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芯抄完佛经,看了看时辰刚刚好,娟娘已来问过她何时写完,她不敢耽搁,赶忙起身进到客堂,康氏正同她娘家人说起阿元,刚想着给她们引见引见若芯,就见她终于写完进来了,忙坐直了身子问:“写完了?”若芯点头,将那年节里供奉用的大方广佛华严经奉上。
康氏粗粗翻了一遍,就递给娟娘道:“快供上去吧,别误了时辰。”
康氏的弟妹张氏见屋子里来了个俊俏的女孩,且这女孩穿戴体面,并不像个寻常丫头,对康氏笑道:“哟,这女孩生的好,瞧姑太太这屋里头的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康氏笑了笑:“你少来打趣我,这是钰儿房里的。”
张氏一听是刘钰的人,忙站起来,走到若芯面前拉过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喜道:“瞧这小模样,还有这身量,真是个美人胚子,钰儿几时添得人。”
想了想,才转过弯来,问:“这是阿元的娘?”
康氏点了点头。
张氏立时对康氏竖起眉头,嗔道:“姑太太也是,我们都来了这半天了也不给我们引见,钰二爷真是好福气,这么俊的姑娘,难怪当年…。”
但见康氏似有不悦,张氏忙闭了嘴没再说下去,只又开始夸若芯:“姑娘看着可不像个五岁娃的妇人,啧啧啧……”
秦穆菲陪笑道:“舅妈可别再夸了,没瞧见若芯妹妹脸都红了。”
张氏又道:“我给姑娘和阿元都备了礼,已叫人送到钟毓馆了。”
若芯福身:“多谢太太。”
张氏见她话不多,低头垂目恭敬着,瞧着是个做小伏低不张狂的,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不叫出去。
屋里众人又坐了一会儿,就见松玲从外头进来,一面脱着灰蓝色貉子斗篷大猹,一面告罪道:“我来晚了,不曾迎接远客。”
客室里康家的人见谭松玲来了,忙都站起来与她寒暄,松玲一一问过,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问道:“舅妈一路辛苦,路上可还好走,云姝妹妹的日子可定了下来。”
说完看了看康府的大姑娘康云姝,云姝脸上飞上一抹嫣红,羞涩的对着松玲笑了笑。
张氏道:“定了,聘雁也过了,就等拜堂行礼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松玲道:“等过了年,我们家里也有喜事要办,钏二爷的婚事也该预备起来了,太太们才忙完过年,又该忙这些了,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康氏道:“只要是喜事,忙些又如何,云姝的婚事我这个姑姑必要给她添着些,钏儿的婚事有他大哥的例子摆着,照着办就是了。”
秦穆菲听了康氏的话,心里不禁安定下来,她恐那要嫁给刘钏的王家姑娘出身高贵,二太太柳氏又疼爱幼子,婚事上越过她去,叫她失了做长嫂的体面,幸亏府里有康氏这个亲姨母替她打算着。
康氏自是知道秦穆菲爱在这些小事上用心,便说了这话好安她的心,她想,同为长嫂,她大儿媳谭松玲却是另一番作派,大气沉稳,内敛自持,虽不管事可行动间无不叫人叹服,说到底是大家出身。
又说起康府老太太沈氏喜爱女孩子,张氏只笑道:“来之前,老太太叫我给兰姐儿和娴姐儿带了好些女孩子的小玩意,怎么没见两个女孩子。”
兰姐儿是刘铎的庶女。
眉可道:“两个小丫头在我院子里玩灯呢,早上接舅母的时候,原要领了她俩过来,可她们玩的尽兴,说什么也不肯挪地,就没领了来。”
松玲道:“这俩丫头,被你带的越发没了规矩。”
眉可撇嘴道:“嫂子又说我,必是嫌我惯着孩子们了,都说这戏台子上必得有人唱白脸有人唱黑脸才是一出,我即是那没规矩的任性姑姑,就叫我唱黑脸吧,便是阿元那么懂事的孩子,昨儿叫我带出去,说什么也不肯回家了呢。”,说完很是骄傲爽朗的笑了起来。
云姝听了眉可的话,却诧异道:“阿元不才五岁,能有多懂事,快抱来叫我瞧一瞧。”
正说着,周姨娘打帘子进来问:“太太,饭菜摆好了,请咱们舅太太用饭吧。”
张氏见周姨娘进来一晃又要出去,忙喊道:“你回来,我来了,你也不说来同我说句话,就知道忙。”
这周姨娘是康氏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女使,刘府素来有抬举正妻陪嫁的规矩,康家老太太沈氏便千挑万选了周姨娘跟了康氏来,她对康氏自是忠心不二,虽不十分得刘斌的心,却也有几分顾惜,日常守礼本分,因她是康氏陪嫁,故而并没有同郑姨娘一般同康氏分院别住。
周姨娘笑了笑:“太太又不吃了饭就走的,还怕没有说话的时候。”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从她后头冲了进来,直撞的她一个趔趄,周氏恼的回头,厉声斥道:“作死啊。”
那小丫头见一屋子主子姑娘在,一时吓得不敢说话,讷讷的对周氏低声:“姨娘,我,我有事。”
周姨娘怒道:“你慌的什么,你不是院子里门廊上的丫头么,怎么还跑屋里来了,外头的大丫头呢,怎么也没个人管你。”
“姐姐们在摆饭,我实在找不着人。”
康氏已然起身,要携了众人出去用饭,见状问她:“可是外头有什么事?”
