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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喝酒

    侍应生低头点单, 很快离开了。

    劳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樾,像是在问你为什么把我芋姐的酒单抢走。

    萧樾懒懒靠着椅背,垂眸看手机,神情无动于衷,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阮芋莫名觉得, 萧樾似乎知道她为什么不喝酒。

    ……怎么可能呢。

    阮芋心内哑然失笑,她连许帆都没有告诉过。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阮芋的肝脏已经和常人无异,适当饮酒并不会造成损伤。但她坚持不喝, 一是因为吃过濒死的苦头, 心有余悸,二是要珍惜他人付出生命的馈赠, 不愿给这颗小小的器官太多负累。

    阮芋最后只点了一杯百香果汁。

    身边的同学推杯换盏,浓浓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盘踞萦绕, 阮芋光闻味道就有些醺然,身体里的表演神经变得异常发达,明明紧张到眼花耳鸣,偏偏又活跃得像个酒桌达人, 哪边的话题都能插一嘴,天南海北谈笑风生,一秒钟都不敢停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 芋姐的声音几乎没怎么变, 只比少女时期少了几分稚气,更添几分柔和婉转。国庆不由得想起从前守着广播喇叭听她播音的岁月, 随便推开一间男生宿舍门, 里头的兄弟没有一个能走得动路的, 全身上下的骨头像被一节节敲软了,多少人做梦都想和阮芋面对面多说两句话,就和现在酒桌上这些男人一样,遗失在高中回忆里的嗲精妹妹再次出现了,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今日的团宠。

    芋姐果然还是芋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国庆下意识瞄一眼隔壁的萧樾,从落座后就一直抓着手机看英文文献,只在刚来的时候寒暄了几句,随后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边缘化,仿佛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科研,对酒桌上的人和事毫无兴趣。

    全宇宙对芋姐声音耐受度最低的就是他。

    国庆稍微等了一会儿。

    很快看到萧樾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捏了下耳骨。晦暗光线中,男人微微充血的耳廓渐渐印出一枚浅色指痕。

    侍应生来上果盘了。

    桌上谈笑稍歇,阮芋低头理了理腿上裙摆,柔顺的长发垂落颊边,她微微抬起眼,借着朦胧暗色的遮掩,惶惶怔怔地打量斜前方那人。

    他坐得很正,肩宽腰直,肢体却疏疏懒懒地舒展开,英俊清冷的面颌稍稍低垂,轮廓如工笔勾描,横纵遒劲,锋芒毕露。

    摇曳变幻的冷光投落下来,映照他肤色寒凉如月,长睫浓黑,直刷刷地盖住了眼眸。

    阮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心尖酸酸麻麻,似有一万只鸟雀在她心头蹦跳啄咬。

    浮浮沉沉的光影中,萧樾松了松袖口,按下手机息屏键,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阮芋差点咬破舌尖,颇有些惊悚地放大瞳孔,刺痛的舌尖抵着齿关,硬是压下了怯懦,没有移开视线。

    满桌的笑靥弄盏、酒酣耳热,恍惚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很远很远,耳边只剩寂静烘托心跳轰然,那道漆黑深邃的视线仿佛穿越了遥远漫长的时光,终于投向她落满了尘世烟雨的眼底。

    阮芋看见萧樾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她跟着眨了两下眼,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眼睛睁得太大,好像在瞪他。

    她尝试将目光放软,温柔又小心,唇角轻轻扬起来,尽可能地显得友好亲切。

    萧樾没有错开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惊愕恍惚,看她懵懂无措,看她温和示好。

    而他脸上只有公式化的稳重与淡漠,表情和目光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阮芋终于感受到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同,少年时期的萧樾也很冷淡散漫,但是那时的他,冷漠里带着攻击性,又傲又拽,让人感觉不好惹,不小心惹到的话一定会被捶得很惨。至于现在——

    那双眼依旧冷淡散漫,可是眼底再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少年锋芒,只剩一片茫茫浓黑,纯粹的冷漠和虚无,旁人的情绪失足掉进去,转瞬就被彻底淹没,阮芋感觉自己就淹在那片无波无澜的黑色海洋中,无论怎么挣扎呐喊,都激不起这片汪洋的任何反应。

    按照萧樾大学舍友的话,他这是要超脱尘世,羽化登仙去了。

    最后是阮芋先挪开了眼。

    她受不了萧樾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心里怀揣着可悲的爱恋和希冀,受不了自己变成他眼中的“什么都不是”。

    谈天与欢笑还在继续。

    阮芋变得有些机械,像一个社交机器人,别人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

    “以后打算一直在北城工作吗?”

    “还不确定呢。”

    “公司怎么样呀?那边好像挺偏僻的,我之后也有可能去你公司搬砖,那边房子好找吗?”

    “公司很好呀,我印象最深的暂时就是食堂很好吃。公司位置确实挺偏的,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房租也那么贵……”

    劳动忍不住拿手盖住萧樾手机屏幕:“樾哥,你来酒吧看论文的吗?酒都不喝一口。”

    萧樾闻言,拿起酒杯碰了碰唇。

    劳动翻了个白眼:“你看那边,老许一直找芋姐聊天,我估计他已经不记得芋姐高中那会儿和谁是一对了,等会我得去敲打他一下……”

    “你很闲?”萧樾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让他别没事找事。

    劳动很无辜:“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知道,像芋姐这样单身的大美女有多抢手……”

    萧樾正欲冷笑,就听坐在阮芋正对面的女孩急哄哄地对阮芋说:

    “我真是听不下去了,这群男的绕来绕去没一个敢开口的,那就我来普度众生吧——阮芋,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阮芋樱唇微动,落在膝上的手握紧。她不敢看萧樾那边,但是能感觉到桌上所有人,包括他的视线,一定都集结在她身上。

    “没有啊。”

    她强作自然地回答道。

    随她话音落地,气氛霎时松弛下来,男生们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阮芋却仍然僵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解释机会,稍纵即逝,绝不能轻易放过。

    大家正欲开启新的话题,就听阮芋突然再度启口:

    “我不仅现在没有男朋友,以前也没有。从出生到现在22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还是个母胎solo,尤其是大学阶段,每天都在刻苦学习,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如果谁听说我谈恋爱了那一定是假的。”

    全体同学:……

    许帆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拿手肘撞她:“你干嘛呢?喝醉了?”

    劳动听罢,用力拍了拍桌附和道:“谁给我芋姐喝酒了?”

    全场顺势扬起哄笑。

    阮芋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国庆看,要不是国庆的下巴突地掉了下来,她甚至还想把谢舟然的事情再解释一下。幸好国庆惊悚的表情制止了她,让她意识到她前面说的这一堆话已经非常诡异非常不自然,再说下去就显得精神有问题了。

    直到这时,她才敢放出余光溜到萧樾脸上。

    他仍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淡然模样,脸上光影斑驳错落,下颌锋利笔直,终于不再看手机,而是百无聊赖地摩挲着面前的透明酒杯。

    阮芋不知道是错过了他的反应,还是他根本就没产生任何反应。

    她刚才果汁喝得有点多,双颊也烧得红热,于是抱歉起身,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

    那抹浅紫色的倩影远去后,国庆的目光随意扫过桌面,倏地一愣,旋即爆了句粗口:

    “卧槽,樾哥,你酒呢?”

    萧樾:?

    国庆:“一分钟前明明还是满的。”

    萧樾:“喝完了。”

    随后招手叫来侍应生,又点了一杯麦芽威士忌。

    返程路上,阮芋不停地用冲洗得冰凉的手给双颊降温。

    酒吧里到处弥漫着醇烈芬芳的酒香,从未锻炼过酒量的阮芋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闻醉了。

    在她离开的时候,酒桌上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问萧樾和阮芋高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阮芋怎么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

    萧樾平静说确实没谈。

    大家回忆了一番,有人提到曾经见过他们两个单独走在校道上,中间隔着的距离宽得能塞下两个人,当时他就觉得这未免太谨慎了吧,没想到竟然真的只是单纯的学习伙伴关系。

    阮芋有点记不得路了,在酒吧二楼绕了一大圈,才遥遥望见那片架空的观景平台。

    过道尽头,她望见萧樾挺直劲瘦的背影,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心跳却很快,一步一步感受朝他走近,悸动随血液占领全身的感觉。

    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比刚到那会儿更有烟火气,没那么漠然清寒了。

    “萧博,你说你,好歹加了人家联系方式,然后转给我啊。”

    和他同在信院读研的男生似乎有点喝大了,转头对其他人说,“艺术系的系花学妹,那双腿啊,从这儿,长到这儿……”

    他手比到自己脖子的位置,引得众人大笑,“大长腿系花学妹,天天在我们萧博宿舍楼下走,就等他什么时候出门能打个招呼,给他送个早饭什么的。结果一年了,连微信都没加到,人学妹也不放弃,昨天我还在18号公寓门口看到她……”

    “腿长吗?”萧樾咽了口酒,眼皮都不抬一下,“没印象。”

    “你瞎吧,你一辈子和代码过去吧。”

    阮芋回座位时,正逢众人调侃萧樾,笑声震耳。

    她又用手背碰了碰脸,已经没那么烫了,希望接下来能保持住。

    桌上菜撤了一半,劳动叫来侍应生再添点菜。

    阮芋看到萧樾酒杯里的酒一下子只剩一半了,颜色也变浓郁了些,好像换了一杯似的。

    正恍惚着,许帆把菜单递到她面前:“你点吧,还想吃点什么?”

    阮芋毫无想法,便问侍应生:“最近有什么时令菜?”

    侍应生将菜单翻到最后两页:“秋季吃蟹,全国各地的品种都有。后厨会把蟹肉全部敲好挖好,不用顾客动手剥。”

    “那还挺方便的。”阮芋喜欢吃海鲜,于是让侍应生推荐,“哪一种卖得最好啊?”

    侍应生指了指菜单右上角的松叶蟹。

    阮芋扫一眼那张螃蟹照片,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想到他们刚才讨论艺术系学妹的话,随口咕哝了句:“腿这么长,能好吃吗?”

    ……

    “噗哈哈哈……”劳动没忍住笑出声,下一秒连忙捂住嘴,“对不起芋姐,是我孤陋寡闻了,第一次听说螃蟹还能看腿长来挑。”

    “没关系,我瞎说的。”

    阮芋不动声色地合上菜单,“没有人忌口吧?那就每人一只松叶蟹。”

    侍应生:……

    侍应生:“小姐,您看一下菜单,一只松叶蟹一千八,重量有四点五斤。”

    阮芋:“哦,那就先来一只吧。”

    劳动和国庆憋笑憋得全身都在颤抖。

    许帆正想问阮芋你现在还好吗,精神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就见她飞快捞起右手边一个白色陶瓷杯,双手捧至唇边,张嘴猛地喝了一大口。

    许帆:……!

    舌尖碰到冰凉的液体,阮芋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含了一大口到嘴里,液体触及喉咙,她才察觉到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他妈不是她的杯子!

    许帆这杯zombia,杯身和阮芋的果汁极为相似。zombia是烈性鸡尾酒,最低的也有二十几度,许帆酒量好,她这杯度数超过四十,快有白酒那么烈了。许帆虽然不知道阮芋做过移植手术,但知道她滴酒不沾,这一口烈酒猛吸进去,直接把她给看傻了。

    阮芋缓慢放下杯子。

    腮帮子微微鼓着,酒还含在嘴里。

    桌上其他人热聊不停,只有他们这一角莫名寂静。

    国庆和劳动处在状况外。不就是不小心喝了一口酒吗?为什么连樾哥都突然石化了?

    阮芋终于看见萧樾望着她的视线产生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微微皱着眉,薄唇紧抿,似在用眼神告诉她:快吐出来。

    你没事吧?

    阮芋也用眼神回敬他:你让我吐哪?

    吐桌上,吐地上,还是……吐回许帆的酒杯里?

    老娘不要面子的?

    更何况还是在你面前……

    阮芋看着他的眼睛,喉咙一滚,咕隆一声,把嘴里的酒全部咽了下去。

    “嘶……”她的脸整个皱成小丑橘,“好辣啊……”

    许帆伸手顺顺她的背:“喝点果汁吧,这个酒很烈的。”

    就算只喝一口也有可能醉,更何况是阮芋这种完全没酒量的女孩子。

    阮芋不仅没练过喝酒,她的基因也很菜,老陈和老阮都是酒桌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杯倒,稍微喝多一点就开始睡觉,或者神志不清地微笑静坐,唯一算得上优点的就是他俩都不会发酒疯,喝醉了之后很平静,阮芋觉得自己如果喝醉了大概率也是那样,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尝试过。

    直到今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帆发现阮芋不怎么说话了。

    酒桌上其他人都有点疯。今天是大家毕业后第一次聚餐,半数人踏上社会大舞台,又逢中秋佳节北漂在外,情绪多少有些激动,就连萧樾,喝完两杯蒸馏酒之后也开始红的黄的白的来者不拒,和萧樾聚过餐的都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架势,于是氛围更加高涨,几轮下来,好几个男生都开始晃悠,相比之下女生们很沉得住气,几乎没人喝大,许帆扫了一圈,唯独发现阮芋看起来不太正常。

    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素来狡黠的杏眼此时呆愣愣地盯着桌面,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无论谁和她说话,她只摇头或点头,很少开口,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明天是工作日,大家都不敢闹太晚,许帆看现在已经有几个人喝懵了,便叫劳动去结账,她自己招呼大家散场。

    楼下换了个流行歌手,声嘶力竭在唱《人质》。

    “……在我心上用力地开一枪

    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许帆扶着阮芋站起来,阮芋安静地眨了眨眼,对她报以微笑。

    除了不怎么说话,她行动完全自如,像平常那样勾着许帆胳膊,微微侧身离开酒桌。

    绸缎质地的芋紫色裙摆轻轻擦过男人裤腿。

    就这么错身而过,萧樾坐在座位,黑眸映出桌上空碟倒盏,一片狼藉。

    “……如果爱是说什么都不能放

    我不挣扎反正我也没差……”

    劳动结完账回来了,脚步声踩着情歌节拍,浅浅敲在萧樾耳膜。

    许帆已经带着阮芋走了,劳动便和他的兄弟们一起,慢腾腾地缀在后面。

    北城昼夜温差大,走出酒吧的那一刻,阮芋轻轻打了个寒战。

    身上很热,所以她并不觉得冷,左手挽着许帆,像许多年前那样,悠悠然走向不远处的打车地点。

    国庆和劳动不知聊到什么,咋咋呼呼的笑声被风吹到前方的女孩耳边。

    阮芋挽着长发,回头望了一眼。

    他们三个怎么不穿校服哦。

    又一阵冷风袭来,阮芋才混混沌沌地想起,这里已经不是一中校园了,要不然真真应该正挽着她的右手,讨论等会路过食堂要买什么夜宵吃。

    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眼睛弯弯的,总看不够后面三个人。

    其实主要就看中间那个人。

    好像比以前更高了,身形线条直凛凛的,宽肩窄腰,比杂志里的模特还好看。

    许帆突然凑到阮芋耳边吹了口气:“看够了没啊?要不要倒着走啊?”

    阮芋倏地转回来,耳后漫起一片晚霞,软声答:“没有。不要。”

    “原来你还会说话。”

    许帆笑着停下脚步,低头看手机,“就这儿了,车还有六分钟到。”

    男生们停在离她们三四米开外的地方。

    夜风从枝头穿梭而过,凄凄抖动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树影,昏暗路灯映照暖黄的街道,女孩纤细娇美的影子斜落在人行道上,柔软的裙摆时而被风扬起,影子像水波荡漾。

    劳动走过来看她们的车还有多久到。

    许帆见他杵在身后不走:“干嘛?”

    劳动嘿嘿笑着牵住女朋友另一只手:“送你俩回去啊。”

    许帆:“不必,国庆好像有点醉了,你送他吧。”

    “哦吼。”劳动指指国庆那边,“他已经上车了,我来不及了。”

    许帆:……

    国庆从车窗伸出手,和他的好兄弟好姐妹们告别:“改天再聚啊,我年底之前都在国内,尤其是你芋姐,你要是再玩失踪我真的会生气……”

    阮芋手拢在唇边:“OK!”

    劳动听乐了,揶揄道:“芋姐还能说话啊?”

    他凑太近了,闺蜜还在身边,许帆有点不自然,红着脸把劳动推远点:

    “回去陪你樾哥。阮芋我送就行。”

    话音落下,阮芋突然侧过头,琥珀色眼睛定定地盯着许帆,看得她心底直发毛。

    “看着我干嘛?”许帆扯唇,“不想要我送啊?”

    ……

    “你竟然敢点头!”许帆不轻不重地拐了阮芋一下,“那你要谁送?”

