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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严谨

    阮芋到家时, 天色将近全黑,阮济明都下班回来了。阮芋洗过手,去卧室换了身轻便的居家服,一家人围坐桌边吃晚饭。

    陈芸盯着阮芋脸看许久, 问她跑出去这么久买了什么药, 给小中秋用了没。

    阮芋拿出萧樾今天买的洗耳滴剂, 装模作样地递给她爸,让他帮忙看看成分。

    随后又解释说,药店的位置比想象中远,买回来之后又到处找不到小中秋, 小区内外溜了两圈, 这才弄到这么迟。

    阮济明将药剂还给她,点评了句:“有效杀菌成分含量很高, 算是猛药,不要连续使用超过十四天。”

    “好的呢。”阮芋帮父亲舀了碗鱼汤, 察觉他今天情绪不高,信口便说,“爸爸今天上班不开心吗?是不是那个姓林的副主任又给你找不痛快了?”

    阮济明一怔,侧目觑了妻子一眼:“你怎么连这个都和她说?”

    陈芸撇撇嘴, 没什么气势地剜了女儿一眼。

    阮芋从小被宠到大,在家像个霸王,此刻只嘿嘿笑了声, 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仍旧盯着她爸看,等他回答她的问题, 是不是在科室被人针对了。

    阮济明性格正直内敛, 做不出在背地里吐槽同事的事儿。

    他话锋一转, 稍稍扫去眼角疲惫,含笑夸阮芋:

    “芋仔今天的发圈挺漂亮的,刚买的吧?以前没见你戴过。”

    这句话好像往阮芋头上戴了个紧箍咒,一下子将她制住,小霸王气焰淋了雨似的熄灭,整个人都老实不少。

    “刚才在路边看到……随手买的。”

    说话间,她不经意抬手摸了摸束住她发丝的那朵宛若芍药的真丝白花。

    指腹摩挲发圈边沿,触感丝滑轻软,像春天的一缕微风。

    父母聊起新闻时事,她慢吞吞吃饭咽菜,心思却一径落在发圈上,始终没能收回来。

    耳后渐渐发热,幸而没人注意。

    阮芋曾经以为,自己是个目标清晰的务实主义者,心理防线坚硬如铁,达成目的之前,能够抵挡住一切诱惑,绝不会动摇分心去想其他事情。

    也以为自己是个晚熟的、迟钝的姑娘,在这个年纪不会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不知道是“敌人”太强大,还是她本就比自己想象中更感性、柔软、多情。

    等她反应过来,心里那颗树一瞬间便从萌芽展枝生花,以极快的速度在她心海蔓延开来。

    很难再强迫自己认定,那只是微风拂过湖面的一丝涟漪。

    心底有清晰的声音在说:

    她真的很喜欢……

    这个发圈-

    周日晚上返校,闷了两天的雨终于落下来,教学楼走廊上溅满雨水,四处湿淋淋泛着潮气。课间时间,大家都待在教室,没什么人出去闲逛。

    阮芋借着打水,去9班门口转了圈回来。

    萧樾不在位置上,听劳动他们说,他周末好像被车撞了,外伤不轻,要在家休息几天,不知道这周能不能来上课。

    被车撞了……

    估计是拿来搪塞他爸妈的借口,又被他爸妈逼着请假,待在家里老实修养身体,不让他来上学。

    星期五萧樾就来了,那天12班全是实验课,要在实验楼上下奔波,阮芋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隔着几十上百号人,远远瞅了他一眼。

    身体强壮的人恢复速度着实惊人,他脸上的伤几乎完全看不见了,其他地方阮芋只能靠猜,因为他不像那些中二少男动不动就做些浮夸动作,大部分时间他都不急不躁、懒散自若,身体奉行节能主义,动作幅度都不大,阮芋偷瞄了半天,看不出他和从前有什么区别,除了步速稍慢点,其他地方应该都大好了。

    这一周匆匆忙忙过去,时间全被学习占满。

    周中萧樾都没有来找阮芋聊天,阮芋现在心态变了,暗戳戳的有点计较他不主动找她,结果周末他就来了,完全没预兆的,问她在不在家,在的话立刻出门,到上次他和人打架那条巷子里见。

    这个见面地点可一点算不上浪漫。

    阮芋套一件简单的水蓝色棒球服出门,真丝发圈习惯性套在腕间,走到半路才开始反思不该带他送的这个,显得她每时每刻带在身边,多么喜欢似的。

    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发圈随意绑到脑后,阮芋转进那条幽静的巷口,每向前一步,心跳就要加快一分。

    来到巷子尽头,萧樾穿一身劲黑色,夹克工装裤篮球鞋,玉树临风又拽了吧唧地站在墙角那儿等她。

    阮芋小跑过去,余光瞥见他视线默默扫向她垂在脑后的马尾。她不着痕迹地甩了甩头发,不让他看,正面迎上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睛,语气很是骄矜:

    “叫我来这里干嘛呢?这周作业很多,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萧樾抬手看了眼表,又望了眼逼仄的居民楼半空:“差不多了。”

    阮芋不明所以。

    片刻后,就见他下巴颏儿朝前一扬,阮芋顺势望去,视野范围内,一道微弱的橘红色光点自上而下坠落,砸到地面之后轻滚了两圈,停在墙角边缘一个极为熟悉的位置。

    阮芋:……

    她好像明白了。

    在一周后的同一天,莫名其妙把她叫出来,站在上次他挨打之后瘫坐的地方蹲点,就是为了让她亲眼见证,上周那只落在他手边未熄的烟头,确确实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家伙为了洗清自己抽烟的嫌疑,简直执著严谨到可怕。

    阮芋有点无语,同时又觉得好笑。从前总觉得萧樾为人恃才傲物,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在乎,活得极其自我,从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和评价。现在展现的这一面,让她感到意外,又好像很合理,因为不管他性格有多淡漠,总归还是个直来直往的十几岁少年,心里有自己想坚持的东西,不可以触犯的东西,而这条防线,将她划在了里面,她不喜欢的事物排斥在外,他绝不会踏出这条线,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也希望她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

    坦诚、直率,爱憎分明,阳光洒下的地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记得上周末是阴天,今天的夕阳却灿烂夺目,如火如荼。

    两人并肩离开小巷,长长的影子投落在地面,边缘染上一层炽烈的金光。

    阮芋这人生来嘴硬,心慌意乱的时候总爱说些煞风景的话,明明觉得身旁这人很可爱,还要骂他像个大傻子,不就是不小心误会他抽烟吗,有必要这么较真。

    萧樾用那股漫不经心的调子说出一句忠贞烈男般的话:

    “发誓一辈子不抽烟的男人受不了你这种残忍的诬陷。”

    阮芋:……

    好的,她残忍。

    但她真的超级吃他这一套,嘴上支支吾吾骂骂咧咧嫌他有病,心里简直春风涤荡,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又到周一,离期中考还有一整月,校园内的气氛就和上周截然不同了。

    阮芋她们渐渐从憨傻的新生蜕变,学会苦中作乐,见缝插针地找乐子放松身心。

    这天下午,女孩们为了庆祝数学老师今天老眼昏花把昨天布置过的卷子作业又重复布置了一遍的这件喜事,三个人点了一百八十块的烧烤外卖,窝在宿舍里吃得满嘴乌光油滑。

    谁曾想这次放纵不顺应天时地利,晚自习开始前,许帆的肚子突然作妖,二十分钟内上了三次洗手间,白着一张脸拜托阮芋和乔羽真帮她请假,今天晚自习她上不了了。

    阮芋和乔羽真紧张地摸了摸暂时稳定的肚皮,心有余悸去上晚自习。

    阮芋的肠胃一直很好,就算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会导致消化不良,她也很少腹痛,看着瘦弱的肚皮实际称得上是铁肚皮。

    大约到晚自习第二节 课,她的身体稳稳当当没有出现任何毛病,阮芋便逐渐忘了这事儿,潜心读书,不问外事。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阮芋抱着生物习题集和前桌一起去教师办公室问值班老师问题。

    路过乔羽真身侧,乔羽真伸手拽了下她衣摆,说自己有点难受,现在就要提前溜了。

    阮芋这会儿还庆幸自己铜肠铁胃,等她走进教师办公室,坐在老师身边开始提问,肚子在这时发出咕的一声闷响,她顿觉不妙。

    老师洋洋洒洒、旁征博引地给他们讲解问题涉及的重难点,阮芋不敢怠慢,从头到尾忍着不适,认真听讲记笔记。

    放学铃声响了,老师还没讲完,又拖了五分钟才放他们回教室。

    阮芋这会儿已经不太能直立行走了。

    同学们撤离得很迅速,阮芋逆着人流回到座位,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弓着身往洗手间赶。

    所幸12班毗邻洗手间,三两步就到了,晚上放学之后坑位也空余,她走进最靠里一间,深吸一口气,蹲下。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远在宿舍的许帆和乔羽真在群里向她发来问候。

    阮芋疼得手指没力气,回了个【没事】加龇牙表情,长的句子都懒得打。

    她从来没有拉过这么严重的肚子,下腹好像正在被刀子割,传来一阵又一阵规律的撕裂感。

    就这么蹲了快十分钟,来上洗手间的同学来来回回,随着时间推移,脚步声越来越稀少。

    这一层应该没剩几个人了。

    许帆见阮芋还没回来,又在群里问她怎么了。

    阮芋这会儿算是排干净脏东西,缓过劲儿来了。

    她捧起手机回复:【在教学楼蹲了会儿坑,现在已经好啦,马上回来】

    许帆:【那就好,快回来吧,我和真真刚刚去食堂买了点白粥,给你留了一份】

    阮芋:【好哒,我已经在路上啦】

    发完这句话,她还蹲着没站起来。

    捶了捶酸麻的腿,视线往坑里一荡,她的目光突然僵住。

    难怪这么疼。

    腹泻催着她来姨妈了,靠。

    阮芋的例假素来是刚来的时候量最多。

    她攥了攥手里薄薄的纸巾,瞥见手机屏幕上那句【我已经在路上啦】,整个人瞬间郁闷透了。

    又蹲在洗手间眼巴巴等了五分多钟,她再没有听见任何一串脚步声。

    阮芋认命地再次打开微信。

    不好意思求助远在宿舍的舍友,她目光飘向聊天列表置顶的另一名女生。

    一个至今都没有头像,昵称只有一个句号的高冷女神。

    第42章 女厕

    前段时间, 就在阮芋以为她和温老师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成为好朋友的时候,温老师突然跑来和阮芋坦白,说她上学期成绩退步得厉害,只考了年级五百多名, 和阮芋现在的成绩差不多, 她感觉自己没资格教她, 让阮芋另找更厉害的同学寻求帮助。

    阮芋一开始根本不信。温老师的教学水平是她见过同龄人里最高超的,怎么可能和她这种渣渣考一样的分数。

    但她又想不出温老师骗她的理由。

    除非温老师不想教她了,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阮芋直白地问温老师是不是想要抛弃她,然后甩了几十个哭唧唧表情包表示她的哀怨和难过。

    得到温老师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还有妥协, 说她确实退步到五百多名, 教阮芋力不从心,并没有抛弃阮芋的意思。

    阮芋便坚持还要温老师教她, 如果温老师实在不想教了,那她们就当好姐妹, 不聊学习,随便聊什么都行。

    就着这次谈判的契机,阮芋成功脱离了周末才能和温老师聊天的枷锁,将温老师拉入每天闲聊的好姐妹阵营。

    尽管温老师说话总是很冷淡, 动不动就发句号,语气也不似青春期少女的活泼可爱,显得很拽很御, 阮芋依然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

    所以, 此时此刻,阮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温老师发了条消息。

    阮芋:【温老师, 你还在教学楼吗?】

    不过两分钟……:【?】

    萧樾人已经坐在宿舍书桌前。

    没啥语气地回了个问号, 他重新读一遍阮芋那句话, 似乎品出少许为难的情绪,于是在她解释之前,又发去一句:

    【在,需要帮忙吗?】

    阮芋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她捧起手机,一字一字缓慢打:【那个……你有带卫生巾吗?】

    萧樾:???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起来却非常艰涩,脱离他常识。

    萧樾突然有点慌。

    刚才既然回复了【在】,本意自然是无论她有什么困难,他都要帮。

    可是这个……卫生巾……

    他这辈子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劳动看到隔壁床那位坐姿向来无比舒展的大爷突然僵硬地蜷了下身子,好心凑过来慰问他是否身体有所不适,却遭到对方寒浸浸的一记怒视,随后弹簧似的从座位上站起,远离他,抓着手机在宿舍里凌乱踱了几步。

    劳动被嫌弃得有点难过:“樾哥……”

    “我出去一下。”

    萧樾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宿舍。

    聊天框静默几分钟后,温老师终于回复了天籁般的一字:

    【有】

    阮芋抓起手机猛亲两口,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啊啊啊啊啊温老师我爱你!!!】

    萧樾瞥见她新发来的那行字,喉结不自然地咽了咽,微微错开眼,大步迈出宿舍楼,往校园超市走去。

    超市里只剩三四人,零零散散地闲逛。

    萧樾问收银员要了个塑料袋,走向那片从未驻足过的区域。

    好巧不巧,色彩斑斓的货架前正站着一名选购的女生。

    女生看到萧樾,目光一怔,显然认出他了,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本以为萧樾会很快从她身后经过。

    没想到。

    他竟然停在了她身边。

    下颌绷成凛然的直线,薄唇也抿着,眉心微微蹙起,好像在对付一道世间罕见的难题。

    萧樾艰难地无视身旁那名女生不间断的偷瞄。

    液体?网面?棉柔?日用?夜用?护垫?

    这些词汇,大部分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冒出青筋。

    既然无法理解。

    那就每样来一包吧。

    萧樾几乎是闭着眼横扫货架,动作迅疾而凌厉,身旁女生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从探究,慢慢转变为震惊——

    这就是校草宠女朋友的方式吗?买给她一年也用不完的卫生巾?

    好硬核,有点被帅到了。

    等一下。

    校草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所幸收银台那边只有收银员一人,萧樾面无表情地递上一大包女性卫生用品,收银员哪见过这种架势,这里是高中,不是外面超市,男生给女生买卫生巾他是头一次见,买这么多更是令他瞠目结舌,遂忍不住发出疑问:

    “你不是来倒买倒卖的吧?我们超市卖的可不便宜。”

    萧樾一脸木然,眼神示意他赶紧算钱,别他妈废话。

    时间不早了,校道上人迹罕至,夜色浓重如化不开的砚。

    她说她在四楼洗手间最靠里那间蹲着。

    萧樾大概想象了一下画面,耳朵像被火舌烫到,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他不敢怠慢,怕她一个人等太久会累会怕,脚步迈得极快。

    走到教学楼楼道口,他主动发了条消息,掩饰自己的行为:

    【其实我没带卫生巾,去超市帮你买的,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阮芋看到消息,心说难怪这么久都没来。

    温老师对她可真好。

    阮芋感动坏了,想到马上要和神秘又强大的温老师相会,好像景仰女神多年的崇拜者终于得以窥见女神真容似的,她的心情紧张而又雀跃,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尴尬,因为她现在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得体,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得不得了。

    阮芋刚才站起来放松了一会儿双腿,现在又蹲下。

    不敢站太久,怕把血弄到裤子上。

    四楼东侧楼道口,离洗手间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萧樾已经在这儿磨蹭了十几秒。

    爬楼梯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拜托某个女生把东西送进去,那个女生可能会认出他,然后阮芋也会知晓他的身份,他就要玩完儿。

    来到四楼后他才发现。

    别提找个女生帮忙了,这一层连个人影都难瞧见。

    他只能自己上。

    这就意味着,他要进女厕所。

    萧樾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扇敞开的门前,他抬起手,僵硬地敲了两下门板,还是有些放不下这难以为继的礼貌。

    里面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少女清脆细柔的嗓音立刻响起:“温老师吗?我在这儿!”

    洗手间里亮着一盏暗淡的白炽灯。

    所有认识萧樾的人都无法想象他那张冷淡倨傲的脸现在涨得有多红。

    他垂着眼,目不斜视走向最靠里的那间隔间。

    脚步很轻很轻。他不确定男生和女生的脚步声有没有区别,过于拘谨的后果是,有一瞬间他甚至同手同脚,忘了平常是怎么走路的。

    洗手间的卫生条件很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芳香剂味道,几乎没有异味。

    在等待温老师到来的时间里,阮芋至少冲了三四次自己的坑。

    她听见隔间木板门响起“叩”的一声,轻得像被风吹了下。

    “就是这里。”阮芋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有些窘迫地说,“你从下面的缝里递过来就好。”

    萧樾默不作声。

    不太清楚女生洗手间的构造,担心蹲在里面的人会从门板下边看到他的球鞋,所以他站得离门板有点远。

    他的嗅觉在不该发达的时候变得特别发达,竟然依稀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条狗,脑子很乱,便没听阮芋的,直接把那一袋子东西从门板上面更大的空间里甩过去。

    阮芋本以为温老师会从底下递一片过来,慷慨一点的话可能递一包,所以她听见塑料袋哗啦作响的声音,循声抬头,看见那一大袋卫生巾出现在头顶上,犹如目睹卫星撞地球那般,连声制止道:“等一下!”

