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回来后第一时间发现了盛明盏的变化,和沈绒夸她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说她真的好适合戴眼镜。
得到沈家母女的认同之后,盛明盏信心倍增,和眼镜开始了形影不离的生活。
一直到三十岁,除了演出之外,她连戴隐形眼镜的次数都很少。
那几年,沈黛的生意处于上升期,成天不着家。
累是累,可想着多赚点钱能让女儿无忧无虑地长大,将来小绒能不为钱发愁,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就算再累她也浑身干劲。
沈黛一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三个月,自然无法参与到沈绒成长的过程中。
有多愧对孩子她心里有数,但她要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也别无选择。
这回蒋阿姨请假得这么突然,沈黛可是心疼坏了她的宝贝女儿,怕女儿生气,带了满满一行李箱的礼物回来。
“来吧,过来看看礼物。”
沈黛费劲地将沉沉的行李箱放倒,对着客厅招呼。
沈绒从箱子里拿出个电子手表,看还有一堆衣服、鞋,以及各种最新的电子产品。
“沈黛,你就拿这些收买我。”
“不要还我。”说着沈黛就要抢回来。
沈绒一躲:“谁说我不要了,我当然要啦!”
盛明盏在客厅里给沈黛倒水,沈绒背对着她,不满地给沈黛使眼色。
“沈黛女士,你怎么回事,我要批评你了。”
沈绒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着。
意思是,你怎么可以只给我礼物?
盛明盏的呢?让盛明盏自己待着得多尴尬。
沈黛和她母女连心,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对盛明盏说:
“明盏,不忙着倒水,我不渴。你先过来啊。”
盛明盏已经将水倒好了,走过来递水给沈黛。
沈黛谢过她,喝水之前说:
“去看看礼物。小绒,帮你明盏姐姐把礼物都拿出来。”
刚才背对着盛明盏的时候在意着她的事,这会儿盛明盏过来了,沈绒又摆出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怎么让我个残障人士帮她拿啊,该她帮助我才是。”
沈黛正想训她,盛明盏帮她把一直拿在手里没法自个儿戴的电子表环到了左腕上。
沈黛:“瞧你明盏姐姐,多乖。”
沈绒:“我也很乖啊。盛明盏,你过来。”
沈黛还在那儿说她怎么不叫“明盏姐姐”,沈绒便艰难地用她断臂配合着打开了电子表的包装,帮盛明盏戴好。
“呐。”
沈绒抬起戴着表的胳膊,在盛明盏面前转动着,笑道,
“同款。”
盛明盏发现了,沈黛所有的礼物都买了两份。
只要有沈绒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盛明盏看向沈黛,神情动容。
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特别难说出口的就是“对不起”和“谢谢”。
沈黛读懂了她的眼神,根本没想她说什么谢,拍了拍她肩膀,示意——我都懂。
恓恓冬日,因为沈家的庇护,盛明盏没感到一丝难熬。
温柔的沈黛和口不对心的沈绒,让她对这个原本陌生的大房子,多了一份亲近和依赖。
沈家二楼那间温馨的卧室,是沈黛专门为她开辟的,只属于她的小空间。
装满了十五岁少女如同海潮般繁杂、压抑又澎湃的思绪。
马上就要放寒假,与此同时盛明盏最讨厌的事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家长会。
到新学校没多长时间,盛明盏觉得班主任应该不太了解她家的情况,便主动找到班主任说她没有家长,所以不会有人来。
班主任其实知道。
沈黛帮盛明盏办转学的时候,特意来找过她好几回,跟她说了这孩子家里的特殊情况——父母都不在了,学习还挺好的。
转学前是惹了些麻烦,不过这孩子本质不坏,还将那件事原原本本跟班主任说明白了,没藏着掖着。
听完盛明盏的遭遇,班主任跟沈黛面对面地长叹了好几声。
两位母亲都能理解这孩子的不容易。
“你让你沈阿姨来开就行。”班主任抿了口热茶,对盛明盏说。
盛明盏却说:“不要麻烦她,我自己可以开。”
盛明盏知道沈黛非常忙,昨天刚刚去外地出差了,又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分散沈黛的精力。
班主任都笑了,“家长会家长会,那是家长来开会。你怎么当你自己的家长啊?”
