跳。

    他轻咳了声:“拜托,你搞批发呢?”

    阮芋觉得他这句口癖有点耳熟,用他这把低磁的嗓子和北方官话口音说出来没来由的怪。

    她没有深想,逞凶似的冲他耸了耸鼻子:

    “干嘛,你姐姐我就是爱买东西,你有意见?”

    阮芋生在夏天,萧樾则是初秋生日,虽然读同一级,他的年纪却比她大了将近一岁。

    听她自称姐姐,萧樾只觉得有趣,低声应道:“我哪敢。”

    哪敢有意见。

    阮芋双颊莫名更热了些。她总是这样,吃软不吃硬,萧樾拽的时候她比谁都看不惯,可他只要一认怂,她又比谁都慌,整颗心似乎都收缩起来,泛出一股酸胀酥麻的感觉。

    阮芋稳了稳心神,干脆利索地拆开塑料包装袋,掏出消毒用的碘伏酒精棉花等等。

    一边整理工具,她一边打量萧樾受伤的右臂。

    目光忽地被他垂在地上的手指旁边一抹猩红亮光捕获。

    阮芋蓦地皱起眉:“你抽烟了?”

    萧樾:?

    阮芋视线指了指他身侧地面:“这是什么?”

    萧樾低头。

    ……

    “操。”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音色低哑烦躁,“刚从楼上掉下来的。”

    阮芋抬手勾了勾额边长发,轻挽到耳后,面无表情道: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别人从楼上丢下来的烟头正好掉在你手边,连火都还没熄干净?”

    萧樾:“我怎么知道。”

    他艰难地动了动双腿,身体撑起一些,挪得离那枚烟头远些。

    阮芋垂着眼拆包装,心平气和又带点嫌弃地对他说:

    “你才多大,别学那些不良少年抽烟,一点都不帅,抽多了人还会变得又臭又丑。”

    萧樾原本不爱骂脏话,但眼下实在被污蔑狠了,差点再爆一句粗口。

    当着阮芋的面,他生硬忍住,一时没说出话来,又被阮芋当成默认了。

    其实萧樾和大部分男生一样,不怎么排斥烟味,能闻,当然也说不上多喜欢。以前他也想过,虽然现在年纪小,对抽烟不感兴趣,但是未来多少会沾点,成年男性避免不了的事儿。

    直到今天,某人说她一闻烟味就想吐之后。

    萧樾确信自己此生和抽烟绝缘了。

    所以他现在烦躁得不可救药。

    阮芋还在试图劝说:“……不仅人会变得又丑又臭,肺也会黑掉烂掉,不仅你自己的肺黑掉烂掉,你身边家人朋友的肺也会黑掉烂掉……”

    萧樾忍无可忍了。

    他压着嗓音,几乎从喉间挤出冷硬的几个字:

    “老子他妈不抽烟。”

    ……

    阮芋一愣,呆呆地抬起眼睛,细长的眼睫轻颤了颤,视线直勾勾望向他。

    从来没听萧樾自称过“老子”。

    油腻又装逼的一个词,真正的拽王从不屑于这么说。

    但他今天说了。

    用最拽的语气,表达极为单纯清澈的乖宝宝属性——

    他不抽烟。

    就。

    好可爱啊。

    阮芋有点被击中了,杏眸盈着清亮的光,含笑逗他:

    “是吗?原来我们萧月亮同学不抽烟呀?”

    不错,他又有了新外号。

    少女口音含糊轻软,听不出喊的是萧月亮还是小月亮。

    萧樾轻扯了下唇角,神情寡淡,抬起能动的那边手,食指朝她勾了勾:

    “你过来。”

    阮芋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担心地凑近:“怎么了?”

    “再过来点。”

    阮芋再靠近,白皙娇嫩的脸蛋离他只剩小几十公分。

    就见倚靠在墙边的少年忽然直起腰,右手支地将上半身往前送,挂着血污的英俊脸蛋平添几分妖冶,一时间凑得极近,几乎与阮芋鼻尖相触。

    铺天盖地的雄性荷尔蒙与侵略气息将阮芋席卷笼罩。

    她攥着塑料袋的指尖微微发颤,热意从耳后烧上来,如野火燎原,很快蔓延了整张脸。

    那双深黑的眼睛暗得不染杂质,仿若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力量,要将她整个卷起,然后坠入其中。

    “你干嘛……”

    “闻闻味儿好吗?”