    阮芋缓缓将脸转向另一边。

    视线懵懵懂懂地罩住几米开外那人,孤单散漫地站在路灯下,身高腿长,额前碎发在风中轻轻缓缓地飘荡,侧颜立体,脸上的光影像油画一般深隽。

    许帆:“不行。”

    阮芋转回来:“行。”

    许帆咬牙,当做没听见。

    网约车比预计早了两分钟到。

    许帆拉开后座车门,让阮芋先上车。

    阮芋双手抓着裙摆,站在路缘石上不动,装雕塑。

    他今天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

    阮芋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分别五年半之后的第一面,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酒精把她的大脑变成一团混乱的流沙,她的身体和灵魂却被看不见的手托着往上飘。

    整个人都悬浮在半空中,北城的夜空璀璨,繁华的街景一眼望不到头,她唯一清楚记住的,就是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身侧不远处的男人低头看了眼手机,很快摁灭。

    搞不懂他们那边在干什么,磨蹭半天不上车。

    应该和他没关系。

    没必要多管闲事。

    萧樾单手插进裤子口袋,抬眸看了眼对面灯雾缭绕的街景,树荫很浓,城市光污染严重,没有一寸月光能落下来。

    在大脑发出指示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提前做出反应,不由自主地抬步朝那边走去。

    ……

    阮芋要坐在右边。

    左侧车门被拉开,很快哐叽一声关上。

    男人清冷的眉目匿在阴影中,微垂眼,看到一片柔软如水的芋紫色缎面裙摆被微微提起,风一般轻轻拂过那截细腻藕白的肌肤,片刻便垂顺地落回去,堆褶出一片静止的涟漪。

    阮芋脸上浮现得偿所愿的笑意,靠在车窗边,用力和窗外两人挥手告别。

    轿车很快驶远。

    劳动拍拍许帆肩膀,眯眼看她:“媳妇,你这一脸所爱被夺的醋劲是怎么回事?”

    许帆瞋他:“哪里有。”

    “没有最好。”劳动拿出手机再打一辆车,边按屏幕边说,“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萧樾为人她还是了解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知道他绝不是趁人之危的男生,男女关系别说干净了,根本就没有,比刚刷的墙面还白。

    高中那会儿他们两个关系那么好,他也没做过任何越矩的行为,许帆自己谈恋爱之后都觉得难以置信,萧樾大概是她见过最正人君子的男生,没有之一。

    “不担心啦。”

    许帆主动往男友身上靠了靠,忽地勾唇一笑,讳莫如深道,

    “比起担心阮芋……”

    “我反而更担心你樾哥呢。”

    第62章 回家

    轿车渐渐提速, 从车内向外望,沿街的建筑和树木仿佛不断倾倒下来,路灯落在窗面,流星飞矢一般逝去, 破碎在沉冷的夜里。

    阮芋的坐姿有些僵, 背抵着靠背, 身子却陷不下去,白皙细腻的颈子拉得很直,折出一道优美又脆弱的弧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阮芋稍微有些鼻塞,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 动作悄无声息,车厢静若真空, 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几不可查的轻声吞咽。

    萧樾坐的那一侧几乎照不见任何光。

    长久的沉默惹人困倦, 没想到率先打破寂静的是今夜一句话都没对她说的他。

    “什么时候来北城的?”

    那道声线很低,和记忆中的嗓音自然而然地重合,阮芋听到的一瞬间忽然涌起流泪的冲动,曾经清冽干净的少年声音被岁月磨出了显而易见的颗粒感, 更加低沉,更加冷郁,尽管依然好听, 却无端令人心碎。

    酒精让阮芋的情绪和动作都变得笨拙懵懂, 她揉了揉眼睛,像小孩那样把泪意揉回眼眶, 任意地回答道:“你生日后一天。”

    9月10日。原来她已经在北城待了半个月。

    一阵醉意涌上头顶, 萧樾用指节抵了抵太阳穴, 想开窗吹会儿风,手指刚触到车窗按钮,脑海中浮现那片单薄的裙摆,旋即收回手,微微皱着眉,将燥热晕眩的感觉逼出大脑。

    就在这时,身旁忽然响起清澈甜软的声音,没头没尾对他说:

    “大学没谈恋爱。”

    男人略微怔愣的视线投向她,撞见一双含水含雾的杏眼,眸光纯真专注,一只玉白的小手支着车座,身体侧过来面向他。细密的长睫扑扇一下,几乎带起一阵触及他眼睫的微风。

    萧樾:“你已经说过了。”

    指的是她在酒桌上莫名其妙的一番自白。

    “哦。我怕你没记住,所以再说一遍。”

    阮芋坐回来,深呼吸,迷迷糊糊想到好像还有什么该说的没有说,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来,于是再次毫无预兆地开口,

    “我有个发小,十几年交情了……”

    她语速慢,萧樾听到前半句,不由自主绷紧下颌,额上青筋跳了跳。

    “是我的走狗,帮我挡了很多桃花。”

    阮芋缓慢地眨眼,一字一顿认真说,“我不喜欢他。”

    ……

    萧樾:“嗯。”

    没有其他反应吗?

    阮芋茫然地看着他,尽管醉得神志不清,她还是感觉到了很清晰的失落,随着身体倚回靠背,呼吸放缓,身上的骨头仿佛危如累卵,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坍塌。

    如果她没醉,这会儿一定已经哭了。

    五官迟钝又闭塞,阮芋没听见身旁男人骤然粗重的呼吸声。

    萧樾感觉额角的血管快要爆开了,锋利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某一瞬只想冲动地捉住她手腕,问她为什么突然来北城工作。

    今天下午实验室跑的程序临时出了点问题,后天就要出报告,师兄一通急电把他叫过去debug,萧樾不得已推掉晚上的聚会,来到实验室坐了一个多小时。电脑开着微信,他偶然瞥见聚会群里有人问“许帆旁边的大美女是谁啊好眼熟”……说不清那一刻电流窜过心脏的滋味,他停下工作,切进聊天框,随后便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12班的阮芋啊,鼎鼎大名的嗲精妹妹,这你都能忘”。

    师兄们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萧樾放下正在进行的工作跑去处理别的事,一个个都很惊诧,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急事,话都来不及交代两句便仓促离开。

    坐在酒桌边,表面上与她之间仅隔着两个人,实际上,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整整五年零八个月、一条错乱而迷失的光阴长河,可望而不可即,这个词在这五年零八个月中已经牢牢刻进他骨骼,渗进他灵魂,反复告诉他这就是他无法磨灭的宿命。

    然而,听到她说大学没谈过恋爱,他像是一个被枪毙之后埋进土里的人突然又被挖了出来,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每一寸阴冷的皮肤都在剧烈燃烧,喝再多酒也灭不了身上的火。

    可他早已经死了,阳光照射下的,不过是一具还会颤抖的尸体。

    他不是因为谢舟然,或者其他男人而死。

    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在命运的玩笑下,做好了此生与她不再产生任何交集的决定。

    至于年少爱恋的“悲剧”,只不过是他死后伸出了一根面目全非的触手,妄图再次触碰她,却被误会意外地斩断,然后在他已死的地方加上一抔土罢了。

    他有什么资格问她为什么来北城?

    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拔出了一根扎进身体最深的刺而已。

    萧樾紧紧抿着唇,告诫自己不要高兴。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她应该不可能发现“孟新益”的秘密,也许就是突发奇想,想说什么就说了。

    可是听她亲口说出“不喜欢谢舟然,只是挡桃花”,他真的很想再喝一杯最烈的酒。

    心脏在燃烧,五年多来,这颗心搏动的声音终于再一次传到他耳边。

    已死的心脏,原来还能搏动燃烧吗。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窗外?”

    阮芋忽然问道,轻柔软糯的声音再一次钻进萧樾耳廓,他颈后一层清薄的肌肉不自觉胀缩了下,手肘搭在窗棱,指节不经意擦过耳垂,侧头看向她:

    “不然看哪?”

    阮芋眨眼:“看我啊。”

    ……

    “我不好看吗?”

    她眨眼频率加快,脸不红心不跳地直视他。

    萧樾扯唇:“醉鬼有什么好看。”

    一边说,他左手直接捏住耳垂,用力掐了下。

    搁从前,阮芋这会儿一定已经扑上来抽出四十米长刀砍死他了。

    可现在的她只是慢吞吞地缩回座位,长睫垂下来遮住失落的眸光,乖顺可怜得叫人心疼。

    窗外暗淡的灯光流淌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在萧樾眼中,每一帧画面似乎都拉得极长。

    女孩的身形依旧纤细柔美,但比高中时期健康了不少,没那么孱弱了。脸还是小小的,手臂依然细瘦纤长,身上长肉了,浅紫色方领长裙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微微盈光的布料勾勒曲线起伏,纤秾合度,美不胜收。

    男人喉结滚动,有些移不开眼。

    又一股酒意漫入大脑皮层,他看到商场冷亮的灯光照亮阮芋侧颜,小巧鼻尖和花蕊般的唇瓣映照得艳丽分明,随着车行渐远,那片光从她脸上滑入脖颈,经过细细的两片锁骨,坠在雪白细腻和淡紫色衣领相贴的那条线。

    终于抽回目光。

    萧樾继续瞭向左侧窗外,才发现刚才看了那么久的街景竟如此黑暗空洞,索然无味。

    阮芋喝醉了之后虽然安静温柔不少,但还是有点脾气的。

    她在心里说,烦死了,敢说我不好看,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

    于是剩下的旅程她紧紧闭着嘴,赌气地扮演哑巴。

    半个小时后,轿车驶入城东近郊一片幽静的老居民区。

    阮芋自己拉开车门跳下车,迎面刮来的一阵冷风吹得她闭上眼,冷不丁停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萧樾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随身带电脑几乎是他们这群码农的生存本能,从实验室仓促离开的时候,萧樾顺手带走双肩电脑包,寻思着万一有时间,还得抽空搬个砖。包里除了电脑还有一件防风的薄外套,北城夜里妖风多,萧樾晚上习惯骑车回宿舍,入秋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带件外套以备不时之需。

    他单手拎着包走到阮芋身边,看见夜风吹起她裙摆,下意识抽出衣服,拎开掸了掸,不由分说披到了她肩上。

    阮芋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扭过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脆声说:“醉鬼不穿你的衣服。”

    还气着呢。

    萧樾无奈:“我道歉,你不是醉鬼。”

    阮芋:“你该道的不是这个歉。”

    小区门口清冷的白炽灯光罩下来,两人莫名僵持了几秒,冷风从一切空隙穿梭而过,吹起枯叶飞沙,歇不住的窸窣轻响,仿佛风里飘满了雨。

    萧樾落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缩紧,眼看醉鬼女士要把他的外套脱掉了,终于认命地重新道歉:

    “你很好看。”

    “不看你是因为太好看,抱歉。”

    阮芋终于满意了,唇角流露出愉悦的弧度。

    滞涩的胸腔在这一刻终于疏通,隔着茫茫醉意,她听见心脏欢快跳动的声音。

    小区有几十栋楼,阮芋住的那栋靠后,从门口走到单元还有两三百米。

    间隔很远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阮芋一直盯着身旁那人的影子看,和他本人一样清瘦挺拔的影子,腿老长了,好像一步就能从教室前门跨到后门。

    “噗哈哈。”

    忍不住笑出声了。

    萧樾垂眼,漫不经心道:“笑什么?”

    “才没有。”

    阮芋甩了甩手臂,忽然发现袖子变得特别长……原来不是她的衣服。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在跳长袖舞那样扭动,忍不住又笑了。

    萧樾的目光也落在地上,看见身旁纤细的影子自得其乐地甩着长长的衣袖,忽然又收起两条胳膊,好像把什么东西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脸前面观察一样。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的衣服。

    被她捧到鼻尖下面,像一只闻到罐头香味眼睛发光的猫一样,非常用力地嗅来嗅去。

    “还是这个味道。”

    阮芋惬意地耸起肩膀,半张脸埋在两只袖子中间,水光潋滟的眼睛仰起来看他,

    “我最喜欢这个味道了。大二的时候曾经淘到差不多味道的衣柜香薰,但是还是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樾:“为什么?”

    阮芋:“因为没被你穿过呀。”

    只有被你穿过之后,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才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萧樾从她清亮盈光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几年曾经路过无数面镜子,只有在这一面镜子前,他看到的自己的轮廓才是拥有活气的,而不是一具躯壳,一具行尸走肉。

    冷风吹彻耳边,他感觉耳廓微微胀痛,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心脏快速而有力地搏动,击打在胸腔,几乎振聋发聩。

    萧樾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嘴,嗓音透着低哑:

    “你为什么……”

    “我家到了。”

    阮芋兴奋地指了指前方写着22号的单元门。

    ……突然来北城。

    后面几个字被她打断没说出口,萧樾重重呼出一口气,理智饱受醉意摧残,他现在步子都有点飘,身体像悬浮在空中,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来到单元门前,仰头看了眼楼道,萧樾不禁皱眉。

    竟然连电梯都没有,大门用细绳绑在后面的栏杆上,看起来24小时都不关门。

    门口感应灯忽明忽暗,阮芋先行一步走进楼道,萧樾站在后面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她送到家门口。

    第63章 圆月

    没有电梯的老单元楼, 她竟然还住在最高的六楼。

    男人面无表情地爬上六楼,睨着身前支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女孩,脸色很难说没有烦躁。

    感应灯没一会儿就熄灭了,这点时间, 阮芋连钥匙都没摸出来。

    她习以为常地用力跺一下脚, 灯再次亮起, 她终于掏出钥匙,捏着小圆圈,低头把钥匙往锁孔里怼。

    ……

    灯又灭了,她猛地再跺一下脚。

    萧樾:……

    就见阮芋突然抬起左手用力拍了两下额头, 啪啪响, 好像这样她的眼神就能清楚一点,手也能不晃悠, 然后快点把钥匙插|进锁孔。

    眼睁睁看着她尝试了六七八九次,萧樾终于放弃了对这个醉鬼的任何期待。

    他果断从阮芋手里抽走钥匙, 一下就插了进去,左右旋了旋,房门随即打开。

    “厉害啊。”

    阮芋拉开门走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她身体贴着左边门框, 左手伸进去贴着墙乱摸了半天,不解地喃喃道,

    “咦, 开关呢……”

    萧樾一脸木然站在门口, 严重怀疑她把这里记成了以前住的家,不动脑子, 只凭肌肉记忆在那儿瞎折腾。

    最后还是他, 打着手电筒在右边墙面找到了开关。

    客厅大灯终于被点亮。

    和门外朴素陈旧的环境截然不同, 阮芋家里很漂亮,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被她打扮得干净又温馨,电视柜和餐桌上摆着新鲜的玫瑰、康乃馨和尤加利叶,整个空间的配色都很温柔,窗帘是粉蓝色的,墙纸像燕麦一般温暖,奶白色地毯一尘不染,而这个美好空间的主人此时正单腿站在玄关里头,神志不清地花了一分多钟才把凉鞋系带解开,然后踏进她美丽的小屋。

    萧樾很有分寸地退到玄关外。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地上,滑过那双光|裸洁白的脚丫。

    “穿鞋。”他忍不住提醒道。

    “哦。”阮芋应是应了,但是没有照办,那双不清醒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怔怔看着萧樾,问他干嘛杵在门口,快进来啊。

    萧樾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声线微哑:“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房间里清润温暖的光照亮男人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似乎驱散了少许冷酷的气质。他个子实在太高了,再长几公分估计要低头才能走进门框。阮芋的视线滑过男人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双轻抿的淡粉色薄唇上。外面风那么大,他的嘴巴肯定被风吹干了吧,阮芋于是光脚踩进玄关,走到他面前,又问:

    “你要不要喝茶呀?”

    “不用。我走了。”

    眼前照亮他的,是他见过最柔和的灯光,萧樾却莫名产生眯眼的冲动,好像眼底深处有什么地方被温柔地刺痛到了。

    女孩蓬松柔软的头发近在咫尺。

    他还记手放上去抚摸它们的触感。

    萧樾觉得自己要在这片光亮中被撕裂了,像有一柄利刃正在切割他的灵魂,痛苦至极,一半极度渴望着想要触碰她的头发,一半又谨记着自己的肮脏,困在命运暗无天光的泥沼里,时时刻刻提醒他只要靠近就会给她带来厄运和不幸。

    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无所畏惧的自负少年了。

    阮芋咬着唇盯着他看了很久,越看越气,心说这人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呢?我可是桃县第三届少儿斗茶大赛的冠军,亲手给你泡茶你还敢矫情拒绝?

    “那你走吧。”

    阮芋愤愤道,“你会后悔的。”

    萧樾:“嗯,再见。”

    房门在他面前应声关上,温柔的光线在刹那间消失了。

    萧樾一瞬像是脱力了,整个人都有些一蹶不振、无所适从。

    感应灯很快熄灭,他在黑暗中静静伫立许久,转身离开的时候,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僵硬的咔吱声。

    阮芋说的没错。

    他会后悔的,他走到楼下就后悔了,抬眸看见阴云笼罩圆月,树影在风中凄凉地婆娑摇曳,依旧没有一寸月光能落下来,他可耻地后悔着今晚没有多喝几杯酒,让醉意把最后的神志全部冲刷掉。

    那样的话,即使他现在离开了,指间多少会留有她发间清甜的茉莉香味。

    阮芋关门之后,呆呆坐在沙发上良久,有点不记得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许帆的电话,打来问她到家没有。

    阮芋机械地回:“刚刚到了。”

    许帆犹豫了会儿,轻声问:“萧樾呢?”

    阮芋:“走了。”

    “噢。”对面似乎舒了一口气,“早点睡觉呀,晚安啦。”

    “晚安。”

    电话挂断,阮芋继续坐着发呆。

    酒精在身体里四处作乱,让她的脖子有点痒。

    阮芋抬手搔了掻后颈,摸到一片材质微硬的布料。

    顺势低头看了眼。

    黑色的防风外套,披在她身上宽松得像雨衣,随她手臂动作,衣料散发极淡的青草与琥珀清香。

    阮芋眨了眨眼,动作停顿片刻,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然后忽然拿起手机,认真地在键盘上输入一串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是萧樾高中时期的电话。

    回铃音只响了一声就接通。

    “喂。”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穿越满城烟雨落在她耳中。

    阮芋还听到细微的风声:“你衣服忘记拿了。”

    萧樾轻叹气:“改天再说吧。”

    阮芋:“不行,你现在回来拿。”

    萧樾:“那我叫个跑腿?”