    萧樾攥着袋口的手一顿,卫星静止在阮芋头顶上。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阮芋难以置信道,非常不理解温老师的脑回路。

    要说慷慨,她这未免太过头了,一袋子坠下来估计能把阮芋砸死。

    门外的人依旧不答复。

    阮芋只好说:“我现在不太方便……”

    顿了顿,想到对方也是女生,没什么好害羞的,于是又说,

    “站起来可能会弄到裤子上,你能不能帮我拿一片加长日用?一片就行,从下面递过来。”

    悬在头顶上的那一大袋子倏地缩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团东西撤退的动作显得慌不择路。

    萧樾将袋子摊开,就着不甚明朗的光线,挑拣阮芋所说的“加长日用”。

    他像刚跑完两千米似的,热得额角冒汗,手在袋子里毫无章法地搅,似是突然不认识汉字,折腾了半天才找到符合她要求的一包。

    她只要一片。

    于是又扯开外包装,里面的内容物是片状、粉红色的,他飞快抽了一片出来,一声不吭地,闭着眼往门板下面塞进去。

    阮芋大概猜到了,温老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声音。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谨慎小心的人,从始至终保持着神秘感,不暴露任何一点个人信息。

    阮芋有一点点伤心,不过她选择尊重温老师的个性。

    既然温老师不说话,那她就一个人说,不然两厢沉默待在深夜空荡的洗手间,未免太尴尬。

    阮芋根本没看见脚尖前面多了片粉色的东西:

    “你慢慢拿,不着急,我现在肚子已经不难受了。”

    “就是蹲太久了,腿有点麻,屁股也有点冷。”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

    声线很是低沉,尽管已经刻意放轻。

    阮芋这才看见地板上那片粉色卫生巾,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啊,你已经塞进来啦,我刚才没注意。”

    她声音依旧细细甜甜的,甚至比以往气音更重,更嗲了些,没话找话似的东拉西扯,

    “我例假前两天量特别多,一不小心就会弄得到处都是。”

    “你说我这么瘦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不过我一般来例假不会肚子痛,而且周期特别稳定,固定是30天,比日历还准,今天要不是被那些不卫生的烧烤害得,我也不会提前两天就来,搞得措手不及,还要麻烦你。”

    “我爸说他们产科很多指标不正常的孕妇受孕前都有长期的月经不调,我这样就属于卵巢发育特别健康的,要好好维持,以后结婚了……”

    “咳咳咳……”

    门外又响起几声咳嗽。

    阮芋已经贴好姨妈巾,站起来穿裤子了。

    就听外面又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近向远,随后又响起水龙头开启的吱呀声,以及一串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似是在提醒阮芋,她走了。

    阮芋嘴还没闭上,小声道了句,再见。

    心里顿时有些没滋没味,她叹了口气,拉裤子拉链的时候,听到洗手间外边响起一道突兀的、来自中年男子的训斥声。

    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应该是锁教室门的保安在轰人。

    终于离开这可恶的蹲坑,阮芋边捶腿边往前走。

    地面中央躺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少说也有二十包卫生巾。

    留下来送给她的吗?

    阮芋走过去,把它拎起来,挂到左手臂弯,心里不禁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温老师这样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人。

    走到盥洗台前洗手,阮芋抬头瞧了眼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脸,才刚拧开水龙头,身侧的洗手间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敲响。

    “里面有人吗?”

    是个浑厚高昂的中年男声,“还没有没有人?”

    “有有有!”

    阮芋匆匆洗完手,拎着袋子快步走出去,“保安叔叔,不好意思啊,我放学的时候拉肚子,蹲了很久,直到现在才好……我书包还放在教室里,12班,你能不能……”

    “你一直在这里面?”

    保安睁大眼睛盯着她,眉心扯出川字,目光警惕而又担心,好像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阮芋:“是的,不过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保安视线越过她肩膀往里望:“里面还有别的女生吗?”

    “没有了,就我一个。”

    保安向后退了一步,表情略显凝重,斟酌措辞似的说:“你刚才在里面……是不是和男孩子在一起?”

    “哈?”

    阮芋一脸懵,“什么男孩子,这里不是女厕所吗?”

    保安:“好吧,那你刚才有没有看见男生在里面?”

    阮芋:“没有啊,为什么男生会在女厕所里?我在里面待了很久,没见到什么男生。”

    “怎么可能。”保安看她表情不像撒谎,于是拿着大功率手电筒往洗手间里照了照,“那可能是你一直关在隔间里,没看到……唉,学校风气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得赶紧找人去里面检查一下。”

    阮芋提了提肩上的带子,不明就里问:“您是看到有男生从里面出来吗?”

    保安:“对啊。”

    “真的没有。”

    阮芋觉得他肯定是看错了,正准备抬步离开,垂下来的手臂蹭到塑料袋发出哗的一声,她脑子突然过电般麻了一下,闪过一个令她极为惊恐的念头。

    “男……男生?”阮芋的脚仿佛楔进地里,沉重得怎么也挪不动,一样的问题呢喃着重复问了一遍,

    “您说刚才,就刚才,看到男生从女厕所里出来?”

    “是啊。”保安看她似乎想起什么,描述得更清楚了些,

    “肯定是男生没错,脸我虽然没看清,但是个子非常高,比我高了可能有半个头,和你穿着一样的校服,头发很短,绝对不可能是女生。”

    阮芋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指尖泛起丝丝的凉意:……

    保安继续道:“我当时刚走上四楼,远远看见他从女厕所走出来,我就大喊了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看见我就跑,倏地一下钻到厕所旁边的楼道里,我跑过来的时候,他早就溜没影了,所以我就没追。如果他是女生,你说他跑什么?肯定是男的,说不定想在女孩子厕所里干点什么坏事……哎,你别怕呀,别哆嗦,我不说了,我现在就带你回班上拿书包。”

    阮芋喉咙发紧,僵直地跟着保安叔叔往教室方向走,许久吐不出一个字。

    “娃娃,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真没看见厕所里有男生?”

    阮芋用力抿唇,一字一顿,语气泛着虚:“没有……”

    回教室拿了书包,保安大叔贴心地把走廊和楼道的所有灯开了,亮亮堂堂地送她离开。

    阮芋两只手紧紧攥住了硕大的、装满了卫生巾的塑料包装袋。

    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

    温老师,是男生?

    她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了。

    第43章 掉马

    推开宿舍门, 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在脸上,阮芋才感觉自己喘上了一口气,从迷茫的黑夜走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舍友们给她留的粥还热着,阮芋坐在书桌前小口地喝, 像鸟儿取水似的啄饮。

    走回来的路上, 阮芋已经想明白, 很确定了,温老师就是男生。

    她曾经提出过要和温老师通话,不管当时聊天氛围再愉快,他都说不方便。

    刚才在洗手间里, 面对阮芋的喋喋不休, 他一声也不吭,怕的估计不是有朝一日阮芋凭声音认出他, 而是暴露自己根本不是女生这个事实。

    其间咳嗽的那两声,音色也比普通女孩低沉很多。

    回忆将近半年的聊天内容, 温老师对女孩子爱聊的感性话题总是兴致缺缺,回消息的语气一贯简练、冷淡,一个月也见不到他发一次表情包……

    这么多蛛丝马迹,阮芋却从来视而不见, 还把“她”当成高贵冷艳的女神来崇拜。

    看阮芋状态不对,许帆她们问她是不是还肚子痛,阮芋没怎么犹豫, 直接把放学后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俩。

    许帆和乔羽真听完, 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惊悚。

    乔羽真撸起袖子让大家围观她的鸡皮疙瘩:“深更半夜给我送卫生巾的女生变成男的……我真的会被吓到。”

    许帆也不寒而栗:“好可怕。即使在封闭的学校里,女孩子一个人深夜出没也很不安全。”

    阮芋刚开始也像她们这般胆战心惊, 当她把事情想明白之后, 那阵害怕的劲儿很快就过去了。

    温老师不是变态男。之所以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位置, 全因受到阮芋的召唤,来给阮芋提供帮助。

    所以阮芋不害怕,但是本该产生的感激之情也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被亲近之人深深欺骗的恼羞成怒。

    阮芋是个很介意男女之防的人,对待男生和女生完全是两个态度。

    有些话和女孩子能说,和男孩子就不能说,她在温老师面前说了太多只能与女孩交心的话,无数次卖萌、撒娇、飞吻、表白,给他送自己亲手做的甜点,在他冷漠相对的时候眼巴巴捧着自己的热脸去贴他冷屁股,求他不要抛弃她……哪个男生配得上她这般对待?她对有好感的男生,都没有这么殷勤过,阮芋光想想那些矫揉造作的词句全被一个陌生男生看在眼里,她就眼前发黑,心口发麻,四肢无力,恨不得从哪摸出一块板砖一砖头结果了自己算了。

    他们的关系始终是不平等的,阮芋在明,温老师在暗,从前阮芋不在意,因为受温老师太多帮助,理应顺着人家,但是她厌恶欺骗,现在怒火中烧,甚至怀疑那些善意是否伴着不可知的阴谋,感觉自己受到了很深的侵犯。

    阮芋双手捧着纸碗,白粥在其中慢慢冷却,她咬牙道:

    “我要揪出他是谁。”

    许帆很支持,给她支招:“能查监控吗?”

    阮芋摇头:“我记得洗手间门口没有监控。”

    再说了,她完全没有理由查监控,温老师进女厕没干坏事,唯一的人证保安叔叔后来看阮芋害怕,还反过来安慰她,说那个男生可能只是走错了洗手间,这种事情,谁都希望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乔羽真:“要不,你直接和温老师摊牌,质问他是谁。”

    许帆表示不可:“温老师肯定不会回答的。他本来就用小号加芋仔,事情败露的话,说不定直接销号跑路了。”

    “我有办法。”阮芋镇定道,“刚加上温老师的时候,他给我发过他的机房卡号,那个号码和学生身份一一对应。而且他发的是照片,大概率是真实的,就算不属于他本人,也是他身边同学的卡。”

    没想到真的走到这一步,明天她就要拿着卡号上图书馆机房查人。

    熄灯之后,阮芋平躺在床上,四周万籁俱寂,她却辗转反侧,许久无法入眠。

    这一夜大概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爬下床梯时摇晃欲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夜里挨了谁的一顿痛打。

    中午一下课便赶到图书馆,在机房电脑上输入卡号时紧张得掐痛了手,搜索结果一出来,阮芋真想痛打自己一顿。

    天真。

    她可太天真了!

    许帆乔羽真陪在她身边,瞪大眼睛,细致地再帮她输入一遍。

    不信邪,又换一台机子输入一遍。

    甚至找到值班老师,谎称这张卡丢了找不到主人,让老师在教师机上输入卡号查询对应学生。

    结果无一例外——

    空号。查无此人。

    深红色三角形报错图标仿若无声的讥讽,扎在阮芋眼底,翻翻覆覆向她强调,温老师的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甚至连“温”这个姓,也许都是虚构的一环。

    阮芋坐在电脑前,闭了闭眼,身体向后仰,忽然掏出手机,仿佛破罐子破摔,在温老师聊天框里输入:

    你到底是谁?

    目光扫过昨晚聊天,她发出的最后一句话。

    【啊啊啊啊温老师我爱你!!!】

    那时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失落。信任是感情的基础,信任一旦坍塌,上层建筑也将瞬间随之瓦解。

    阮芋逐字删掉了未发出的那句话。

    乔羽真在这时帮阮芋回忆:“温老师一开始是怎么加上你微信的?”

    阮芋想了想,神色尴尬:“为了萧樾的班服?”

    将这个起因和眼下的现状强行关联在一起,阮芋推测道:“我感觉他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对萧樾似乎不太感兴趣,想要班服什么的也许只是借口,就是为了接近我。”

    “还有一种可能。”

    乔羽真分析得头头是道,“也许他并没有骗你,他确实喜欢萧樾。可他是个男生,碍于世俗伦常,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通过伪装成女生从你这儿得到萧樾的班服,怕你知道他是男生之后对他和他的性向产生偏见,所以一直瞒着你。”

    阮芋:……

    这个解释。

    听起来竟然非常合理。

    乔羽真:“所以你也别太生气了,要怪就怪萧樾这个祸水吧。”

    “怪他干嘛。”阮芋没什么力气地吁出一口气,“怪我自己,像个傻子被糊弄。”

    三人在图书馆磨蹭太久,到达食堂时,用餐的学生稀稀落落,菜品也撤下去大半,一眼望去只剩残羹冷炙,让人提不起胃口。

    许帆和乔羽真去唯一一家还需要排队的米线窗口点过桥米线吃。

    阮芋拎了个餐盘,晃晃悠悠来到快餐窗口。

    斜前方立着一道高挑身影,站姿漫不经心,一只脚的脚跟闲散翘着,因天生教养加持,脊背总是英挺如松柏,不显一丝乏力颓萎,校服披在他身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被那宽阔的肩膀撑起,轮廓线条直凛凛的,张弛有度,目光落上去像被吸住,不欣赏个痛快很难移开。

    他怎么也这么迟吃饭。

    阮芋稍稍鼓起精气神,走到窗口前,餐盘放在台面上,和萧樾打了声招呼:

    “哈喽。”

    萧樾正在点菜,窗口前只有他们两个学生,所以他不疾不徐,侧头望向阮芋:

    “昨晚没睡好?”

    眼底铺着一层淡淡乌青,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很是扎眼。

    “是啊。”阮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昨晚复习太狠了,有点失眠。”

    “复习什么能累成这样。”

    他垂着眼,漆沉的视线顺着根根分明的眼睫落下来,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温和的促狭,

    “说来听听。”

    阮芋转了转脖子:“哎呀,想不起来啦。”

    她将餐盘递给阿姨。

    阴沉了一天的心情似乎在看见他的这一秒云开雾散了些。

    她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心跳的声音变得清晰,便有些不由自主地,向着给予她鲜活力量的人靠过去。

    脚步不着痕迹地挪近,阮芋的脸颊泛起热意,微微伸长脖子,看萧樾面前那些菜:

    “你都点了什么?剩下的菜看起来都不太好吃。”

    少女漂亮的发旋在他眼前晃了晃,食堂人多眼杂,萧樾忍着没有上手去摸。

    “秋刀鱼和白菜看起来还行。”他挺认真地建议,“再挑个肉就够了。”

    “哦,我也想吃点肉。”

    阮芋觉得自己像一只行走在阴寒屋子里,偶遇一块温暖壁炉的小兽。

    壁炉中炭火燃烧,哔啵作响,温度她很喜欢,发出的声音她也很喜欢。

    哎,网络姻缘一线牵,还需怜取眼前人。

    阮芋点了萧樾说的两个菜,和他一起纠结最后该挑哪个肉菜。

    橱窗里看上去颜色还算鲜艳的,就一道韭菜炒猪血,和一道杂酱小炒肉,都是阮芋不太爱吃的。

    她也不随便挑,指腹慢悠悠摩挲着下巴,延长和身旁那人站在一起的时间。

    就这点暧昧的小心思,也能让她感到莫名的欢欣。

    “好纠结呀,吃哪个呢?”她细声细气地说。

    萧樾帮她做决定,声音低沉好听:“吃猪血吧,以形补形。”

    “好的呢。”

    阮芋伸出指头,对盛菜阿姨说,“阿姨,来一份猪血。”

    就这么装完菜,阮芋接过餐盘。

    视线滑过那道红绿相交,油汪汪的韭菜炒猪血,阮芋的动作倏地一顿。

    以形补形?

    他为什么要说,以形补形?

    萧樾也才刚盛完菜,见阮芋愣站在原地,很自然地问:“不走吗?”

    阮芋抬起眼睛,素来莹润水亮的眸光,此刻显得无比僵滞。

    她皱着眉问他:“你知道我今天来例假?”

    话音落地。

    空气凝滞了秒余。

    萧樾摆出疑惑神情:“什么?”

    “你知道我今天来例假。”这句是肯定语气,阮芋的瞳孔微微放大,“以形补形是什么意思?”

