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刘钰一身戾气的走了出来, 脸上表情像要吃人般,他扫了三人一眼,抬腿往内院去了。
三个人对了对眼色,没一人敢上前同主子回话。
刘钰铁青着脸大步迈着, 才转到前院客房的回廊上, 便见一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跪到他面前,直吓了他一跳。
那撞出来的小子急道:“二爷可回来了。”
刘钰见这廊上的小子这般没规矩, 气的抬脚踹他, 转回头对跟着他的人骂道:“这哪儿来的混账就敢往老子跟前闯,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也没个人管,老子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田七忙的上去, 一面责打赖儿一面怒骂道:“狗娘养的,叫你没眼力,叫你没个眼力。”
便又是几脚上去。
那赖儿却喊了出来:“二爷, 晴姐姐说, 说若芯姑娘被罚在佛堂跪了一天了, 叫我来找二爷说。”
刘钰见如此说, 更加心烦意乱, 撇下众人又急走了两步,忽而身子一顿,转过头问:“在哪?”
赖儿忙的回道:“还在太太院里头呢。”
他不知若芯怎么惹恼了康氏,想来也同这事有关, 方才还想怎么跟若芯解释, 此时只觉又平添了一把火, 急急忙忙的几步跨进了二门, 赶去了长春馆。
佛堂套间里。
若芯一脸悲凄的跪坐在门口,两只手摊在腿上,整个人如一朵开败了的花儿,木木的没有半分精神。
刘钰问堂屋伺候的丫头:“太太呢。”
“太太在佛堂念经,二爷等会儿吧。”
他哪里等得了,推门进了佛堂也不管康氏那佛经能不能停,劈头对他母亲道:“这是做什么,又不关她的事,她惹你生气,你撵了她便是,何苦来。”
康氏缓缓吸了口气,放下手上紫檀木暗锤木鱼,双手合十又张口闭口的念了几句经文,这才转头瞪着她不省心的儿子道:“你倒是心疼她,养你这么大也不见你心疼心疼你娘,大过年的非把我气死才肯罢。”
“别生气了,外头的事自会打发,爹已经罚了我。”
康氏问:“你老子打你了?”
刘钰默不做声,康氏知道定是打的不轻,气的指着外头跪着的女孩道:“若不是这个起了个头,外头的人瞧着府里头富贵,都跟乌眼鸡似的想往里钻,也不会大年下的出这档子糟心事,让亲戚们跟着看笑话。”
顿了顿又道:“原还说咱们大房今年新添了孙子,门庭昌盛了,真是应了老太爷的话,日子过得再好也得打起精神来盯着过。”
刘钰应着,他已听了一天的教训,此时脑袋都要大了。
“你给我句痛快话,打算怎么处置外头那个娼妇,我是断断容不得青楼女子的,你要敢把她领进来,先把我撵出去。”
刘钰烦闷,时不时扭头往外瞧去,不妨康氏问他,这才回道:“已经回过爹了,不领家来,母亲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康氏听了有些吃惊,她以为刘钰会把那娼妇收房,方才来来回回想了半天怎么收治那娼妇的法子,没想到她儿子竟压根没想过让她进门,疑惑道:“你可别哄我,是想先养在外头,再跟你老子斗法么。”
刘钰几乎不耐烦:“佛祖在上,我几时哄骗过母亲,都说了不领进来,明儿就打发了。”
康氏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来,整个人也缓和过来,想着到底没闹出事来,又缓了缓道:“行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叫若芯明日不必过来了。”
刘钰刚要走,只听他母亲又道:“让娟娘备些饭菜给那丫头,她还没用饭,你跟他说,我今儿的话说重了,叫她别往心里去。”
刘钰听了,这才稍稍有了好脸色,道:“说这个做什么,给她脸了。”
康氏还要说什么,刘钰却已急着几步出去到了若芯身边,心疼道:“快起来走吧,太太允了。”说完伸手去扶她。
若芯折腾了一天,恼的厉害,此时只觉心灰意冷,一把甩开刘钰的手怒道:“别碰我。”