    阮芋:“你真有钱。我家离你学校有十五公里,我查过了,打车都要大几十块呢,跑腿起码要一百块吧!”

    萧樾:……

    那可能不止。

    滋滋轻响的电流仿佛送来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

    然后沉默许久。

    阮芋:“来不来拿?不来我扔掉了。”

    “叫跑腿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混不吝,“已经到你家门口,开门。”

    可恶啊。

    阮芋捏了捏拳,气鼓鼓地跑去玄关,砰的一声把门往前外摔。

    门外感应灯光暗淡,萧樾站在清冷的光线中,身影高大孑然,明明穿了一身漆黑,却莫名给人一种肩上落满了雪的凄寒和哀伤。

    视线对上的那刻,阮芋脾气像孩子一样,一瞬就把愤怒吞回去了。

    “以后半夜不要给男人开门。”

    萧樾迈开长腿,只向前走了一步,停在玄关处,没有再往前,“衣服呢?”

    阮芋跑到茶几旁边,拎起小茶壶接了一壶矿泉水,放在小电炉上烧起来。

    然后安安静静坐在沙发边缘位置挑茶叶,像没听见萧樾的声音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顾着忙活手头上的事情。

    萧樾无奈,回身关上门,换鞋步入客厅。

    阮芋这时又仰头盯着他,脸颊渐渐泛起血色,长睫忽扇,仿佛在惊叹这个一身黑的大高个和她明亮鲜艳的房间真是格格不入。

    他的外套此时正杂乱地团成一团,堆在阮芋身旁的沙发上。

    萧樾走过去,弯腰捡起外套。

    拎到半空中,忽然感受到阻力。

    一只袖子被阮芋抓住了。

    她还穿着那件芋紫色法式长裙,方领开得挺大,从上往下看,能窥见高山雪色,浅浅一道峡谷,半遮半掩没入布料之下。

    萧樾眼皮一跳,手上不禁用了点力。

    阮芋也使劲揪住,两个体能差距悬殊的人默默角力,萧樾竟然没能从她手中将衣服抽出来。

    “阮芋。”

    他冷声喊了她的名字。

    几案上的茶壶传出细微的气泡破碎声。

    室内很静,像被厚厚的真空罩子罩住,离外头风声萧萧的秋夜很远很远。

    阮芋抬眸看着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攥住。

    她不甘示弱,也叫了声他的名字:“萧樾。”

    声音逸出口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细嫩的皮肤被烫到,很难受很难受。

    终于还是哭了,喝醉之后迟钝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冲破了重重壁垒喷薄而出。她早就想哭了,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哭,一直憋着,直到现在……

    茶壶中气泡升腾破碎的声音愈发明晰。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破碎在空气中。

    还有另一个无形的东西在这一刻得到修补,随着女孩那滴晶莹泪珠坠落,严丝合缝地回到了男人的身体里。

    萧樾尝到阮芋眼泪的味道,淡淡的咸味,似乎还带着一丝清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舌头出了问题,还是因为他正在噬咬的东西太甜,所以衬托出了苦味。

    阮芋话音未落就被他吻住了。

    她双眸蓦然睁大,身体过电般簌簌颤抖,怔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在眼前骤然放大,他直接丢开外套,欺身下来掐着她的后颈吻她,那双冰冷凉薄的嘴唇很快变得滚烫,他微微睁着眼睛,漆黑的视线如森林里蛰伏的凶兽牢牢凝视着她,带着一丝痛苦和汹涌的快意,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拆吞入腹。

    萧樾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经验,全凭本能与冲动驱使。

    像一个嗜甜的疯子。

    完全疯了,醉意在脑海中横冲直撞,什么也顾不上。他耳边一片寂静,唯独回响着她带着哭腔喊他那一声,细细弱弱像小猫叫,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令他耳膜震痛,血管暴躁,一瞬间就摧垮了所剩不多的心理防线。

    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白烟,却根本没有人管。沙发上两道身影重叠,阮芋醉得比他狠,嘴巴被咬得很痛,没一会儿就起了叛逆心态。她两手攀在男人颈后,借力抬起身子张嘴去咬他,眼泪早已经干了,她从哭哭啼啼的小猫变成会咬人的小兽,对方趁她牙关松开的时候冲进来作乱,她便回敬他一排牙痕,然后把自己的舌头也塞进他嘴里,毫无章法地四处点火。

    萧樾没想到她这么主动,某些瞬间甚至比他还疯。

    男人高挺的鼻梁抵进女孩瓷白柔软的肌肤,呼吸紧密交|缠在一起,两个人仿佛在抢夺对方的空气,阮芋显然抢不过萧樾,她感到窒息,睁开迷蒙的眼睛,对自己眼角眉梢的媚|态毫不知情,看见对方眸色变得更深更暗,极具危险性,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她吃了,她一股血气上涌,趁他衬衫领口在摩擦中松开,挂在他颈后的手臂径直探了进去,在一片烙|铁似的肌肉之上用力地挠了一下。

    随后听到一声闷|哼,阮芋得逞地闭上眼睛,两只手都塞进去横冲直撞胡搅蛮缠。

    萧樾真不知道她喝醉了还有这种表现,从前她虽然脾气暴烈爱和人争个高低,但是男女之防很重,也很容易害羞脸红,只要稍微靠近她一点,她那层薄得像纸一样的细白脸皮好像就会充血破掉一样。

    萧樾觉得自己在走进她家门之前真没醉。

    但是这会儿像是醉疯了,两个人互相比拼谁更疯,阮芋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萧樾仅存的一线理智还能品味自己怎么发的疯,他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仿佛坠入一团细软得能渗进毛孔的云层,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她。熬过了漫长的光阴,这份感情早就浸透进他每一滴血液,然而长时间沉陷深海的绝望为这一刻的亲密染上赴死般的剧痛,他从来就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这一刻,他陷进名为阮芋的云层,几乎能感觉到灵魂在身体里剧烈地震颤,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醉后的一场幻梦。

    直到他被小兽的利爪挠疼,其实那点疼痛非常细微,但是带来的真实感令他难以抑制地兴奋。

    开水沸腾的声音仿佛变成了规律的背景音,风声被隔绝在厚实的墙体之外,室内很暖,明明不到开暖气的季节,却暖得有点燥,萧樾的背都快被她扒拉烂了,而他侵略城池的号角吹响在极轻极细的裂帛声中,连衣裙拉链开在侧边,风一抹便化为灰烬,萧樾依旧半眯着眼,脊背绷得像地壳运动隆起的丘陵,呼吸一瞬间轻不可闻,他落下来,拨开薄薄的淡紫色壳子含住堆在眼前的莓果,舌苔似乎能品尝出味道,脑海中狂风怒号掀起海啸,脆弱的神经像船帆的绳索被吹断,根本无法控制不用力、不去欺负她。

    全宇宙对阮芋声音耐受度最低的人就是萧樾。他听到她呜咽了一声,是此前绝不可能听到的那种声线,那一瞬间随着青筋暴跳理智也回笼,他才发现她又哭了,晶莹的泪水正挂在眼角。

    男人眉头紧锁,思绪却慌张无措,那双幽暗的眼睛淌过显而易见的愧疚。

    她现在喝醉酒。

    他也不清醒,不能这样。

    “对不起。”

    萧樾声音很哑,他撑起身子稍稍离开她,却在动作间不小心拨乱了那层淡紫色的薄薄的湖水。

    阮芋看到他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本来已经离开了,忽然又凑过来,阮芋微微弓起背,下意识用手挡了下。

    一抹柔软的雪色之下,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大概只有女孩的两节指节那么长,一轮黑色弯月,静卧在纯白透粉,细腻如羊脂膏玉的肌肤之上。

    “这是什么?”男人声音干涩,低哑至极。

    阮芋微微别开眼,泪痕缀在眼角,声音如露水滑落花瓣,一片一叶停停顿顿:

    “小月亮。”

    空气安静了一瞬。

    萧樾忽然扣住她手腕,骨节分明修长劲瘦的手指牢牢桎梏她,锋利的眉宇带着迷乱情绪,语气却含了一丝清清浅浅的笑:

    “为什么是小月亮?以前不是喜欢喊萧中秋吗?怎么不纹中秋的月亮。”

    “因为不圆满。”

    阮芋吸了吸鼻子,双颊酡红,眼眶再次涌出泪花,鼓起勇气直视他眼睛,颤声说,

    “没有和你在一起,我的月亮怎么会圆满。”

    ……

    室内仍旧寂静,茶水仍旧翻滚。

    萧樾俯下身,凌厉的五官低垂,依旧按扣着阮芋手腕,虔诚地亲吻她心上的月亮。

    说他虔诚,眼神却并没有那么纯净。

    高挺的鼻梁触碰到那团雪,闻到难以置信的甘甜,很快又覆上去,吞咽触碰,连最后一丝理智都被吞没。

    这一刻是彻底醉了,酒精完全占领大脑,动作愈发疯狂,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他。

    阮芋凌空而起的时候,死死抓他落在臂弯的衣摆:“水……水壶。”

    萧樾腾出一根指头碰了下电炉按钮,鼓噪了许久的茶水沸腾声音终于停歇。

    须臾,阮芋后背陷入柔软的包裹中,听见他极轻又郑重地引诱道:

    “今天是中秋,月亮本该圆满。”

    那轮弯月残缺的部分,今夜就用其他东西把ta填满吧。

    第64章 醒觉

    遮光帘严严密密挡住了晨光, 卧室依旧一片黑暗,阳光照射攀升的温度却能隔着窗帘传导进室内,每一粒空气分子似乎都变得暖烘烘的。

    阮芋做了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坠入汹涌的海底,挣扎间氧气所剩无几, 有人恶劣地抢夺她的生命资源, 然后又不讲道理地贴着她的唇把那些氧气渡回来给她……

    还梦见自己变成一团没有形状的白面团, 躺在案板上孤立无援,任人搓圆捏扁,还被一根擀面杖捣得烂烂的……

    房间里愈发热了,阮芋的睡姿有点不自然, 脖子很僵, 终于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缓缓睁开眼。

    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禁闭上眼,片刻后, 感觉到脖颈之下“枕头”的硬度有些奇怪,刹那间, 关于昨夜的记忆如山洪般席卷而来,阮芋倏地再次睁开眼,室内晦暗闷热,窗帘夹缝泄进细长的光线, 她渐渐适应这亮度,于迷蒙视野中,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线条锋利的眉宇, 高挺峻峭的鼻梁, 有棱有角的薄唇,额前碎发凌乱乌黑, 衬得肤色皎白, 那双凌厉而冷漠的眼睛此时松弛地阖着, 掩住了漆黑凛冽的视线,难得一见的柔和,莫名惹人心颤神驰。

    阮芋震惊地张开嘴,再用手捂住,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脑袋里这段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一定是别人强行注入到她脑壳里头的吧!

    她这一辈子,都还没有和男人正经地碰过一次手!

    这他妈一觉醒来为什么她就和男人睡过了啊啊啊!!!

    昨天还对她爱答不理话都不和她说一句的萧樾,为什么现在连衣服都不穿就他妈躺在她旁边啊啊啊!!!

    阮芋第一反应就是逃。

    可她现在正枕着男人修长精壮的胳膊,距离近到吐息交融,对方另一只手此时也毫无阻隔地搂在她未着寸缕的腰上,有意无意将她禁锢在他身前的方寸之间。

    阮芋的心跳快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她稍稍挪了挪腿,下半身火辣辣的,那种酸胀的痛感让她的体温骤然升高,不用照镜子,她就料到自己一定全身上下都烧成了一只熟虾。

    因她细微的挣扎蠕动,男人搁在她腰际的大手无意识地向下滑了滑。

    你他妈在摸哪!

    阮芋瞬间炸了,全身剧烈地哆嗦了下,处在醒觉边缘的萧樾就这么被她给震醒了。

    他清醒的速度比她快,眉间微微耸动了下,那层薄薄的眼皮旋即睁开。

    比黑夜还要幽深的眼,就着晦暗微光,略显茫然地看见了怀里双颊赤红的女人。

    ……

    两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倏然僵住。

    萧樾眼皮猛跳了下,心脏也咚地用力撞在胸口。

    操。

    他昨晚干了什么?

    男人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全身僵硬沉默须臾,随后缓缓地收回拥着阮芋的手臂。

    其实他还有点懵,仿佛处在状况外。

    但是眼前的场景做不得假,他夜视力很好,能够清晰看到阮芋水润的杏眼蕴着警惕和羞赧,上齿轻轻咬住娇嫩的唇,细白颈子之下肌肤光裸,白皙瘦削的肩头轻轻滑过他收回的手臂,然后紧张地全部笼进被子里。

    而他另一只搁在被子里的手,刚刚才从她幼嫩光滑的身上离开。

    极其默契地,萧樾立刻坐了起来,被子掀开堆在腰下,而阮芋同时背过身去,连脖子带头全部蒙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寂静须臾,萧樾抬手抵了抵太阳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喝多了会断片。

    他酒量好,此前从未喝醉过,昨晚是这辈子喝得最多的一次,但也没有彻底断片忘事儿,只是记忆有些断断续续的,需要一些时间把它们拼完整。

    最快笼上脑海的,是阮芋凄凄的呜咽,他似乎反剪她双手,一边吻她一边胡作非为。

    光想象那个声音,萧樾就受不了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阮芋缩在被子里热得快炸了,颈窝起了一层薄汗,她却不敢掀开被子透气,直到听见萧樾用低哑的声音仓促说了句“我出去了”,她急忙提醒他“记得关门”,过了几秒,又听到清晰的关门声,她这才缓缓掀开被子,如涸辙之鲋,平躺在床上大喘气。

    啊啊啊!!!

    阮芋抱着被子,极其抓狂地滚了一圈。

    身体条件却不允许她动作太剧烈。

    打开床头灯,她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鲜艳的一抹抹红,落在她瓷白娇嫩的肌肤上显眼异常,看得她呼吸局促,心乱如麻,腿根还有两道掐痕,直到现在,阮芋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指骨分明劲瘦有力的手扣在那里的触觉,牢牢掌控着她的身体,软硬交加,予取予夺。

    起床闹钟已经响过,阮芋依然倒在床上,企图用枕头撞死自己,撞失忆也行,昨晚她一定被人下降头了,那个主动扒着男人求欢的疯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她!

    就这么抓了不知多久的狂,阮芋才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要上班。

    洗头已经来不及了,她艰难地爬起来扎了个丸子头,抱着浴巾去浴室冲了个澡。

    冲澡的时候不由得想到外面那个人,她家里只有一间浴室,和卧室连在一起,他被她赶出去之后就没法洗漱了。

    要不等会她洗完了叫他也进来冲一下……

    算了算了,这里又没有他的卫生用品,管他干嘛。

    阮芋慌慌乱乱冲完澡,穿上衬衫牛仔裤,从上到下遮得很严实,坐在梳妆台前草草保了个湿,本来都打算素颜出门了,想到外面那人,又坐下来扑了一层气垫,涂上豆沙色的唇彩提气色。

    卧室窗帘拉到最大,耀眼的阳光争先恐后闯入,照亮每一个角落。

    床榻凌乱,一地狼藉,还有一片可疑的计生用品落到了垃圾桶外面,画面绮糜热眼,阮芋看都不敢看,拎起椅子上的托特包,梗着脖子打开卧室门。

    脚步一顿,瞥见门口地面上安静躺着一双浅粉色毛绒拖鞋。

    阮芋心头微动,瞄了眼自己光溜溜踩在地上的脚丫,听话地穿上了拖鞋。

    整个房子就那么点大,几乎一抬起眼睛,她就看见了一道与她温馨的房间格格不入的黑色身影。

    他似乎在厨房水槽那儿洗过脸了,头发还有点乱,脸却是冷白干净的,隔着餐桌撩起眼皮对上阮芋视线,明明是清冷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眼底,却控制不住地和昨夜那道充满欲望,狠戾又蛊惑的目光相重叠。

    女孩白净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涨红,萧樾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把微波炉里刚热好的牛奶拿出来,摆在餐桌对面。

    “看你冰箱里有些做早餐的材料,就烤了点面包,煎了几个鸡蛋,配西红柿、生菜和牛奶吃吧。”

    说罢,他将早已摆好食物的餐盘一并放到离阮芋近的那一侧。

    阮芋有些吃惊,没想到萧樾会给她准备早餐。

    这些贤惠居家的行为,和他这副桀骜冷酷的躯壳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所谓餐厅和厨房,不过是用一张餐桌在客厅隔出的小小空间。阮芋看到萧樾站在餐桌和流理台中间,身姿高大挺拔,肩宽腿长,似乎转身都有些困难。

    她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坐下,低头动筷,大气不敢出。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因尴尬近乎凝固。

    萧樾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似乎是挺重要的电话,于是匆匆离开餐桌,走到阳台接通。

    阮芋猜测他这会儿应该有急事。

    昨晚不是说实验室有事不能来吗?结果还是来了,也不知道实验室的事情解决了没。

    然后又留在她这儿厮混了一整夜……

    “咳咳。”

    阮芋差点把自己呛到,连忙捧起杯子咽了一大口温牛奶。

    萧樾很快回来了,确实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其实他没时间坐这儿吃饭了,昨晚太放纵,压根没想起来工作的事儿,早上起来才发现手机都快被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打爆了,今早又接连收到几通催命电话,让他赶紧回去把任务完成,而且阮芋今早也得上班,现在确实不是个探讨感情问题的好时机。可是他的手腕脚腕仿佛被什么温柔的藤蔓牵绊住,看到阮芋安安静静坐在餐桌前,他实在做不到拔腿就走,终于还是坐到她对面,快速对付起了桌上的早餐。

    阮芋还没吃一半,他已经全部吃完了。

    阮芋抬起头看见他餐盘空了,表情有点震惊。

    萧樾解释道:“实验室有事,还得回宿舍冲个澡……”

    “噢,你有事就快走吧。”阮芋催促道,“别磨蹭,快走快走。”

    萧樾:……

    他抽了张纸擦干净嘴,手落下来,微微正色,黑眸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孩: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

    阮芋直接打断。

    她头都不敢抬,心说你看不出来咱这气氛尴尬得快死了吗求求你快点走留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很少能见到萧樾这么别扭的表情,总是散诞自若的人,这会儿似乎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依旧挺直背,黑沉沉的视线带着请求和愧疚的意味:

    “还是得道歉,但我现在时间仓促,有急事要处理,今晚晚点我再来找你,咱们谈谈……”

    “谈什么谈?不用谈!”