    萧樾神情镇定,云淡风轻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例假?只是看你今天脸色苍白,或许需要补血。”

    阮芋睫毛颤了颤,没答话。

    她转过身,指尖紧紧扣着餐盘边缘,用力到指甲盖都发疼,大步朝座位走去。

    许帆和乔羽真刚坐到座位上。

    心想阮芋怎么点个快餐都这么慢,转眼就看见她回来了。

    以前就怀疑过,温老师和萧樾说话风格太像,一样的嚣张、冷酷,没人情味。

    后来给萧樾做采访,他回答关于学习方面的问题,那种过分凝练和系统化的思路,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上学期第一次大考前,阮芋曾经做出过猜测,温老师的成绩可能比许帆还要好。

    许帆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学神,年级里成绩比她还好的,就那么凤毛麟角的两三个。许帆为人高傲,亲口承认过比她强的,只有一位。

    在舍友们诧异惶惑的目光中,阮芋来到座位前,重重地将餐盘摔到桌上。

    最关键的一点是。

    她终于想通为什么图书馆机房查不到他的序列号了。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去图书馆机房注册过。”

    高一高二学生都有信息课作业,学校不允许自带电脑,所以同学们必须去图书馆机房完成作业,第一次注册之后,就会拥有一串和身份绑定的序列号。

    阮芋的嗓音含着一丝颤,似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他那张卡上的序列号,不是图书馆生成的。他只用竞赛班的机房,所以卡号比所有人的都短,那是信息学实验室生成的序列号。”

    拿一张竞赛生的机房卡拍照给她,既是真实的,又能保证她查不到。

    就这么巧妙地把她耍得团团转。

    许帆和乔羽真瞠目结舌道:“所以温老师……是信竞班的?”

    那这个搜索范围可太小了。

    乔羽真的筷子都掉到地上:“是萧樾?肯定是他吧!这特么不是有病吗,自己伪装成自己的爱慕者,男扮女装在你面前晃了半年?”

    阮芋的脑子被震惊和愤怒捶打得浑浑蒙蒙。

    其他男生,无论是谁,都比萧樾好。

    这半年来,阮芋和温老师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名字。

    从一开始大大咧咧地评价男色,到后面小心翼翼地试探真心。

    她对陌生男生撒娇卖萌都是其次了,如果真的是萧樾,阮芋何止交浅言深,简直是出尽洋相。

    再加上昨晚发生的洗手间事件,一门之隔,她对温老师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

    阮芋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许帆伸手在阮芋冻结的视线前晃了晃:

    “有办法证实是他吗?”

    阮芋缓而又缓地点了点头:“去实验室查一查就知道。”

    ……

    这日傍晚的夕阳,一如寻常的每日,金光潋滟,晚霞铺满半边天幕,如火如虹。

    本学年的信息学竞赛已经结束,竞赛班每周不再固定时间上课,但是实验室机房每天下午都会开放,直到晚自习结束,供参加下一学年竞赛的学生刷题练手。

    萧樾已经有一阵没去实验室了。

    今天一整个下午,国庆和劳动都在聊7班班对的八卦。

    那两人长得都挺好看,恋爱谈得也高调,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传得全年级皆知。据说昨天晚上,男生发现女生手机里有两个微信,一个大号每天和他聊天,另一个小号伪装成年级里的知名美女,主动勾搭男生,测试男生对她的忠心。也不知道测试出什么东西来,男生发现后,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放学铃一响,国庆转过来对萧樾说:

    “我在想,7班那个女生伪装的年级知名美女,会不会是阮芋啊?我现在觉得芋姐在我们年级最漂亮。”

    “我芋姐她也敢假扮?”劳动敲了下萧樾的桌板,“她男朋友知道之后应该立即开个小号假扮樾哥再去测试他女朋友。”

    “操,你这也太狠了。”国庆说,“如果真这样,我猜那个女生顶不过三天。”

    “三天?要我,三秒就把现男友踹了,投入我樾哥怀抱。”

    萧樾:……

    他很少对八卦耐受力这么差,以前一般左耳进右耳出,这会儿却无端烦躁:

    “你俩能正经点吗?”

    国庆:“好吧,那我正经点。我非常理解那个哥们,热聊了半天的美女竟然变成女朋友,要不气死,要不吓得魂飞魄散,难怪闹分手。”

    劳动:“我觉得还好吧,正常聊天的话没什么好怕的啊,如果美女变成男的我才会吓死好吗。”

    国庆:“我靠,你说的这个太恐怖了。”

    劳动:“是吧是吧……哎樾哥你要走了?等等我俩啊。”

    这俩傻缺在的地方,萧樾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他单手拎起包带,囫囵甩到肩上,冷冰冰丢下一句“去实验室了”,拔腿便走出教室后门。

    经过四楼天桥,不过两分钟就到达实验楼。

    下到三楼,转过楼道转角,信息实验室门前的走廊被夕阳映得金红如画。

    萧樾抬步向前,眼神松散空洞地低垂着。

    直到视野范围内出现一片小小的黑影。

    是夕阳拉长的影子,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出现,朝他这边缓慢走来。

    萧樾几乎一眼就认出这是谁的影子。

    柔软蓬松的马尾在脑后摇晃,身形纤瘦,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总是空荡荡的,好像风一吹她就会飘走。

    那道影子很快蔓延过他的双腿,与他的影子在身后渐渐重叠、融合,直到停在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樾抬起眼,像是猜到了什么,口舌略微发干:“你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英俊的面孔被夕阳照得灿烂明亮,熠熠生辉。

    “来找你,萧樾。”

    阮芋逆光站,膨胀的情绪在暗处压抑着,樱唇翕动,

    “或者换个称呼——”

    “终于见到你了,温老师。”

    第44章 谈谈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那个名字得到确认的时候,阮芋还是感到眼前一暗,气血不足似的扶住了桌角。

    谁曾想一出门就碰见他,说好听点叫“命中注定”, 更准确点应该是“冤家路窄”。

    阮芋张口依旧是甜津津的嗲嗓, 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讥诮:

    “终于见到你了, 温老师。”

    萧樾的脸迎着夕阳,漆黑的瞳孔照得好似琉璃清透,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和张皇,那是此前从未出现在这张淡漠脸上的情绪, 与他格格不入, 好像串了台的画面,让阮芋在愤怒中感到了一丝失真。

    他玩完儿了。

    萧樾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或远或近,这船总会翻。此前许多次想弃置温老师这个角色不用, 可是耐不住阮芋对温老师的依赖,她只要稍微卖个萌,说一两句软话,发一些哭唧唧的表情包, 他就狠不下心来丢她一个人难过。

    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希望她永远也不要体会到。

    “你知道了?”这个问题问出来才发觉多余,他很少说无意义的话, 现在就像一台出bug的机器, 胡乱往外蹦代码,“昨天晚上的事……”

    他竟然还敢提昨天晚上?

    阮芋一张脸登时红白交加, 疾言打断道:“不许说!什么也别和我说!”

    话音未落, 她人已经向前走, 避之如蛇蝎地绕过他,快步朝楼道口走去。

    彼时夕阳将天空烧成一片红海,萧樾无端被这并不刺目的光线烫了一下眼。

    慢半拍地跟过去,阮芋已经跑下十几级台阶。

    腿长的优势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萧樾像阵风似的赶到她身后,这时阮芋才跑到拐弯的平台上,听见他仓促低沉地喊她名字,阮芋脚步更急,身体前倾着迈向下一截台阶,手腕忽地被身后的人捉住了,他没用太大劲,不至于弄疼她,但两人力量差距悬殊,阮芋无论如何也抽不回手。

    气恼间,她像商店里吵着要买玩具的娃娃那般和他拉扯,家长在后面拉着娃娃的手不让她靠近货架,娃娃腿支着地,身子非要往那边倾斜,重心完全脱离了维持平衡的区域。

    阮芋头也不回:“放手。”

    萧樾:“我现在放手你会掉下去。”

    阮芋:“那我掉下去好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尾音猛然延长拔高,带着心惊肉跳,整个人被拽得翻了个面,胸对胸腹对腹地和身后那人撞上。

    萧樾身上清冽好闻的皂香卷着热烈的荷尔蒙将她彻头彻尾围囿住,阮芋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像海潮蓬勃,她整张脸不受控地烧起来,脚跟泛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腰后旋即揽过来一条修长劲瘦的手臂,似是不允许她离开他怀抱,阮芋一惊,难以相信萧樾会做出这么轻佻孟浪的举动,然后才感觉到自己脚后跟悬空,后退的那一步要是踩下去,她可能要当着萧樾的面表演一出翻滚坠崖。

    将她扯到实地上,离台阶有一段距离,萧樾才慢腾腾地松开手,抽离的动作瞧着总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似是怕她再逃走,男生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挡在了下行的台阶前。

    张嘴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似动作强硬,音色低哑温沉,带着若有似无的讨饶意味: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很难解释,但我绝对没有恶意……”

    “耍我很好玩吗?”阮芋背靠上墙,仰脸看他,双颊红得好似饮了酒,瓷白纤细的脖颈也漫上一层霞光,“你说的有哪句是真话?枉我那么信任你,把你当女神一样捧着,什么事情都找你聊,什么话都和你说。看我像个傻子一样的在你面前翻来覆去地提‘萧樾’,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啊?”

    萧樾不自在地皱眉,这个动作让他表情显得更冷,看起来像不耐烦,但他其实只是单纯的有点无措: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任何一丝戏弄你的意思。”

    “我听你发个鬼的誓。”

    阮芋正在气头上,她的脾气本来就差,更别提从没受过这种欺骗,愿意站在这儿同他说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你说的话有一丁点可信度吗?我就提最近的一件事,你成绩退步到五百多名了吗你就和我这么说?”

    萧樾:……

    他撒那个谎自然是有原因的,想让温老师快点从阮芋身边消失,所以降低温老师的价值,希望阮芋别再依赖“她”……

    “再提最远的一件。”

    阮芋缺氧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片柳叶眉耷下来,柔美的杏仁眼迸出凶光,

    “温老师,敢问你姓温吗?你爸妈知道你在外面随便给自己贯新姓然后开个小号诈骗女孩子吗?”

    萧樾:“这个我承认,我不该起假名,但是诈骗也算不上吧?”

    诈骗起码要从中获利,他是以温老师的身份获得了和阮芋亲近的机会,但也间接地把真实世界的他推远了不少,这个买卖从长远来看根本不划算,萧樾早就后悔了,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他后面想补救也补救不回来。

    阮芋也知道“诈骗”这个词过了,相处的过程中是她不断获利,而对方始终在付出。

    但她头昏脑热的时候哪管那么多,姓萧的狗男人男扮女装骗她就是最恶劣的行径,她从小就好面子,在普通朋友面前尚且维持骄傲和体面,更何况一些重要的人,比如她这辈子头一次心动的男孩,和他视频前要洗脸梳头更衣,约他一起给小猫治病都要打扮得温柔淑女希望他看到能够喜欢,谁曾想一切最丢脸的事情也和他有关,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本人狂夸他的腹肌真劲爆,聊以他为主角的感情话题,甚至让他在深夜给血流不止的自己送卫生巾,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她一边穿裤子一边对他大讲特讲自己的大姨妈有多标准……

    一切纷乱如麻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人。

    阮芋能感觉到自己脸红得要滴血,她没法像处理那些她真正讨厌的人那样处理他。

    她暂时面对不了,只想跑。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萧樾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但是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阮芋微微侧过脸,鼻腔难以抑制地涌入那股惑人的淡香,她轻咬下唇,凶巴巴地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干嘛要叫温老师?姓温的人救了你全家吗……”

    “那时候猜你可能会问我的名字,就瞎想了个。”萧樾说得坦然,“想着和你般配一点,所以姓温。”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但阮芋一下就懂了,她的名字常让人联想到出自《西厢记》的一句淫词艳曲——

    软玉温香抱满怀。

    想要与她般配,所以姓温。

    竟然是这样……

    阮芋透彻之后,反而比前一刻更慌乱,像淋了一场滚雷的春雨,全身枝叶都被打湿,无处不是潮潮漉漉、惶惶撞撞。

    “变态。”她的家乡话脱口而出,“死白目,工三小,里诶最忙来擦小哇无!”

    萧樾并不能听懂,见她又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捞:

    “等一下……”

    阮芋收紧胳膊避开,像有鬼在身后追似的,头也不回就往下跑:

    “别和我说话,也别跟着我,不然你就死定了!”

    ……

    远方晚霞浓艳如血,阮芋跑到喷泉广场上,回头见身后不再有人跟随,紧绷的胸腔才松弛下来,放肆地喘了两口气。

    宿舍里,许帆和乔羽真都无心学习,净等她消息。

    阮芋推门进去,什么也不说,衣服也不换,蹬了鞋就往床上爬,卷起被子包住脸,鸵鸟似的趴着,一动不动像是想把自己闷死。

    瞧这情况,许帆她们也用不着问啥了,结果昭然若揭。

    就这么从五点多趴到快七点,晚自习要开始了,许帆怕阮芋睡着,拿支笔敲了敲她床沿,金属质地的床架发出清脆的锵锵声,阮芋“唔”的应一声,表示自己没有睡觉。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说不上是羞的还是气的,她身体像发高烧,几乎要捂出汗来。

    再也不想理他了。

    阮芋抓着手机,倏然发觉,她跑走的这一个多小时,消息列表安静如鸡,他也根本没来搭理她。

    萧樾这种大爷,天性冷漠自我,就算一开始愿意哄她几句,只要她多闹两下,他的耐心应该很快就消磨完,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反感她了。

    反感就反感吧。

    比谁脾气差,阮芋从没有输过。

    她终于掀开被子下了床,三下五除二收好书包,出门上晚自习。

    宿舍走廊上人流熙熙攘攘,向外望去天空浓黑暗淡,校道路灯照出一片摇晃的叶影,一如每个平静安宁的上学路上,阮芋的心情却很不安静,顺着人潮走出宿舍大门,太多声音混响在耳中,她不由得想起下午那片如火的残阳,愈演愈烈,将千丝万缕的联系烧成灰烬。她不以为意地想,就这样吧,最好拽到底,最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结果抬眼就被一条清瘦修长的胳膊拦住。

    这里是女生宿舍楼下,出门转弯不过十米,萧樾像尊门神似的在路灯下面等了不知道多久,暗淡的冷光落在他脸上,将锋利清俊的五官照得影影绰绰,半数以上的女生目光都集结在他身上,还有一半佯装无意地经过,余光却也装了雷达似的不住地朝他那边扫。

    那抹纤瘦娇俏的身影甫一出现,他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阮芋前一秒还在畅想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下一秒就被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萧大校草吓得不轻。

    他说:“我们谈谈。”

    阮芋总算想起来,萧樾这人并不是所有事都敷衍漠然,他想办到的事情一定会去办,而且做法直接又干脆,从校运会那会儿就是这样,同时他还有充足的韧性,看起来并不是天生的,更像是后天被她磨出来的,他在她面前总是能屈能伸,进可Bking退可柔弱,阮芋真怕他大庭广众的突然冒出一句“我错了请你原谅”之类的疯话,于是她装作以为萧樾认错人的模样,朝他潇洒地挥了两下手:

    “你说什么呢?晚自习快开始了,别站在这里啦。”

    众目睽睽之下,萧樾自然不能与她发生肢体接触,她不愿意谈,他便没辙。

    其实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这个守在女生宿舍楼下拦路堵人的行为算得上盲目。

    尽管盲目,却不能不做。

    大概男生心底都有一种狩猎和进攻的心理,女孩子愿不愿意接受是另一回事,他的态度必须摆在这儿,足够醒目,足够明朗,人尽皆知也无妨。

    阮芋顺势拉着舍友赶紧跑路。

    乔羽真很不厚道地说:“我发誓我是站在芋仔这边的,但是刚才真的被帅到了有没有,他好直接啊,咱们楼栋所有女生都看到了吧?”

    一边说一边回头瞟向身后,即便人潮汹涌,萧樾依然是鹤立鸡群的那个,一晃眼过去必定第一个看见他。

    阮芋也扭头侦查了片刻。萧樾尽管性格欠揍,朋友倒是不少,才走几步路,身边便围过来三四个男生与他勾肩搭背。一切趋于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只是平平常常地走在上学路上,奔赴平平常常的晚自习。

    专注学习的时候阮芋会忘记很多事儿,她的复习节奏并没有受到这一串离奇遭遇的影响。

    但只要合上课本,她脑海中要不冒出发给温老师的萧樾冲浪照,要不想起对温老师说的“蹲太久腿麻了,屁股也有点冷”,要不传来萧樾那句清磁低沉的“想着和你般配一点,所以姓温”……

    就这样寤寐难耐地熬过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该来的还得来。

    幸而阮芋她们出门早,这会儿还不到上学高峰期,宿舍外的校道上人影疏落,唯有风吹梧桐哗哗作响,绿意悄然萌发,烘托春日清晨的静谧与安稳。

    清淡澄澈的晨间树影下,孤松列翠似的立着一道高挑人影。

    那画面恍然如画,看得阮芋傻眼,许帆呆滞,乔羽真头顶上汩汩冒花痴泡泡。

    很少见萧樾那个松弛自在的黑色书包鼓得这么大,看见她们走来,他很自然地将书包反背到胸前,迎着阮芋便问:

    “想吃什么早饭?”