此话一出,屋里丫鬟都傻了眼,这姑娘莫不是跪傻了,二爷刚挨了长辈的打骂,她竟敢跟二爷甩脸子,也是胆色过人,虽说此事是二爷理亏,可这尚且还在太太院里便发作起来,这姑娘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刘钰见她如此,火气蹭的上来,这一天他不知吃了多少气,爹娘的打骂,外头各色爷们下人跟着看笑话,晦气的很,偏她又守着人闹脾气,刚要开口骂她,这边娟娘等大丫鬟,忙的过来劝道:“二爷赏我个脸把,尝尝我新做的茶。”,说完将二人拉开,又道:“我的爷,太太可在里边念经呢,别叫她听见了罢,这早晚了,别再闹了。”
如月则拉着若芯去西暖阁洗脸。
娟娘将今天的事同刘钰讲了讲,又劝道:“二爷是没瞧见,太太今儿气儿都喘不匀了,幸亏康家舅太太是咱们太太的闺中友人,这要是换了旁人在,太太要强脸上挂不住,指不定就得晕过去,太太也是气糊涂了,这才迁怒了若芯姑娘,姑娘是好姑娘,一句话也没顶撞,可你说这守着外人这样落她脸面,人要脸树要皮的,姑娘能不委屈么,二爷可别跟姑娘计较了。”
刘钰本就头大,见若芯迟迟不出来,一着急掀开西暖阁的帘子问:“好了么。”
若芯见他急着要回去,便起身下炕,然腿上跪的久了,没使上劲,一出溜便摔了下去,丫鬟们忙扶住她,刘钰见状,一把扛过她便往外走。
若芯气的狠命锤打他:“你放开我。”
一经将她扛回了钟毓馆,放到炕上,见她又要挣扎,制了她的手道:“知道你今儿为了爷的事受了委屈,爷不跟你计较,爷今天一脑门子官司,你消停会儿,别再跟爷闹了。”
若芯却只觉荒唐,冷笑着气道:“二爷不必为难,我帮二爷出个主意,二爷把我撵出去,给外头和家里做个样子,叫旁人都知道我的下场,从今往后,便再没有哪个像我一样不长眼的爬了爷的床,叫嚣着要生孩子了。”
刘钰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这一天的繁琐可也抵不上她的话戳他的心肺,气的脸色铁青,想骂她又找不出话儿来,见也没个丫头在她跟前劝着些,恼的起身往门口走去,对着外头怒吼道:“人呢,都死绝了。”
丫鬟们听见叫,忙的一一进来伺候,晴儿跑过去给若芯揉膝,待掀开裙子查看,只见那膝盖上已是紫青一片,顿时心疼的低声抽泣起来,淳儿拿了活血化瘀的擦药进来,二人便一个给她撩着衣裳,一个为她轻轻涂抹。
刘钰却只管骂着下人:“一个个忘恩负义的玩意,都是惯的,整日里就知道玩闹,正经事上一个不会,明儿全都发卖出去,老子也省心。”
若芯看着晴儿哭,又见淳儿听见要卖了她,吓的涂药的手都抖了,可那话听在她耳里,哪是在骂丫头,分明是在作践她,气的对晴儿道:“哭什么,这般晦气,在这府里人前人后的讨人嫌,你爷把你卖了,可一点都不冤你,还涂什么涂,药膏子抹软了皮,明儿跪起来更疼。”
刘钰听了只觉心头的火气一股子一股子的往上窜,烘的整个人像在火上烤着一般,他折回来走到若芯面前,将那一桌子的素白琉璃杯扫到地上。
若芯的火儿便随着那玻璃杯丁零当啷的落地声跟了上来,她本不是易怒易动气的人,这些年里性子早打磨的沉稳非常,可再沉静的性子,也经不得这一天的折腾,此时,见这位爷自己闹出来的事,连累了她不说,却还有脸在她屋里头骂人,也顾不得体面,抬头对上他,大声怒道:“有什么话就说便是,在我屋里头摔摔打打的做什么,你要也嫌着我碍眼,就将我同这不争气的丫头一起发卖出去,不然给我一碗解脱了的药,正好全了我们主仆情谊。”
说完便同晴儿淳儿一起哭了起来,她是真听不得摔东西的声音,偏刘钰发起脾气来就爱摔杯子砸展子。
刘钰见她哭的越来越凶,心里越发揪着不受用,还想发火却听得外头秋彤喊道:“二爷,娟娘姐姐来看若芯姑娘了。”
娟娘奉了康氏的命,来了钟毓馆,待到内室,见这场景,怕不是方才好一顿闹,忙不迭的将手上的三层紫匣木饭盒子放到桌上,一面从盒子里将饭摆出来一面对着若芯赔笑:“太太说姑娘晚饭还没用呢,嘱咐我带了姑娘爱吃的菜来,我伺候姑娘用一些吧。”
娟娘这一番话说完,屋里的丫鬟无不肃然起敬,怪道连二爷都要敬她三分,她本可以把太太的话带到便交了差,太太原也是要她来给若心脸面的,可她竟要亲自动手伺候若芯,她本是伺候大太太的人,府里最体面的掌事丫头,这样做派,任你是谁,哪还敢委屈。
若心听了娟娘的话,慌的从炕上弹起来,再不敢哭了,拿袖子抹了把脸,几步上去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快停手,这是要折煞我了,大晚上的还劳动姐姐走一趟,我知道太太的意思,原也是我的不是。”又给晴儿使眼色叫她接过那饭盒。