    眼下的情况仿佛高一那年的场景重现,阮芋满面通红,心如鹿撞,眼观鼻鼻观心,比当年更加紧张激动,不敢多听一个字,

    “现、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本来就是自愿的,大家你情我愿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你不用道歉,我才不是那种很传统的女生。”

    萧樾:……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抬手松了松领口,似是有些烦躁。

    什么意思?

    听她口气,难道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她说她不是传统的女生,那她这会儿在害羞紧张什么。

    萧樾虽然没经验,但还算有常识,昨夜抵进缠绵,怎么看不出她是初次。

    在这件事情上,萧樾觉得自己不可能妥协让步,于是望着阮芋的眼神多了几分强硬,不容置喙道:

    “我今晚来找你。你什么时候下班?”

    阮芋:“我……我晚上也有很多事。”

    “什么事?”

    “我要省钱。”阮芋随口胡诌道,“为了省钱,我每天晚上都在公司吃饭,吃完再工作一会儿,很晚才回家。”

    萧樾对她的胡言乱语胡搅蛮缠已经很有免疫力:“那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你!”

    阮芋咬了咬唇,拿他没办法了。

    这么“可怕”的事情,她想自己一个人消化一天都不行吗,可恶,她忍不住抬脚踢了下对面,没想到一脚精准地踢到男人小腿上,阮芋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腿,默许了他的约定,不再造次了。

    “那就说好了,你省你的钱,我晚上七点半来找你。”

    男人语气放软,恢复了之前温和又有些尴尬别扭的气质,瘦削的下颌微微绷直,

    “我得先走了。”

    阮芋嘴里含着煎蛋:“去吧皮卡丘。”

    萧樾:……

    她有意说一些疯言疯语搅乱现在这过于尴尬暧昧又焦灼的气氛,只盼萧樾快点离开,然而眼看他作势要站起来走人,身体还没转出去,忽然又落了回来,薄唇抿了抿,迟疑半晌,终于低声问:

    “为什么你房间里会有避孕套?”

    萧樾脑袋里关于昨晚的记忆还有点乱,直到刚才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昨晚把她抱进房间之后本来要出去买的,没想到床上那个媚眼如丝的醉鬼突然拉住他,献宝似的告诉他她房间里有,说着真的摸了一包出来……萧樾当时心情很复杂,箭在弦上又恼火她会有这种东西,后面弄得就有点狠,连着用了几个,回想起来总觉得那玩意不像国产的……

    阮芋深呼吸,似是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语速飞快地答:

    “当然不是我买的,是之前房主留下来的,一个超漂亮的意大利小姐姐,我搬家的时候本来已经把卧室里那些都丢掉了,后面发现厨房和卫生间里竟然也有,是从来没见过的牌子,包装也很高级,当时随便留下来查一下什么牌子然后就忘记扔了……”

    “所以是什么牌子?”

    萧樾虽然没用过别的,但是昨晚那些用起来感觉确实不错,“昨天没认真看……”

    “啊啊啊!”

    阮芋突然嚷嚷起来,脸爆红。她总是这样,有些话她自己说可以但是萧樾不能说,他一张嘴用那把低磁的嗓子提到昨晚她就着急上火,身体里的煤气罐罐要爆炸,

    “你话真的超多诶,什么时候走啊,快点啦,”

    萧樾无奈:“我走我走。”

    话音落下,他唇角似是挂了笑,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愉悦,但阮芋没看见,她这一整个早上都不敢看他,眼神落在鼻尖上,细数自己快得像安上小马达的心跳,轰隆隆的火车压过铁轨,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厮终于离开餐桌要走了。

    萧樾捡起昨夜随手丢在沙发地毯上的包,挂到一边肩膀上,背影清瘦落拓,瞧着又多了几分学生样。

    阮芋刚把他赶走,这会儿又屁颠颠追过去,手里抓着萧樾那件黑色外套,让他别忘了带。

    萧樾换好鞋,转身面向她。

    就见昨夜死拽着这件衣服不让他走的姑娘,这会儿像丢炸药包似的把同一件衣服毫不留恋地甩到了他胳膊上。

    萧樾忍俊不禁,道了声“晚上见”。

    他推门出去,明媚的曙光穿过楼道硕大的洞窗照到他脸上,萧樾忍不住眯了眯眼,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放松。

    昨夜破碎的记忆又安上一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眼见门外的男人突然又转回来看她,阮芋心尖一跳,色厉内荏道:“干嘛?”

    萧樾深深看着她,低声问:“你身上是不是纹了个……”

    “啊啊啊啊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晨光漫射之下,阮芋柔软娇美的脸蛋透着毛绒绒的绯色暖光,

    “我特别怕疼,连耳洞都不敢打,纹身那么痛我怎么可能去纹?你肯定记错了,昨晚喝高了脑子不太清醒吧,很正常啦,等会路上经过菜市场记得买点核桃补补脑,再见啦!”

    话音落下,房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萧樾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

    脑海中莫名冒出一句网络流行语,非常贴合眼下的场景——

    昨天晚上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随便她怎么反口,她昨晚说过什么,他现在牢牢记得,沦肌浃髓,刻骨铭心。

    活了二十三年,命运第一次怜惜他至此。

    从今往后,绝不可能再后退半步。

    第65章 勇敢

    或许是借了风的力, 房门关得比想象中重,哐叽一声巨响,也把阮芋吓了一跳。

    她箭步跨进客厅,抚了抚慌张悸动的胸口, 掌心贴在肋下, 震动最剧烈的地方, 印着一弯漆黑的上弦月。

    某一瞬间,她似乎又感受到男人炙热的吐息喷洒在那片肌肤上,转头看见沙发角落,昨晚胡乱剥离身体丢在地上的淡紫色长裙这会儿被叠得四四方方放在那儿, 不用说肯定是刚走的那位收拾的了……阮芋全身像被火烧, 甚至想立刻卷铺盖逃回安城躲几天。

    萧樾走后不久,阮芋也匆匆遽遽出了门, 打车去公司。

    路上依旧神思荡漾,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她脸色, 默默打开了冷空调。

    坐到工位上,忙碌的工作总算让阮芋的思绪回到正轨。

    她似是刻意将自己沉浸在工作的海洋,就连吃饭的时候,手上也抱着乙方给的策划材料, 眼睛扫过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和密密麻麻的图表,不让自己的大脑有半分钟的松懈。

    时间在成堆的稿件和接连不断的会议中飞快逝去,当阮芋眼睛发涩, 一边按睛明穴一边瞥向电脑右上角, 才发现马上就要下班了。

    窗外的天已经半黑,办公室里的气氛松弛愉快, 几个资历高的老油条带头在那儿闲聊。

    阮芋捧起冰凉的咖啡杯, 神经一旦放松下来, 一眨眼就会被浩浩荡荡的桃色记忆占据淹没。

    她微微弓着腰坐在办公椅上,脚趾不自然地蜷起,抑制不住地再次陷入某些靡丽香艳的回忆片段。

    今天下午在茶水间碰到人事部的同事,阮芋帮她泡了杯拿铁,顺道聊了两句。那个同事第一次听阮芋说话,咖啡杯差点没拿稳,缓过劲儿来之后,兴致勃勃问阮芋有没有男朋友。

    阮芋说没有,同事很惊讶,信誓旦旦说如果自己是男的一定会追阮芋,然后每天和她打电话,听她的声音到耳朵长茧为止。阮芋当下便有些忿忿不平道,可是我喜欢的人对我一直很冷淡呢,同事洞若观火地提点她,臭老爷们穷装逼呢,背地里说不定全身粉碎性骨折不知道多少次了。

    阮芋由此便想起一连串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萧樾做那事儿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冷淡,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是时不时会伏在她耳边说一些露|骨的词句,让她很难耐,身体的难耐加之,受不住了她就想出声,可他不让她出声,总用唇封住她的口,告诉她她一叫他腰就麻,不想这么快交代在这儿……

    天呐。

    阮芋坐在办公室,双手捂住脸。这里不能尖叫,她喉咙热得冒烟,连忙打开矿泉水猛灌了小半瓶。

    今天的工作已经忙完,阮芋现在无事可干,神思便有些止不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狂喝水,体温高得快变成一台人型蒸汽机。

    早上那股“不听不听和尚念经”的强烈的抵抗心态渐渐退去了,阮芋开始接受现实,承认自己喝醉后确实做出了一系列大胆又放肆的举动,存在蓄意勾引的成分,而且,虽然刚开始对方莽得让她有点痛,不过后面莫名其妙就舒服起来了……

    只听乓乓几声脆响,阮芋用敲桌子代替尖叫,在众人纳闷投来的视线中红着脸辱骂无辜的电脑突然死机把她写了半天的文档弄没了。

    阮芋的mentor此时正好经过她工位,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含笑对阮芋说了句:“公司空调不给力啊,还是某人感情生活有情况了?”

    她mentor今年三十几了,为人温柔好说话,阮芋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不太想在公司暴露太多个人隐私。

    但是mentor的话提醒了她,阮芋能糊弄别人却糊弄不了自己。她的感情生活可能真的马上就要有情况了。

    下班时间到了。阮芋这会儿还坐在工位上咬手指,心里忐忑又期待——

    萧樾今天晚上会和她说这个吗?

    明明今天早上还不敢见他,不敢和他说话,十个小时过去,阮芋又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念,心里全是期待,像被一叶扁舟送到了彩虹的起点,看起来伸手就能触到那片斑斓的色彩,又担心稍一用力就穿过那层捉不住的光芒。

    来北城工作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勇敢的决定。她做了二十几年父母膝下的乖女儿,如今终于得到他们的许可,来到遥远的帝都闯荡,她想爸爸妈妈一定也知道她的念头,多赚几千块钱或者获得更大的发展平台都是其次,她就是来追萧樾的,一直知道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孩,那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既然来到这里,就绝对不会后悔。

    她很确定她追逐的,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

    只是昨晚的剧情发展确实太迅疾、太出人意料……他们一下子就变成了那种关系,阮芋虽然还很懵很尴尬,但是不可否认心里有点愉快,还有点事半功倍的舒坦,凭萧樾今天早上的表现,至少能看出他是反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今晚他会向她发出恋爱邀请吗?

    阮芋觉得可能性很大。

    她忍不住紧紧掐住自己的手指,指甲陷入娇嫩的肌肤,告诫自己到时候一定要稳住心态,就算尴尬害羞得想要跳楼也得忍住了,先答应他再说。

    也不能像今早一样发神经把人赶走。

    阮芋深知自己的脾气就像粗制滥造的炸药包一样不可控,所以在这时反复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五年多前,就是她先放手的。

    一个又一个约定,也是她频频失约,远走他乡,狠心地对他不闻不问。

    所以这一次,她会牢牢抓住,绝不轻易放手。

    “小阮在练功呢?笔壳都要被你捏断了。”

    mentor走过来,在她桌角放下一小盒月饼,“早上从家里带过来的,忘了分给你们了。”

    阮芋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可怜的中性笔,屏气凝神的模样真挺像练功的。

    互联网公司的下班时间其实就是个摆设,这会儿办公室只走了一小批人,剩下那些活儿没忙完的,一边吃月饼一边闲聊一边敲键盘,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撤退。

    阮芋听到mentor在说她中秋假期去北城周边游玩的经历,和她老公过二人世界,年年如此,同事们都在调侃她结婚多年还像新婚一样蜜里调油。

    阮芋不由得在心里计算,她和萧樾一起过过高一、高二,还有今天,一共三次中秋。

    高一那年是他的生日,他们那会儿才刚认识。高二的时候就亲密多了,学校天文社在中秋假期之前组织了一场夜观天象的活动,萧樾弄到两张票,带着阮芋一起登上学生活动中心楼顶的校天文台,用精密的天文望远镜近距离观测到了正月十四当天的月亮。

    然后就横跨了五年,直到今天……

    不对。

    还有一年。

    阮芋捡起桌上的手机,眸光怅然,不由自主地点开某个导入了过去的聊天记录、却几乎不敢再点开的聊天框。

    ……

    孟新益:【阮芋学妹,中秋快乐。给你看我在学思楼上拍的月亮】

    孟新益:【[图片]】

    阮芋:【学长中秋节还待在学校啊?我和我爸去我妈的茶店里和一群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一起过节,好无聊啊,现在终于回家了】

    大一九月底,那时阮芋和孟新益的关系还很和谐,聊天有来有回的。

    因为每到中秋节阮芋就会想起某个遥远不可及的人,所以她的情绪比较低落,回家之后一个人窝在卧室里头消磨时间,和孟新益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比较消沉。

    孟新益似乎察觉出她情绪不高,于是又说起自己刚才在同学聚会上听到的几件趣事。

    阮芋依然兴致缺缺:【同学聚会真好玩,羡慕了】

    孟新益:【一般般吧,我也挺羡慕你能和家里人一起过节,我家实在太远了,回不去】

    阮芋记得他是港城人,港城离北城确实非常远,于是劝慰道:【和同学一起玩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团圆嘛,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多开心,等国庆或者过年的时候假期长一点就能回家团圆啦~】

    孟新益:【谢谢。】

    孟新益:【你能不能拍一张你那里的月亮给我看看】

    阮芋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她跑到飘窗那儿,找到晴朗夜幕中一轮明月,拍了张清晰的照片发给孟新益。

    孟新益收到之后,又发了一长串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文字过来:

    【谢谢,我现在还在外面走,刚好走到湖边,看到月亮投映在湖水里,我前面刚好有一棵树,我一晃眼还以为是香樟,但是香樟在北城不宜种植,这其实是一棵国槐,很高很大,我就站在这里看月亮,很感谢你分享的安城的月亮,应该和照在我身上的是一样的月光】

    阮芋:【啊……应该是吧】

    孟新益:【现在我觉得很圆满了】

    阮芋:【噢噢】

    看到这里,阮芋用力摁灭手机,低头抹了下眼睛,拎起桌上的手提包,匆匆促促和同事们告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相隔几万里,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她一起抬头望见同一个月亮,这就叫圆满吗?

    阮芋今晚本来想在公司吃完晚饭再回家,现在却临时改了主意。

    她要早点回家再洗一次澡,把头发一根一根捋顺了,用热水从头到脚把自己冲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然后毫不犹豫地答应萧樾的任何请求。

    哦,只包括要和她在一起的那种。

    其他免谈-

    A大信院某机器学习实验室。

    六点刚过,萧樾就准备出发了。

    他们这批博一学生中间,属他最得导师器重。萧樾的导师是业内知名大拿,手头上课题多项目多,但是时间少,他的研究生们像头戴光环在海里负重游泳,很苦很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所以大拿导师只收学习效率高且生活能够自理的研究生,萧樾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头脑清醒,很有想法,随便丢给他一个课题,完成度和速度都很高,所以这才不到10月,萧樾博士生涯的第一个月还没过完,别人还在上大课搞分流,他已经开始出项目成果了。

    今天这份报告出完就能喘息一段时间,全项目组卯足了力,总算在傍晚时分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还有些收尾工作没完成,谁跑的慢谁做。平常最爱泡在实验室的萧樾今天风一般收拾好背包,师姐泡一杯咖啡的功夫,他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师弟今天气色不错呀。”师姐边吹热气边说,“从早上忙到现在,看起来还这么精神。”

    萧樾:“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的缘故。”

    师姐笑:“别以为我没喝过酒,谁喝多了第二天脸不是煞白的。”

    萧樾:“可能我体质特殊。”

    师姐:“行吧。”

    说着让开了通往实验室门口的路,心说萧师弟今天心情看起来是真的很不错,以前她要找他闲聊,他至多回答三个字,眼皮抬起来一下都算他输。

    六点一刻,萧樾在学校北门打到车。

    轿车驶上高架桥,鳞次栉比的建筑如流沙般飞速后退,远处高楼的霓虹宛如浮在半空中的星子,车载音响播放着音乐电台节目,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详的情歌流淌过耳边,司机时不时跟着哼几句,萧樾听了上句也能想起下句——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goodbye,

    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路灯昏黄的灯光坠落在萧樾手背、肩膀,这一句歌词仿佛唱到了他的胸腔里,和心脏引起强烈共鸣——

    “爱太深会让人疯狂的勇敢。”

    他已经做好决定,一个有点疯狂、非常勇敢的决定。

    只怕说出来会吓到她。

    萧樾闭上眼睛,耳边深情的男声、车底发动机的震颤,甚至是空气缓慢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地印在他耳膜上,促使他血液流速加快,一泵一泵传导到四肢五骸,每个细胞都体会到了这一生前所未有的紧张。

    道路非常畅通,半途下车买了点东西,还是在七点前就到达阮芋家楼下。

    略显陈旧的小区,鹧鸪低飞停在电线杆上,麻雀围着垃圾桶啄食地板,饭后消食的大爷大妈坐在楼道口摇着蒲扇闲聊,充满烟火气的嘈杂尘世,萧樾身处其中,站在楼道对面一棵侧柏树下,时而背过身去,适合漫无目的地闲踱几步,夜色模糊了他的面目,英挺清绝的身姿却可见一斑,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汇聚他身上。

    阮芋在楼上房间啃了几块面包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七点钟,七点十分,七点二十分……

    没有任何消息,他不会不来了吧?