    萧樾再抵进一些,高挺的鼻梁微微错过她鼻尖,脸也稍稍侧了侧,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他侧颜轮廓每一处细节,那双凌厉幽深的眼睛,下睫毛竟然长而根根分明,阮芋的视线定格在那里,距离太近,她呼吸猝然发烫,目光却许久没能移开。

    片刻后,阮芋非常应景地咽了口唾沫。

    鼻腔莫名发麻,她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随后就听萧樾轻吐了口气,败给她似的低声说道:

    “真没抽。”

    第40章 疗伤

    直到阮芋双唇嗫嚅着, 软软应了句“知道啦”,萧樾才收回那股将她围囿的炙烈气息,上半身倒回墙边,继续半死不活地瘫着。

    阮芋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很讨厌这里的烟味, 但是好像可以忍住。

    迎着这股呛人的焦臭味, 阮芋缓缓贴近萧樾身侧, 获得他许可之后,用消毒干净的剪刀一点点剪开他手臂伤口附近的衣物。

    血液早已凝固,瞧着触目惊心,出血量其实并不大, 说明伤口没有很深, 阮芋暗暗松了口气。

    伤口虽不深,破损面积却大, 所以他很疼,唇线绷得笔直, 额间沁出细微的冷汗。

    阮芋的动作很轻,隔一会儿再用棉签碰一下,给他缓冲疼痛的时间。

    渐渐的,萧樾觉得疼倒是其次。

    她白天应该洗过头和澡, 全身上下香得要命,干净得就像一块刚从落满茉莉的清池里捞出来的凝脂玉。

    以前总觉得她看小中秋时眼神温柔,现在用更温柔的眼神望着他, 眸光仿佛自带轻轻暖暖一层水雾, 看得他脊背微微绷直,呼吸也不受控地局促起来。

    “会不会很痛?”少女细柔软糯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膜响起。

    萧樾不自在地皱眉, 耳朵敏感得好像回到初识那天, 正遭受着柔情刻骨的凌迟。

    他目光从眼尾垂下来。

    看到她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发尾沾了一团灰尘, 毫无疑问是从他身上弄到的。

    她腕间没有戴发绳,所以只能披散着长发,白皙如玉的纤瘦手指也脏了,小皮草袖口蹭上血污,折损了她珍宝般的精致。

    萧樾喉结向下沉了沉,突然主动提出,要去诊所治疗。

    诊所离这里很近,医生护士肯定比她更专业。阮芋觉得这样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病人似乎不方便行走,她脑海中不禁浮现电视剧里看到的画面,开玩笑说:

    “我去找个木板车把你放上面,拉着你走?”

    萧樾:……

    阮芋稍正经些:“还是买个轮椅吧。”

    “你真有钱。”

    萧樾低讽了句,伸手拽过阮芋刚买的一袋药,挂到自己肩上一并带走。

    他自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应该可以站起来。

    肩背抵着墙,未受伤的一条腿发力,阮芋帮忙扶着他手臂,萧樾动作一顿,最终没避开。

    不想弄脏她,但是好像怎么样都会碰到她。

    终于靠墙站起,他犹豫片刻,压着嗓音说:“可能需要借用你肩膀。”

    阮芋爽快答:“没问题。”

    他伤口在右臂,阮芋下意识走到他左边,还未碰到他左手,就听他低低说:

    “左手脱臼了,你还是到右边来。”

    阮芋不禁睁圆眼睛瞪他。

    难怪明明右手有伤,刚才一应动作他还要忍着痛用右手,原来是因为左手根本动弹不得。

    萧樾缓慢活动右臂关节,松垮的上衣口袋里滑出黄白色盒状物,阮芋下意识伸手去接,免得东西掉到地上。

    是一盒宠物杀菌洗耳液。包装盒受挤压变形,里面的滴剂完好无损。

    买药的人却伤成这样。

    阮芋胸腔莫名泛酸,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药剂塞进自己口袋。

    萧樾右手揽上她肩膀,嫌自己脏,尽量减小与她接触的面积,只有小臂一个受力点,施加的力道也很轻,主要还是靠他自己一瘸一拐地挪,叫阮芋感觉自己像一柄华而不实、还没被使用就受到主人怜惜的手杖。

    她抬起手,主动抓住萧樾架在她肩上的手指,将他往她这一侧扯过来些:

    “尽管靠着我。你自己走得这么慢,到诊所天都黑了,骨头也会磨坏掉。”

    萧樾:“我骨头硬着,真没骨折。”

    阮芋嘀咕:“医生看了才知道。”