娟娘见这女孩上道,是个懂分寸的,便就反手握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好姑娘,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儿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太疼你,巴巴的嘱咐了我半天,叫我务必盯着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快用了饭,早点歇了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不扰了二爷和姑娘了。”说罢,对着若芯福了福。
又转过身对着刘钰一福:“二爷,奴才告退。”
刘钰心里感激,恭敬道:“姐姐慢走。”
又叫秋桐送了她。
待娟娘出去,刘钰回过头见若心并没有坐下吃饭,又挪到了炕边坐着,他想康氏既给了她脸,这女人该不会再跟他闹脾气了,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了她到怀里抱着,想同她解释解释。
◉ 第 30 章
若芯自是知道娟娘这般做派是在帮着刘钰安抚她, 若她还不管不顾的闹出来,传到太太和她的耳朵里,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心里虽依旧恼恨刘钰, 可也没再挣扎只任由他抱着。
刘钰见她乖顺了, 心里的烦闷下去些, 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哄道:“方才在佛堂,太太还跟我说, 她一时急了才罚你的, 还叫爷跟你说别往心里去,你倒好,说了这么些赌气的话往爷心口上戳,平时怎么没见你这般牙尖嘴利。”
又握了她的手道:“外头闹的那个, 是爷应酬时用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闹这么一出, 叫爷在外头丢了好大的脸。”
“如今外头指不定怎么编排爷, 偏康家的人赶在这会子来了, 太太最是要面儿, 回头身上又得闹病, 不得安生。”
若心也不说话,只听刘钰一搭一搭的跟她解释,末了,他说。
“你且放心, 我绝不把她领进来给你添堵, 明儿我亲去给她吃落胎药。”
说完只觉怀里人一个哆嗦。
若芯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刘钰, 只见他神色平静, 并没有一丝不舍,心里竟没来由的可怜起那怀孕的女子,盯着刘钰的眼睛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长辈逼你的。”
刘钰想,她听了这话该心里欢喜才是,怎么倒还问起这个,心里不满正色道:“那依你,当如何处置。”
“你若舍不得,把她放到外头,你外头又不是没有。”
他刚下去的烦扰又往外冒,怒道:“你倒大度,你怎么知道爷外头有人,哪个同你说的,我把她收了,你就不怕她生个孩子再跟你抢男人么。”
“又与我什么相干,她怀的是你的骨肉又不是我的。”
“是爷的又如何,这样处心积虑得算计爷,我若因了这个便如了她的意,满东京都会以为我刘钰是孬种,被个女人胁迫至此。”
若芯听了这话,只觉身上隐隐发凉,这样狠绝的枕边人,若有朝一日她不讨他喜欢,或是惹怒了他,会是个什么下场,脸色越发白了。
刘钰话说的狠了,见若芯满眼惊恐,只怕吓着她,复又拉了她到怀里,抱起来放到腿上,低头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痕,哄道:“你别怕,你与旁人不同。”
好半天才听见她在他怀里低声道:“倘若当初。”
刘钰揽着她的手因听了这四个字,突的用上力道,他厉声打断:“没什么倘若,你以后再提什么当初不当初的,爷可就恼了,都说了,你与旁人不同,只管放心就是了。”
他到底底气不足,不肯在若芯面前提之前的事,倘若当初她来找他,他会不会容下她和孩子。
可若芯却想的明白,她同旁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而已,有朝一日若她碍着了他的利益前程,也是可以说舍便舍了的。