    时针跳到七和八正中间,房门倏然被敲响。

    有必要这么准时吗!

    阮芋深吸一口气,先跑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的伪素颜妆完美无瑕,长发柔顺披肩,衣着素净不显浮夸,终于做好心里建设,穿着拖鞋快步跑到玄关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是一捧温暖娇嫩的香槟玫瑰。

    阮芋的心理建设一下就塌光了,脸庞迅速涨得通红,真没想到萧樾这样的人会买花送给她。

    阮芋有些无措地伸手接,萧樾却没递给她。

    “这花有点重,我拿进去放桌上吧。”

    他音色又低又轻,听起来似乎比十六七岁的时候还要清冽干净,“觉得和你房间颜色很搭,就买了。”

    阮芋慌里慌张地退开几步,让他换鞋进入玄关,弯腰把那捧绚烂的玫瑰轻放在茶几上。

    直到这时萧樾才看见自己穿的是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直到这时阮芋才看见他上身竟然只穿一件白色T恤,夜里的北城只有十几度,他难道一点都不冷吗?

    “你……”

    “我……”

    两相无言,阮芋紧张地指了指沙发:“要不坐下……”

    “好。”

    “算了。”阮芋突然反口,“算了算了。”

    “也行。”萧樾垂眼,“站着说就行。”

    视线一触到沙发,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涌出了一串少儿不宜的画面。

    现在的气氛已经够尴尬了,要是坐在那张沙发上聊,阮芋感觉自己可能真的会当场爆炸,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发疯把萧樾赶出去逃避这一切。

    站着聊最好了。她用力点头,将话语权让渡出去:“你先说。”

    “嗯。”

    客厅暖光温和地打在男人发间,映出一层浅浅的金箔。萧樾尽力敛去清冷的气质,整个人几乎没有展露任何侵略性,轮廓锋利的漆黑眼睛坦诚又直率地看着阮芋,那一瞬间,阮芋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回十五岁那年,站在眼前的是十六岁的少年,目光总是那样张扬,热烈得像永不熄灭的太阳。

    和那时相比,现在站在眼前的萧樾,已经可以冲破当年捆束他的所有枷锁。

    所以眼神显得更加无所畏惧。

    萧樾清了清嗓,直视阮芋的眼睛,一字一字低沉清晰地对她说:

    “你说你不是个传统的女生,但我是传统的男生。我个人认为,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和你是一定要结婚的。”

    ……

    结……什么……

    什么……婚……

    结婚……

    阮芋听完,像一个代码错乱的机器人,非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萧樾将她僵硬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早知道,肯定会吓到她的。

    “哦,结、结婚啊。”

    阮芋点头,频率非常快地点头,“好,结婚吧,结!”

    萧樾:……

    等一下……

    阮芋一只手紧紧捏着衣角,布料的纹理几乎能印刻在她指尖。

    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眼睛,那双潋滟含光的杏眸异常认真地看着他:

    “你户口本在哪?”

    萧樾狠狠怔了下。其实他的意思并不是现在结婚,当然越快越好,他想着要不辩驳一下,可是既然阮芋这么问了,他心底自私作祟,还是先老实回答吧。

    “我户口大一就迁到学校了。”

    阮芋又点头。

    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冲动过,但是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非常好,她之前总觉得自己生日是不是搞错了,推迟了几个月,性格明明更像变化莫测的双子座,这会儿她又坚信自己是狮子座了,除了和萧樾一起坐在那张沙发上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就结婚吧,越快越好。

    她的雨燕一度在她心上筑巢,却又一度飞走,漆黑的羽翼融进夜色,再也寻找不见,她绝对不想再体会那种失去的滋味。

    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照亮她的只有眼前这一片月光。

    “我来北城租房工作,要办的手续很复杂,所以户口本就在我手上。”

    阮芋的声音总是清脆甜软,语气却万分镇定,

    “户口在学校的话,应该只要让学生处打印一张单子出来就行了?”

    萧樾:“嗯。”

    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还是要问清楚:“你确定吗?真的愿意现在就和我结婚吗?虽然我非常高兴你能这样说,但是这不是一件小事。不瞒你说,其实我更希望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我扯证,现在,马上,越快越好,我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我现在整个人已经飞起来了,但是我还是得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阮芋大脑的CPU飞速地燃烧,像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关乎她整个人生的判决:“我确定,而且我并没有稀里糊涂的……我在思考,我们w省人在这里结婚需要回老家开单身证明,找事务所的话最快一个小时就能弄好,麻烦的是需要本人回去弄,我早上飞回去下午再飞回来,一天应该够。”

    萧樾:“我和你一起去。”

    阮芋:“你有出入证吗?”

    “有……没有,抱歉。”

    他读高中的时候因为想去她老家找她办过,但是早已经过期了。

    阮芋:“我明天出发,那就后天,去民政局。”

    萧樾:“没问题。”

    两个人的语速都非常快,像两个没有感情的对话机器,生怕慢了一秒钟对方就会反悔一样。

    萧樾整个人已经在云上,不对,在外太空飘了。

    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一个和他睡了一觉之后就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说话的女孩,竟然愿意和他结婚,就此绑定一生吗。

    “后天早上我来接你。”

    萧樾看着她的眼睛,墨黑的眼神几乎能从她瞳孔探入心底,而他眼中漆黑的夜里扬起一片突如其来的山火,烧得他的世界遍布红光,从此再也没有黑暗。

    阮芋点头,两手重重捧起自己滚烫的脸颊,语气谨慎中又带着点慌:

    “好的……那个,你可以回去了。”

    不要再站在这里,他们今天的话题已经彻底聊完,尘埃落定,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说的话了,也没有任何可以撤回的理由。

    萧樾看出她不想让他再待在这儿了,于是听话点头:“好的,那我走了。”

    他退到门口,这一场世纪磋商就此飞速结束。

    男人高大英挺的背影微微僵直,蓦地听到阮芋喊他,以为要产生什么变数,转身的动作略有些滞涩。

    女孩红着一张脸跑过来,朝他举起手机:

    “那个……加一下微信。”

    萧樾想说,他的电话号码从来没有变过,微信也一直是从前那个。但是这一刻他觉得不能让她来输入搜索,于是利落地拿起手机,加上阮芋现在用的微信。

    在这个仓促而热烈的夜晚。

    就此正式地、隆重地恢复联系。

    第66章 领证

    昨天晚上特意发消息告诉他, 今天不要他送,没想到阮芋大清早轻装简行出门,走到楼下,一抬眼就望见了等在前方侧柏树下的男人。

    从阮芋家去机场有直达的轨交。A大离这里太远, 来来回回的, 阮芋觉得很耽误他时间。

    萧樾却管不了那么多。

    他昨晚几乎没舍得合眼, 直到现在,脚跟依然很飘,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深深浅浅, 飘忽不定。

    打车送阮芋去机场, 然后再打车回学校,北城网约车业务发达, 等车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萧樾以前并不觉得打车不方便, 直到今天。

    差不多该买辆车了。他心想。

    A大博士宿舍是二人间,萧樾舍友和他同院不同导师,两个人都经常外出,尤其是萧樾, 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所以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白天他俩并不常碰面。

    陈鸣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 稀罕地看见萧樾坐在书桌前无所事事, 双手交挎胸前,似是有心事。

    屋子里寂静, 陈鸣没找萧樾搭话, 没想到向来冷淡话少的萧樾竟然主动找他说话, 问他今晚有没有时间,他要请他吃饭。

    陈鸣:“有啥事吗?昨晚看你就不太对劲。”

    一从外面回来就站在阳台上吹风,吹到深更半夜进来睡觉,也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早上起来一睁眼人就没了。

    萧樾言简意赅:“我应该要搬出去住了。”

    “噢噢。”

    陈鸣对此并不奇怪,萧樾一直住宿舍他才奇怪。萧家是北城首屈一指的豪门世家,尽管萧樾平常很低调,从不提家世,但是几乎全校同学都知道他家里有钱,非常有钱,加上萧樾他自己会赚钱,投资的创业公司每年能拿到数不清几位数的分红,这样的豪门少爷,陈鸣真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热衷于住宿舍,难不成是为了体验人间疾苦?

    萧樾转过来把手机递给陈鸣,页面是点评网站,问他想吃哪家店,随便挑。

    陈鸣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周,看见萧樾这会儿眉梢微微扬着,唇角挂着一抹向上的弧度,不是转瞬即逝的表情,而是一直把这份笑意刻在脸上,说话的时候带着笑,站起来丢垃圾的时候带着笑,就连沉默的时候也带着笑,陈鸣仿佛活见鬼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我操……萧博这是有情况啊?”

    萧樾:“很明显吗?”

    这他妈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他这一句“很明显吗”相当于侧面承认了有情况,陈鸣任由下巴自由落体了一会儿,一边震惊不止,一边忍不住为校内校外那些仰慕萧博求而不得的姐姐妹妹们掬一把辛酸泪。

    思及此,陈鸣又觉得剧情发展有些超出他认知,昨天还不近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冰山校草,无论校花系花从他眼前经过他连睫毛都不会动一下,怎么今天就突然有情况,甚至于要搬出宿舍,和对象同居了?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萧樾在舍友一脸惊悚的目光中忍不住又抿嘴笑了下,颇有些春风化雨,铁树开花的味道,“总之,是我美梦成真。有机会带她来学校和你们一起吃饭。”

    还美梦成真……陈鸣真心听傻了,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好奇得百爪挠心,可是之后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萧樾始终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德性,但笑不语,好像令他美梦成真的姑娘是一座世所罕见的宝藏,他虽然有幸占领了这座宝藏,但依旧惴惴不安,不敢对人高声妄语。

    至于搬出宿舍去外面租房子住,萧樾已经做好决定,今天上午就向学校提交了申请。最美好的情况是阮芋愿意和他一起住,这个同居行为对于刚在一起的情侣来说确实来得太迅猛,但如果他们明天顺利扯了证,那么住在一起就显得很自然,天经地义。

    而且他们分别了太久,现在相处起来总有一些怪怪的,很陌生,这种疏离的感觉必须尽早消除,如果阮芋不愿意和他一起住,那萧樾也会搬到她现在住的小区,离她越近越好。

    这一切计划仿佛不需要思考,便从他脑海油然而生。

    萧樾办事效率极高,一做好决定便联系了几个中介,按照他给出的要求寻找房源。

    陈鸣上床午休了,萧樾仍坐在书桌前。

    宿舍窗帘阖上,笔记本荧光映照在男人轮廓英挺利落的脸上,他双手落在键盘,郑重地敲打出一行行字,那双总是淡定自若的黑眸在这一刻略显焦虑和茫然。

    他在做简历。

    一份详之又详,完整囊括他个人信息、家世背景、名下资产,以及学术成就的重要简历。这最后一项学术成就,萧樾删删改改,不确定要不要写上去,生怕收到简历那人会觉得他在卖弄学识。

    最后还是决定加上去。

    那个人是业内大名鼎鼎的教授,应该会更青睐学业有成的小辈吧。

    这个即将收到萧樾“简历”的男人,就是阮芋的父亲阮济明。

    萧樾知道,阮芋决定和他扯证,多少有冲动的成分影响。如此仓促的决定,她一定不敢告诉父亲母亲,尽管他们同意她来北城工作,应该已经做好了他们俩会在一起的准备。

    萧樾内心极其纠结,既希望能快点和阮芋缔结法律关系,又在良好家教和分寸感的影响下,有些过不了欺瞒她父母那关。

    于是坐在宿舍呆怔许久,极为慎重地写下了这份简历。又在自私心的牵绊下,不甘心明天情况有变,最终留下模棱两可的字句,没有明说“结婚”,只在简历的最后将自己的真心表明——

    【……希望您能够放心地把阮芋交给我。我会把她当做比我生命更宝贵的东西来珍惜,绝不会让您失望。】

    网上能查到阮教授的私人邮箱,萧樾将“简历”反复修改近百遍,终于在今日的太阳将落之时,按下了邮件发送按钮。

    傍晚,陈鸣叫上了隔壁宿舍几个关系好的博士,在人均近千元的餐馆狠狠宰了萧樾一顿。

    阮芋这会儿应该在回程的飞机上。吃饭间隙,萧樾单手抓着手机,将她登机前发来的那句【万事俱备~我回来啦~】浏览了一遍又一遍。

    同学们看萧樾一直低头盯着手机,纷纷调侃他是不是落枕了,要不干脆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个洞跳进去得了。

    萧樾扬唇,笑得坦坦荡荡:“我倒是想。”

    兄弟们登时炸了,搁从前谁敢相信萧博有这么骚的一面,大家咋咋呼呼便要给萧樾灌酒,萧樾意思意思干了几杯,合起来一瓶绿棒子不到吧,之后说什么也不喝了,被兄弟骂死也不能误了明天的事儿。

    萧樾晚上还要去机场接阮芋,不到九点酒局便散了。

    车在高架桥上奔驰,口袋里的手机轻震了一下,萧樾立即拿起来查看。

    阮济明:【你小子看着办吧。】

    尽管带着威胁。

    但到底是同意了吧。

    萧樾忍不住打开车窗,额发被灌进车厢的冷风带起,锐利的眉眼展露,映衬微微发红的耳廓。

    车窗逐渐开至最大。

    身体里那点热意,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翌日早晨。

    朝阳明晃晃地透进窗洞,阮芋风一般跑下楼梯,尽管只是短暂地穿过阳光,外衣依然被晒得暖融熨帖,不间断地向她的身体渡来热意。

    狭窄的楼道口前面竟然停了辆造型流畅的纯黑轿车。

    男人白衣黑裤,头发似是特意打理过,比昨日稍短了些,额前碎发利落地拢到额上,露出深刻锋利的眉宇,一双黑眸深暗又瞩目,笔直挺括的衬衣西裤勾勒宽肩窄腰轮廓劲瘦,整个人站在晨光中仿佛熠熠生辉,英俊得夺人心魄。

    阮芋不自觉垂下了眼,心跳怦然。

    两人见了面依旧有些相顾无言。阮芋坐进副驾驶,拉下镜子抿了抿朱红色的唇,问萧樾哪来的车。

    萧樾:“问学长借的。”

    阮芋眨眼:“你会开吗?”

    问出口了她才意识到这是个有点蠢的问题。

    萧樾忽然朝她俯身,左手勾住副驾驶安全带,动作温和地扣紧。

    那一瞬两人面庞贴近,萧樾视线滑过她挺翘的鼻尖,几乎能闻到阮芋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道,心念微微一颤。

    “上都上来了。”

    萧樾坐正,似笑非笑道,

    “现在才问,已经太迟了。”

    想下车太迟了。

    想悔婚,更不可能。

    轿车平稳地驶出小区,男人低磁的嗓音回荡在耳边,阮芋装模作样望着窗外,唇边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总觉得很多年前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Bking萧大爷,好像在如今的萧樾身体里慢慢复苏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来到萧樾户籍所在地的民政局。

    气氛不由得又有些公事公办。

    普普通通的工作日,办事大厅里的人不多,萧樾和阮芋坐在柜台前,填资料,交材料,签名按印,阮芋的资料还需要两地核查,所以多耗费了一点时间。

    但还是比想象中快太多了。

    为了提高国民结婚率,婚姻登记流程简化得像一阵风。

    这阵风席卷而过,阮芋呆呆坐在原地,全身血液流速加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要结婚啦,从这一刻开始,她将永远告别单身生涯,成为身旁这个男人最紧密的爱人和伙伴。

    人类社会进步的表现就是从亲缘社会迈向契约社会,所以法律规定,夫妻关系高于一切亲缘关系。

    从法律层面来说,阮芋身旁这个男人,已经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办事大厅门窗紧闭,阮芋却感觉有细微的风从指尖掠过,那阵风的劲道虽然微末,但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阮芋推向一个崭新的人生进程。

    她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但并不后悔。

    再给她一万次机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工作人员引导新婚夫妻去摄影棚拍结婚登记照片。

    摄影师看到身前二人坐下,不禁惊讶于他们宛如明星艺人般的超高颜值。

    很快他就发现这两人可能是来搞笑的。

    “你们俩认识吗?”

