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盏,你真的不再唱音乐剧了吗?”
沈绒这句问话中是否有另外一种含义,是否藏着另一个疑问,盛明盏暂时不想多想。
最后也没有回答沈绒。
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沈绒回到医院时,沈黛在护工的搀扶下正在走廊上走路。
沈绒将她接过来,见她原本白如纸的脸上竟有一丝因运动产生的红晕。
“行啊沈黛女士,一天不见真是刮目相看。”沈绒开心道,“但也别累着自己,走多久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沈黛喘了几下才说:“走廊刚走一半你就来了。我走到尽头那个椅子上坐着。”
沈绒扶着她慢慢挪了过去。
沈黛的状态不可能恢复如初,沈绒心里明白。
即便这次治疗让她状态有所改善,依旧不可能帮她逆天改命。
母女两人一块儿坐在阳光下。
沈黛说之前奶奶过来看她了,因为照顾爷爷整个人瘦了一圈,拿手机跟爷爷视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随意问了一下对方的身体情况。
“我和他啊,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
沈黛靠在沈绒肩头,慢悠悠地说,“年轻的时候斗个没完,现在呢,双双重病。到了这时候才能好好说上两句人话。可惜也没力气说更多了……”
提到她这个烦人的爹,沈黛觉得在浪费宝贵时间,便转移了话题。
沐浴在金光中,两人说着无关紧要家常话,此情此景没法让沈绒不生贪恋。
她多想沈黛能康复,多想回到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她和盛明盏斗着嘴,沈黛在一旁笑,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没有争吵没有冷战,也没有别离,相依相伴间一瞬白头。
沈绒深深怀念,也彻底明白,千里春秋128号无风无雨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
在贪恋的这一刻,沈绒真切地体会到了“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有多痛。
每年三月中旬,是盛明盏父母的祭日。
往年盛明盏都会在沈绒和沈黛的陪同下,一起去郊外的公墓祭扫。
离开的两年,自然没能去。
今年回来了,必然要跑一趟。
或许是安排了祭扫的行程,前一晚盛明盏难得梦到了父母。
梦里她的视线很低,还是六七岁的样子。
她跟在一男一女身后,对方走得很快,她着急得几乎要跑起来,依旧追不上。
妈——
爸——
心急如焚之下,大喊了两声。
她不贪心,知道自己追不上,也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走,但,只要回头就好。
他们能回头看一眼都好。
父母停了下来,真的回头了。
盛明盏气喘吁吁地盯着,想努力看清他们的五官,可惜最后只看到一片模糊覆盖在脸庞上。
凌晨三点十五分,盛明盏从梦中醒来。
没有心悸也没有发汗,她的心跳甚至都没有变快。
凝视天花板片刻,没戴眼镜,就在一片模糊中下床,为自己倒杯冷水。
她从来不拉窗帘。
不喜欢睡觉的她,并不在乎初升的太阳是否会将她晒醒。
握着水杯站在落地窗边,从酒店十五层望出去,即便是午夜,n城依旧灯火通明。
这是座拥有两千多万人口的超级都市。
每一盏灯火,都代表一个家。
她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什么要喊爸妈,的确是想看看父母的脸。
盛明盏发现,自己已经有点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将手机相册打开,里面有一张从火场中幸运遗留下来的照片扫描件。
照片上她爸妈并肩笑着,五岁的盛明盏坐在他们两中间,瞪着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开心地笑着。
火舌从父母的眼睛上扫过,将这张原本幸福的全家福上半截残忍烧毁,徒留两张微笑的嘴,和孤孤单单的小盛明盏。
沈绒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爱不释手。
“盛明盏,你居然也有小时候!”
盛明盏坐在一旁无奈道:“谁没有小时候啊,难道我一生下就这么大?而且咱们俩小时候不还见过么?”
沈绒看她一眼,“那不一样。小时候是小时候,我那时候太小,都不太记得了,还是跟长大之后的你比较熟。不过,你小时候居然是圆脸!这软乎乎的糯米包是谁啊?”
盛明盏:“……谁是糯米包。”
“也太可爱了吧,好想咬一口!”
看沈绒那么喜欢的样子,盛明盏也没再反驳。
糯米包就糯米包吧。
和老照片不同,这张照片只剩半张,已经没办法修复了。
沈绒知道这是她和她爸妈唯一的合影之后,帮她扫描到手机里,从微信里发给她。
一点都不好吃:【留一份电子版吧,多一份备份多一点安心。回头我去问问我爷爷奶奶,看看他们那儿有没有照片。】
之后陆陆续续从亲朋好友那边找回了一些零星的老照片,但他们三人的合照的确没有了。
“盛明盏,你别难过。”
盛明盏记得沈绒安慰她时,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抬着眼眸对她说:“我和沈黛也是你的家人。以后,咱们一起拍很多很多照片吧。”
沈绒当时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她这句话,盛明盏喜欢上了摄影,喜欢上拍摄她和沈黛以及小命。
留在沈家好几本相簿里记忆的定格,是她最真挚的爱。
沈绒更不知道,每次她以家人的身份安慰盛明盏的时候,盛明盏都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
……
盛明盏放了涂颖一天假,自己去墓地。
祭扫这种事很私人,除了家人之外,她不太想别人陪同。
春寒料峭,阴沉的天际仿佛有下不完的细雨。
盛明盏捧着一大束白菊,撑着黑伞,独自走在仿佛通天的高高石阶上。
两年没来了,本来以为墓碑会很荒凉,没想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花都很新鲜。
盛明盏看那斜放在墓碑前的花束,和自己怀里的一模一样。
她心里有些猜测。
没把那捧花换掉,将自己带来的并排放置。
盛明盏去找了墓地管理员。
“没错,经常会有个小姑娘来打扫,以前你们总是一起来的嘛,我记得,你们都是明星,那小姑娘头发有点自然卷,长得特别漂亮。她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上次来应该是一周前。”
是沈绒。
盛明盏只听他说前半句就知道,除了沈绒不可能有别人。
盛明盏跟管理员聊天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辆车停在了公墓正门。
沈绒已经在车里坐一个半小时了。
她时不时往前方入口处张望,偶尔会有一两辆车开进来,在绵绵细雨中,停到空旷的停车场内。
没有一辆是盛明盏的车。
难道她今天不来了吗?
