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再相见,本来就是件从手指窘迫到脚趾的事儿。
偏偏今晚还是在一群并不知道她俩曾经谈过恋爱的老友局上狭路相逢。
再加上个倒霉的前提——沈绒她自投罗网。
沈绒僵在站在原地,思考着为什么连着两天,她以同样的站姿出现在两所不同ktv的包厢里。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有一件更加急迫的事情需要占用大脑来思考。
她在想,自己是坐到盛明盏身边和她共演一出“好久不见”的戏码——反正她俩以前搭过那么多部剧,真真假假演惯了,临场默契肯定没问题——还是干脆找个角落离前任十万八千里远,和那个阿麦聊完就直接走人。
这头沈绒左右为难地焦灼,却见盛明盏满不在乎坐在人群之中,相当放松,挂着沈绒一眼就能看穿的敷衍笑意,和她另一边的老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沈绒:“……”
论脸皮,她和盛明盏真是没法比。
沈绒自我安慰,在场的除了她俩自己脑子里那点没法摘出去的记忆之外,没人知道她们曾经恋爱过。
都是老朋友,挨一块儿坐罢了,再犹犹豫豫才是让人起疑。
沈绒索性大大方方坐到盛明盏身边。
这位置是秦允硬挤出来的,空间不大。
沈绒一坐进去大腿就贴着盛明盏,想往后靠,肩膀又磨了对方一下。
鬼知道以前恋爱那会儿,她俩在聚会或者人多的场合总是找机会坐到一块儿。
那时候沈绒也是这样,用肢体的一点点触碰,以“好搭档”或者“妹妹”的身份挨着她,在暗地里勾引着她。
随后便能欣赏到盛明盏在公共场合艰难地维系着表面的正人君子,内心却被撩拨得发烫的模样。
盛明盏估计和沈绒想到了同一件事,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沈绒:“……”
幸好有人喊了盛明盏一声,抱怨她居然退群实在不够意思,盛明盏便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沈绒无奈又僵硬地微笑,目光都不敢偏移,直视着茶几上的各种酒瓶和果盘,内心祈祷着盛明盏千万别误会,真是不小心。
她可不会去勾引已经有了现任的前任。
秦允给沈绒一瓶无糖乌龙茶。
虽然有一些靠嗓子吃饭的音乐剧演员烟酒不忌,敢吃糖也能吃辣,但秦允知道沈绒是拒绝一切有可能影响状态的东西进入口腔,走到哪儿都是一副老干部的样子,只喝茶。
“阿麦呢?”
沈绒当然记得今天为什么会掉进这盘丝洞,接过茶的时候问秦允。
正说着阿麦进门了,秦允招呼他坐过来。
身为中介,跟谁都能说上几句是秦允的看家本领,和阿麦寒暄了几句之后很快步入正题。
阿麦说他叔叔之前想买剧场但是资金不够,所以一直还是在租,趁机问了一下安真剧场的底价。
沈绒开的价其实很实在,还是让阿麦面露难色。
秦允还想再争取一下,沈绒用眼神暗示她不用强求,秦允也只能作罢。
行吧。沈绒在心里想,和我想得差不多,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
沈绒和阿麦、秦允交谈的时候整个身子几乎侧了过来,用半个后背面对盛明盏。
还有人唱着歌,可盛明盏和别人说话的声音,总是会断断续续地飘进她耳朵里。
不知道是盛明盏的声音太特别,还是太熟悉,即便沈绒正全神贯注地跟别人谈事儿,盛明盏不紧不慢的语调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占据沈绒的大脑。
此刻并肩坐在这熟悉的包厢里,她们似乎从来都没有经历过那场海啸般的分手,谁也没有将对方从自己的生命里剥离过。
两年的分离仿佛从来不存在,她们还是一对瞒着天地的情侣。
阿麦被其他朋友喊去点歌了,秦允安慰沈绒道:
“别急啊小绒,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明天我就给我的重点客户们挨个打电话,看看他们还有没有门路。”
沈绒心里也是有数的。
以秦允的机灵劲儿,要是靠谱的早就帮她找了,也不会等到这会儿。
这头沈绒心事重重,那头有人分饮料。
传到盛明盏这边,给了她一罐果酒和一瓶茶,她反手将茶给了身边的沈绒。
沈绒想也没想就接了过来,又和秦允聊了两句才发现手里拿着两瓶一模一样的茶。
沈绒一怔之后,淡淡地看向盛明盏。
盛明盏:“……”
“习惯了。”盛明盏不带情绪地丢出这三个字,不知道是解释还是划清界限。
是么。
沈绒在心里说,这两年你就没养成新的习惯吗?