    摄影师忍俊不禁,“男生往老婆那边挪一点……对了,女生的头微微倾向老公……再倾一点,好的,可以笑了。”

    现在的结婚登记摄影都包含p图服务,阮芋知道自己拍出来脸一定爆红,于是匆匆忙忙甩下萧樾,守在后期身边指导他p了半天,直到她满意为止。

    再次推开民政局大门,两人手里已经多了两本鲜艳夺目的小红本。

    室外太阳有点烈,阮芋手搭凉棚,耳边还回响着摄影师让她“微微倾向老公”这句暧昧的话。

    “走了啦。”

    她害羞的时候习惯缩着脖颈,拿胳膊拐了下萧樾,率先抬步往停车场走去。

    萧樾则微微敛着眸,颊边被阳光晒出淡淡的血色。他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拍下了女孩长发被风吹起,白衣黑裤勾勒苗条姣好的身材,在秋日的阳光下轻快行走的背影。

    今天是工作日,阮芋一领完证就要去上班。

    萧樾开车送她去公司,路上又是令人心慌意乱的沉寂。

    萧樾单手抹了抹下颌,轿车刹停在红绿灯前。男人漆黑的视线投向阮芋,似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低声问她:

    “你要不要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和我一起住?”

    屏息等待女孩答复或是拒绝,原以为她要纠结一阵,没想到答复得很快:

    “好啊。”

    萧樾略有些惊愕。

    阮芋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不是啥都不懂的未成年少女。既然领了证,成为夫妻,肯定就要住在一起了,她对此有思想准备。

    阔别五年半之久,她和萧樾相处起来太生疏了。偌大的北城,居住地相隔十几公里和异地有什么区别,她也觉得两个人应该搬到一块住,好好磨合,彻底消除这些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壁垒。

    就是有一点……

    她暂时还不太能接受两个人同起同眠,住在同一间卧室,睡在同一张床上。

    要知道。

    除却大前天晚上醉后失智的缠绵,读高中那会儿,他们分开之前,她连萧樾的手都没有正经牵过,更别提其他亲密的行为了。

    阮芋大大咧咧的性格只针对感情之外,在男女关系上,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菜得不能再菜的小传统了。

    所以当萧樾告诉她他已经托中介在她公司和他学校的连线上找房子的时候,阮芋委婉曲折地问道:

    “你打算租多大的房子呀?一共有几间卧室呀?”

    萧樾闻言,默默垂眸睨了她一眼,深邃黑眸闪过一丝笑意,凭他智商,怎么听不出阮芋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三室一厅吧,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你睡主卧,我暂时睡次卧。”

    “噢。”

    除了钱包可能受不了,阮芋觉得很合适。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暂时睡次卧”。

    她抿了抿唇,耳后碎发滑落下来,轻柔甜软道:

    “挺好哒。”

    这样的声线,对萧樾而言,显然已经属于撒娇范畴了。

    他呼吸不由得加重,习惯性抬手摸了摸耳廓。

    阮芋心细如发地发现他动作,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她便鼓起勇气凑近一些:

    “你耳朵怎么了吗……”

    “没事。”

    萧樾的声音莫名冷了几分,阮芋听得一怔,咀嚼片刻才察觉到他可能是有点慌。

    萧樾:“我开车,你坐稳,别乱动弹。”

    阮芋嗤之以鼻:“好心当成驴肝肺。结婚第一天就不让我说话,以后还了得!”

    萧樾被她逗乐了。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聊到阮芋公司门口,眼瞅着早上的工时已经过了大半,阮芋心急火燎地推开车门下车,谁曾想一时情急安全带忘了解,结实的带子将她一下扣回座位,身旁男人憋着笑,再度欺身过来,故意慢腾腾地替她解开了安全带锁扣。

    阮芋闻到清冽沉静的琥珀味道,声调不禁放软:

    “好了啦。”

    男人直起腰,忽然抬起右手,干燥宽大的手掌落到她发间,极为温柔留恋地抚摸了几下。

    阮芋蓦地又不急着走了。

    就见他右手垂落下来,变戏法似的从车手枕上变出一个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黑丝绒首饰盒。

    “结婚礼物。”

    萧樾低声说道。

    本来想挑戒指,但是戒指含义重大,仓促之下不好确定款式。于是他就买了很早以前在朋友圈代购那儿看中的一款项链,铂金链条系一朵钻石玫瑰,光芒闪耀栩栩如生,当时就觉得很衬她,可惜此生也许不再有机会买来呈到她面前。

    幸而命运垂怜。

    萧樾不禁掩了掩长睫,听见阮芋欢喜地应了声“谢谢”,他忽然撩起眼皮,薄唇轻启低声道:

    “是我要谢谢你。”

    阮芋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

    男人冲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漆沉的视线深深凝望向她:

    “希望你能知道。”

    “我这一生,都在等待着今天的到来。”

    第67章 同居

    车厢安静狭窄, 温度略微攀升,萧樾帮阮芋戴上项链,干燥的指腹和深暗的目光不无留恋地在那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逗留须臾。

    阮芋两指拢着那朵坚硬的玫瑰,朝萧樾说了声再见, 终于推开车门下了车。

    室外清风拂面, 她低头走向不远处的写字楼, 颈后似乎还残留着男人微凉指尖轻轻划过的触感。

    今天之前,她曾悲观地想过,萧樾之所以向她提出结婚请求,也许仅仅出自一夜放纵之后的负罪感和责任心。

    直到一分钟前, 听见他压抑又深情的自白, 阮芋终于可以确定——

    萧樾应该还是,很喜欢我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的感情好像没有一秒钟的淡化消弥。

    还是这么喜欢我。

    实在是。

    太好了呢-

    周末,从早晨九点开始, 萧樾和阮芋奔走在实地看房的路上,连着看了三套,缺点都挺突出的,直到第四套, 楼层优秀,采光通透,装修也清雅简约, 各方面他们都很满意。

    带看房的租房中介领着萧樾参观房间各处, 细数这套房的优点,有多抢手云云。

    阮芋跟在萧樾身后, 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上。

    那动作, 配上傲慢冷硬的气质, 活像个视察车间的工厂领导。

    阮芋一边想笑,一边又有点不自在。

    姓萧的看房倒是认真,检查窗户采光,研究管道构造,测试家具耐用度,时不时也转过头询问她的意见,但是那双手自始至终背在身后,都没想过过来牵一下她,或者揽揽她的肩膀之类的。

    说出来谁敢信,领证好几天了,他们连手都没有正式地牵过一次。

    也难怪中介大哥刚见面的时候心直口快问他俩:“您二位是合租吧?”

    萧樾当时皱了皱眉,回答说他们已经结婚了。

    这会儿看完了第四套房,两人都很满意,接下来还有一套,他们意思意思看了一下,金乌西坠之时结束了今天的行程,就这么定了第四套,搬过来的第一天签租房合同。

    离开小区的路上,阮芋才想起来问萧樾那套房的月租,萧樾沉吟片刻,坦诚答:“一万九。”

    “一……万……九?”

    阮芋惊呆了,手忍不住探下去夹紧自己的包,樱唇嗫嚅道,“比我工资还高,我可能摊不起……”

    “你摊什么?”

    萧樾用指节敲了下她的脑袋,“阮芋同学,需要我提醒你吗?咱俩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没必要分那么清。”

    低沉含笑的话音落下,阮芋敛了敛眸,小幅度点头。

    夫妻一体这个观念令阮芋心生悸动,她眨了眨清亮的双眸,温声说:

    “那我们家里以后的日常开销,就由我来出吧。”

    我们家里。

    萧樾勾唇:“没问题。”

    来到小区门口,保安亭的人行过道有些窄,两个人并肩不方便通过。阮芋快一步走到萧樾身前,谁知迎面恰好驶来一辆小电驴,车速很快,眼看刹车不及就要擦碰到阮芋,萧樾眼疾手快地捉住她手腕,匆促往后一拽,将她带离通道口,躲过了危险的碰撞。

    阮芋暴脾气上来了,张口便冲骑小电驴的小哥骂道:“靠北,吓死我了,你会不会开车啊!出门之前不知道把你的宝贝眼睛带上吗!”

    小哥吓得魂不附体,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连连道歉。

    小哥走远后,阮芋缓了缓神,才发现自己这会儿正倚在萧樾怀里,手臂贴着他坚实宽阔的胸口,泼妇骂街的模样也被他尽收眼底。

    阮芋脸微红,见他一直垂眸盯着自己,忍不住梗着脖子凶巴巴道:

    “干嘛,现在后悔和我结婚已经太迟了!”

    “不后悔。”

    男人轻笑道,“是我上赶着。”

    说罢,那只此刻依然扣在阮芋腕间的大手忽然毫无征兆地向下滑了滑,触碰到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指尖探入她微微濡湿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下,而后继续下滑,修长的手指收拢,将那只柔夷完整地包裹进手中。

    阮芋一瞬就歇火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十六岁那年,仅仅是牵手这样青涩的举动,也让她心跳怦然,曾经躺在一中宿舍单人床上的许多个夜晚,她都热切地期待着有朝一日萧樾能像今天这样牵住她的手。

    尽管迟来了很久。

    但是那种向往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

    两人牵手的动作渐渐从大包小变成了十指相扣。

    阮芋时不时用余光偷觑萧樾的侧颜,看到他那张脸上的神情依然维持得云淡风轻,唯有唇角始终上挑着,浅浅的一抹弧度,许久都压不下来。

    明明走到路边就可以打车,他们却漫无目的地从小区门口一路走到了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终于舍得暂时放开交握的手,打车回各自的住所。

    下周周中便着手搬家。

    萧樾的东西很少,整个宿舍搬空,不过一箱衣服,一箱书和半箱生活用品。阮芋刚搬到北城住了二十来天,东西也不太多,收了五六个箱子,搬家公司的一辆小面包车完全够装。她坐在副驾驶,萧樾和她的行李一起待在车舱,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开到他们的新家芳华里花园18号楼下。

    萧樾白天要上课,阮芋也要上班,两个人又心照不宣地不想拖到周末再搬,于是只能在夜里行动,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快九点,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堆在客厅,这会儿也不好叫整理收纳师上门,两个人各自把床铺上,必要的生活用品整理出来,其他东西暂且就这么堆着。

    客厅一片狼藉,萧樾靠坐在沙发上,懒懒地架起一条腿,手臂松松垮垮地伸长,漫不经心搭到旁边的阮芋肩上。

    “动不了了。”

    他装模作样道,“手好酸,肩膀借我搭一会儿。”

    阮芋体力差,显然比他累多了。她没啥表情地瞋他一眼,摸出手机点外卖,问萧樾想吃什么。

    萧樾:“什么都行,我很好养。”

    阮芋记得他确实不挑食,有啥就吃啥,以前在一中食堂一起吃饭,阮芋不爱吃的洋葱也都是他挑出来自己吃掉。

    “好不好养要日久天长才能见真章。”

    阮芋嘟囔了一句,在外卖软件上凭自己喜好点了两份车仔面,下完单才递给萧樾看,还要假装民主地问一句,

    “可以吧?”

    萧樾仗着自己视力好,脖子都不动一下,淡淡地扫了一眼。

    “嚯。”

    他欠了吧唧地扯唇笑,“被包养的感觉真好。”

    阮芋:……

    人均三十块的外卖,他是没见过吗!在这里骚个什么劲!

    阮芋只觉得眼前这人和中秋节那天见到的一脸超然物外好像要成仙的淡漠男人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收回手机,侧过身,微微红着脸,右手握拳用力地捶了萧樾两下,声色又凶又嗲:

    “萧月亮,我劝你最好别惹我。”

    萧樾摸了摸被奶凶小猫捶过的手臂,想笑又不敢笑,怕再挨捶,锋利的眼尾微微垂下来,装怂道:

    “我哪敢。”

    两人就这么瘫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们的话题其实很贫乏,因为分别的那几年发生的事情,仿佛变成了不可触碰的伤疤,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不谈,只怕一不小心触及到了,就会破坏此刻温柔美满的气氛。

    其实阮芋很想听萧樾说一说他的那些年。从高二国赛勇夺全国第一,到大四直博成为众导师争抢的得意门生……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甚至于痛苦悲伤的回忆,她都想听他倾诉,替他分担,顺势她就能把当年那个惨烈的误会再解释地清楚一些。

    可她知道,凭萧樾的性格,宁愿把那些痛苦憋在心里带进棺材,也不会展露在她面前,以获得她的同情或是其他什么感触。

    外卖很快到了,两人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着。

    仅仅只是这样平淡安静的场景,萧樾就觉得曾经总是空荡荡的胸腔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片刻后,萧樾发现他这碗比阮芋那碗多了一两面还多了两个煎蛋,他心尖微微一跳,没想到她还记得以前他在一中食堂点面条的习惯。

    横亘在他们中间漫长的时光,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跨越吧。

    吃完饭,萧樾说他来收拾桌面。

    谁知道收拾到一半,这厮忽然被一通电话召唤到阳台,好半天没进来。

    想必又是实验室的事。萧樾这几天,每天起码在学校和阮芋家往返两次,帮她收拾东西帮她搬家,有时甚至还会打车过来送她上下班。那天聚会的时候曾听和他同校的同学说过,萧樾的博士研究方向难到有点变态,除了他自己的科研任务要搞,还得为他的大牛博导拉的其他项目做廉价劳动力,而他这些天奔波下来,肯定耽误了不少事儿。

    萧樾打完电话出来,看到阮芋已经把餐桌收拾好了,他抱歉地说系里有任务,阮芋点点头,让他忙他的去。

    萧樾拎着电脑包进了书房,阮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放着满客厅的箱子袋子不管,懒懒散散翘着腿在知乎上搜索:

    找了个博士生当老公是什么体验?

    底下最显眼的回答是:

    忙,很忙,非常忙,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

    这有点离谱了吧!

    继续往下刷,除了少数几条嫌读博的男生太直男不解风情的,大部分回答都在吐槽老公或男朋友太忙,忙到两个人生活步骤不协调,最后无奈分手的回答也不少。

    天呐。

    阮芋有点被吓到了。

    看了眼手机时间,萧樾已经关在书房里头一个多小时了。

    阮芋忽然从沙发上爬起来,从还未收整的箱子里翻出茶盘、茶具和茶叶,摆在茶几上,专注地泡了一壶用以静心凝神的老白茶。

    半晌,她托着茶盏和茶壶敲响书房门,没等里头的人回应,便兀自推开了门。

    “我在看,我怀疑你模型……”

    萧樾正在打电话,抬眸看见阮芋进来了,便将手机拿远些,

    “怎么了?”

    阮芋:“给你泡了壶老白茶……”

    话筒那头的同学似乎非常焦躁:

    “我模型有问题吗?我都train了几百遍了,怎么可能有问题……喂?萧博?”

    萧樾又将手机拿近些,语速飞快:

    “我现在有事。”

    正准备挂电话,就听到同学急不可耐道:

    “什么事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再不救救我我明天做报告真的要凉了……”

    萧樾瞥了眼前方的阮芋,唇角莫名扯着一丝笑,拿腔拿调地打断他:

    “急事。我老婆给我泡了壶茶。”

    同学:……

    阮芋:……

    阮芋忍不住瞪了萧樾一眼,耳后漫上热意,匆匆促促将茶盏和茶壶丢在书房桌上,转身便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同学在电话里一脸懵逼地问:

    “你刚刚说啥?什么老婆?”

    萧樾扯了扯上衣领口,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语气别提多欠揍,隐约还带了几分炫耀的成分:

    “老婆生气了,我得去哄一会儿。挂了昂。”

    第68章 老公

    通话就此挂断。

    萧樾拿走桌上的茶壶茶盏, 跟在阮芋身后走出了书房。

    “我都听见了。”

    阮芋弯腰作势收整客厅地上那些杂物,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道,“你污蔑我,我哪里生气了?你就和别人这么说。”

    萧樾将手里东西放下, 朝阮芋那边走, 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她:

    “我的错, 等会儿我就和他澄清一下,我老婆脾气好得很,从不生气。”

    阮芋像被戳到肺管子,既烦他又想笑。

    她手上动作不停, 一个眼神也不给萧樾, 自顾自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同学……都知道你结婚了吗?”

