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家住了近两个月,期间沈黛带着盛明盏和沈绒一块儿去了爷爷奶奶家。
沈老爷子知道盛明盏是他爱徒的女儿,见到盛明盏的时候一开始还挺喜欢,一切都挺正常的。
可聊着聊着,老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开始对盛明盏爱答不理,还对沈黛大呼小叫,给她摆脸子,多年前的一点儿小事都跟她上纲上线,还是在一家人围桌上吃饭的时候。
盛明盏和沈绒两个小孩不知道沈老爷子犯什么病,沈黛心里清楚得很。
不就是她当年和盛明盏她爸有过那么一段情,可最后没能成么。
半道上她被姓暴的王八蛋给骗走了,之后婚姻还弄得那么失败。
这是沈老爷子的心病,更是他在亲朋好友以及一票昔日江湖宿敌面前抬不起头的根源。
看见盛明盏,从她的五官里看到她父亲的影子,这一发不可收拾地联想到了“沈家之耻”,跟那不分场合地发病。
奶奶劝不住,也懒得劝了。
沈黛烦得要命,随他去。
“你沈爷爷年轻的时候不这样。”
沈黛也没多留,吃完饭就带着沈绒和盛明盏回家了。
回家路上沈黛有点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对盛明盏说:
“可能是这些年离开他的人太多了吧……你爸爸,小绒她小姨,都是他非常欣赏且寄予厚望的人。”
提及沈绒小姨的时候,盛明盏发现沈绒眼神有些晦暗。
盛明盏想起来了,沈绒小姨的确在好几年前就过世了。
沈黛继续说:“这些人一个个离开了他,我也不如他意。而他自己呢,老啦,以前围在他身边捧着他的那些人,自从他中风之后再也没出现过,逢年过节的能发条短信打个电话都算是有良心的了。他发现这世界越来越不记得他,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太好受吧,能懂。”
盛明盏点了点头。
沈黛说完,自个儿也觉得说得太严肃了。
“哎,我跟你说唠叨这劳什子干嘛,不说了不说了,以后也不带你去老头老太家了,影响你身心健康。咱们呐,当务之急是好好计划过年!”
寒假开始,春节也近了。
沈黛在年前赶着将生意上的事全都处理完,只剩下一些需要跟进的工作,每天在家查查进度签签字就行。
这是盛明盏在她们家过的第一个年。
而且沈绒的胳膊还没好明白,沈黛想着能尽量多抽点时间陪陪两个女儿。
之前给盛明盏开家长会的时候,沈黛就听她们班主任说了,以盛明盏的成绩上市重点高中问题不大,她又是个学习很主动的孩子,假期里沈黛就没督促她。
反而看她一闷在房间里就是一整天,怕她学太久累出个好歹来,便时不时喊她出来吃点东西,活动活动筋骨,或者上街溜达溜达。
蒋阿姨也回来了,以往备年货都是蒋阿姨来操持,操持完了她就回去自家去,等初七了再来沈家开工。
今年沈黛一早就在家了,还有两个小朋友可以帮忙,蒋阿姨轻松不少。
或许是盛明盏对沈黛改了口,便有种进一步融入沈家之中的亲切,自然也萌生了更多的责任感。
虽说沈绒扬言不会叫她“姐姐”,盛明盏在心里已经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
和沈绒在一起的时候,处处都想照顾她。
沈绒心气儿高,从小就可见一斑。
别人家小孩断了胳膊,恨不得太上皇一样坐享其成。
沈绒呢,生怕别人觉得她没用。
去买年货的时候,沈绒一只胳膊也到处拿东西提东西,让一旁的盛明盏看了心惊胆战,生怕她把刚买的东西碎一地,便在她身后帮她接这个提那个的。
临近春节,到处都是来备年货的人,人潮汹涌。
成天都在听谁谁谁家的小孩丢了,父母疯了,弄得沈黛提心吊胆。
沈绒正好又处于最容易被拐卖的年纪,长得玲珑可爱,在人群里太醒目,当妈的操心得要命,随时随地都要分出一点注意力来给她,生怕一转身宝贝女儿就不见了。
盛明盏让沈黛放心,“我会看好沈绒,不会让她走丢的。”
说完,没给当事人抗议的机会,盛明盏便一把握住了沈绒的手。
“你跟着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盛明盏严肃地交代她。
沈绒看了眼她俩握在一块儿的手,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学生了,丢人,有点想甩开。
但盛明盏掌心干燥又温暖,五指雪白修长,又长高一公分的她往身边一站,的确很有安全感。
盛明盏的身高和外形,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波注意力。
沈绒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盛明盏那么惹别人注意。
“谁要跟陌生人说话啊。”
最终沈绒也没甩开她,就让她牵着。
就算再多人看盛明盏——沈绒心想,看到的也是她牵着我。
得到了沈绒的默许,盛明盏便慢慢养成了习惯。
只要到人多的地方,就会牢牢牵着沈绒的手,以防她走丢。
沈绒也理所当然让她牵着。
牵了沈绒,只剩下一只手可以用的盛明盏便锻炼出了单手撑伞、合伞、提大包小包等各种技能。
每次见盛明盏将伞柄抵在腰间,漂亮纤长又灵敏的手指沿着伞骨往上爬的时候,沈绒都会多看一眼。
直到盛明盏压下按钮,“啪”地一声单手合上伞,沈绒才会假装没事,转开视线。
盛明盏的手指怎么这么好看又灵巧?