    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仍在浅浅散着热气的好几份早点,白粥包子花卷煎饼无所不有,几乎把食堂人气高的那几样全买了个遍。

    他知道阮芋早餐必喝豆浆,抬手便先递了一杯现磨豆浆过来。

    阮芋站着没动,乔羽真兴致盎然帮她接过,谄媚说:“有饭不吃是傻子。”

    路上虽说人少,但总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过,视线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像在欣赏一出晨间偶像剧,有认识萧樾的,一边围观一边搓眼睛,似是不敢把眼前这个殷勤又主动的漂亮男孩和那个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的校草重合在一起。

    女孩们倒是不客气,除了阮芋半推半就,其他两人很是自来熟地挑挑拣拣拿走自己想吃的早餐,真把萧樾当做不要钱的自动售货机。

    反正人家买都买了,不吃就要浪费,珍惜食物大过天嘛。

    萧樾将书包重新背到身后,随手理了理校服领口,漆黑的视线投落下来,仍是那句:

    “我们谈谈。”

    “谈什么谈?”阮芋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我和你无话可说。”

    一口咬下去,是她平常最爱点的笋丁酱肉包。

    包子还是温热的,皮薄馅大,肉酱味儿也浓,卷到舌头上能尝到一丝鲜美的香甜。

    各栋宿舍门口涌出来的人愈发多了,喧杂声渐起,压过了风吹叶动的窸窣轻响。

    萧樾望着三名女生勾手贴肩丢下他往前走,背影紧紧黏在一起,不知道又在喁喁议论些什么。

    挺好。

    这一波人财两空。

    迎着清晨微凉的风,萧樾缓步前行,掏出手机给劳动打了通电话。

    “啊?哥你给我们买了早饭?”

    劳动似乎刚醒来不久,脑子还是蒙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他估计开了免提,国庆的声音清晰传来:“你是不是傻,樾哥给你买干嘛,肯定都是芋姐她们宿舍挑剩下的。”

    劳动笑意未散:“那也是我女神挑剩下的,她剩什么我吃什么。”

    身旁响起鼓掌声:“666,大清早的这就开舔了?”

    劳动呵了声,气不忿儿地反驳:“我再舔能舔的过六点不到就爬起来跑去给她们全宿舍买……”

    啪的一声,通话猝然挂断。

    劳动后知后觉地扫一眼手机屏幕,须臾,惊恐万分地捂住了自己该死的嘴。

    第45章 讨好

    上学路上吃完免费的早餐, 到教室时,里头空荡荡,零星坐着几个抱头背书的,还有就是值日生, 边打哈欠边拎着扫帚逛来逛去, 阮芋灵活地避开扫帚横行的轨迹, 坐到座位上,低头整理书包。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近几天走廊外边经过的人时不时就要往她这儿瞟几眼,因为某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她也成了这条CBD中心街上的知名景观之一。

    偷瞄她的人变多, 找她搭讪的男孩子却少了。青春期的男生虽然单纯易冲动,但只要脑子够用的, 心里都有一杆秤,人竞争对手比你高比你帅, 比你学习成绩好,还他妈比你直接比你高调,就问你拿什么和人家竞争?趁早收拾心思回家洗洗睡吧。

    乔羽真对八卦总是很敏锐,隔着过道捅了捅阮芋的笔袋:

    “11班体委这两天都没来找你了, 还有2班那个,叫什么亮来着,以前总爱上四楼打水, 每次咱们去水房都能銥嬅碰见他, 一和你打招呼他就结巴,现在也不来了, 你猜为什么?”

    阮芋眼都不抬:“因为他们二楼饮水机突然给力了吧。”

    乔羽真:……

    她一句“萧樾一出手简直碾压整个雄竞现场”卡在喉咙口, 生生咽了回去。

    早读课将近, 教室渐渐热闹起来,两个男生在过道上嬉笑打闹,不小心撞到阮芋课桌,回头和她道歉时,才发现她压根没察觉,低着头不知道在看桌兜里的什么宝贝。

    阮芋两只手伸进书包开口,抓着手机正打字。

    消息是发给萧樾的,让他别再来找她,注意点影响。

    打字和发送一鼓作气,绿色气泡裹着一行字跳出聊天窗口,说不清那一刻的心情如何,阮芋认为自己不喜欢被同学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发完这条消息,她似乎也没有感受到如释重负。

    真的那么不喜欢吗?

    脑袋里一蹦出这个疑问,动作比思绪更快,她几乎立刻将消息撤回。

    我究竟在干嘛……

    阮芋有点受不了自己变得反反复复奇奇怪怪,手机往书包里一扔,紧接着听到嗡嗡两声振动,又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捞出来。

    萧樾:【?】

    这人怎么回事,马上早读课了,还玩手机。

    阮芋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地腹诽了句,硬着头皮回复:【刚才打错字了】

    至于打错什么,不想说,当做没发生过。

    萧樾很配合地没有问,而是起了一个新话头:【中午吃什么?】

    又来。

    谁教他的,这么死皮赖脸。

    阮芋头埋得更深,鞋尖抵着桌底横杆,有一下没一下地踢。

    输入框里打了一句“不想理你,拜托你收敛一点”,打完自己先品读一遍——这种拜托句式是她的口头禅之一,在他们老家属于很强调的口吻,在这边就显得很没气势。

    于是删掉所有字,改发一句:【莫挨老子】

    聊天框就此死寂。

    第一节 正课结束,各班教室一下涌出许多耐不住的猴,在走廊上追追打打。距离期中考还有三周多,这会儿他们还能笑得出来,到处放肆嬉耍,再过几天,所有返祖现象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消失,整片教学楼压抑下来,回归省重点高中的正宗风味。

    阮芋托腮望着走廊。

    刚和某人说过莫挨老子,她自己不想抛头露面沦为八卦中心的话,也应该安分守己,缩在小角落里别出去蹦跶。

    但是青春期少女的想法就像春夏相交之际的天气,飘风骤雨无所定数,这一刻她想躲得远远的,下一刻突然又拎起水壶闯进人头攒动的走廊,晨间阳光斜照下来,烘得身上校服温暖熨帖,地上一条窄窄的银色毯子,数不清的影子在上面晃来晃去,阮芋走在柔和的微风中,不自觉放慢脚步。

    唯独经过9班教室时,她像路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余光都收得牢牢的,低头加速掠过。

    转进水房,里面有不少人排队。

    阮芋排在最后,脑袋里有根神经微微紧绷,就像提前预感到了什么一样。

    扭头看到水房门口空荡荡,她胸腔里那只鹿才勉强安歇了片刻。

    眨眼之后,又猛地往她心上尥了一蹶子。

    有人慢悠悠踱进来了,左手松垮抓着黑色保温杯,校服前襟敞着大半,里头是一件磨绒墨灰色卫衣,胸前印着一串同色系不太显眼的字母——dontsleep——叫人光扫一眼就感觉被狠狠卷到。

    萧樾排到阮芋身后,一脸散诞地站着,漫不经心道:“挺巧。”

    巧你大爷。

    阮芋不着痕迹地绷直了背,恰在此时,饮水机发出“嘀”的一声,没开水了。

    两个选择。要不喝凉水,要不杵这儿等到水开,大约要等三分钟。

    离上课还有七八分钟,排在前面的同学大部分都选择留在水房静候水开。

    队形渐渐乱了,有人勾肩搭背聊起了天,有人捧着小本本靠到窗台背单词,还有迟来的,走进水房直接插到阮芋和萧樾前面。

    阮芋不想等,她水杯里其实还剩半杯热水。

    正欲抬步离开,原本站在她身后的男生忽然走到她身侧,乍一看像是闲着没事干乱晃,实则结结实实挡住了阮芋往外走的路。

    印象中越帅的男生应该越爱面子,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不是因为帅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脸皮也超脱实质,达到了完全忽略其存在的最高境界。

    简言之,就是不要脸。

    “干嘛?”阮芋稍稍拉开距离,“我要回教室了。”

    萧樾很直接:“中午请你吃饭,我们谈谈。”

    水房面积不过十平,尽管大家分散着站,距离却也不远。

    耳朵稍微尖些,就能听到所有人对话的声音。

    阮芋刻意压低音量:“我和舍友约好中午一起吃饭了。”

    “那就傍晚。”萧樾的嗓音也轻了些,“你想吃什么?下午最后两节是体育课,我可以提前溜号,去食堂帮你买。”

    他们足球班的老师不太管校队那几个,阮芋经常看见他们在课上大摇大摆经过排球场和篮球场,去超市买汽水零食吃。

    阮芋抓着水杯的手指攥紧又松弛,心跳越快,心底那份尴尬越是强烈,鼓噪着情绪也变得跌宕,信口胡言道:

    “我想吃Omakase,宁城有国内唯一一家三星,你买的来吗?”

    萧樾一愣:“宏景大厦那家?”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阮芋撇开眼,不太自在:“对。”

    “行,我给你定。”

    说着他便掏出手机,眼睫垂下来,视线落在屏幕,两手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

    阮芋这会儿真有点慌,天底下没有姓萧的做不出来的事儿,她连忙凑上前去,右手捏住他手机一角,指尖滑下去,找到息屏键,不由分说用力按了下。

    “我随便说的,你别发疯。”

    她干脆抽走他手机,无所适从地抓了会儿,很快又还给他。

    萧樾没再看手机,单手带着手机揣回兜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语气低沉清澈:

    “你生你的气,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阮芋受不了他服软,她这场气想生久一点,但是他步步紧逼地道歉,这就让她很为难。

    那些看似示弱的举动,实则是一种无形的强硬,阮芋大概品味出来了,萧樾这人就是天生的狩猎者,永远站在主动那一端,除非你明确表示反感和厌恶,否则他不会轻易收手。

    “出去说。”

    阮芋丢下一句,转身便往水房外面走。

    再不离开这儿,她就要被那些明晃晃赤|裸裸的视线刺成筛子了。

    萧樾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空旷少人的天桥廊厅。

    课间时间紧迫,萧樾思索着怎么在最短时间内道歉并哄她高兴,下一瞬,他才意识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阮芋同学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着。

    只听女孩心平气和地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只要别提和温香同学有关的事情,其他都可以。”

    萧樾:……

    阮芋:“没话说我可就走了。”

    “等等。”萧樾轻皱了下眉,犹疑稍许,终于找到话题,“市级足球联赛这学期开赛了,我看过赛程表,四分之一决赛会在我们学校踢。到时候期中考已经结束,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阮芋:“我怎么知道到时候有没有空。再说了,现在还在踢小组赛吧?你们能踢进四分之一决赛吗?”

    不是她瞧不起一中校队,只是一中校队全是业余球员,其他学校少说也有一两个专业的,纵观此前赛季,一中挺进四分之一决赛的次数寥寥无几。

    萧樾差点拽病犯了脱口而出“这不是有我”,所幸压回了喉咙,仅唇角动了动,不置一词。

    球队的事情他真说不准,没有百分百信心,他不会乱夸海口。

    身旁窗台跳上来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蹦跶来蹦跶去,阮芋看萧樾闷着,心情莫名舒坦了些:

    “你没话说了?”

    萧樾:“你让我说吗?”

    阮芋:“不让。”

    萧樾扯唇,锋利的眉毛轻挑了挑,神情淡淡的,却不显得冷漠,就好像把他顺着你的意思摊开来摆在脸上,随便你说什么,他会无有不从。

    阮芋一边腹诽瞧你那便宜样,把你卖了算了,一边耳朵泛红,瓮声瓮气说:

    “那我就当你没话说了,希望你能维持这个状态久一点,我现在很忙,没空搭理你。”

    “你忙什么?”

    “学生还能忙什么?”

    “哦。”萧樾不紧不慢地拖长音,“那就祝你,期中考加油。”

    话音落下,教师办公室那边传来脚步声,9班数学老师出现在身后,朝萧樾喊了声,让他进办公室,有事要聊。

    阮芋和萧樾站得并不近,正正经经聊天,倒是没引起老师注意。

    回到教室,阮芋耳边回响着那句“期中考加油”,忽然想到现在离期中考还有一阵,他提前说加油,估计从这会儿到期中考结束这段时间,不会再来找她了。

    女孩子混乱又敏感的心思在这时体现的淋漓尽致,阮芋已经忘了是她自己让萧樾“维持没话说的状态久一点”,只顾着计较姓萧的肯定要刻苦复习冲击年级第一,所以才轻轻松松决定把她晾在一边。

    挺正常的,学生就应该以学习为重。

    阮芋这般料想,闷头学习直到周末,其间竟然清清静静,某人说不来真就不来了。

    她理不清心里有什么感觉,也许混乱如麻,但她向来很会抓重点,全心全意复习备考准没错,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置一边。

    周六早上,消失了几天的人突然冒出来,上大号给她发了一份周末作业重点解析和期中考复习资料。

    像温老师以前每周都会做的那样。

    只不过,发消息的人不再是顶着一个句号的无名氏,从这周开始,正式拥有了名字。

    阮芋接收了文件。

    对方随后发来一句:【有问题随时问】

    阮芋没有回复,一整个周末都没有问半个问题。

    这周的作业很难,覆盖的知识点很多,她生涩地硬吞着,像在和自己较劲。

    她预想也许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主动求助他。

    但至少现在不行,她虽然姓阮,但是脑袋很硬,没那么容易拗过来、

    来到下一周,年级里有关他们的风言风语一下子平息了不少,太多双眼睛盯着,流言发酵得很快,一点小举动都会发芽成枝枝蔓蔓,但若是一段时间没有动作,整片藤蔓也会瞬间枯萎,同学们背地里口耳相传——

    “他们应该是闹掰了吧。”

    “把应该两个字去掉。校草也是要面子的好吧,都那样追了还追不到,何必呢。”

    “瞧你说的,不如来追你?”

    “喂喂,少给我灌迷魂汤!”

    ……

    多少男孩女孩碎了一地的心又重新拾起来,其他班怎样不清楚,12班的情况乔羽真看在眼里,男生们那叫一个重振旗鼓,围在阮芋身边献殷勤的比以前还多一倍,仿佛她看不上萧樾那种绝世大帅哥,就是超凡脱俗、眼光独到,然后就能看上他们这群嗡嗡叫的小蜜蜂一样。

    乔羽真特别惋惜,见缝插针就在阮芋耳边叨叨:

    “萧樾真的不来找你了?就这么放弃了?不要啊,吃他送的早餐太有面子了,我感觉多吃几天我期中考都能超常发挥。”

    要不就是:

    “我今天又在球场旁边的榕树下面看到不认识的女生给萧樾递情书了,我差点扑上去大喊‘放开他,这是我们宿舍的男人!’”

    阮芋:……

    她也不是完全没反应,三不五时也会扁着嘴哼哼唧唧道:“那他不来搭理我,我还上赶着嘛?”

    这一周过去三天,到星期四,聒噪如乔羽真也消停了,一整天下来都没有对阮芋提萧樾,搞得阮芋耳边太清净,反而不太适应。

    巨大的考试压力降临时,其余的一切似乎都平息下来,蛰伏进泥土里,等待新春萌发,或者就此死去。

    12班星期四下午最后两节是实验课,全班收拾好书包背着去物理实验室,放学后直奔食堂抢饭吃,不必再回教室。

    下课铃响时,乔羽真突然找不见饭卡,可能落在教室,要回去拿。

    广播站从本周开始停站三周,阮芋今天不用去播音,可以和舍友们一起吃饭,于是对乔羽真说:“先刷我的吧,晚自习的时候再找,别着急。”

    乔羽真摇头:“万一丢在路上怎么办?补办太麻烦了,你们还是陪我回去找一下吧。”

    “也行。”许帆并不急着吃饭,“实验楼离食堂本来就远,现在过去也挤不到前面,慢点就慢点吧。”

    三人就此沿原路返回教室,一边走一边搜寻地面,路上无果,回到教室,乔羽真很快从桌兜里摸出了她的宝贝饭卡。

    教室安静无人,阮芋倚在讲台上,没打算坐下,却听许帆说她突然想上厕所,急哄哄地拉着乔羽真一道走了,让阮芋待在教室等她们,马上回。

    直到这时,阮芋都没察觉出有什么蹊跷。

    书包仍背在肩上,她随手翻开讲台上一本卷边的语文课本,灿烂的夕阳斜照进教室,课桌上浮现明暗交接的分割线,起起落落,窗棱的倒影清晰投映下来,宛如一张安静穿越着时光的熔金色照片,一切宁静如常,直到有一道高挑利落的人影打破这份沉静。

    阮芋还以为许帆她们这么快回来了,扬着唇角转身迎过去:

    “你们怎么……”

    ……

    “这是什么?”

    阮芋双脚仿佛钉在原地,眼神发直,木愣愣地盯着门外那人,以及他手里提的东西。

    那两盒东西大得他需要侧身才能走进门框。

    进来之后,萧樾非常顺脚地直接把教室门踢上。

    动作并不粗鲁,但是门阖上那刻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吓得阮芋神经一抖擞。

    没事关门干什么?

    拎两个大黑盒子来找她又是什么意思?那盒子大得几乎能把她卷起来塞进去……

    萧樾找到阮芋座位,干脆利落地拨开椅子,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金橙色的余晖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暖亮的绒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泛着光,站定回头投过来的那一眼,似乎也蕴藏着落日的绮霞万顷,一瞬便将她席卷其中,忘了身处何处。

    “过来坐。”他清清淡淡地说。

    阮芋扯紧书包带,茫茫然走过去,在她自己座位坐下。

    坐稳的那一刻突然忍俊不禁,两个大黑盒子竖在桌上,完全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像在进行一场神秘的面试。

    阮芋舔了舔发干的唇角,音色软糯:“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

    萧樾坐在她对面,将其中一个盒子拿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额角沁了层薄薄的汗,呼吸却很平缓,深刻的眉宇依旧是那股冷淡清傲的调调,但是从眼睛可以看出来,里面不是惯常的空洞一片,有鲜活的光亮摇曳其中,随他拆盒子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怦然地跃动着。

    阮芋隐约有点明白了。

    许帆和乔羽真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显然就是被收买了,处心积虑把她骗回这里见他。

    “你回答不回答啊?”