    萧樾:“不知道。”

    有几个关系好的知道他有对象了, 但是领证结婚这茬事,暂时没和任何人提过。

    阮芋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 萧樾欠劲儿犯了,忍不住抬手掐了下她柔软的脸颊,触感像棉花糖,令人爱不释手。

    小火药桶竟然没反应, 半晌后才揉了揉被掐过的那半边脸,讷讷地说:

    “我也没和帆帆她们说过,怎么办啊……”

    萧樾无所谓道:“那就说。”

    阮芋仍出着神。她还记得中秋节聚会那天夜里, 许帆先是不同意萧樾送她回家, 后又打电话来确认萧樾送她到家后走了没有。阮芋接那通电话的时候萧樾确实走了,谁知道她那时酒醉上头, 一挂闺蜜电话就把男人招了回来, 然后……

    许帆性格强势, 在阮芋眼里既是闺蜜又像家长,阮芋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她的心态就和不敢告诉爸妈一样。可是她俩现在都在北城,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阮芋寻思着还是得尽早告诉许帆和乔羽真,挨骂就挨骂吧,好歹以后有地方可以倾诉她的婚姻生活了。

    男人和姐妹终究还是不同的。萧樾这张脸虽然耐看,但实在没什么亲和力,时不时还要拽你一下,阮芋这些天没地方吐槽他,憋的也挺难受。

    “这周末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

    萧樾提议,“叫上劳动和国庆。”

    大家多少年交情了,当面锣对面鼓地坦个白,顶多挨一顿起哄外加不痛不痒的蹂|躏,几杯白酒下肚,哪个不会祝福他俩。

    阮芋觉得合适,许帆最近刚好不是太忙,周末肯定能约出来。

    今晚是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两间卧室都还空荡荡的,外面各处乱得没眼看,这会儿已经深夜十一点了,萧樾和阮芋也没在客厅待太久,约好明晚回来一起收拾屋子,就准备各忙各的去了。

    房子里有两间浴室,一间在次卧对面,一间在主卧里头。阮芋要是进了主卧,肯定洗了澡就睡觉,不会再出来了。

    萧樾似乎也没什么想和她说的,兀自喝了杯茶,又把茶壶搬进书房,看起来今晚还要在书房熬一会儿,几个找他帮忙的同学也还在网线那头嗷嗷待哺。

    这样的生活模式比合租还像合租。

    阮芋抱着胳膊倚在卧室门框处,不知在想什么。萧樾路过她身边,摸了摸她长发:“不睡觉吗?”

    阮芋:“你几点睡呢?”

    萧樾含糊答:“快了。”

    阮芋:“你不能老是熬夜。还有,课表记得发我一份。”

    她语气正儿八经的,含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萧樾不禁回想自己有多少年没被人管着了。他像一只野生的雁,成年之后整日漫无目的地地在天上盘旋,好像只记得如何飞行,已经忘记了落地的滋味。

    直到前些天,仿佛耗尽了此生所有运气,他闯进一片无边无际的春天,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呐喊: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迁徙了。

    见萧樾莫名愣了一会儿,阮芋催他:

    “听见了吗?萧博?课表发我。”

    萧博又是个什么称呼?

    萧樾眨了眨眼,沉黑的眸光顺着薄薄的眼皮落下来,静看着她,瞧着似乎心情极好,冷不丁调笑了句:

    “叫声老公就给你。”

    阮芋:……

    耍无赖是吧。

    根据以往的斗争经验,阮芋只要勇往直前,只有萧樾被她逼到墙角举白旗投降的份儿。

    阮芋做了挺久的心理准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那两个字:

    “老公。”

    ……

    身前的男人没啥反应,仿佛正中他下怀似的,表情还挺满足。

    阮芋咬了咬后槽牙,记起当年运动会上读萧樾加油稿那股气劲儿,于是掐起嗓子,嗲不死人不偿命似的补上了一句:

    “老公~你是想听我这样叫你嘛~老公老公老公~”

    开了眼了。

    阮芋第一次见萧樾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能涨得这么红。

    他果然又被她逼到了身后的墙面上,脊背贴着硬邦邦的墙体,已经退无可退。

    阮芋微微眯着眼,像一只得逞的猫咪: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菜。”

    菜?

    萧樾背抵着墙,忽地轻笑了声。

    曾经总是被她逼到无可奈何,还不是因为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所以刻意避让,刻意掩盖某些想法,才显得好像拿她没有办法。

    包括刚才退后那几步,也是习惯性所为。

    差点忘了他们现在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伴侣了。

    “我怎么觉着,你想要的,不仅仅是课表?”

    萧樾忽然伸手揽住阮芋的腰,轻而易举将她带进怀里,腰贴着腰,胸贴着胸,严丝合缝,

    “很多年前就想告诉你。说话别那么嗲。”

    阮芋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越动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脸上滚烫,渐渐不敢乱动,柔软的身体安静伏在他胸前,一只手仍有些紧张地抵着他宽阔的肩膀,瓮声瓮气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人眸色深暗:“说喜欢你。”

    阮芋心尖狠狠一跳,以为他在倾诉年少时未说出口的告白。她身体像过电似的微微战栗,忍不住伸出双臂害羞地搂住了萧樾的脖颈,有些不敢抬头,于是把脸埋进他颈窝,闻到一股混杂茶香的木质皂香,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灼烫的汗味,和强烈的荷尔蒙糅杂在一起,味道似乎更诱人了。

    男人身上t恤很软,肌肉却很硬。他个子太高,阮芋要微微踮脚才能把下巴整个塞进他颈窝里。她好喜欢那个地方,一边往里头钻一边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开口回应一下,于是舔了舔唇角,软声答:

    “我也……”

    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突然被提起来一截,两只脚只剩拖鞋的鞋尖能触碰到地板,几乎完全悬空。

    阮芋终于反应过来,萧樾刚才说的“喜欢”,并不是单纯的“喜欢”。

    他把她提起来一点之后,身体那些变化直白地嵌入她肌肤表层。阮芋明明还穿着全套的衣服,却好像突然未着寸缕。她慌慌张张地并着腿,隔着几层衣料不自觉地和他发生摩擦,她两只手依旧紧紧搂着萧樾的脖颈,绯红的面庞微微仰起,语气有些气结,依旧嗲得能拧出水:

    “这、这算哪门子喜欢……”

    萧樾一只手掐在她腰际,怕把她弄疼所以一直没敢太用力,阮芋原本被他提溜上去的身位又渐渐滑下来,同时也紧贴着那里蹭过去,她双脚落到地上,萧樾头皮跟着麻了下,轻喘了声才分出心神回答她,低低的嗓音贴着耳廓钻入:

    “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喜欢。”

    顿了顿,“所以让你别嗲。”

    阮芋难以置信,抱着萧樾脖颈的手不禁稍稍松开。从萧樾这个角度看,她微弯的雪白颈子整个变得通红,还有衣领下方浅浅一片细腻肌肤,没有一处不是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阮芋双手抵在他胸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推开一些,总算得以喘息。

    她眼角微微泛红,吐息滚烫,极为忸怩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高一运动会……你也这样吗……”

    萧樾想了想。

    太久远的回忆,他记得不是很清晰了。

    “可能没有。”

    回忆起来高一运动会上听她念他的加油稿,产生的过敏反应主要还是骨头软,而且,就算产生了那方面兴奋的反应,那时候他对她也并没有非分之想。

    “大概就在运动会之后。”

    萧樾手指摩挲着女孩白净的下巴,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只用幽深黑暗的目光传达。

    你一在我耳边发嗲。

    就会产生一些阴暗的、劣等的念头。

    只对你。

    阮芋显然接收到了。她拍掉萧樾捏在她脸上的手,脆声骂了句:

    “变态。”

    萧樾一脸随便,老子就是变态,刀枪不入的样子:

    “你还不去洗漱睡觉,是想和你老公玩点更变态的吗。”

    阮芋也就是嘴快,她知道萧樾不是变态,他一直都很尊重女性,更尊重她,比大部分男生正经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就在结婚之后才开点荤腔……只是阮芋脸皮薄,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萧樾今晚还有活儿没干,阮芋也累得快趴下了,只想早点洗漱睡觉。最后被萧樾调侃了句,阮芋顺势躲进了卧室里,谁曾想,没一会儿又跑了出来,趁萧樾还没开始加班,又拉着他说了几句话,仿佛不舍得“同居”生活开始的第一个夜晚过去得太草率。

    “那你是运动会之后开始喜欢我的吗?”

    萧樾揉了揉太阳穴:“不算喜欢吧,可能有点好感。”

    他很少回忆过去的事情,更何况是和她关系还很差的那段时间的事情,所以让他描述很多年前的感情状态,他联想起来蛮艰难的。但又因为那些回忆和她有关,费一番心思之后,总是能想起来。

    阮芋:“噢,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这个问题更难了,把他丢回七年前可能都搞不明白。

    萧樾:“不记得了。”

    阮芋:“哦……”

    她似是有点恹恹的:“你忙去吧,课表记得发我啊。”

    “等等。”

    萧樾忽然叫住正欲离开的女孩,然后牵起她的手,拇指轻轻按压她的虎口,

    “但我记得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是在高一那年的中秋节。”

    阮芋眼睛一亮:“那么早呀?在9班给你过生日那天?”

    “不是。后一天。”

    萧樾回忆着,锋利的五官趋于柔和,

    “你在我手上丢了个圆圆的医用棉花,然后对我说,生日快乐,送你一个月亮。”

    阮芋:“我还做过这种事呢!”

    相比于萧樾的记忆犹新,阮芋已经完全没印象了,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萧樾微微眯眼,威胁似的,语调变得冷酷:“某人忘了?”

    阮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想说记得吧,可万一他再拿一个什么细节盘问她,她一定立刻就会露馅。

    她不记得很正常。

    对她而言,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的一个举动,站在她面前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普普通通的男同学,她可以在任何时间对任何人做出那个举动。

    萧樾也知道,阮芋其实很晚很晚才喜欢上他。

    她从来就不缺爱,在这世上,有数不尽的人前仆后继来爱她,她从小出生在爱河,成长在爱河,常年浸泡在数不尽的爱意里,令她的心灵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从少年时期起,萧樾就从不掩饰对阮芋的渴望和占有欲。

    当年的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要拥有她。

    甚至把“阮芋”两个字,视作凌驾于一切原则之上的人生宗旨。

    今天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拥有了她。

    他的世界,也全都是爱了。

    第69章 接吻

    周三晚上的课上到八点半才结束, 副院长讲系统分析,不方便请假翘课。

    等萧樾放了学,打车到家,已经九点多, 小区里头遛弯的人都回家了, 到处静悄悄的, 国槐树影摇曳,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花味儿,清幽惬意,萧樾一边穿行在卷着桂香的清风中, 耳边莫名响起师兄对他的调侃, 说他这些天有点不思进取,倦怠学业云云。

    萧樾走进电梯, 扯了扯唇,心说倦怠就倦怠了, 搞科研不争朝夕,未来有的是时间补回来。

    昨天是搬进新家第一天,早上他走时家里东西还乱堆着,纸箱东一个西一个摆在客厅, 他和阮芋说好了等他今晚到家一起收拾。

    阮芋比他早几个小时回家,这会儿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研究新买的扫地机器人的使用说明书。

    听到门外密码锁发出解锁声音, 她刷地从地上站起来, 扯了扯衣摆,走到玄关去迎接。

    萧樾停在门口愣了会儿, 目光落到兴冲冲赶过来迎接他的女孩脸上, 粉面桃腮笑靥如花, 他轻轻皱了下眉,语气似是有点责怪:

    “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再收拾吗?”

    阮芋:“我叫了家政阿姨上门,大部分都是她弄的,我在旁边帮点小忙。”

    她让萧樾看看玄关的新地毯,进口羊皮的,一黑一白两只猫咪团成一团的图案像雕刻上去的,简约又生动。

    不等萧樾换完鞋,她又往屋里走,带着他的视线去看挂在墙面上的油画风格装饰画。

    整间屋子焕然一新,每一个角落的颜色都是温暖的,天花板吸顶灯投下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客厅很宽敞,茶几上摆放着全套精致素雅的汝窑茶具,软装饰虽然暂时不多,但是每一件都体现了女主人温柔爱俏的品味,奶油渐变色的沙发靠枕,灰粉色雪尼尔质地的厚实窗帘,香槟玫瑰与洋桔梗绽开在餐厅、茶几和电视柜上,花枝鲜活饱满,和眼前的女孩一样,生机勃勃,叫人难以置信这一切美好从今天开始都与他息息相关。

    萧樾穿上与阮芋同款式的情侣拖鞋,脱下双肩包轻放在沙发上,就这么站在玄关前边看着她兴致盎然地介绍这几张装饰画的由来。

    某一瞬间,高挑的男人忽然微微侧过身,抬手碰了碰眼睫毛。

    动作一晃而过,当阮芋转头过来问他这些画怎么样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淡然的神情,含笑回答:

    “很好看。”

    好敷衍的评价。

    阮芋追问:“有多好看?”

    萧樾扬了扬眉:“这间屋子里第二好看。”

    “那第一好看是什么?”

    阮芋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家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其实她并不了解萧樾的品味,

    “窗帘?抱枕?热带盆栽?还是鲜花呀?”

    萧樾慢悠悠地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过,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滋润了唇舌喉咙,才慢条斯理地公布答案:

    “是个傻子。”

    ……

    阮芋总算反应过来。

    “你才是傻子!”

    她三两步跑到萧樾身边,挥了挥拳头作势要打他,眼尾却勾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像山间一朵灿烂的杜鹃,拳头落到萧樾手臂,毫无劲道地顶了他两下,就化作绕指柔,温温软软缠住他臂弯,

    “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夸我。”

    萧樾一脸嚣张:“没想法,从小不会夸人。”

    阮芋瞪他:“你……”

    “要不换一种方式。”

    萧樾垂眼,指尖捏住女孩娇嫩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向上抬了抬,水润的杏眸正对着他,

    “用行动表示怎么样?”

    说着,他忽然将手臂绕到阮芋腰后,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低头就要吻她。

    阮芋一惊,慌乱间偏了一下脸,萧樾的唇轻轻擦过她鼻尖,落到她脸颊上。

    萧樾稍稍直起腰,掌心贴着阮芋弱柳似的腰肢,黑眸耐人寻味地睨着她:

    “躲什么?”

    阮芋细声细气说:“这可是初吻,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初吻。

    她这是要把自己喝醉了咬人的行为,当做没发生过?

    阮芋果然这么说:“喝醉的不算。”

    萧樾捏着她下巴左右摇了摇:“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我可以先去漱个口吗?”

    “你可以不张嘴。”

    “我……”

    阮芋才说出一个字,萧樾就急不可耐地俯身吻了下来,四唇相贴,阮芋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很快退到了墙根处,她纤瘦的背抵上了墙,身旁就是她精心挑选的挂画,碧空之下开了一片薰衣草,清新的绿与梦幻的紫连绵交融,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芬芳馥郁的花香,像是从画框里飘出来的,又像是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萧樾有些不知餍足地从阮芋唇上汲取甘甜,客厅里回荡着细细密密的啄吻声,叫人听了耳热心跳,浑然不知归处。

    亲了好几分钟才分开,阮芋双手无力地挂在萧樾肩上,脸颊通红,舌尖舔了舔唇角,她看见萧樾锋利的喉结轻轻吞咽了下,心跳在胸腔震荡,她感到有些意犹未尽,张口说话时,声音染上几分绵软的哑:

    “我还是想去漱个口……”

    两个人一起进入洗手间,阮芋的漱口水是桃子味的,漱过之后满嘴都是桃香。

    萧樾把人抱放在盥洗台上,吮吻她舌尖的时候,口感就像在吃桃子,甜甜软软滑滑腻腻,他舌头抵进去,尽情地搜刮,那点香甜全被他卷入腹中,品不够吃不够,洗手间镜面渐渐蒙上一层极浅的雾气,阮芋的眼睛也像蒙了一层云翳,她缓慢地眨两下眼睛,看到萧樾根根分明的漆黑睫毛直刷刷地盖下来,遮住那双冷淡深邃的眼睛,眉宇流畅锐利的轮廓在极近处显得尤为英挺深刻,高高的鼻梁紧贴着她的肌肤,甚至往里面陷进去了一点儿,他滚烫的薄唇和炙热的吐息带着浓重的倾略性,还有那一股她最喜欢的清冽皂香,阮芋一边接吻,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下滑攥住了萧樾的衣摆,她对天发誓这时候她的动作不受大脑控制,包括后面钻进他衣服里头摸了摸他绷得硬如烙铁的腹部肌肉,一块又一块,清晰分明,热得烫手……

    “你干什么……”

    她手腕很快被人抓住,连同肆意妄为的手指一齐被萧樾丢了出来。

    阮芋坐在盥洗台上,整张脸红得能滴血,她紧忙把手背到身后,想狡辩自己什么都没干,可是已经被人当场抓包,左右都是个羞愤至死,干脆硬气点死得像个人物:

    “摸、摸你啊。你不知道人在接吻的时候手都闲不住嘛?”

    萧樾:……

    他刚才吻她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捏着她后颈,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腰,怕她不小心往后滑或者从盥洗台上掉下去,全程只松垮垮地掌着她的腰,手指曲起又舒张,愣是哪里也没敢碰。

    “噢,那是我小气了。”

    萧樾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眼底幽深,笑得像个狐狸精,

    “您请继续,要不要我把衣服脱了,让您摸个爽?”

    阮芋咬着唇,干咳两声:“咳……不用了,我想摸人的那个……冲动已经过去了。”

    她话音落下,萧樾向前抵进一步,站在她无意识张开的两腿中间,一只手掐了掐她腿根,哑声说:

    “可我的冲动还没过。”

    阮芋闻言,只能紧紧闭上眼,做视死如归状:

    “那你摸回来吧。”

    ……

    清透的洗手间灯光下,女孩起伏有致的曲线近在咫尺,细腻如藕的一截脖颈染着粉光,连着两片细瘦的锁骨,每一处风景都令人欲念丛生。

    身前的热意却忽然散去,阮芋缓慢睁开眼,看到萧樾不知何时退开了一步,蹲下捡起她滑落在地的拖鞋,正捧着她的脚帮她穿上。

    萧樾刚才是真想弄她,但是受不了耳边有奇怪的声音在咕咕乱叫,叫人怎么也下不去手。

    咕噜噜……咕噜噜……

    还在叫。

    阮芋晃了晃脚上的拖鞋,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钻。

    萧樾帮她穿好鞋,直起身边洗手边问她:

    “晚上没吃饭?”