这一瞬间,沈绒有种盛明盏即便在谈恋爱,应该也没谈多久的猜测。
毕竟她实打实在海外待了两年,而那个牟梨一直在国内的音乐剧圈子里混着,沈绒是知道的。
估计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沈绒将盛明盏给她的那瓶茶随手放在茶几上,打算喝秦允给她的。
她都忘了自己右手受了伤,想着别的事儿没轻没重一拧瓶盖,伤口差点裂开,疼得她险些喊出声来。
一想到盛明盏就在身边,沈绒并不想暴露自己受伤的事儿,倒吸了一口气后咬紧牙关忍着。
盛明盏将那罐果酒打开的时候,余光看见了沈绒虎口上清晰的血口。
沈绒还想再换左手试试,刚调换了手,茶就被盛明盏拿了过去。
“咔哒”一拧,瓶盖在她细长有力的手指间轻巧地启开,随后又被轻拧回了两圈,递回到沈绒的手中。
“举手之劳。”
盛明盏在沈绒疑惑的眼神或者话语到来之前,提前给出了答案。
而这个回答,让两人都沉默了。
不愧是极有默契的黄金搭档、同居了十三年的“姐妹”、相恋八年的恋人,这四个字同时让她们想起刚刚认识那会儿,盛明盏也是这样为沈绒拧瓶盖。
……
就在盛明盏于沈家过了第一个生日之后,沈绒便在练舞的时候将右手摔骨折了。
有段时间不能练舞也不能写作业,练声的时候腔体共鸣猛了都会牵动伤口,喝饮料都没辙,这事让她有点沮丧。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穿着驼色双排扣大衣的十三岁初中生沈绒,右手吊在胸前,正站在学校后门的台阶上。
等待着家里的司机来接她回家的同时,想要喝手里的朱古力奶茶。
真是傻死了我。
沈绒用瓶盖那端顶了顶蹙起来的小眉头。
我干嘛买这种需要拧开的奶茶啊,一只手根本打不开好么。
沈绒正对自己生气,盛明盏从她身后走来,站到她左侧,一声不吭将奶茶拿走。
“咔哒”一拧,在沈绒略略变圆的双眸注视下,瓶盖开了。
盛明盏细心地再将瓶盖盖上,又拧回去两圈,这才递给沈绒。
“谢了。”沈绒向她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
盛明盏嘴角抬了抬,算是给予一个友好的微笑,随后就要走。
“哎?”沈绒拉住她的衣袖,“孔叔叔马上就要来了,你干嘛去啊。别走了,一会儿还要等你。”
“我自己坐车回去。”
盛明盏看了眼沈绒捏着她衣服白白的小手,指尖都因为施力变得更白了。
而沈绒的小下巴被一大圈围巾包裹着,整个人暖呼呼的。
像她以前总给那个人买的棉花糖。
“坐车?公交车?”
“嗯。”
“别费劲了,反正孔叔叔开车来接,接一个是接接两个也是接。你自个儿坐公交万一坐丢了怎么办?”
“我不会走丢的。”
盛明盏觉得有点好笑。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自己坐公交上学放学,如今都初三了,怎么可能丢。
“那也不行,沈黛说了要我监督你一起回家的。你自己坐公交,回头她会说我欺负你。”
盛明盏看这只小奶猫似的小女孩,比自己矮了一截,还受了伤,感觉一只手就能将她制服。
分明只有被欺负的份,居然觉得自己能欺负别人。
那时候沈绒还没变声,说话奶声奶气的却总是一副凶凶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好相处,但盛明盏已经知道一个关于她的秘密了——其实她心肠很好。
见盛明盏没再说话也不走,沈绒便知道她算是在沉默中答应了。
沈绒用断的那只手握着奶茶,左手一旋,将瓶盖旋开,高高抛起稳稳命中五步开外的垃圾桶。
她在冰天雪地间爽快地喝了一口冰奶茶,随后睨盛明盏。
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居然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沈绒在心里嘀咕着,偷偷打量她都得稍微扬起脑袋一点,很容易暴露的好不好。
而且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她不在校服外面加件衣服呢,她都不冷吗?