世上最大的妄念就是存了分别心,有所期待,将来的下场只怕凄惨,她这样想着,便讨好似的抬手搂住刘钰的脖子,脑袋往他颈窝里靠靠,柔声道:“我知道的,我早晚要面对这些,我以为我不怕,却是高看了我自己,二爷,我知道我只是个寻常妾室罢了,二爷若是喜欢我就好好待我,若有一天不喜欢了,看着阿元给我留些体面,放我出去,我回家也好,去外祖家过活也罢,绝不心生怨恨,我原也是从那些地方来的。”
听了这话,刘钰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不觉沉了,她这般亲昵的靠着他,嘴里却说着绝情的话。
刘钰此时身心疲惫,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想动气了,盯着她半垂的眼帘道:“爷待你如何,你心里很该清楚才是,今儿你受了委屈,爷只当你说的是气话,不跟你计较,你记着,以后你想怎样,爷都依你,只一样,这种话再别叫我听见,否则爷打折你的腿,看你能回哪去。”
说罢,强行将她从怀里推出来,喊着丫头将饭摆到炕上来吃,若芯见他冷了脸恼了,也不再说什么,待吃过了饭,二人便各怀心事的睡了。
次日,刘钰见了聂诗诗,不觉吃了一惊,差点没认出眼前憔悴不堪的女子,曾是那风华绝代的东京第一美人,他瞧着她,见她身上穿雪青色素布裙子,头上不着一物,面颊上冒出些紫红斑驳的痘,在蜡黄的小脸上很是突兀,这样委顿不堪的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
刘钰不再瞧她,只道:“不曾想你有这样的手段,以前没瞧出来,你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还以为你一片真心对着爷,不成想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聂诗诗看着刘钰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笑了,鼻翼两侧的月痕纹弯了弯,道:“二爷还是头一回骂奴。”
她蕙质兰心,很小的时候便已俱盛名,做局应酬时,刘钰只一个眼色递过来,她便分毫不差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刘钰每每夸她还来不及,哪舍得骂过一句。
“你在爷心里一直是个明白人,昨儿那小厮报我是你来闹事,爷只不信,还当是耳朵听差了。”
诗诗却没等他说完,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两行泪来,许是因为眼睛干涩刺痛,她挤了下眼,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二爷喜欢孩子,我竟然孤注一掷的要去给二爷生孩子,我真傻,我怎么能相信二爷真的只喜欢孩子呢,怎么能。”
又悲戚道:“昨儿妈妈来说,二爷不肯要我,府里容不下我,连孩子都不肯要,连去母留子的话都没有一句。”
刘钰见她这番形容,压着气道:“你想叫爷养着你,你说便是,如何就闹出来,如今人尽皆知,爷的脾气你很该知道,还是你鬼迷了心窍,妄想爷会留下孩子让你进府里去。”
“我以为这些年了,二爷会对我有一丝情分,却也没有半分,这些年我能猜透二爷所有的心思,可怎么都没想到,二爷心里想要的人竟是个女医。”
刘钰对聂诗诗并非毫无情义,这女人跟了他,应酬上着实帮了不少,他心里感念,原替她打算着,这勾栏里头喜新厌旧,她再红也不过几年光景,倘若她不肯嫁人,就置一处宅子在外头叫她过活,有他在一日,自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去,可却没想到闹出这一张来。
他越想越心烦,怎的身边就没一个知好歹懂进退的女人,不是整日里想出府的,就是整日里想进去的,都说女人心不可测,他实在懒得猜,叹了口气道“如今这般,东京你是待不得了。”
诗诗轻笑着打断他,眼里有了一丝往日神采,道:“二爷放心吧,我自会去嫁人,再不去扰二爷的清净了。”
刘钰一愣,疑惑道:“嫁人?嫁谁?你的肚子?”