    “吃了……点面包,一直不饿来着。”

    阮芋从盥洗台上跳下来,脚一软,整个人扑到萧樾身上,没骨头似的黏着。

    萧樾想数落她,最终没狠心说出口,只一言不发把人带出洗手间,按坐在餐桌前,他去厨房给她下一碗面条。

    面条很快煮好,鸡汤底的,漂了几片青菜和一个荷包蛋。

    阮芋吃不完一整碗,勉勉强强吃掉一半,剩下的又丢给萧樾。

    萧樾刚才煮面的时候,看到冰箱里满满当当堆了许多食材,问阮芋怎么回事,阮芋腼腆笑了笑,说她要学做饭。

    因为他们上班上学都忙,原本定好晚上一起去商场吃饭。阮芋心里盘算着,北城的商场物价惊人,随便一顿饭就要人均两百,她的工资哪够他们每天吃商场。所以她就决定自己学做饭,勤俭持家,节省家庭开销,尽量不动用她爸妈给她的那一部分钱。

    直到自己突然成家了,阮芋才有点后悔读书那会儿没养成什么金钱观念,没有存个小金库什么的。直到现在,她和父母之间的经济关系还像高中那样,父母按月打钱给她花,把她当成小孩来养。萧樾就不是这样,他父母虽然也给他钱,但是是把他当做独立的大人来投资,他拥有一份可以自由支配的非常可观的资产,当然这些也是阮芋从其他同学那儿听说的,萧樾还没和她讨论过金钱方面的事儿。

    乔羽真那个傻叉十六岁的时候就能掏出十二万来养狗男人,如今阮芋都二十二了,有正儿八经的老公要养,却连一万块都掏得扣扣搜搜的……

    萧樾不知道阮芋脑袋里在想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他接下来要和她谈的事情,正好就是他们小家庭的财政问题。

    他把阮芋剩下的那半碗面吃完,碗筷丢洗碗机里,冲了冲手走出餐厅,去卧室拿了个皮夹出来。

    七张颜色不一的银行卡摆在桌面,萧樾指了指靠左三张,奢华典雅的黑金卡面,告诉阮芋这几张卡里有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卡虽然在他名下,入账信息他却从来不管不看,只在前几年投资几家初创公司的时候花了几笔,合计一千多万。

    “这两张卡存的是那几家公司的现金红利。也是我这几年最大的经济来源。”

    萧樾平静地说,“我现在赚的钱,最开始也是靠父母资助,并没有高贵到哪去。”

    阮芋:“能钱生钱已经很厉害了……”

    萧樾继续:“这张红色的存着大学以来的奖学金,这张蓝色的,是我的博士生工资卡,博一学生每个月固定搬砖费,一千六。”

    阮芋差点呛到:“你每天累死累活给实验室打工,学校就发你一千六啊?”

    萧樾:“嗯哼。”

    阮芋盘腿坐在茶几前面,伸出两根食指将桌上的卡卡们捅得整整齐齐,眼睛机灵地转了转,抬起来问萧樾:

    “那密码……”

    “都是你的生日。”

    “好耶。”

    阮芋像一只搜刮金银财宝的恶龙,小手一挥,各种颜色的卡卡们纷纷从桌上坠入她邪恶的卫衣口袋。

    萧樾:“你喜欢管钱就管着,不喜欢就丢在那儿别管也行。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和老婆财政独立。”

    阮芋朝他抛了个媚眼:“你很有觉悟,我喜欢。”

    萧樾扬眉:“喜欢钱还是喜欢人?”

    “喜欢人。”阮芋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萧樾身边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一堆银行卡揣在怀里发出清脆又迷人的碰撞声,“但是谁和钱过不去呢。”

    十分钟前她还担心自己从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变成了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不知道能撑多久,没想到一转眼她又变成钱花不完的阔太太了,嫁人这门学问阮芋觉得自己算得上钻研透了,从一个钱眼里爬出来掉进另一个更大的钱眼里,这大概就是婚姻能够幸福的秘诀之一吧。

    揣着一肚子财宝回到卧室,阮芋洗过澡,换了身柔软的睡衣,躺在宽大干净的主卧床上,身体很乏累,精神却有些亢奋。

    明明待在同一屋檐下,才分开半个小时,她就已经有点想他。

    阮芋小心翼翼推开卧室门,想看一眼萧樾是不是又关进书房熬夜去了。

    书房灯暗着,里头没人。

    这会儿将近零点,没想到萧樾还在客厅,电视机调最低音量,播放着不知哪个电视台的刷夜神剧,萧樾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低头盯着屏幕,看得并不专心,阮芋一走出来他便撩起眼皮撞上了她的视线。

    “还不睡觉?”

    “我出来……看电视。”

    “几点了还看电视。”

    萧樾没怎么搭理她,很快低下头继续浏览屏幕上的论文。

    阮芋坐到沙发上:“你怎么不去书房?”

    “懒得去了,看一会儿论文就睡。”

    书房封闭,其实更适合学习,但萧樾今晚比较想待在客厅,多看几眼这个可爱又温柔的地方,今晚估计能做个好梦。

    阮芋今晚似乎打定主意要陪他。

    萧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她想发生点什么,不应该坐得离他那么远。

    “阮芋同学。”

    萧樾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和你现在是高中生吗?”

    阮芋:“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萧樾:“看你和我中间还能坐下两个人。”

    像读书那会儿他俩单独行动的时候似的,中间总是空荡荡的留着两个人那么宽,生怕被德育处的老师看见“误会”了他们之间“纯洁”的关系。

    “噢。”

    阮芋有点窘,“我怕打扰你写代码。”

    萧樾:“今晚不写,只看论文。”

    说罢,他朝阮芋那边伸出一条胳膊,悠哉地抬了抬眉:“芋仔,过来。”

    阮芋眨巴两下眼睛。第一次听他喊她“芋仔”,这是他们老家那边的称呼,在孩子名字后面加个“仔”字,表达家长对孩子的亲昵和宠爱,许帆她们有时候也会这么叫她,而萧樾平常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她,乍一听他这么亲昵地呼唤,阮芋有些心怦怦跳,乖乖地就凑过去了,两只手缠上他的胳膊,安静地抱进怀里。

    萧樾的论文只剩一节就看完了。

    他的心被她闹得也有点乱,情绪略有些兴奋,肾上腺素也有些飚。

    过了没一会儿,肩上搭过来一个软软的东西,温热的吐息近距离喷洒在他颈间,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萧樾能感觉到女孩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手臂上,随着呼吸起伏,棉花似的轻轻挤压触蹭他的肌肤,仿佛在蓄意撩拨。

    萧樾的头皮紧了又紧,终于连最后半节论文也懒得看完,合起电脑,转身凑过去吻她。

    头才刚低下去,还没找到她的嘴唇,他便停下动作,恍然失笑。

    他在自作多情什么。

    某人睡得不省人事,哪来的蓄意撩拨。

    最终还是吻到了她的唇,搂在怀里像品尝糖果似的含吮了会儿,没舍得弄醒她,就这么抱进主卧,安放到柔软的被窝里,摸了摸头。

    今天辛苦了,老婆。

    第70章 聚头

    日子一晃到了周六, 和许帆他们约好聚餐那天。

    萧樾前两天买了辆车,和阮芋一起去4S店挑的,七十来万的顶配奔驰CLS,纯黑色, 车型低调, 车厢空间大, 妥妥的家庭实用车。

    阮芋大学的时候考了驾照,但她很久没开了。聚会这天,萧樾坐在副驾驶指挥她开车,好几次惊险地和旁车擦肩而过, 阮芋全程窗玻璃都不敢降下来, 怕挨其他车主的骂。

    “还是你来开吧。”

    阮芋开到半途就打退堂鼓了,“我好紧张, 我怕我们到不了目的地就会被警察抓起来。”

    萧樾好整以暇抱臂觑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晚点吃完饭回家, 我喝了酒,还得你开。”

    萧樾知道自己今晚肯定要喝酒。

    而且,大概率比中秋节那晚喝得更猛。

    阮芋一路呜呜嘤嘤地抱怨个不停,随便一辆车加塞过来她都要一惊一乍地大叫。萧樾单手抵着太阳穴, 边看她开车边笑,偶尔不咸不淡地指导她两句,或者给她加个油, 告诉她只要她坚持开下去, 脚稍微离开刹车一点点,他们今天有极大的可能在午夜之前就到达目的地。

    阮芋气得想把方向盘丢了扑过去打他。

    她这会儿的心情算得上烈火烹油, 内外具焦, 开车带来的紧张只是表层, 真正令阮芋感到焦灼害怕的是待会儿聚会上等着她的一双双眼睛。

    乔羽真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今天一早直接打飞的来北城参加今晚的聚会。

    自从阮芋离开,他们六个人再也没有完整地聚过,直到今天。

    天空一声炸雷,萧樾和阮芋直接领证结婚了,炸得所有人七荤八素找不着北,许帆看到阮芋发在群里的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她在开玩笑,隔了会儿退出去看日历时间,今天不是愚人节,她刚开始有点发懵,渐渐的感到震惊、疑惑、暴躁……打电话问劳动知不知道这件事,劳动说他也刚知道,然后在电话里没命似的乱喊乱叫,赞叹他樾哥叼爆了,牛逼坏了,一出手就是王炸,他也想一毕业就……许帆直接挂了电话,不想听他头昏脑热借题发挥。

    聚餐地点定在中心城区一家涮羊肉火锅店,交通便利,店内装潢古色古香。

    许帆和乔羽真心急如焚,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然后是国庆,他学校离这儿比较近,骑个小电驴路上只需要十几分钟。劳动住得远一些,所以他来得比较迟,但还是比两位主人公早到了一刻钟。

    阮芋和萧樾到的时候,铜锅里头沸水滚滚,白烟萦绕直上,模糊了桌边众人的脸,叫他们第一时间看不清大家的表情。

    火锅店里到处热热闹闹,店小二甩着白毛巾吆三喝五地经过,食物的香气和谈笑声争先恐后地四处弥漫,唯独他们这桌气氛格格不入,仿佛闹中取静,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阮芋在许帆旁边的位置坐下,动作慢吞吞的,人还没坐稳,先道歉:

    “不好意思啊,今天路上比较堵,车开得很慢……”

    “你们再不来我们就要报警了。”

    乔羽真坐在阮芋斜对面,举起一双筷子用力戳破阮芋的餐具塑料薄膜,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桌椅震动,全场噤声,乔羽真收起筷子,默了默,忽然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拍了两下桌面,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阮芋吓得瑟缩了一下,萧樾却很镇定,慢条斯理地帮阮芋整理餐具,拿开水仔细烫过一遍,四平八稳摆在她面前,然后淡定启口:

    “有什么问题冲我来。”

    ……

    国庆和劳动的鬼叫如约而至,他们一边疯了似的起哄,骂萧樾下手太快不按套路出牌,一边拿着筷子勺子哐哐锵锵地击打锅碗瓢盆,活像一群要饭的,吸引了周围几桌顾客看傻子似的频频扭头。

    直到桌上的女孩们耳膜快被他们敲碎,许帆捂着耳朵骂了几声,这俩傻缺才舍得停手。

    劳动就坐在萧樾身边,一只手挂在萧樾肩上拽着他晃来晃去,边晃边激动地大声嚷嚷:“我的哥,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已婚了呢……”

    说着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距离我们几个人上一次见面,才过去多久?”

    沉默了许久的许帆终于说话了,她语气有点僵,透着几分诘问的意思,

    “阮芋,那天萧樾送你回家之后,你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阮芋一愣,眨巴眼睛装傻:“啊?没有发生什么啊……”

    “什么都没发生。”

    萧樾直接接过话茬,

    “我送她到家之后就走了。”

    许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也不想大庭广众地问这种问题,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他们之所以突然结婚,一定发生了什么计划外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这么快就领证。”

    萧樾早已经想好说辞,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极为平静地说出了一段痴情若狂的话,

    “是我求她的,我这辈子非她不可,自从见到她之后,和她分开的每一秒都变得难以忍受,我非常需要一纸婚约将她牢牢绑在我身边,于是我请求她立刻嫁给我,如若不然,我会疯掉。”

    ……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阮芋。来之前她并没有和萧樾串过供,自然不知道他准备了这么一肚子情话,说得她面红耳赤,有些难为情,心脏在胸腔怦怦加速,比铜锅里沸腾的高汤还剧烈。

    许帆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她转而问阮芋:

    “他让你和他结婚你就和他结婚?”

    阮芋傻乎乎地想应“对啊”,嘴还没张开,萧樾又替她应了:

    “我们都经历了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个鬼。”

    许帆这会儿直接和萧樾干上了,“你们才几岁?”

    萧樾:“过了法定结婚年龄。”

    许帆:“你才博一,还在读书。”

    萧樾:“读书不影响,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许帆:“哦,说得轻巧,你拿什么时间照顾?我也读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实验室有多忙。”

    萧樾:“还可以,没你想象中那么恐怖。”

    许帆:“什么叫我想象中?萧樾,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萧樾:“谢谢,我底线暂时挺好的。”

    许帆:“你底线在哪呢?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被狗吃了?”

    ……

    他们俩在吵架吗?乔羽真给阮芋递了个眼神。

    阮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国庆也在桌底下踹了劳动一脚,让他制止一下桌上针尖对麦芒的那两位。

    劳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许帆的袖子:

    “媳妇儿……”

    “别拉我。”

    许帆烦躁地将他手拍开,转头招呼店小二,

    “酒呢?怎么还不上酒。”

    萧樾也有点口干,抬手扯开一粒衬衫纽扣,袖口也卷到手肘上方,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白皙手臂,眼也不抬吩咐店员道:“先来一箱啤的。”

    许帆冷笑:“你怎么不干脆喝矿泉水?”

    萧樾:“再来两瓶二锅头。”

    他俩好像疯了。乔羽真又给阮芋递了个眼神。

    阮芋夹在萧樾和许帆中间,坐立难安。

    他俩还在争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个平素最高冷不爱说话的人此时进行着毫无营养的拉扯争辩,仿佛站在两根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你一拳我一拳地暴打空气,争论的话题渐渐从“为什么这么早结婚”偏离到学术问题,比如今年谁会先发sci,谁发的sci含金量高等等,然后又偏离到生活作风问题,比如许帆怒斥萧樾跑到他们学校勾搭妹子,萧樾辩解他就在路上正常走路怎么变成勾搭妹子了,许帆说你没事老跑到B大来走什么路?尤其是大一的时候,动不动就来B大逛街,一逛就是一天,她要当着阮芋的面严肃质问萧樾大一的时候是不是看上B大的哪个妹子了,萧樾说你不要在我老婆面前给我戴这种子虚乌有的帽子,许帆听到“老婆”两个字,一下更怒了,当场回敬他三杯二锅头,萧樾也不甘示弱,直接抓起酒瓶往嘴里灌……

    在场其余人被他俩这豪饮的阵仗吓得瑟瑟发抖,几乎不敢喘气。

    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六个人再聚首会是这种恐怖的战争状态。

    阮芋和劳动尝试制止这一切,但是他俩的对象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人话。劳动是第一次见到许帆喝这么多酒,阮芋也是第一次见到萧樾变得这么不讲道理,面上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散漫,云淡风轻,但是举杯的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许帆说他一句他就要回敬一句加一杯,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必须把眼前这个女霸王喝倒了,让她再也无法质疑他和阮芋结婚的合理性正规性以及必然性。

    两名博士生的话题越来越魔幻,渐渐开始探讨起了哲学问题,从早婚双方的主观能动性辩论到结婚是否是这段关系发展到此刻的必然趋势与结果,马克思老人家的棺材板都有些压不住了,当话题来到《实践论》和《矛盾论》,早婚是否展示出了左|倾右|倾政治观念……阮芋他们几个默然吃菜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喝醉了,这俩。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导|火索就能引燃的。

    早在很多年前,当六个人的小团体里头有两个成绩差不多的学神,他们之间这种分庭抗衡互相看不顺眼的形势就已经慢慢产生苗头。

    尤其当这两个学神,最喜欢指导的是同一个人的时候。

    萧樾读书的时候心比较宽,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同时也很自信,比较少拿自己和别人做比较。许帆则不是这样,她心眼小,胜负心很重,多年前比不过萧樾的地方直到今天她还记得——

    “你、你不仅抢我的年级第一……”

    许帆这会儿已经彻底醉了,要不是劳动抱着她的腰,她估计会扑上去和萧樾撕打,

    “现在连我的同桌都要抢!你不是人!”

    萧樾的眼神也直晃悠,冷白的面颊染上一抹酡红,吊儿郎当地勾着阮芋肩膀,言之凿凿回怼许帆:

    “什么叫你的同桌?”

    “一直以来,都是我的。”

    他倾身靠到阮芋肩上,高大英挺的身材像是突然没了骨头,懒洋洋挤着阮芋纤细的身子,把重量一点一点往她肩上放。

    阮芋被他压得手都动不了,红着脸瞪他:“你喝醉了。”

    “我没醉。”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好吧,那我醉了。”

    萧樾胡乱捋了捋额发,忽然侧过脸,漆黑的瞳孔亮得像用水洗过,带着浓浓酒意的清澈,像个顽劣少年,低声对阮芋说,

    “我醉了,老婆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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