奇奇怪怪的。
雪还在下,落在少女们的头发、睫毛和肩头,为这两个在完全不同环境中成长的女孩勾勒出了相同的颜色。
沈家司机开着车已经穿过茫茫大雪,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之中。
“之前,谢谢。”上车前盛明盏突然这么说。
沈绒不解地看着她。
“你没有将刀的事情跟你妈妈说。”盛明盏解释道。
“不是吧,盛明盏。”沈绒没有半分收到感谢的欣喜情绪,“我不是说过我不会说的么,谁要当告状精啊。”
“……”
盛明盏完全没想到自己道个谢也会踩到沈绒的雷区,还没来得及多说,沈绒就率先上车了,留给她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回到家之后,沈黛不在。
沈绒给她打电话,盛明盏听那意思是,今晚沈黛要宴请一位重要的客人,就不回来了。
“你和明盏姐姐一块儿吃饭。”
沈黛在电话里交待,“好好相处,别闹人家。”
沈绒瞥盛明盏一眼,盛明盏立即将注视的目光收回来,专心喝水。
“知道了。”沈绒挂了电话坐到沙发上,尽情地玩手机,目光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对盛明盏说,“今晚沈黛不回来,晚餐吃牛排。五成熟你ok吗?”
盛明盏“嗯”了一声,算是赞同。
虽然她并不知道五成熟的牛排是什么口感。
沈家的餐厅在一楼南侧,两米长的黑胡桃木餐桌边上就是落地窗,窗外是一年四季都被打理得枝繁叶茂又明媚可爱的小花园。
平时大姨偶尔会来串门,其他时候沈黛并不把生意上的朋友带回家。
她不想让沈绒这个注定要踏上艺术道路的孩子沾染上铜臭味,有什么应酬沈黛都是在外面餐厅解决。
沈绒对交朋友这件事也兴致缺缺,很多时候她都和同龄人没什么共同话题。所以这三层独栋别墅一贯冷冷清清。
在多了一个盛明盏之后,依旧安静到不近人情。
不过沈绒很早就学会了独处,沈黛不在家吃饭她也不觉得失落。
蒋阿姨做完饭,替手不太方便的沈绒切好了牛排就去二楼收拾卫生了。
宽大的餐桌前,只有两位相对而坐的沉默少女。
“盛明盏。”沈绒依旧没有改口叫她“姐姐”,“你那把刀呢?给我看看。”
盛明盏用刀叉不太顺手,还拿反了,这顿牛排吃得她有些心烦,沈绒叫她她就将刀叉一放,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弹.簧刀,推给沈绒。
沈绒拿起刀,按下锁扣,刀刃弹了出来。
沈绒看了刀刃一眼,目光转向盛明盏,眯起一双大眼睛像在审视,“你果然还带着它。”
盛明盏望着她,没说话。
“校服拉到最上面,是想遮住脖子上的伤口吗?你怎么受伤的?”
盛明盏还是没回应沈绒的好奇。
沈绒用这把刀切了一下盘子里的牛肉。
即便没有叉的协助,锋利的刀刃还是轻易划开了牛肉的肌理。
沈绒有些惊讶,“真刀啊?”
“还给我。”盛明盏说,“别弄伤自己。”
沈绒不仅没还,还用转笔的动作夹着刀柄,让它在自己雪白的小手间快速转了两圈。
“小瞧我,我怎么会弄伤自己。”
盛明盏看了眼她还吊在胸前的断臂,低语:“难怪摔断手。”
沈绒:“……”
沈绒好奇地看盛明盏。
盛明盏应沈黛和新的班主任要求,将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有几天了,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她不是单眼皮,内双的褶纹很清晰,很好看。
沈绒感觉她的眼神和这把刀一样锋利。
“盛明盏。”沈绒说,“你长这么高又不爱说话,声音低低的还长得凶神恶煞,再随身带把刀……你转学之前是不是你们学校校霸啊?老拿这把刀吓唬人?”
“没。”盛明盏摇了摇头,沈绒以为她要否认,没想到下一刻,她抬起那双灼人的眼,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随意说道,“我拿它捅过人。”
沈绒脸色一变,手中哆嗦。
刀“咣”地一声砸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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