    阮芋有点心焦,眼神飘过去乱瞄,“什么东西嘛,折腾这么久都弄不出来。”

    萧樾终于启口:“Omakase.”

    阮芋一愣:“哈?”

    萧樾:“你不是想吃Omakase吗?那家店太难预约,直到今天才排到。”

    阮芋唇瓣张了张,蓦地说不出话来。

    米其林三星店,又是主厨定制菜单,据说那些高傲的厨师连顾客的身份都要挑拣,用餐过程极讲究仪式,Omakase本来也是现做现吃的规矩,完全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操作的,竟然能要求这类高贵倨傲的餐厅给他送跑腿。

    所以他这些天不言不语的,不是想晾着她,只是因为暂时没买到她想吃的东西……

    两个盒子分别装着冷食和热食,每一道菜都包裹在精致古朴的日式食盒中,进食次序固定,每一口都有讲究。

    萧樾似是记住了每一道菜的出场顺序,从容地从冷食盒中取出两个黑色小盒子,先摆一个在阮芋面前,双手行动,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推容器到她正前方。

    阮芋拿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颊,有点被他装到,语气脆生生:“多久以前说的了,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还想不想吃?”

    说罢,盛气凌人地径直站了起来。

    萧樾仅眼睫动了动,淡定地直接帮她掀开菜盒盖子。

    第一道冷菜,黑松露炸鳕鱼白子。

    颗粒状的粉嫩鱼肉团成9字型,围绕一捧晶莹的、汁水充沛的黑色菌状物,底部垫了一层烘焙至酥脆的饼干,光凭想象就能品味出这些食材混合而成的口感有多精妙。

    阮芋眼神一晃,刷的一下又坐下了。

    嘴唇似乎没那么干了,但她还是习惯性舔了一下,嗓音甜得像清晨坠入花蕊的露水:

    “你前几天想和我说什么?我们现在谈谈呗。”

    第46章 谈了

    上了一整天的课, 铁做的人也该饿肚子了。

    阮芋心说在人均四位数的日料面前服软应该算不上掉价,她杏眸盈着清清浅浅的光,眼神少有的温柔恬淡,戴上塑料手套, 两指夹起食材底部的饼干, 整个塞进了嘴里。

    冷鲜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肆意蔓延开, 鱼肉入口即化,松露咀嚼生津,阮芋像只得偿所愿的猫咪,双眸轻眯, 逸出舒服的一声叹。

    另一只没有戴手套的手虚虚扶在颊边, 阮芋歪了歪头,葱白指尖摁着脸蛋, 长睫似蝶翼忽扇了下,提醒对面那位慢条斯理的帅哥快点给她上菜。

    萧樾是真的沉得住气。

    也就在阮芋说愿意和他谈谈的那一刻, 唇边不自觉浮现很浅的一道弧,然后也没有急着说煞风景的话,而是耐心地承担侍应生的工作,将下一道冷食规规矩矩摆在阮芋面前。

    “能吃海胆吗?今天好几道菜都是海胆。”

    萧樾将盖子揭开, 里头是上下拼叠的三层刺身,分别是金枪鱼、蓝虾和海胆,为了中和海鲜的腻味, 配了一小瓶现磨的山葵末, 萧樾拿起带孔的瓶子,将碧绿的碎屑倾倒在刺身上, 摊了摊手, 示意阮芋现在可以吃了。

    萧老板服务得太周到, 阮芋看得愣神,慢半拍答复道:

    “我不忌口,什么都吃。”

    顿了顿,“不喜欢吃洋葱。”

    说完便觉得添这一嘴有些多余,没事把自己的饮食喜好告诉他干什么。

    萧樾:“今天的套餐里应该没有洋葱。”

    阮芋:“哦。”

    第二道菜也被她一口吞下。

    这时才考虑起嘴张得太大会不会不优雅,觑了眼对面那人,他似乎很懂非礼勿视,并没有看着她用餐,低头把自己面前那道菜料理好,拿起来准备吃的时候,注意到阮芋目光,他动作一顿,默了默,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手里的刺身,连食物带盘子推到了阮芋面前。

    阮芋:……

    她面色涨红,倏地又给他推回去:“谁要吃你的!”

    萧樾扬眉:“抱歉,看你一直盯着我。”

    阮芋轻咬着唇,觉得他是故意的。

    她盯的是人,又不是食物。

    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萧樾上第三道菜时,阮芋无所事事,随口问他:

    “你以前吃过这家吗?”

    “嗯,吃过两次。”

    “味道还不错。”阮芋矜持地评价,“食材都很新鲜。”

    “跑腿送到这儿至少花了四十分钟。”

    萧樾淡淡说,“以后再去店里吃,口感会更好。”

    不知是否是阮芋想象力太丰富。

    她将这句话自动脑补成,以后他会再带她去店里吃。

    灿烂的余晖逐渐收敛光芒,教室内愈发暗淡,阮芋起身跑去后排打开日光灯,冷亮的光线照射下来,她双颊却更粉,动作局促地坐下,眼神软得像雾,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萧樾觉得是时候把之前的龃龉摊开解释一番。

    他直入主题:“大概在半年前,偶然听说你要找人辅导周末作业。”

    阮芋敛了敛笑意:“哦,我贴的告示都传到你面前了?”

    萧樾没有正面答复:“我当时想,如果你要找辅导老师,我应该可以胜任。”

    还有一层心理因素他没说。阮芋在那张招聘启事里利用女生们对他的好感来找辅导老师,末尾又强调她和他不熟,萧樾看到,心里多少有些不爽,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心作祟,她对他越排斥,他便越不想让她如愿。

    阮芋仰靠着椅背,声音含着一分愠怒:

    “所以你就骗我?”

    萧樾坦言:“不骗你我有机会吗?”

    ……

    阮芋发觉,萧樾这人真是肆无忌惮,总能不咸不淡地说出非常暧昧的话,脸不红心不跳,活像个情场老手。

    被误认为是情场老手的萧樾此时心里慌得一批。

    半年前,他看到阮芋的招聘启事时,对她的感情只能说是有些好感,掺杂几分冲动,单纯想接近她,也并不确定这份吸引会否延续,是出自内心还是只是荷尔蒙短暂的波动,所以伪造温老师身份加上她微信的时候无所畏惧,几乎没考虑过后果。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考虑的越来越多,瞻前顾后,推算出了种种可怕的后果,可惜,这时候后悔已经太迟了。

    万分不幸的,揭穿温老师真面目的剧情,比他最坏的假设还要离谱。

    萧樾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深夜,他在四楼女洗手间门前听到的宛如惊雷的呵斥声:

    “那个男同学,你在干什么?”

    “你别跑,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

    阮芋现在还愿意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吃日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深夜女厕事件就像悬在他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也不敢提,甚至不敢想,想到就是扎心,就是尴尬至死。经过这十天,阮芋无数次尝试格式化这段回忆,她不想在萧樾面前永远抬不起头,至今总算有所成效,只要别刻意提及,她就能稳住自己,不会动辄陷入恐怖的社死状态。

    除此之外,这些天,她还回忆了很多和温老师有关的其他事。

    尴尬的情绪稍稍淡去之后,那份长足的崇拜感似乎并没有磨灭多少。

    如果没有温老师,她的成绩不可能爬升得这么快。

    温老师每周发给她的复习提纲,阮芋都细心地整理打印出来,收成一本专门的册子,几乎每天都会翻看。

    当这两个人重合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随之融合,阮芋惊讶地发现,她可以很顺畅地把他们联系起来,融合的过程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给她的感觉,自然有很多相似之处。

    难以启齿的是,阮芋以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崇拜温老师,把她当做自己的女神来仰望,可是现在,难道她对萧樾也有这样的感情吗?

    阮芋闷声不吭地又吃了几道菜,一碗温热滋补的花胶鱼翅,囫囵嚼了嚼就吞进去,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这份主厨定制套餐总共有二十道菜,现在才到第八道,之后连着几道都是海鲜寿司。

    阮芋忽地想起一事,之前就是这一点,在她怀疑温老师与萧樾有关联时打消了她的疑虑:

    “你的笔迹是怎么回事?”

    “嗯?”

    “就是……温老师的字很丑,尤其是刚开始教我的时候,每个字都像太空中悬浮的宇宙垃圾,后面慢慢的越写越好了,但和正常人比起来还是丑。”阮芋边抓捏盘子里的寿司边说,“可是你的字很漂亮,像是练过的。一个人怎么能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呢?”

    萧樾眨了眨眼:“一个人有两只手。”

    阮芋:……

    萧樾:“刚教你的时候,第一次用左手写字,不太熟练,抱歉。”

    “你!”

    阮芋气急,瞧他像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骗中骗,抓起寿司就想冲他脸扔过去。

    转念顾及一块寿司可能价值三位数,用来砸他太浪费,于是悻悻地侧开脸,把寿司塞进嘴里,没什么骨气地嚼起来,声音含糊说:

    “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

    “我很抱歉。”

    萧樾敛眸,用指节刮了下眉骨,忽然说,“别生气,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阮芋眨眨眼,有些意外:“你说呗。”

    萧樾:“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东西永远不会欺骗你吗?”

    阮芋:?

    萧樾没等她答复,直接说出答案:“披萨。”

    阮芋:“为什么?”

    萧樾清了清嗓,眼底滑过一抹窘促,嗓音仍旧低沉磁性,四平八稳:

    “因为披萨只能切成六片,或者八片,没有七(欺)片(骗)。”

    阮芋:……

    空气在这一刻仿若凝固。

    阮芋唇角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压着胸腔,艰难地憋住笑:“好冷啊,你从哪里看来的?”

    萧樾:“抖音。”

    阮芋:“真的假的,你这种人竟然有时间有兴趣刷抖音?”

    萧樾对“你这种人”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他本人自然没时间也没兴趣刷短视频软件。

    但是耐不住宿舍里有两个傻缺喜欢刷,尤其是那位前段时间以“睁着眼睛睡觉”博得女神青睐的二百五,他很自信地将自己的方法论传授给萧樾:

    “樾哥,女孩子都喜欢幽默的男生,你看你整天拽了吧唧地冷着一张脸,就算你长得再帅,芋姐也懒得搭理你。你看我,她们每天看到我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也喜欢和我聊天,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有趣,比较可爱。我觉得我再在女神面前说几个笑话逗她开心,她肯定会对我有好感的。”

    萧樾当时正坐在桌上看球赛直播,校服松垮垮绑在腰间,他二话不说解下来,揉成一团砸了吴劳动一个大脑瓜崩: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许帆是傻子?”

    劳动贤惠地帮他叠好校服:“我这个方法论虽然冷门,但是肯定奏效。”

    萧樾冷笑:“冷门和邪门是有区别的。”

    他这边怼完吴劳动,当天晚上,劳动和国庆两人窝在一起刷短视频笑得狗里狗气,然后接连不断地给他分享各种视频段子,萧樾的手机震了一晚上,直到大半夜,所有人安安稳稳躺床上睡觉的时候,萧樾摸出手机,鬼使神差下了一个视频软件。

    不就是幽默感吗。

    他在搜索栏中输入冷笑话,搜出几千上万条视频,面无表情地观摩学习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也不常刷,偶尔劳动他们分享过来,他就点开看看。

    且不说幽默感培养没培养出来,萧樾记忆力超群,冷笑话段子倒是记了一大堆在脑子里。

    这会儿派上用场说了一个,萧樾不着痕迹地观察阮芋表情,能明显看出她消了气,眼尾弯出柔软的一抹弧度,樱唇微微抿着,似在忍笑。

    其实阮芋的脾气,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差。

    她就像明亮而炽热的盛夏,偶有疾风骤雨,但绝不会阴雨连绵,雨过之后焕然一新,整片世界碧蓝明澈,干净得让人不忍心让她皱一下眉头。

    萧樾斟酌词句,继续今天的主题:

    “虽然不得已骗了你,但是我之后有反省,觉得这样不对。所以有阵子不主动找你聊天,说成绩退步不能再辅导你也是这个原因,想尽快让温老师从你身边消失。”

    阮芋不满地“嗤”了声,语气细细糯糯的:“反正都怪我一直死皮赖脸缠着你不让你走咯。”

    萧樾眼皮一跳:“没这回事。”

    听他提起曾经刻意疏远过她,阮芋又在千丝万缕的回忆中勾起一条从前从未在意的细枝末节。

    尽管他这样说,但是作为温老师的时候,其实他从来没有落下对她的辅导。

    哪怕是他紧锣密鼓筹备竞赛的那段时间。

    阮芋突然想起来,温老师回消息最慢的那两周,萧樾正好在北城参加国赛。

    甚至在国赛前一天晚上,还抽出时间给她讲题,教到她懂为止。

    阮芋喉间微微哽了一下,佯装若无其事,抓起桌上的鱼泥扇贝,张口便往嘴里倒。

    萧樾一愣:“这东西很凉,你吃慢点。”

    阮芋:“还剩好几道菜吧?再不吃快点,可能会被提前来教室的同学看到。”

    萧樾:“那就不吃了。”

    阮芋:“不行。”

    顿了顿,她找补道:“我不是怕浪费你的钱,主要是怕我自己吃不饱。”

    萧樾轻扯了下唇,气定神闲地站起来,不顾她瞋着眼瞪他,若无其事地收拾桌面:

    “这个点确实比较危险,赶紧走吧,你回宿舍再吃。”

    阮芋:“回宿舍哪里还有的吃……”

    “有。”

    萧樾绕到她侧边,校服袖口捋到手肘上方,露出一截白净修长的手臂,随意地将桌上餐具扫进食盒。

    阮芋坐在原位呆了一会儿。

    许久才反应过来,热意从耳后漫到脸上,眼神透着难以置信:

    “好啊你,难怪许帆和乔羽真合起伙来诈我,原来早就被你重金收买了……”

    不仅他们两个坐这儿吃大餐,她的舍友们竟然也有份。

    粗略算算,不加跑腿费,这一顿他起码花了小一万。

    阮芋家里虽然富余,但她每天住在学校,一日三餐合起来不超过三十块,加上买七买八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超过两千块,她妈按月给她打钱,缺多少打多少,她自己既不存钱,也没有烧钱的爱好,同为高中生,萧樾一口气花超过五位数的钱真能把她吓一跳。

    迎着阮芋惊诧的目光,萧樾没什么表情地动了下眼皮:

    “还行吧。”

    拽起来了又。

    阮芋压下情绪,随他一同站起来,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废物,抽了张纸巾低头猛擦起了桌子。

    外头很暗了,太阳早已坠入山脊,徒留一片粉橙色的晚霞铺陈天边。

    萧樾两手拎着两个大食盒,侧身走出教室后门。

    阮芋揪着书包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耳朵尖儿还有点红,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樾跨出门框才两步,长腿一刹,突然停住。

    阮芋差点愣愣地撞到他背上:“干嘛不走呀?”

    萧樾抻了抻肩骨:“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阮芋:……

    阮芋:“你说。”

    萧樾:“你知道水手在船上的工作是什么吗?”

    “啊?”阮芋想了想,“开船?拉船帆?做甲板卫生?”

    萧樾:“是关灯。”

    阮芋:“why?”

    萧樾:“因为水(随)手关灯。”

    阮芋:……

    太冷了,她感觉脸都要冻僵了。

    萧樾说完冷笑话,见她还没反应,于是稍稍侧过身,扬了扬下巴,指向教室里头。

    阮芋回头瞅了眼,才发现教室里没人了,灯还开着。

    萧樾两手都提着东西,所以没法关灯。

    “就你细心。”

    还知道随手关灯。

    阮芋嘟囔了句,转身跑进教室,关了灯,两手揣进衣兜里,柔软的鬓发垂在脸侧,很快低着头跑出来。

    12班教室毗邻东侧楼道,阮芋下意识往东边转过去,走了一步,回头看见萧樾仍站在原地,没往这边来。

    外头光线暗淡,走廊的灯还没亮,仅微弱昏芒点缀,映照少年身形英俊落拓,一双眼漆黑,于暗处却透着清冽的光。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软软的:

    “你不回宿舍吗?”