那小丫头见康氏问她,又是一吓,不知该不该说话,可康氏看着她,她又不敢不回:“回太太,回太太,方才外头小厮传话来说,前厅出事了,老爷,老爷要打死二爷。”
康氏听了一惊,急问:“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
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说道:“小厮说,前厅本来在摆酒还没入席,畅春园的老鸨便跑来府上闹说,说二爷养的行首怀了二爷的孩子,死活不肯吃落胎药,说要与二爷的孩子共存亡,那老鸨赶着来问二爷怎么办。”
康氏听她说完,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待回过神来,见一屋子的亲戚娘家人都在,顿觉没脸,她转过头,不经意间撇见若芯,见她脸上神色也是变了,不禁愈发生气,一掌拍在案子上,咬牙切齿的骂道:“什么黑心的东西,大年下的,赶着来打秋风,不要脸的娼妇,怎么,外头那起子贱人是打量我们府上爷们的床好爬,都有样学样,上赶着生孩子来了,倒也不看看配不配。”
她身上隐隐抖着,忙扶上案子,气的脸色铁青。
康氏骂完,又斜了眼若芯,那外头闹事的娼妇不是学她,又是什么,此事一出,不免迁怒于她,这会子见她眼睛里寝了泪,一副委屈可怜样儿,又一股子莫名的怒气往外冲,任她平日修养再好也没能忍住,直接指着若芯骂道:“你在这儿作这样子给谁看,啊?”
若芯见康氏气极了,直接撕破了脸来骂她,眼泪登时断线似的往下流,只觉无地自容,她早知道的,知道早晚会有人因五年前的事来说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教了她半年规矩的长辈,她心内戚戚,便是守着她都说的这般狠了,那背地里又会将她议论的如何不堪。
张氏见如此家事,也不敢多话,只瞧着若芯可怜,爷们犯的事与她何干,康氏见若芯哭出来,越发气急:“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么,滚出去,去佛堂跪着,什么时候不哭了再起来。”
她哭着几步出了客室,去了佛堂,谭松玲忙的跟出去劝她。
眉可在旁也是急了,心道她母亲这是怎么了,忙的上前,劝道:“母亲别是气糊涂了,这并不关芯姐姐的事,你罚她做什么。”
康氏正在气头上,谁碰谁倒霉,又对她女儿斥道:“你也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你二哥那个孽障就是嫌我活的长了,想叫我现在就死了才好。”刘眉可只得出去了,屋里众人也都不敢来劝。
康氏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张氏也觉尴尬,她虽不愿掺和刘府的事,可扫了扫屋里人,也就只她一人能劝的,只得硬着头皮道:“快别气了,外头的人什么样,咱们哪里知道的,这爷们在外应酬,少不得拿那些粉头做局,儿子大了,哪有不惹事的,你那个宝贝侄子也是三天两头的惹事,别说家里老爷生气要打要骂了,我都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这姑老爷也断不会打死钰二爷的。”
顿了顿又说:“就像眉儿说的,这也并不关刚才那女孩的事,你可别是气糊涂了,同那姑娘起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崔妈妈给康氏吃了几丸压惊的药,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喝了口茶,才觉她方才是发作的厉害了,也确实不关若芯的事,心下有些后悔,拿起佛珠摸了两下,叹了口气对张氏道:“你也别劝我了,我命不好,嫁到这里来,管一家子事,没一刻松快的,今年本想着回趟娘家,满心满眼的糟心事排解不出,想同你说一说,咱俩以前做小姐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腌臜了,哎....”说着趟出两滴泪来。
却说张氏和康氏以前是闺中密友,后来张氏嫁了康氏的弟弟,两人关系倒是更亲厚了。
张氏又劝她:“你可别再想不开了,这东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有几个能有钰二爷的风头,放眼去看,哪个爷们没点毛病,便是好色犯点脂粉堆里的事也是最不打紧得了,又不碍着功名前途,也值得你这样往心里去。”
秦穆菲捧了一杯茶过去:“太太,快别恼了,吃两口茶压一压,我去前头看看,探探口风。”
康氏点头,穆菲便赶着去前头查问了。
康氏叫人精心备了来款待她娘家人的大宴,到底没人正经吃上两口,便都撤了出去,给了外头丫头奴才用。
这边晴儿见若芯受了罚,慌乱无主的从长春馆一路小跑到二门,去打听二爷几时回来,又忍不住问前头怎么个情景,可说了怎么处置外头那个来闹事的。
待回了钟毓馆又同紫嫣说了方才的事,紫嫣急急的叫她男人刘园去前头探听,老爷可曾发落了什么。
此事一出,刘府一时乱了套,内院的女人们到底没经过什么大事,秦穆菲连嘱咐管事媳妇好生安置康家人的心思都没了,只一味的等着刘铎从前边递消息进来,不拘什么个结果,也好叫她姨母安心,她忍不住想,若此事搁在从前,府里大老爷讲究门风,约莫会给那娼妇灌了落胎药,偷偷叫人弄死了也未可知,可若芯的事摆在前头,刘钰又那般宠爱阿元,她也摸不准外头爷们会怎么处置那青楼女子,若是刘钰非要留下那娼妇,大老爷怕也拿他的将军儿子没辙。
田七,常胜,吉武这几个日常跟在刘钰身边的心腹,此时正在刘斌外书房门口急急的转着圈,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那门才从里头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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