盛明盏还在坚持,班主任也没跟她多说,让她先回去上课。
盛明盏出去之后,班主任给沈黛打电话,说了家长会的事情。
沈黛那边有点吵:“家长会?今晚?之前没听她提啊。”
“可不么,很明显这孩子不想给你添麻烦。”
“嗯,行,我知道了。”
……
晚上七点,家长们陆陆续续到了,教室很快就被坐满了。
一群中年人中,穿着灰蓝色校服的盛明盏坐在中间,格外醒目。
她从来都不喜欢被注意,可每年的家长会,她是个无父无母孤儿的事情就会成为各位家长们暗暗议论的焦点。
或无意或恶意,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她讨厌这拥挤又热闹的气氛,她不想无意间和一双怜悯的眼神对视。
这次也一样吧。
新的环境里,她的家庭状况又会被旧事重提。
“嘿。”
盛明盏的肩头突然被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愣住了。
盛明盏:“您……怎么来了?”
沈黛驱赶她,“开家长会,你一小孩坐这儿干嘛,去去去,出去和同学聊聊天,或者直接回家也行。你小绒妹妹说晚上请你吃果冻橙,回去晚了要被她都吃完了。”
盛明盏还想说什么,沈黛便将自己的手包放到桌面上,和她同桌的家长寒暄起来了。
“……”
盛明盏只好起身。
离开的时候,同桌家长问沈黛,“明盏妈妈,你怎么满头的汗?”
盛明盏脚步慢了半拍,听见沈黛说:“来的时候堵车堵半天,这不是怕迟到么,一路跑过来的。”
她默认了。
盛明盏有些害羞,又控制不住地开心。
虽然是很短暂的一晚,虽然是假的,但她也是有“家长”的人了。
开完家长会,沈黛出来的时候发现盛明盏没走,在楼梯口等着她。
沈黛晃着手包,走到她身边:“怎么不回去吃橙子啊?”
盛明盏有些不自在地扣了一下书包带,说:“我等您一起回去。”
沈黛却说:“我还有点事要办,没办法送你。你得自己打车。”
“嗯嗯,我自己回去。我跟您一起到门口。”
往门口走的时候,沈黛跟盛明盏说她这次期末考考得很不错。
“年级第七,很厉害啊明盏,你半路转过来的,上课进度都不一样还能考得这么好,真不错。不过你不能骄傲啊,阿姨也不给你压力,咱们不用处处争第一,但往顶峰努力总是没错的。”
大概是这一晚气氛太好,盛明盏对沈黛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学习么,挺没劲的。”
沈黛有点惊讶地看向她。
没什么好讶异,这是盛明盏的心里话。
她一直都觉得学习很无聊,因为她不知道学好了能做什么。
学习、生活、交朋友,以及活着的所有事,她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事,对前程没有方向,她对未来一片模糊。
盛明盏以为沈黛会跟别的家长一样,把她当小孩,随便教训几句让她好好学习别想七想八的。
没想到沈黛挽住她的胳膊,当真亲密如母女。
“明盏,阿姨我最佩服两种能力,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盛明盏摇摇头。
沈黛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的女孩,说:“第一种是赚钱的能力。我特别钦佩很会赚钱的人。在你们看来谈钱是不是很俗?但我觉得,钱这个东西并不俗。它能让我们和我们在意的人过好,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用为五斗米折腰。能赚钱、能守护家人的人,非常厉害。”
“那,第二种呢?”盛明盏问。
“第二种能力,在我看来更厉害,那就是让自己快乐的能力。”
无论过多少年,盛明盏都无法忘记那个冬日的夜晚,她和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女人一块儿走在清冷的校园中的,对方跟她说的这番话。
“让自己快乐的能力……”
“对,让自己快乐可比会赚钱还要难,难得多。有时候有了钱,也未必能快乐。”
沈黛说这句话的时候,望向远处星空时眼底里带着的一抹伤感,盛明盏敏锐地捕捉到了。
“学习当然很辛苦也很枯燥,我看很多孩子因为学习的事情和家长、和老师不对付。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能明白一些你们的想法。不过呢,无论考试还是学习其实都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你现在读书是为了给以后人生铺路。打好了根基,才能好在社会上立足,更轻易地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沈黛看着盛明盏:“做自己喜欢的事,才能活得开心。”
其实她说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黛这番话盛明盏或多或少在书本或者影视剧里听到过。
但沈黛的话她听进去了。
或许因为多年来,没有哪个成年人愿意跟她说这么多话,也有可能因为沈黛跟她说这些的时候特别诚恳。
一种被在意的感觉暖着盛明盏的心。
到了校门口,两人暂时告别。
沈黛离开的时候一转身,路灯正好照在她脖子上。
盛明盏看到她领口深处,似乎有个血口。
阿姨受伤了吗?