    萧樾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这玩意儿太显眼,丢教学楼不合适。我直接拿到垃圾房去扔,你先回去吧。”

    垃圾房在后山脚下,是全校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也是离宿舍最远的地方之一。

    “哦。”

    阮芋细声细气应了声。

    萧樾点头,习惯性将告别简化在这样一个冷淡的动作中,很快便转身,沿着走廊走向西侧楼道口。

    大约只迈开四五步,身后忽然传来轻悠悠的一声:

    “等一下。”

    他停步,转身,回眸看见阮芋不知何时像阿飘似的跟了过来,双手揣在口袋里,明明是仲春天气,她却仿佛冬天畏寒似的微微耸肩缩着脖子,娇小的脸蛋因这个动作显得圆了些,脸庞隐隐透着粉光,杏眸向上仰起来看他,神态造型莫名有点像过年墙上贴的年画娃娃。

    她看了他一会儿,脸更红,好像张嘴忘词,唇瓣翕动了下,终于说出口: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一起去好了。”

    第47章 交代

    走到垃圾房的时候, 天彻底黑了,蛰伏在后山林间的春蝉发出清脆虫鸣,衬托夜更静,流水淅淅沥沥, 萧樾冲洗干净手, 阮芋也凑过来摸了摸水。

    回宿舍的路很远, 要经过喷泉广场、图书馆、操场和食堂,路上零零散散来往着学生,萧樾和阮芋没有并肩走,前者慢悠悠地散着步, 后者似是有些不安, 刚才还落在萧樾身后几步远,这会儿又超到前头, 步速快得像要把他甩开。

    “阮芋。”

    后头那人轻描淡写喊她一声。

    阮芋回头,又听到他说:“是你要跟来, 现在又自己走了?”

    “没有啊。”阮芋讪讪笑了下,跑回他身边,“你走太慢了啦。”

    学校明令禁止男女同学过从亲密,她还是有点介意被其他同学看到。

    听他表达不满之后, 她很干脆地抛弃了那点介意。

    其实还是更想和他一起走。

    风口在右侧,萧樾默不作声地绕到阮芋右手边,走了几步, 问她是不是冷, 怎么一直缩着脖子走路。

    阮芋直了直腰:“有一点。”

    其实她是紧张,紧张的时候脖子发热, 风一吹才会冷。

    从小到大, 阮芋用书包抡过数不清的男生的脑袋, 嬉笑怒骂无法无天,但是和男生肩并肩地、安静地漫步在微风习习的春夜里,怀揣着浓重而热烈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情,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甚至和同一个男生,在去年冬天一起走回家时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变化的源头是她自己。

    所有敷衍和狡辩都不存在了,现在的阮芋可以很清晰地读出自己的心声。

    心跳很快,即使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她都快被蓬勃狂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经过图书馆,路上人流渐盛,学生们行色匆匆,阮芋总算能转移注意力,镇定地对萧樾说:

    “还有两周就期中考了,我比所有人复习得都早,笨鸟先飞嘛,这次的年级排名应该可以再进步一些。”

    萧樾:“你紧张吗?”

    阮芋觑他:“还行吧。”

    萧樾还是很在意她缩着脖子宛如小老太的动作:“人紧张的时候,一般都会觉得冷。”

    阮芋一窘,脖子果然更冷了。

    她刚刚紧张的不是期中考好吗!

    萧樾似是为了宽解她:“我再给你说个笑话。”

    阮芋:……

    “狗会汪汪叫,猫会喵喵叫,你猜鸡会怎样?”

    阮芋真的不太想回答。

    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她勉强答了句:“咕咕叫吗?还是哦哦叫?”

    萧樾面不改色:“鸡(机)会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阮芋:……

    他什么意思,用这个冷笑话来鼓励她吗?

    阮芋又气又想笑,抬眸看见萧樾把脸微微侧向另一边,唇角向上扬了扬又压下来,表情绷得很到位,乍一看还是一脸冷酷。

    阮芋不想输给他,直接用手指按住自己嘴角:“你人设崩了知道吗!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我命令你不许再说。”

    萧樾转脸看她,神情淡定得天|衣无缝,像是在无声地反驳她——我人设没崩,是你笑点太低又要面子,明明很好笑却不承认。

    阮芋发现自己真是拽不过他。

    她咬了咬唇,大步朝前走去,脖颈和肩膀这会儿总算抻开了,气势汹汹地把萧樾甩在身后。

    萧樾很快追上去,他另一大优点就是脸皮厚,而且肯听话:

    “那就不说了。聊点别的,你期中考目标是多少名?”

    阮芋:“希望能考进四百五十名吧。”

    萧樾:“应该没问题。”

    收到他的肯定,阮芋舒心不少,顺嘴问他:“你呢?”

    话一出口她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萧樾也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自以为诚实地答:“你的四百五十分之一。”

    话音未落,阮芋拳头硬了,转身就往他手臂上砸了一下,脆生生地骂他:

    “你很贱呐!死白目!”

    萧樾这回真绷不住了,唇角上扬得明显,深邃凌厉的眼睛也弯了弯:

    “对不起,哎,你别走,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阮芋一边向前走,头也不回道:“说。”

    萧樾:“上周在实验楼,你骂我那一串家乡话是什么意思?”

    阮芋脚步稍慢些:“你想知道?”

    “嗯。”

    “就是让你别来烦我的意思。”

    阮芋乜他一眼,甜软的声线带着几分骄横。

    萧樾:“哦。”

    阮芋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仓促说出口之后,立刻就觉得不妥,忙不迭寻思该怎么撤回。

    没想到身侧那人只是顿了顿,很快就接着说,音色低低的,像微风拂过耳畔:

    “那很抱歉。”

    “做不到。”

    ……

    阮芋的宿舍在三楼。

    她今天可能刷新了入学之后最快冲上楼层的记录。

    没有人在后面追她,她就是想跑。

    体质太弱,不过冲刺了三层楼梯她便气喘吁吁。

    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状态,才配得上她此刻的心率。

    阮芋继续小跑到宿舍门前。

    晚风带起发丝,教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温热干燥的手掌落到她头顶的触感。

    和前几次他没轻没重把她脑袋当球揉不一样。

    像对待脆弱的宝物、新生的幼宠,温柔地、充满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用这样的方式和她告别。

    阮芋腾地推开宿舍门,对满地日料视而不见,脚步生风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两手激动地捧住了脸。

    舍友们喊了她几声,阮芋七魂六魄乱飞,好半天才收回来,腿一跨,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回答她们的问题:

    “萧樾刚才送我到宿舍楼下呢。”

    “斯哈。”乔羽真发出暧昧的吸气声,“就送你到宿舍楼下吗?没有借此良机和你说什么?”

    阮芋:“没有,要说什么?”

    她觉得现在这样最好了。

    萧樾一直很有分寸,要是突然说些什么,反而奇怪。

    “噢,他说要带我复习来着。”阮芋补充。

    许帆不满地嗤了声:“某人找到更厉害的老师,以后不需要我了。”

    “哪有这回事!”阮芋挤到许帆身边,“许大神,直说吧,你就是吃醋了。”

    许帆还真有点醋。萧樾成绩比她好,本就让她对萧樾有敌意,而且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男孩,一定会喜欢阮芋这样既可爱又不傻白甜的女孩。这次她虽然出手帮了萧樾,也觉得萧樾这人确实还不错,但是她心里莫名希望阮芋继续瞧不上他,再晾着他一阵,杀杀他的威风才好。

    许帆故意为难她:“如果我吃醋了,你以后能不和他来往吗?”

    阮芋闻言,一下梗住了,仅眨巴眼睛卖萌,嘴里说不出话。

    许帆瞪她:“哄我一下都不行?你真喜欢上他了啊?”

    乔羽真笑趴了,跟着问:“芋仔,老实交代昂。”

    阮芋双颊染红,唇边噙着笑,一秒也没有犹豫:“是啊,我喜欢他。”

    没什么好遮掩的,她这个人素来直来直往,既然她们问,她就大大方方承认。

    像在陈述一条世间真理,肯定的,没有疑问的,她可以脱口而出。

    许帆和乔羽真听完却一惊一乍:

    “你这也太快了吧,请你吃顿大餐就喜欢上了?”

    “才不是。”阮芋摸了摸鼻子,声音像升腾的云雾,一字轻似一字,“很早就发现了。”

    默了默,她忽略舍友们闹作一团的咋呼声,拖着椅子回到原位,正襟危坐道:

    “不和你们聊了,我要学习了。”

    “再聊会儿嘛。”乔羽真央她,“好想知道你的心路历程。”

    阮芋:“我的心路历程就是,我越喜欢他,我越要学习。”

    四百五十倍还多的差距横亘在他们中间,太遥远了,所以她刚才一听萧樾提起,就忍不住生气,拳头虽然砸在他身上,她真正气的其实是自己。

    确认这份心意之后,阮芋心底涌现出了比以往更强烈的上进心。

    她不想做耽于眼下的恋爱傻子。

    很明显的,萧樾也不是那样的人-

    这一周过去就到四月,杏雨梨云,草长莺飞的季节。

    萧樾每天都会约阮芋一起自习,有时在教室,有时在图书馆,好事者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他们,但是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见面,因为最终约在一起的不是孤男寡女,而是三男三女。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是六个人一起自习。

    阮芋对此无可厚非,但是萧樾很烦,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奈何吴劳动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扒着他,满肚子都是借着他大哥大姐的东风和他女神见面的阴私,阮芋见萧樾屁股后面跟着两个小尾巴,很自然地就会把自己的姐妹带上。

    六个人里面有三个学神,除了成绩最好的萧樾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个配置。

    距离期中考倒数七天,星期三晚上。

    阮芋上洗手间的时候,偶然听9班女生在隔间里聊萧樾,说他一边准备期中考,一边还在练球,因为考试一结束就要去九中参加市级联赛的第一场淘汰赛云云。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阮芋特意观察了下窗外。

    铃声响过没多久,就看见萧樾背着书包经过12班教室,走离操场近的东侧楼道下楼。

    他习惯性往12班教室里扫一眼,恰巧对上了阮芋的视线。

    萧樾没有多作停留,径直掠过12班,然后再给阮芋发消息:

    【你在发什么呆】

    眼睛圆溜溜直愣愣的,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看见他经过的时候突然把嘴闭上,眼睛睁得更大。

    可爱的要死。

    阮芋:?

    她很快回复:【我哪有发呆!你又为什么往我们教室这边走?】

    萧樾:【去踢会儿球】

    阮芋:【噢】

    阮芋:【之前都没听你说过晚上还要去踢球】

    隔了两分钟,对方才回:【现在报备来得及吗?】

    只听哐叽一声轻响,阮芋把手机丢进桌兜,没过多久又捞出来,红着一张脸继续打字。

    许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做你的手机真惨。”

    阮芋一个字一个字发送【关!】【我!】【屁!】【事!】,抬眸对许帆说:

    “我的手机壳很厚,摔不坏的。”

    原以为萧樾不会再回,没想到当阮芋收拾好书包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发来一张照片。

    一轮圆月静卧在幽黑天幕中,淡薄的轻纱萦绕它,画面似真似幻。

    是他随手拍到的,今晚的满月。

    许帆敲阮芋桌面:“不走吗?”

    阮芋愣了会儿,摇头:“你们先走吧。”

    许帆刚想说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人和你一起?”

    “不知道。”阮芋没有正面答复,“今天的学习任务都完成了,我随便逛逛再回去。”

    舍友们走后,她留在教室看了会儿教辅书,过了约莫十分钟才离开。

    晚自习后的操场没有照明,借着环校路和校外马路昏暗的路灯灯光,阮芋看到一群雷打不动的夜跑人,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有节奏地奔跑,草场上依稀映出三四个人影,默契地传球配合,或者横来一脚精彩的抢断。

    并不是什么系统性的练习,只是单纯地每天碰两下球,延续脚感,免得比赛时太过生疏。

    中午和傍晚的时间,萧樾都用来陪阮芋他们自习,要不然凭他复习的高效率,其实不至于在深更半夜才挤出一点时间踢球。

    浅踢了一刻钟,身体才刚热起来,差不多就散场了。

    有个高二学长凑到萧樾身边揶揄道:“黑灯瞎火的踢几分钟球都有人来围观你。”

    场边零散站着六七个女生,大部分是9班同学,萧樾都认识,拿书包的时候经过她们面前,淡淡地点了下头,就当打招呼。

    女孩们很快散开,萧樾背起书包,原路折返到她们刚才停留的地方。

    阮芋两只手交挎在胸前,即使只有昏暗微光,依然将她的脸映照得莹白柔亮。

    “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她小小声说。

    萧樾:“我还想问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他只是朝她走过去,她就吓得恨不得躲到他们班女生后面。

    阮芋心说,我还不是怕你们班女生把我剥了,一群人放着期中考不复习,几点了还要眼巴巴跑来操场看你踢球。

    夜里风凉,刚运动过散热太快,萧樾低头把校服拉链稍微拉起来些,淡声问她:

    “要来怎么不和我说声?”

    阮芋傲娇道:“我闲逛来着,恰好走到这里。”

    萧樾笑:“再逛会儿吗?”

    他声线很低,却清晰得仿佛能沉入肺腑。

    阮芋又缩起脖子了,心跳怦然,小幅度点了点头。

    夜跑的学生渐渐散了,操场上愈发空旷,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德育处巡查的老师走哪儿都带个大电筒,几分钟前才查过操场附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到这边。

    阮芋揣在口袋里的手指轻轻攥进掌心,心虚得好像做贼。

    第48章 树荫

    横穿半个操场来到环校路, 一排铁栅栏之外便是未经开发、静谧荒芜的村镇街道。

    校道两旁的梧桐新叶碧绿,一眼望去枝叶略显稀疏,大约要到春末才能长成葱郁的浓阴。

    相较之下,远处那棵高大的香樟显得成熟而宽广, 无论春夏秋冬, 永远都是茂盛蓊郁的模样。

    阮芋走得比萧樾稍慢半步。

    他的肩膀很宽, 挺拔又利落,将校服撑出直刷刷的肩角,阮芋用眼睛帮他丈量肩宽,视线顺着手臂滑下来, 落到探出袖口的, 修长清瘦的左手上。

    就一瞬,她紧忙收回目光, 躲在校服口袋里的指尖微微发烫。

    “宁城什么时候能热起来啊?”阮芋随便找了个话题,“在我老家, 四月份都开始穿短袖了。”

    萧樾脚步一顿,与她并肩:“五六月的时候肯定热了,宁城在长江沿岸,夏季还是很长的。”

    阮芋:“长江沿岸算是南方还是北方?”

    萧樾:“偏南方。”

    “这里也能叫南方啊?”阮芋挺惊讶的, “那北城呢?北城肯定是北方了吧?”

    萧樾对她匮乏的国家地理知识表示无奈:“是,北城很北。冬天有大面积供暖的城市一般都属于北方。”

    “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有供暖的城市。”

    阮芋忽然对北城起了兴趣,“北城的冬天有多冷呢?会下雪吗?是不是非常干燥?从暖气房里出去的话肯定很难受吧?”

    萧樾耐心地解答了她的所有问题。

    原本长得瞧不见尽头的环校路眼看就走过了一半, 两人都默契地放慢脚步, 有时甚至停下来,一句话说完了再走。

    阮芋:“听劳动他们说, 你老家在北城呀?”

    萧樾:“嗯, 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

    阮芋:“难怪你的口音和他们都不一样。”

    萧樾没想到她还会注意他的口音:“哪儿不一样了?”

    阮芋想了想, 脆声答:“感觉你的舌头比他们的都灵活,很会卷儿。”

    萧樾:……

    她说完“卷”字还跟个怪里怪气的“鹅”化音,听得萧樾想笑。

    视线落到她唇上,娇小又饱满的两瓣唇,颜色像刚洗净的樱桃,鲜红亮泽,唇珠圆润,随她笑容张弛,仿佛花瓣飘落水面,轻柔地舒展开娇艳的身躯。

    萧樾移开视线,轻咳了声,嗓音莫名哑了几分:“你观察得倒是仔细。”

    阮芋还有关于北城的问题没问完:“北方人每天喝那么多冷风,性格是不是都比较豪爽呀?”

    “就那样吧。”

    萧樾评价不高,“人的性格和地域关联不大,主要还是看教养和学识。”

    他的评价听起来很中肯,阮芋却莫名觉得,他对家乡人好感度很低。他说他在北城并没有住太久,那么传递给他不舒服感受的,多半是围绕在身边的亲戚。

    阮芋发散思维,甚至疑心萧樾从前在大家庭里生活的时候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记得他家里很有钱,父亲应该算得上富豪,北城豪门多是支系庞足的大世家,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各种门阀之争手足倾轧数不胜数,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萧樾的童年说不定过得很悲惨,从来没有感受到爱,所以才养成了他这种没人情味的性格……

    阮芋就这么默默脑补了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未来她会知道,她脑补的这些其实并没有发生,萧樾的父亲自小受宠,萧樾自己也曾有过非常幸福的童年。

    但她的第六感没有错,萧樾在北城萧家活得很不舒服。这个大家庭中,有比她想象中更离谱的东西存在。

    见她莫名开始神游天外,萧樾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

    “想什么呢?”

    阮芋回过神:“啊,我在想北城的事呢。”

    萧樾:“你对北城很感兴趣?”