本来沈绒就在暗暗挖掘盛明盏与众不同之处,渐渐对她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她还有更厉害的招数。
那天到了家门口,沈绒不小心差点滑倒,左手拎着一盆花的盛明盏眼疾手快,右臂环住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抱住。
沈绒感觉圈着自己腰的不是谁的胳膊,而是裹着一圈柔软皮肤质感的钢铁。
有力,又可靠。
“小心点。”
盛明盏腰间用力,带着沈绒一块儿站直了。
“你,力气挺大。”沈绒有点儿羡慕地看着盛明盏说。
“比你高二十厘米,应该的。”
“……没有二十厘米好吗,我已经一米五五了,而且我还没开始长呢。以后肯定比你长得高。”
盛明盏扶了一下眼镜,笑道:“行,只要你别又摔倒摔断腿就行。不然你这断胳膊断腿的,可真就没机会超过我了。”
“……”
有时候沈绒觉得盛明盏长了一张嘴,就是专门为了气她。
盛明盏没继续逗她,“路滑,你的鞋也不防滑。不行的话你拉着我的衣角吧。”
沈绒:“……”
有时候沈绒又觉得,盛明盏这张嘴除了气她,似乎偶尔也能吐点象牙。
本以为沈大小姐又有一番歪理要发表,没想到她居然什么也没说,听从盛明盏的话,捏住了她的衣角。
有点乖。
盛明盏有些意外,偷偷从落地的玻璃倒影里,多看了跟在她身边的女孩两眼。
原来沈绒也可以这么乖的。
心里有些熟悉的情绪在冒头,在恶意地摩擦着她的心。
盛明盏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强行平复了思绪,带着沈绒进屋。
沈黛带领着两个孩子,连续逛了三天的街,每天都要将车后备箱塞到要爆炸才作罢。
盛明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过个年沈黛要买这么多东西。
仿佛要将家里所有东西都换一遍似的。
“对啊,要不是搬家太麻烦,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每年换一套房子。”
买到半程,沈黛在给店员留送货地址,沈绒吃着盛明盏给她买的巧克力甜筒,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边吃一边为盛明盏“答疑解惑”。
“别看她好像很厉害,其实她很怕寂寞。”
“你也看到了,她和她爸妈相处得很差,过年是不可能回去过的。他们只要待在一起超过三小时,就会控制不住说很难听话,以激怒对方来满足自己。要是在一起过年,恐怕没人能见到初一的太阳。”
沈绒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笑了一声,继续道:
“以前过年都是我和她两个人过,她总是喜欢把电视开得很大声,吵得要命。然后买一大堆乱七八糟未必用得上的东西,自己打扫卫生,把家里重新归置一番,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调换个位置。家被塞满了,又有新鲜感,她才会觉得有人气吧。”
大多数的时间里,沈绒在盛明盏看来也就三岁一样幼稚。
偶尔,她又不止十三岁,像二十三岁,甚至是三十三岁。
比如在说沈黛的时候。
的确如沈绒所说,盛明盏也发现了。
逛商场的时候沈黛看见什么都想买,几乎是报复性消费,仿佛把这一整年奔波而没时间购物的缺憾都补回来。
给生活增添新鲜的元素,这是沈黛的安全感来源。
“你呢?”盛明盏吃着和沈绒同款甜筒,转头问她,“你怕寂寞吗?”
沈绒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自我拷问,片刻后才说:
“可能……有点。但我不怕寂寞本身,我只是怕寂寞让我妈不开心。我怕所有让她不快乐的事情。”
在进入沈家之后,盛明盏慢慢了解这对母女。
愈发明白她们比普通母女更加亲密的关系,是曾经并肩走过黑暗岁月所达成的默契。
所以,盛明盏心想,沈绒能够接受我,是因为妈的缘故么?