沈绒万分疑惑,不可能啊,她都已经回国了,怎么可能不来给她父母祭扫?
再等等吧,可能今天有什么事耽误了,又或者是路上堵车了。
沈绒靠在车椅上,双手交叉环在身前,有些困了。
最近照顾沈黛之外,又是驻演又是彩排,虽说沈绒处于壮年,可一直紧绷的工作状态还是轻而易举让她陷入睡眠不足的状态。
而且,好冷。
都已经三月份了,怎么还一天比一天阴冷?
沈绒将暖气打开,同时播放《皇后》英文原版,打算将这旋律刻到记忆里。
盛明盏从侧门出来,开车回到三院,走进沈黛病房的时候沈黛正在输液。
看到她自己回来了,沈黛还纳闷,“怎么就你自己回来啦?”
盛明盏坐到她身边,不解道:“就我自己?”
“小绒不是和你一起去了吗?怎么没一同回来?”
沈绒也去了?
盛明盏眼神闪烁,怎么没遇到她。
稍微一想,明白了。
……
沈绒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盛明盏敲她车窗敲半天,才艰难地睁开眼。
盛明盏服气了。
她们以前来的时候都是走正门,因为停车场大,好停车。
盛明盏知道北边的侧门更靠近大路,车位是比较少,遇到祭扫高峰期肯定没地方停。但今天下雨,北边的停车场还有位置,她来去走的都从这儿走。
这就和沈绒走岔了。
盛明盏也是不太懂沈绒,没等到人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呢?宁可睡车里。
等沈绒醒来之后,立即对她说了一句话,她就明白这缺心眼为什么不打电话了。
已经从车椅睡到方向盘上的沈绒,迷迷瞪瞪的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从眼缝里看到等待已久的盛明盏,将车窗放下来,脱口而出:
“盛明盏?这么巧啊……”
盛明盏:“……”
原来她守株待兔大几个小时,是在制造一场巧遇。
蹦出这句话后,沈绒脸上的表情都僵了。
天,我在说什么蠢话。
人家都回国了,来祭拜父母是必然的,有什么好巧的?
分明是她睡懵了,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盛明盏,整个人恍惚又紧张。
为了化解尴尬掩盖自己等了大半天,慌不择言秃噜出这么一句。
沈绒在心里用力“啧”了一声,恨不得重新昏睡过去。
还以为会收到盛明盏的嘲笑,没想到盛明盏看了看她脸上睡出的印子,眉眼逐渐舒展,柔和的五官间隐隐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是啊。”盛明盏说,“好巧。”
.
当两人一块儿来到墓碑前,发现已经有一束新鲜的花和她一周前送来的花束放在一起时,沈绒明白了,盛明盏已经来过,这会儿是特意回来找她的。
又一次在伞下同行,沈绒抬头看向远处的青山。
山那头下了一阵急雨,一片彩虹横贯天际。
“好漂亮。”沈绒看彩虹看得出神,下石阶的时候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幸好盛明盏及时拉住她。
“小心些。”
盛明盏温润的眼波透过镜片投入沈绒的心湖,让沈绒想起以前也是这样。
她总是会被其他事物吸引,而盛明盏则会站在她身后,守护着她,让她肆无忌惮地欣赏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盛明盏的魔力依旧。
就连她丢失的围巾都找回来了。
继续往下走的时候,沈绒的目光无数次投在盛明盏白皙的手背上。
两人晃荡的指尖总是擦着彼此而过,若即若离,若离若即。
沈绒几次主动之后,盛明盏算是明白她这位前女友一点都没变。
示好的时候无比笨拙,不是心思立即被拆穿,就是空等上几个小时。
为了沈绒的生命健康着想,盛明盏觉得还是别让沈绒费劲了,她自己来攒局。
盛明盏难得约大家出来聚会,打电话给林枳,让林枳转告沈绒,一块儿去流金岁月唱k。
林枳说:“你们沈大小姐不会出来聚吧,这么些年她出来聚会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盛明盏相当自信,“你叫就行。”
不知道盛总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林枳都已经做好再次被沈绒当面拷问108个问题了。
结果才发出去聚会邀请,沈绒秒回。
一点都不好吃:【还有谁】
一小只:【就老同学啊,和上次唱k一样】
林枳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一小只:【你啊我啊小秦啊,还有你家盏盏】
预想的“谁家盏盏”的反诘没有出现。
一点都不好吃再次秒回:【我看看行程,不一定有时间。】
林枳心想,你看看我说什么,她就不爱来。
很快,沈绒又发来微信。
一点都不好吃:【刚好有空,那我去吧。】
林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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