盛明盏看沈黛往北边停车场走,她立即去小卖部买了盒创可贴,一路小跑跟上去打算给沈黛先贴上。
她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沈黛车的车头被撞瘪进去一大块,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向她的车。
“你怎么来了?”
沈黛有些慌的表情,证明了盛明盏的猜测。
“阿姨,你刚才说要去忙,是借口么?不想让我看到你车被撞了。”
沈黛被盛明盏精准的问话,弄得一时无言。
“你撞车是因为……赶回来给我开家长会吗?脖子上的伤,也是因为车祸蹭的吗?”
沈黛正想要随便搪塞过去,但对上盛明盏那双眼睛,她又敷衍不出口,还是说了实话。
“嗐,不关你事儿,甭瞎想。我这就是接了个电话,没注意,刹车的时候脖子被安全带划了一下,一点小伤。是我自己不对,不应该违规,你可别学我。”沈黛无奈地对她笑,
“好啦,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小事的,那现在被小机灵鬼发现了,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快上来吧,我带你回家。”
无论沈黛表现得再满不在乎,再淡化自己因为她而遭遇的危险,对于盛明盏来说,这是一件让她非常内疚的事情。
坐到副驾上的盛明盏闷不吭声,似乎一腔的歉意就要喷薄而出。
沈黛“哎呀”了一声,轻轻地揉揉她的脑袋说:
“我把你当亲闺女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哈。”
盛明盏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沈黛开着车载她回家,一路上都在说一些在初中生看来笨拙又有点老套的笑话。
但盛明盏很开心。
苍茫天地间,她感觉自己又有了想要回的地方,想要守护的人。
她心里有个想法,但她又觉得这个想法似乎对沈绒不太公平。
毕竟沈绒是沈黛的独女,平白多出一个女儿,沈绒多少会有被分走宠爱的危机感吧。
盛明盏不想沈绒不开心。
她原本是想将这份情绪一直压在心里的。
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不重要。
盛明盏对自己说,无论怎么称呼,我都会好好长大,好好照顾沈绒、孝顺沈黛。
结果,她的想法都没过夜。
回到家后,盛明盏刚洗完澡,沈绒就来敲她卧室的门。
打开门,看见沈绒穿着可爱的睡裙,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果冻橙。
“妈说让我送来给你。”
在沈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盛明盏还觉得自己有点多心。
感觉沈绒这个“妈”之前少了个“我”字,很奇怪。
“她真的老了,很啰嗦。”沈绒瞟盛明盏一眼,“我当然愿意和你分享所有东西,完全不用她提醒好么。”
“……”
“嗯,我说完了,走了。”
沈绒说完立即消失,甚至可以称得上落荒而逃。
盛明盏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别别扭扭的很不对劲啊。
不过,盛明盏已经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了。
是沈阿姨跟沈绒说了什么,她们达成了共识吗?
沈绒是特意过来说……她愿意的吗?
盛明盏将盘子里的果冻橙捏起一片,轻咬。
酸甜又果味浓郁的汁水很快沁入她的口中。
好吃,真的很好吃。
第二天早上,沈黛难得跟她们一块儿吃早饭。
盛明盏去倒了咖啡,送到沈黛面前,都没看她,小声又急促地说了句:“妈,咖啡。”
沈黛微微一怔,随后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谢谢我的宝贝女儿。”
盛明盏被她这么一喊,耳尖都红了。
盛明盏机械般再去倒牛奶的时候,沈绒从她身边走过,对她噘了噘嘴说:
“事先声明,我是不会叫你姐姐的,盛明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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