因为妈同情我,想要给我一个家,沈绒即便再不乐意,为了不让妈难过,才不得不做个体贴的孩子。
不得不接受和别人分享同一份母爱。
那时的沈绒和盛明盏都不知道,她们以惊人的相似,在不经世事的内心,惴惴不安地凭借着并不丰沛的阅历,被青春期躁动裹挟着,不断猜测着。
也在猜测中,慢慢向彼此靠近。
除夕。
一家三口吃完了沈黛亲手做的年夜饭后,嗑瓜子吃水果,又抱来一堆零食,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沈黛相当满意,“这才是过年的气氛!”
沈绒和盛明盏完全欣赏不来春晚的审美。
对于沈黛和春晚非常契合的诡异笑点也完全无法理解。
但她俩谁也没说要转台,没想去做别的,就陪着沈黛一块看着,边看边聊边吃东西。
偶尔被节目硬挠着笑了两声,倒也其乐融融。
有个相声实在没意思,连沈黛都看不下去,便说去卫生间。
沈黛一走,沈绒就对盛明盏说:“准备好了吗?”
盛明盏,“什么?”
“准备说些奉承话,顺便表演一番母女情深。”
“?”
沈绒多了解她妈啊。
沈黛根本不是去厕所,而是去偷偷拿红包了。
沈黛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神神秘秘的微笑,双手还背在身后,招呼两个女儿到面前来。
沈黛还没玩够神秘感,沈绒就戳穿了她的戏。
“多谢沈女士,新年快乐,永远十八岁————”
沈绒都没给沈黛反应的机会,用她还能动弹的左手勾住沈黛的脖子,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右手正好屈在她身后,直接将她藏在后腰上的红包给抽走了。
沈黛不满道:“嘿,你这孩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沈绒已经坐回沙发上了,红包没拆,捏一下厚度就知道里面两千块钱。
“不用说,你想说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每年都是那几句,什么‘好好学习’‘明年要乖乖的’。我都替您说了,帮您省省力气,您得感谢我。”
沈黛:“……”
这倒霉孩子到底像谁啊?
又可爱又讨厌的。
沈黛手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红包,自然是给盛明盏留的。
她一转身发现盛明盏已经站在她身后,模样局促。
“那个,妈,新年,快乐。”
盛明盏跟个刚接受到指令的a.i.一样,这么短的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手臂微微往前张着,想到刚才沈绒做的事情,她有些犹豫。
她并不是想要红包。
她只想跟沈黛说一句会在除夕夜对家人说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学沈绒,像个可爱的女儿一样上前抱住沈黛,然后在她脸上亲昵地亲上一口,撒娇一番。
她实在太久没当过女儿了。
不知道一个像她这个年纪,招人喜欢的女儿,该是什么样的。
见盛明盏手足无措的样子,之前喝了一些酒的沈黛笑了起来,脸红彤彤的。
她主动抱住盛明盏,在盛明盏后背上拍了两下,扬着声说:
“妈就不给你压力了。新年快乐,乖女儿。快乐就好,真的!”
……
盛明盏一开始还不好意思收沈黛的红包,沈黛直接塞到她口袋里,说这是沈家的规矩之一,不可以不要。
“之一?那,其他的规矩是什么?”
盛明盏很真心地问。
沈绒又一次帮她解答,“一是无论再忙,都要一块儿看春晚。二么,就是要在除夕夜彼此祝福,收红包。”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收着了。谢谢妈。”
盛明盏是真的很想融入沈家,成为沈家的一份子。
沈黛指正道:“小绒,你是不是漏了什么?还有一项呢。”
“好意思说啊沈女士。”沈绒鄙夷道,“本来是有第三项的,放烟花。不过咱俩谁都不敢放,这个项目搁置多少年了您不记得了么?”
“哎……”沈黛说,“虽然一直没能实施,可那也是咱们家的传统。”
沈绒微笑:“是啊,从来都没实现的传统。”
沈绒很喜欢放烟花,但只有很小的时候,老暴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给她放过。
后来老暴在外面乱搞,卷铺盖离开这个家,过年时的沈家就再也没人放烟花。
沈绒说完也觉得挺没劲的。
她干嘛提这事,给沈黛添堵。
沈绒正要说“算了”。
却听盛明盏说:“放烟花,我可以。”
沈黛和沈绒同时看向她。
盛明盏说:“我不怕,我可以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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