    阮芋下意识说:“一般般啦,越想越觉得这个城市干巴巴冷飕飕,非常不适合我生存。”

    萧樾:……

    他脊背蓦地僵了僵,眉心扯出浅淡的一道褶。

    “那你以后想考去哪里?”

    萧樾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回老家吗?”

    阮芋闻言,蓦地抬眸瞄了他一眼,恰好撞见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垂下来,眼底暗得不透一丝光,阮芋心口倏然一缩,心脏搏动的声音重重敲在耳膜。

    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荒谬的话。

    阮芋感到口舌发干,轻轻舔了下唇角:

    “应该不会回老家了。我妈在这边生意做得很好,我的主治医师也在这边……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一点慢性肠胃病来着,不严重。”

    萧樾点了点头:“w省确实有点太远了。”

    阮芋不明就里地仰起脸看他。

    他应该有一阵子没剪头发,细碎的额发稍长,微风走过时稍稍带起,潇洒地向上扬去。春蝉在灌木丛中低鸣,和着窸窣清冽的风声,少年深刻、轮廓分明的脸在风中展露,他目视前方,没有看阮芋,目光是无形的,声音也是无形,但他说话的时候,阮芋清晰感觉到有磅礴的、宛如洪流的物质朝她席卷而来。

    “……但其实w省也好,其他地方也罢。”

    “千山万水阻拦的只有空间、金钱和精力,只要我愿意,这三者随时可以跨越。”

    ……

    没有人知道未来如何,都说时间和社会会教少年做人,但在清风朗月的春夜里,少年只是少年,张狂的意气是张狂也是意气,他说开山劈海向前,山峰便向他张开,汪洋也为他退去。

    阮芋屏住呼吸,环校路的路灯间隔很远,这一块近乎全暗,夜色模糊了她颊边绮丽的颜色,脑海中回响那句“只要我愿意”,如此相信他能做成任何事情,但是有些艰难其实不必体会。

    她虽然话说得不够动听,但是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这一刻的心情像插上翅膀,阮芋发现视野之内忽然明亮了起来,少年洁白的衣肩洒落清辉,蓬松乌黑的头发衬托冷白而干净的肌肤,他们停在原地,阮芋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轮廓深刻,唇色淡粉,似乎比平常要鲜艳一些。

    椭圆的香樟树叶离开枝头,从身侧飘落的轨迹也清晰可见。

    阮芋从口袋里抽出手,平摊在身前,掌心映得清亮,地面旋即多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好亮的月光啊。”

    阮芋抬头看了眼天空,清冷的光辉落入她眼底,一瞬便染上了煦暖的温度。

    “萧月亮。”她喊他,“我们在晒你发的光诶。”

    这会儿已经十点出头,夜幕四合,远处的建筑隐匿在深黑的阴影中,月光再亮,其实也只有在路灯照不见的地方才能感受到。

    真正明亮的是她的眼睛,让萧樾无端想起前阵子在某个文选摘抄上看到的句子。

    他自认为没有什么文学天赋,就像他自认为没有幽默感而去强记冷笑话段子一样,为了作文拿高分,他往脑袋里塞了成千上万条名言佳句,比如这一句——

    在你的眼中,曙光的火焰瞋斗,

    树叶纷纷落入你灵魂的池中。

    她眼中闪烁的是曙光,月光和曙光从无可比之处。

    夜色凉薄,微冷的风灌入肺腑,萧樾敛了敛眸,感到胸腔前所未有的灼热。

    他会永远记住今夜,喉结在颈中滑动,他低声对她说:

    “你往后退两步。”

    阮芋一愣。

    依他所言,她向后退了两步,也许是步子迈得太小,对方不满意,又让她再后退两步。

    阮芋心说,让我乖乖听指挥的机会可不多。

    终于退到对方满意的地方,她悄悄摊开手,掌心很暗,这里已经照不到月光。

    萧樾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独享着皎洁的月光,瞳孔和额发黑得瞩目。

    顶上香樟撑开巨伞,阮芋听见萧樾低缓地说:

    “我名字里的樾,其实是树荫的意思。”

    是一片暗淡的、不明亮的地方。

    他直视她的眼睛,总是这样坦诚而热烈:

    “希望你能够一直站在这里。”

    晒着明亮的月光,香樟投下浓郁阴影。

    阮芋身处其中,这里确实黑暗。

    可是有光的地方,才会有树荫。

    她的心脏像被一群绵密的泡沫环绕挤压,明明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却仿佛获得了一个紧实温热的拥抱。

    不用任何照明,阮芋感觉自己的脸蛋热得能自体发红光。

    她站在树荫下,频率很快地眨了几下眼,思索一番后,极认真地用问题回应他:

    “我想考北城的大学,你能帮我吗?”

    第49章 约定

    这会儿风忽然静了, 枝叶窸窣摩挲的声音消失,春蝉也稍作歇息,万物似乎都安定下来,萧樾站在原地, 却感觉地底下涌上来一阵风, 不住地将他往天上吹。这种感觉轻飘飘的, 比踩着冲浪板驰骋在浪尖上还要悬浮。

    他克制不住笑意,瞳孔黑得发亮,似是想维持住云淡风轻的状态,但是眼底流露出的熠熠神采又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阮芋等他答复等得有些心焦。

    总不至于拒绝吧?答应的话, 会像他从前习惯的那样拽了吧唧地敷衍应一声, 还是像刚才那样温柔又直率地说一些女孩子喜欢听的漂亮话?阮芋显然比较想听见——

    “我再给你讲个笑话。”萧樾低声说。

    阮芋:……

    打死她都想不到会是这个走向。

    萧樾:“熊把指甲剪了会变成什么?”

    阮芋:……?

    萧樾淡淡道:“能。”

    阮芋:……

    现在氛围这么温柔缱绻,你最好别逼我打你。

    所以这就是他给的答案, 她说她想考北城的大学,问他能不能帮她, 他回答熊把指甲剪了——能。

    这他妈和刚才让她退几步站到树荫下然后对她隐晦又浪漫地表达心意的男生是同一个人吗?

    阮芋侧过头避开他视线:“我突然想撤回刚才那句话。”

    “晚了。”萧樾手插在衣兜里,俊颜映着月光,眼神从高处睨下来,颇有些不容辩驳的强硬, “我已经当真了,别玩儿我。”

    不然绑都给你绑到北城去。

    阮芋按照霸总文学的思路自动为他脑补了下一句话。

    然后自己把自己撩得脸热心跳,脑海里闪过各种恋爱小说偶像剧的剧情, 从环校路转到宿舍门前的校道, 路灯渐渐密集,灯光将月光驱散, 她跟在萧樾身边, 明知道这时候最应该保持距离, 却愈发得想要靠近他。

    肩膀和手臂稍稍磕碰一下,心率都会有大幅度的提升。

    比起她的悸动不安,萧樾显得稳重淡定,分寸感十足,唯一克制不住的就是摸她的脑袋,他也只敢碰那里,瘦长的手指穿过柔软发间,带走一丝浅淡的茉莉香波味儿,足够他回味一整个晚上。

    还有十几分钟就熄灯了,阮芋回到宿舍,屋里头只有许帆,乔羽真不在。

    她傍晚的时候已经洗过澡,这会儿只需要刷牙洗脸再冲个脚,便自在地抱了本英语作文书爬上床,连人带书卷进被子里。

    头顶斜上方时不时传来蹬床板的哐叽声,许帆促狭道:

    “思春就思春,抱本书上去做什么样子?”

    阮芋探出通红的脸:“许大神,你很烦吶,我才没有带书,我就是单纯的思春。”

    许帆被她的直率可爱逗得乐不可支。

    阮芋钻回被窝,书本正摊开放在枕头上,她念了句长难句,只记得开头的第一个单词是“it”,后面的一长串莫名变成少年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修长劲瘦的手臂,横阔宽直的肩膀,还有那颗藏在衣领下方,时隐时现的锁骨痣。

    阮芋坦荡荡地承认自己超级思春。

    好想快点长大,快点成年,快点考上北城的大学。

    正卷着被子浑身冒热气,熄灯铃响了,几秒后,乔羽真打完电话回来了,坐在座位上脸色很不好看。

    阮芋和许帆从不同的方位暗戳戳打量她。

    她们很早就猜到,乔羽真有个天天网聊的暧昧对象,大约从上学期国庆节假期结束刚返校那会儿就好上了,也不知道在没在一起,但她从来不主动和舍友们提,她们旁敲侧击几次没有结果,便也不再主动问。毕竟以乔羽真这种大大咧咧的恋爱脑性格,愿意说的话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了,憋在心里这么久不告诉旁人,一定有什么极其难以企口的原因。

    直到今天,乔羽真终于忍不住承认自己有个校外的对象。

    “我在网上看到他和别的女生搞暧昧,刚跟我解释半天,狗男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阮芋心说这不分手留着过年?但是看乔羽真一脸哀怨却不愤慨,显然就是爱得死去活来不愿意和人家分手。

    阮芋:“他几岁啊?”

    乔羽真:“二十二吧。”

    “这么大?”阮芋和许帆异口同声,严重怀疑乔羽真这个单纯的恋爱脑是被社会上的猥琐成年男子给骗了。

    乔羽真反复强调她对象是好人,除此之外,再也不肯透露和他有关的任何信息了。

    阮芋很担心她受欺负,含蓄地问:“你们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乔羽真脸一红,心急道:“我才几岁,当然没有!”

    “你清楚你现在几岁就好。”阮芋又问,“除了那什么,有没有做其他什么?”

    乔羽真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许帆和阮芋眼前一黑:“你和他抱了吗?还是接吻了?”

    乔羽真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不服气道:“芋仔,你天天和萧樾那种大帅哥待在一起,他又对你那么好,你不想和他接吻吗?”

    阮芋心脏倏地一跳。

    怎么突然扯到她身上了!

    阮芋莫名有点慌,裹在被子底下的脚丫勾在一起:“你不要转移话题。”

    乔羽真:“你就说想不想吧。”

    阮芋咬牙:“……不想。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我们只是学习伙伴而已,又没有谈恋爱。”

    乔羽真:“那他要是强吻你呢?”

    阮芋脸烧得像块烙铁,真想跳下去打她:“萧樾才不是那种人。”

    这个话题就这么无疾而终,乔羽真倒是很会纾解自己,一晚上过去,第二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的,阮芋表面上也风平浪静,照样勤勤恳恳地复习备考,就是偶尔和萧樾单独自习的时候,目光会情不自禁地往他唇上飘,他要是稍微靠近一点拿个笔啊纸啊什么的,阮芋便下意识地浑身一激灵,轻易就闹个大红脸,萧樾看她可爱总要逗她,问她是不是偷偷吃辣椒了,自习室里人满为患,好多人都看见阮芋的窘态以及萧樾玩味地低语,年级里甚至传出非常离谱的谣言,说校草在公众场合说骚话逗得嗲精妹妹满脸通红,阮芋为这事儿直到期中考结束都不和萧樾单独见面了,萧樾明明啥也没干莫名其妙惹了一身腥,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期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周,萧樾之前和阮芋提过的,市级男子高中生足球联赛四分之一决赛,于周六在一中校园正式拉响。

    一中校队艰难地挺入八强,即将坐镇主场迎战去年联赛的亚军师大附中校队。

    受国情影响,国内校园体育赛事的氛围各地都很统一,篮球赛人气最高,足球赛的人气向来低迷,就算是市级联赛这样的全日制高中生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赛事,球场边的观众也是寥寥无几,没有拉拉队,没有宣传跟拍团队,加上比赛在周末开展,学生们不在校,大部分队伍的球员都已经习惯冷冷清清无人呐喊的球场环境了。

    所以,当附中球员乘坐大巴来到坐落于穷山僻壤的一中新校区,看到场边一眼望去密密匝匝的人头,其中大部分还是女生,他们差点能把钉鞋给吃了,心里那是真后悔啊,中考只要多考几分,今天享受这般待遇的也能是他们。

    阮芋看比赛的位置是萧樾给安排的,就在他们球员休息区旁边,他还特地带了个小马扎给她坐,阮芋嫌坐小马扎看球赛太傻,让他哪儿拿来的收回哪儿去。

    周末的活动,许帆肯定指望不上了,乔羽真本来说要来,昨晚上不知道又和她对象扯出什么矛盾,大半夜的给阮芋发消息,说明天要鸽。

    所幸场边还是有很多认识的同学,虽然不熟,勉强也能谈笑风生。

    近日的宁城已是春末景致,气候条件很复杂,太阳烈,湿气足,风也大,天空依旧蓝得明净漂亮,仿佛被海水冲刷过,罡风一吹,干净得像琉璃,和一中校队主场的球衣颜色别无二致。

    萧樾穿9号球衣,天蓝色上衣配白色短裤,球衣球裤里面再裹一层墨蓝色健身衣,保守得不行,显得一双腿长得逆天,一身精壮修劲的肌肉清晰分明,配上刚理过的乌黑短发和锐利英气的五官,整个人轮廓利落凛然,气质锋芒毕露,不仅少数随附中球队过来看比赛的附中姐妹们看得脸红心跳七荤八素,就连见惯了此等场面的一中姐妹也被惊艳到,阮芋一眼扫过去,能看到不少女生偷偷举起手机对准9号球员狂摁拍照键。

    站在阮芋身边的是一中校队经理陈珂莉,性格很开朗,是全校队男孩子们的事业粉,对大家一视同仁。萧樾没几个女生朋友,除了阮芋宿舍那帮人,陈珂莉算是一个。

    她听说萧樾之前一直在追阮芋,也不知道追到没有,不过人家既然愿意来看他比赛,瞧着应该很有希望。

    陈珂莉:“我刚才去附中休息区那边和他们经理聊了几句,听见附中妹子们在议论咱们学校9号是不是艺术生,帅得不像要参加高考的。”

    阮芋乐了:“他确实有可能不参加高考。”

    陈珂莉:“我忍不住凑过去和她们说,我们一中没有艺术班,你们觉得像艺术生的那位,学期初就和A大计算机系签了约,前不久期中考还考了年级第一。咱们学校年级第一什么水平她们也知道,省状元预备役嘛,所以她们都不信我说的,我就让她们去一中论坛贴吧表白墙逛逛,也不知道她们看到哪些帖子,没一会儿就全疯了。”

    阮芋笑得花枝乱颤:“而我们已经习惯了。”

    “我可以习惯。”陈珂莉揶揄她,“你还是疯一点比较好。”

    阮芋心说我有什么好疯的,面上却笑不止,眼底眉梢盈着明晃晃的笑意,粉面桃腮如含苞待放的芍药,看呆了一众恰巧从她面前经过来和裁判说话的附中球员。

    比赛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阮芋习惯性抬眸在场中寻找9号球员的身影。

    视线不经意对上一双陌生的棕色眼睛。

    “同学你好。”男生穿橙色客场球衣,胸前号码23,小麦色面孔清秀明朗,颊边挂着浅浅一层绯色,大大方方问阮芋,“我是附中的,踢边前卫,你们学校的足球氛围很好呀,你平常也喜欢看球赛吗?”