    萧樾不再多言,稍稍倚过去一些,女孩身上清雅的白桃茉莉味儿钻入鼻腔,迎面袭来的阴风也变得温婉可人,偶尔带起几缕长发,像春风拂起柳叶,眨眼间春意连城,目所能及之处再无冷冬阴霾。

    街区卫生院是一幢三层小楼,设施还算完备。坐镇门诊大厅的医生瞥一眼萧樾,见怪不怪地让他先去挂号,然后到二楼的X光室拍片。

    卫生院没有电梯,萧樾爬楼梯挺费劲,那一袋子药还挂在他肩上,阮芋想帮忙拿,萧樾没答应。

    阮芋走在他身侧,都怕周围的人怪她虐待残疾人。

    X光拍出来,证明他骨头是真的硬,没折没裂,但韧带伤得挺厉害,左手脱臼得触目惊心,放射室医生把他当成附近的不良中学生,问他这次打算跟学校请几周的假,然后自问自答说一个月最多了,别把老师当傻子糊弄。

    萧樾冷冰冰说:“不打算请假。”

    阮芋:“那怎么行?”

    医生有些惊讶,边反思自己的偏见边建议:“你这个情况,少说也要在家里休息一周。”

    “对。”阮芋点头附和。

    几分钟后,换了个年纪大点的医生来给萧樾做骨骼复位。

    充满消毒水味的白色隔间里,阮芋的胆子突然变得特别小,曾经在阎王跟前走过一遭,却连脱臼复位都不敢看,微微侧过身去,直到医生说了句“好了”,她悬在心里的石头才安然落了地。

    萧樾用的药多数是自带的,没在诊所里消费多少钱,照理说,这边的医生护士本该不爱搭理他才对。

    谁叫萧大校草长得招摇,即便满脸血污也掩盖不了俊俏,阮芋去楼下给他倒杯水的功夫,回来她的位置就被占了,有个年轻的小护士推着推车停在他身边,正好遮住阮芋视线,看不见他们正在做什么。

    等她走近,萧樾额角的伤口都贴好纱布了。

    阮芋没啥表情地把温水递给他,萧樾拿起来喝了一口,护士在另一边喊他把胳膊抬起来,他安静照办。

    护士小姐姐长了张娃娃脸,处理创面、包扎的动作细心又熟练。

    如果她的脸没有涨得通红,阮芋对她专业性的评价还能更高一些。

    等待的时间里,她沉默地捧着纸杯,一小口一小口啜饮温水。

    “你是附近的学生吗?”护士姐姐柔声问萧樾。

    萧樾摇头,嘴都没张开。

    “来这边玩?”

    萧樾继续摇头。

    “那怎么跑到这里来,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萧樾依旧懒得答,却听阮芋在一旁嘀嘀咕咕,似在故意败坏他名声:“还能来干嘛?打群架呗,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

    萧樾噎了下,斜睨她一眼,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还不是为了你……”

    仅半句,他及时收住嘴,有头没尾的,无端引人浮想联翩。

    阮芋傻了眼。他自己疯劲上头打群架,何时变成为了她?

    护士小姐姐和萧樾说了好几句话都得不到回应,眼下突然吃了一嘴狗粮,明显感觉到这位帅哥对他身边的小美女和其他人待遇天差地别。

    护士走后,气氛愈发静谧,阮芋闻着清苦微涩的消毒水味,继续小口喝水,樱唇抿得红润,佯装随意地问:

    “她包扎得挺好。”

    萧樾:“还行。”

    阮芋不甘心:“其实我也不赖。”

    萧樾眼底淌过笑意,他何等聪明,稍加思索便读懂她深层含义。

    于是直接剖开心意:“血太脏了。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阮芋闻言,胸腔里好似导过一丝电流,酥麻感瞬间泛至四肢五骸。

    姓萧的那张拽死人不偿命的嘴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阮芋一直知道自己漂亮,从小到大不缺人夸,从来没有哪一次被人夸之后,像现在这样紧张、开心又难为情。

    他们今天约好见面,只是为了给小中秋洗耳朵。

    她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有什么其他意图。

    阮芋齿关咬了咬下唇,底气不足地找补:“我每天都穿得很漂亮。”

    萧樾仿佛和她杠上,语气悠然轻飘:“但是今天特别漂亮。”

    “哪有……”

    一串手机铃声打破微妙的氛围,萧樾稍稍侧身接起电话,阮芋一口气才舒一半,他电话已经挂断。

    通话全程不超过五秒。

    “帮个忙。”萧樾用下巴指了指腿,意思他现在不方便走路,“买了点东西,送到诊所门口了。”

    阮芋“哦”了声,挺自觉地站起来。

    她正好想去外面逛一圈,下下心里那团躁动摇曳的火。

    诊所大门前,身穿黄色制服的跑腿小哥递给阮芋一方纸袋,同时问:

    “是萧先生吗?”

    阮芋一愣,点头:“对。”

    萧先生。

    她咀嚼这个称呼,头一回发觉萧樾这个姓这么好听。

    手里的纸袋呈粉蓝色,不过巴掌大,轻如无物,造型设计充满少女心。

    一边走楼梯,阮芋一边好奇地往袋子里瞄了眼。

    乳白色的,表面泛着柔和的丝绸光泽——

    竟然是个真丝发圈。

    阮芋去门口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似乎更缺氧,双颊都浮起一片晚霞。

    她刚才在巷子里给萧樾清理伤口的时候,很后悔出门太急,忘了带发绳,以至于当时只能披着长发,弯腰做事非常不便。

    萧樾刚打过破伤风疫苗,要在诊所留观半小时才能走。

    阮芋攥着纸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的都有点想把他撇下,自己走了。

    萧樾见她没有问话的意思,应该已经看见里面的东西,于是淡淡说:

    “怕你头发弄脏,随便买了个。”

    顿了顿,“戴上吗?”

    戴就戴。

    阮芋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挑战吉尼斯绑头发速度记录似的,手速快成残影,眨眼就把那朵白色的真丝花瓣系到自己发间,垂缀在颈后。

    她很不习惯这种脸红心慌到无措的状态,于是故作兄友弟恭地道了声“谢谢,你眼光还不错”,声线要粗不粗的,反而显得僵硬干涩,很不自然。

    心底最坚硬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生根发芽,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破土而出。

    陈芸女士在这时给阮芋发消息,问她买药买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阮芋低头回信息,乌发束起之后,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天鹅似的微微弯曲,雪白柔嫩的肌肤比那质地莹润的真丝发圈还要光泽耀眼。

    萧樾别开眼,当她回完消息抬起头,他轻描淡写地说:“走吧。”

    阮芋:“可是时间还没到……”

    “死不了。”他混不吝道,扶着墙站起来,下颌线因疼痛绷得锋利,“我得回家吃饭了。”

    阮芋点头:“好吧,我妈也催我了。”

    她跑去萧樾左侧,把他修理好的那只胳膊扶到自己肩上。

    他手指细心擦洗过,白皙又干净,悬在她脸蛋左侧,指尖松弛惬意地下垂。

    某一刹那,阮芋仿佛被什么好男色的妖怪夺了舍,莫名奇妙抬起左手,拨流苏似的拨了下他漂亮的指尖。

    ……

    两人连一步都还没迈开,气氛突然凝固住。

    阮芋在心里尖叫着扇自己巴掌,面上强做镇定,甚至开始数落他:

    “让、让你打架,两只手都受了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痊愈。”

    萧樾不动声色地将架到她肩上那只手放下来。

    随后在阮芋眼皮子底下活动关节,表示他的手好得很,不会残废。

    阮芋:“大关节能动,小关节呢?你可是靠敲键盘吃饭的,我刚才就是想测试一下你的手指还能不能动弹。”

    她觉得自己这个解释简直天|衣无缝。

    萧樾:“哦。”

    说着举起右手,掌心向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拢起又松开,一遍遍重复动作,速度逐渐加快,灵活得不行。

    阮芋垂眼盯着他的手。

    刚才就是被这玩意儿蛊惑了,怎么看怎么漂亮,甚至还有点性感,要不怎么能勾得她上手去碰……

    萧樾这时也垂下眼睛。

    眸光掠过低处,他眨了眨眼,忽然后退半步,韧带受损的那条腿缓慢向后挪了挪,前腿屈膝,弓身,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在了阮芋面前。

    阮芋猛地屏住呼吸。

    却见他低着头,双手落到她马丁靴上沿,扯开那团几近松开的硬质鞋带,手指翻飞,流畅又利落地替她重新系好。

    从上往下只能看见他形状完美的后脑勺,短发乌黑,蓬松又浓密,肩膀宽得让阮芋无端想起小时候爬山看日出,那山太高,她站在山崖边不敢往前,双手死死抱住一颗大树,那树宽得她手都合不拢,朝阳在这时升起,晖光映亮整个世界,她躲在宽大的树后探出目光,脸贴着树干,心内油然涌现紧张与激动的情绪,直到今天都无法忘怀。

    片刻后,少年缓缓站直身子,神情依然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学她说话:

    “我也测试了一下。”

    “鞋带能系,敲代码应该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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