    阮芋愣了愣:“还行吧,就偶尔看看,平常学习挺忙的。”

    男生本来是被阮芋娇俏柔美的颜值吸引,鼓起勇气过来搭讪,虽然猜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声音一定很好听,但绝对想不到她嗓音能甜成这样,一句话十来个字,听完他直接酥了半边身子,心脏砰砰乱跳,说话都结巴了:

    “啊……那,哦,你们学习压力肯定挺大的,那个,我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

    “不行。”

    斜刺里横插过来一道低沉凛冽的声线,打断了附中男生磕磕巴巴的搭讪。

    阮芋手里抓着一瓶还没开的雪碧,只见萧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一脸散漫地走近,停在附中男生身边,眼神只看着阮芋,长臂冷冷淡淡向前一伸,不由分说捞走她手里的雪碧,微垂眼,单手食指轻轻勾住易拉罐拉环,向上一扣,拉环应声弹起,他修长指尖勾着拉环完全脱离瓶口,视线再度抬起来,云淡风轻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阮芋,将开好的雪碧递回去。

    男生也是有眼力见的,萧樾雪碧开到一半,他便道了声“再见”,悻悻归队去了。

    阮芋两手捧起雪碧,心跳怦然,小小啜饮一口,很快侧眸瞪他:

    “还不去热身,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萧樾抬眉,语气听不出情绪:“看你和23号聊的挺开心。”

    “我才和他说了一句话。”阮芋吧唧嘴,忍住笑,后半句轻如蚊呐,“老坛酸菜什么时候成精了,还换了个蓝皮包装。”

    萧樾当没听见,抬手摸了摸耳朵,场中队长叫集合,他转身便迈着长腿走了。

    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想象其他男生和她说话时的心理和生理反应。

    知道阮芋没有故意撩人,但萧樾就是很烦,男生听她说话的时候会有什么下意识的想法,他再清楚不过。

    以前追不到的时候不敢瞎想,自从她说要和他一起去北城,某种名为独占的心思便开始收不住,

    可他现在,除了与她共有一个缥缈的约定,其实啥也不是。

    突然很想快点长大,快点成年,快点和她一起考上北城的大学。

    第50章 绝杀

    裁判吹哨比赛开始, 由附中开球。他们队里有两个国际部的足球特长生,脚法很专业,盘活了整支队伍,上半场控球率比一中高了一大截, 看得场边的一中观众很是心焦。

    中学生足球赛上下半场各三十分钟, 幸而一中后防固若金汤, 前二十分钟附中久攻不破,足球在中场传来传去,总塞不进禁区。

    附中首发里有个萧樾的老熟人,初中同班同学邹铭。两人赛前见到对方连招呼都不打, 萧樾是因为天性冷淡, 至多冲老同学抬抬下巴,对方看到最好没看到就算, 邹铭则是心胸狭窄,因为以前的芥蒂故意忽略他。

    他们既是同班同学又都喜欢踢球, 曾经关系还不错,直到初二那年学校遴选校队球员踢初中生联赛,萧樾和邹铭撞了位置,萧樾场场首发, 邹铭场场坐冷板凳守饮水机,心态就这么在枯坐的时间里变得扭曲,又不敢怨恨教练, 只能把不满都倾泻在总是在赛场上大放异彩的同龄人萧樾身上。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 邹铭改练中场,现在在附中校队踢中或边前卫。

    这场比赛附中全体压上, 邹铭把中前卫踢得和中前锋差不多, 一中则全体靠后防守, 萧樾这样的前锋也退回来当中卫用。

    附中左边线上横来一脚精准传中,邹铭拿到球,球门连线上一中后卫有明显空档,邹铭还来不及高兴,跑动时一脚稍微趟大了,足球在眼皮子底下被对方9号截走。

    队友远远地冲他“嘶”了声,似在责怪。

    邹铭绷着脸转身回防,萧樾截走他的球之后并没有找到很好的进攻路线,于是传给队友分散视线,队友神游似的漏了他这球,然后边线上一番混乱争抢,球出了界,萧樾松弛下来慢走几步。

    邹铭和他并肩,轻笑了声:“你们中场好菜。”

    萧樾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懒得答复。

    邹铭脆弱的自尊心近乎被他这道倨傲的视线击碎。他不由得又想起钉坐在替补席上的岁月,凭什么萧樾可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当年年级里盛传他是天降的丧门星,就连暗恋他的女生也在背地里传他命格太硬于六亲有克,还有他那个比他高一级的继兄也说过,就是萧樾八字不好才克死了亲妹妹克疯了亲妈,邹铭本来早忘了这些事儿,现在突然记起来,怎么着也要给萧樾找些不痛快。

    球权还在一中手里,足球从边线发出,萧樾跑过去接应,忽然听邹铭在耳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你妈的病好了吗?”

    萧樾的表情整个冷下来,又听邹铭说:“现在应该不会一看到小女孩就大哭吧……”

    “闭嘴。”

    萧樾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下颌绷得冷戾,足球传到他脚下,他瞄了瞄带球路线,背身晃过一个防守球员,直塞给候在中场的队长。

    队长带了两步又斜传给他,这波配合得很漂亮,大部分后防球员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邹铭,一路死死盯着萧樾,趁他传接球的停顿卡到他正面,萧樾狠皱了下眉,蓝色球衣被风灌得高高鼓起,足球在他脚下犹如忠心的宠物,跟随主人义无反顾地撞上了前方一堵单薄的人墙。

    只听一声尖利哨响,全场哗然,橙衣球员痛苦地倒向地面,裁判跑向事故发生地,右手从前胸口袋掏出黄牌,判进攻方犯规。

    一中球员围上去和裁判理论,邹铭也被他的队友扶起,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路,疼得龇牙咧嘴。

    裁判的判罚自然无法更改,上半场比赛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结束。

    队长搭着萧樾肩膀带着他往场下走:“你小子,以前不是最烦肢体接触吗,什么时候变这么狠了?下半场给我注意点昂。”

    夏瑞达学长也挤过来发表意见:“明明可以绕过去的嘛,你那一手盘带本事上哪去了?后面可就是空门了。”

    萧樾:“我的错。”

    哨响后的清风一吹,他的大脑旋即清醒过来。

    刚才那球,算得上他们全队上半场创造的最好进攻机会,如果他不那么莽撞,很有可能单刀赴会,直取空门,全队被压着打了这么久的恶气就能一口放个干净。

    回到休息区,他接过队友抛过来的水,灌了小半瓶,随后并不着急休息,而是侧目寻找观众中的某人。

    阮芋不知何时从原来的位置跑到了他们休息区里头。

    “那个18号好像有大病。”她支着腰,盛气凌人地指责道,“我看他缠着你好久了,长得也一脸狡诈,阴恻恻的不像好人,你光把他撞翻还不够,最好趁他倒地再补上两脚,气死我了。”

    毫无体育精神也无体育常识的见解,萧樾听着想笑:“那就吃红牌罚下了。”

    “噢,还会罚下啊?”阮芋撇撇嘴,“算他走运。”

    萧樾的心情一瞬明朗了不少。球场上局势变化诡谲,谁知道下半场会不会出现更好的机会?到时他一定能牢牢把握住。

    阮芋似是担心他吃了黄牌信心受到打击,灵机一动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好词好句摘抄本,翻到自信心那一页,递给萧樾让他评价一下她积累的这些好不好用到作文上。

    萧樾用矿泉水洗干净手,擦干了才接过她的本子。

    指尖搓着页脚翻了翻,他毫不留情地评价:“就这点?”

    阮芋:……

    她倏地抽回本子:“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看拉倒。”

    这时恰好刮来一阵大风,阮芋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她抬手挡了挡,感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怎么也挡不住。

    “好大的风啊,会把足球吹得到处跑吧。”阮芋不由得有些担心,“你们可千万别输给附中了。”

    “不会。”

    萧樾从包里拎出自己的校服,利落地盖在少女呆毛乱翘的头上,为她挡风,“我给你讲个有关自信的笑话吧……”

    阮芋对他的冷笑话产生ptsd了,脆生生打断:“不许讲。”

    萧樾拖腔带调地“哦”了声:“那我给你来一句名言佳句。”

    “可以。”

    阮芋将他盖在她头上的校服稍稍掀起来,披在额头上方一点,两只袖子原本松垮垮地垂在胸前,这会儿被她交叉打了个松结,脸蛋两侧遮得严严实实,那股清冽干净的青草琥珀味儿贴着鼻尖钻进肺腑,涤纶料子的校服贴在脸上出乎意料的柔软,她一只手攥着衣角,心跳像提速的火车轧过铁轨,

    “等、等一下再说,我拿支笔抄下来。”

    从包里摸出笔,阮芋翻到空白一页,萧樾语速很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她一字不落地快速抄下来。

    【没有人知道风将会吹到哪里】

    【但只要我站在风里,这阵风就是向我而来,因我而去】

    阮芋心念一动,忽然感觉所有拂过脸颊的,都是少年在球场上奔跑带起的风。

    她低着头,校服遮住颊边绯色,喃喃问:“谁写的?我要记一下。”

    萧樾立在她身前,身影高大疏朗,垂眸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

    好像真不是什么名人名言,就是突然涌出脑海的一句狂人狂语。

    阮芋抬眸瞋他,就猜到是他自己瞎编的:“想不起来也给我编一个人名出来。”

    萧樾耸了耸眉,气定神闲道:“10年代普通学生萧月亮。”

    阮芋咬唇忍着笑,在本子上写下【10年代普通学生萧】,最后两个字犹豫了下,改成【中秋】。

    10年代普通学生萧中秋。

    她收起笔,捏着他校服搓了搓微凉的指尖,轻轻软软地解释说:

    “萧中秋这个名字听起来文采比较好。”

    “而且。”

    “希望你和这场比赛,都能像中秋一样圆满。”

    ……

    借着阮芋这句话的东风,下半场的一中球员像是集体打了鸡血,蛰伏了三十分钟韬光养晦,突然厚积薄发开启反扑,对着附中后防线就是一番狂轰滥炸。

    附中也不是吃素的,死死防了二十分钟,打不出去干脆摆大巴,城门久攻不下。

    直到将近补时阶段,中场配合默契的老将们站了出来,队长蛇形走位戏耍对面后腰,吸引了无数火力之后一脚长传将球给到左边线上的老夏,后防球员又被引到左边线。

    邹铭依旧死盯萧樾,心想怎么着也得给他造个越位。

    老夏那边起脚传球了,萧樾特意慢了一步,冷若冰霜地看了邹铭一眼。

    越位的危机在这一毫秒之内消失。

    邹铭严防死守的人也瞬间消失,身影如追风逐电,单脚停球之后足球仿佛黏在他脚背,邹铭没想到一年不见萧樾的技术进步到如此水平,紧跟着又意识到,萧樾刚才就是故意和他对视浪费时间,扰乱了他的判断之后赤|裸裸地向他展示,什么叫绝对的速度碾压。

    没人能追得上他。

    门将冲上来与他对位,球在禁区外,萧樾趁他出脚的一瞬,举重若轻地将球勾起,足球在空中划出勺型,与门将错身而过。

    萧樾很快追过去,一脚爆射。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分钟,宁城一中9号球员绝杀破门!

    这他妈搁谁身上不能吹一辈子?

    队友们飞奔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往萧樾身上蹦。

    场边欢声雷动,阮芋转身拥抱了陈珂莉,就连附中的观众也倒戈了一片,话里话外谈论的都是那个银鞍白马飒踏如星的蓝衣少年。

    “他也太帅了吧!”

    “而且进球之后好低调,跑两步就安静了,不像我们学校那帮猴子,进了球恨不得让人给他抛起来。”

    ……

    事实上,没有男生进球之后心里不骚动的。

    更何况是单刀绝杀。

    萧樾甚至想滑跪到阮芋面前。

    前提是她身旁两米开外没有站着一群一中体育组的老师。

    这场比赛之后,市联赛主办方和一中校公众号都发布了本场比赛的赛报和照片,转发点赞量破纪录的高。除了公众平台,其他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数不清的赛事照片和女孩们惊艳的追捧赞叹。

    官方发布的照片里,萧樾几乎全程面无表情,宛如一台只有颜值木得感情的踢球机器。

    底下的评论清一色的“拽炸了”,“A爆了”,“给你一丝表情就算我萧草输”。

    微博上,某位观众小姐姐的手机镜头意外地捕捉到了他的一抹笑意。

    那时全场比赛结束,萧樾被队友簇拥着走向场边。

    无数个手机镜头对准他,其中有且只有一个能够和他遥遥投来的视线完美对上。

    少女头上披着他的校服,两条袖子不知何时被她绞得高高的,直接卡在了下巴下边。

    造型过于时尚,他想不笑都难。

    比赛过去的第一个周四,阮芋在广播站亲口播报了这场盛大的胜利。

    她说那天太阳很烈,风也凌厉。

    少年鲜衣怒马,神采飞扬,迎着晨光肆意奔跑,艰难险阻攻无不克。

    所有人都能看见青春的实质——他们就是青春,青春就是阳光下最滚烫的风暴-

    春天似乎还没来得及收尾,夏天便猝不及防赶到,阮芋终于相信萧樾说的宁城是南方了,这边的天气一旦热起来,比她老家还暴躁,太阳照在身上像是要把人烤成人干,说这里是赤道地区她都敢信。

    阮芋来到宁城度过的第一学年就在烈日炙烤之下画上了句号。

    暑假他们家有回老家的计划,大约在八月,七月份还是老实待在宁城,阮济明和陈芸的工作都忙,几乎抽不出时间带女儿游山玩水。

    七月上旬一天,陈芸照例带阮芋去医院复诊。

    排队看诊的人很多,陈芸取了号,先带女儿去丈夫科室逛一逛。

    本该是门诊时间,阮济明却不在诊室,问了护士才知道,今天上午有VIP特需门诊,传言是个明星,不在普通诊室问诊。

    护士给陈芸和阮芋安排了地方坐,让她们等一会儿,主任应该快回来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不见阮济明回来,陈芸便带着阮芋回肝胆外科。

    电梯里偶然遇到相熟的保安,神神秘秘说阮主任的病人好像是个嫁入豪门的女明星,对肚子里这一胎非常重视,又是给阮主任送礼又是请阮主任吃饭喝茶的,阮主任两袖清风都不依,只肯喝一杯咖啡,还要在医院食堂里喝,那个女人就和阮主任去医院负一楼喝咖啡了,现在还没喝完。

    阮芋听着觉得很逗,陈芸冲保安比了个“嘘”的手势:

    “老李,患者的私事可不能到处乱说。”

    “哪有什么私事,好多人都看见了。”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陈芸想到一事,问老李:“林副主任之前不是说要跳槽吗?我刚才还在病房那边看到他。”

    林副主任就是一门心思想当主任,却被空降的阮济明抢了职位,所以总和阮济明不对付的那位。

    老李这个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没跳成,留下来了。前几天还在专家会诊的时候和阮主任大吵呢。”

    陈芸眼前一黑,她老公就不是个爱吵架的人:“医生之间讨论病情罢了,很正常啦。”

    老李自知失言,他真心挺喜欢阮主任,于是宽慰了句:

    “阮主任名气太响了,刚来不到一年还没站稳脚跟容易招人忌惮,等他过两年带的学生多了,根基稳一些,工作起来肯定会舒服很多。”

    不到上午十点,阮芋复诊结束,各项指标都很稳定。

    陈芸想带她一起去茶店,阮芋拒绝了,说约了舍友一起去省图做作业,书包打开给妈妈看,里面全是课本和习题集,陈芸看着眼晕,摸摸她脑袋笑说:

    “现在可是暑假诶。你这股好学劲比你爸当年都厉害,以后是不是要考博士?”

    阮芋:“我爸当年考年级第一,我才考年级三百五十七,比不了比不了。”

    陈芸拿指节敲她额头:“什么意思?嫌你妈基因不好拖累你啦?”

    阮芋:“没有这回事啦!”

    正好走到医院门口,一辆出租车刚下完客,阮芋风风火火冲过去上了车,坐稳了再和她妈挥手告别。

    省图书馆三楼南侧的外文阅览室,阮芋将书包寄存在外面,抱着文具和书本轻手轻脚走进室内。

    萧樾也才刚到,左手边放了两瓶手打柠檬茶,看见她来,淡淡问了句:

    “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阮芋骗他说是陪妈妈去医院看诊:“挺好的呀,很健康,我觉得都可以不用复诊了,但是我妈和医生超级谨慎,坚持每个月看一次。”

    萧樾垂眼:“应该的,你要听话。”

    阮芋:“啊?”

    萧樾清了清嗓,低声说:“我的意思是,他们谨慎是对的。”

    阮芋“哦”了声,看见桌上的柠檬茶,她正好有些口渴,忙不迭让萧樾递一杯给她。

    “怎么是常温的?”阮芋对萧樾递来的那杯很不满,“我好热啊,我要那杯冒冷气的。”

    萧樾冷冷摇头:“不行。”

    阮芋瞪他,胡搅蛮缠道:“我生气了。”

    萧樾:……

    阅览室里打着暖光,将少年锋利凛冽的面部线条照得柔和了不少。他眼睫很长,垂下来能看到浅浅一片阴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虽然拿她没办法,但没有立时把那杯冰的递给她,而是装作没听见,左手兀自将冰的那杯握在手心,足足捂了十分钟,才勉勉强强撕开吸管扎进杯口,推到对面的少女手边。

    这一杯他本来打算自己喝,所以加了很多冰。

    阮芋两手捧着杯壁,里面的液体明明还是冰的,她却莫名感受到一股通达全身的暖意。

    萧樾注意到她刚才写过的草稿纸,上面是一串简单的加减式子和数字:

    “你在重温小学数学?”

    阮芋翻了个白眼:“我在计算我高二每次大考要上升多少名才能进百名榜。我的进步幅度越来越小了,感觉好捉急啊。”

    “正常,越往前肯定越难。”萧樾扫一眼她写下的数字,忽然问,“你的目标什么时候变成高二考进百名榜了?”

    记得之前说的时间范围是高中阶段,也就是高考之前。

    阮芋张了张嘴,忽然将那张草稿纸抓在手里团成团,随意塞进书包。

    她没有答复,上齿轻咬着唇,杏眸闪烁其词盯着桌面,右手执起笔,似是想装作没听见。

    萧樾知道她听见了,抱臂倚靠到椅背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视线直率凛然,充满审视意味。

    阮芋果然很快就受不了了。

    “你很凶诶!”她不自觉用上撒娇口吻,声音嗲得不行,“好啦我告诉你。”

    萧樾轻咳了声,左手捏着耳垂,指尖下的肌肤明显红了一块。

    他颇为艰难地挺过这番磨炼,强硬道:“你说。”

    “我本来想晚点再说……”阮芋顿了顿,没什么底气地瞥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吧?我们w省学生不参加普通高考,参加的是地区联考。我只在一中读到高二,高三会保留学籍,去安城的联考机构再读一年。”

    话音落地,萧樾眸光晃了晃,锋利的喉结滑动,漆沉沉的视线仍旧落在她脸上,薄唇微抿,许久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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