“二爷只顾气奴闹出来,怎不叫大夫来给我诊一诊,三年了,爷把奴□□成你的左膀右臂,我学了那么多,可也没想到这些个手段会用到二爷身上去。”
刘钰只觉一记焦雷在脑中炸响,呆在当地,他确实没想到这女的会假孕来算计他,他筹谋千里,谨慎异常,不想竟折在这女人手里,不可思议的瞪她:“你疯了么。”
想她这般丧心病狂,倒不怕他一怒之下杀她泄愤,还是她笃定他不舍得不忍心杀她。
诗诗瞧着刘钰怒不可掲的样子,心里涌上一丝松快,她想她并不是一败涂地,至少也得个两败俱伤,她此时心里再明白不过,刘钰心里没有她,眼前的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起初她只自欺欺人,若她有了他的孩子,又凭着过往的情分,刘钰舍不得,必会接纳了她,就去点一把火,逼一逼他,挣得出来就皆大欢喜,挣不出来也死了这条心,聪慧如她,这样的好权谋却用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她拿起手上的雾蓝色棉纱帕子,试了试脸上的泪珠,捏着声音小意道:。
“爷莫怪,奴本苦命,家遭变故,流落至此,虽卑微,也想体体面面的活于这世上,不想叫人说我是忘恩负义之徒,今日之前虽心有不甘,可算计爷也不过是想放手一搏,还以为会有一丝出路,可…,爷只当还了奴的一腔情义罢。”
这才是她该说的话,聪慧与洞察人心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不是靠男人的施舍,她盘算着,此刻,她不能撒泼打诨,更不能跟眼前的男人谈什么情义担当,而是放出她的手段来,叫他饶过她。
思忖间,就缓缓露出小女儿顾影自怜的神态来,对着刘钰娇嗔,博一丝怜悯,好叫他依旧觉得亏欠她,这般楚楚可怜自是没有不成的,刘钰的神情已然告诉她,他不会再追究什么了。
诗诗款款起身走到刘钰跟前冲他盈盈一拜,悲戚道:
“这一拜,谢君不疑有诈,留了对奴的信任。”
“这第二拜,谢君当初怜惜搭救,叫奴不至深陷泥沼。”
“这第三拜,谢君予奴安身之所,叫奴不至老无所归。”
“此一别,惟愿郎君千岁,岁岁常健。”
刘钰从勾栏院出来,只觉身心疲惫,事虽了了,可还是烦躁憋屈,总不能真杀个女人泄愤,打落牙齿活血吞,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更做实了他的风流名声,他以前对此不屑,可这回总觉闹心,家里头若芯必然还碍着这事不给他好脸色,回了家少不得一顿吵闹,便就叫过吉武,让他去府里嘱咐田七,多叫几个人去钟毓馆取了他的细软去城外练兵。
吉武一脸不解,想这二爷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嘱咐全,赶着问:“爷可还有旁的事,二爷去营里的细软田七一个去取就够了。”
刘钰扭头瞪着这蠢货,道:“那就一个人去,悄悄的,最好别叫旁人知道:”
吉武瞬间会意,忙的跪下讨饶:“二爷息怒,小的这就去,保管把事办妥了。”
吉武抹了抹脸上的汗,回了府,嘱咐了田七好几句,田七会意,带着好几个人,尽挑着若芯在屋里忙的当口,兴冲冲的去了钟毓馆,引了好几句还是没讨着这姑娘一句贴心话,他实在无法,只得骑马走了,待回过刘钰,从营帐里退出来,已是一身冷汗。
呼啦啦的东南风吹着,田七透过那被吹开一角的靛青色营帐,伸着脖子往里瞧,只见二爷一脸怒相,横着眉毛抬手去脱他的铁皮铠甲,他还以为会有爷的叫骂声传出来,再不然也得砸了东西,可却没有,问吉武:“爷没生气,可说什么了?”
吉武叹了叹:“能说什么,倒不如寻个由头打我两下来的痛快,那姑娘可真是这个。”
说着冲着田七竖起大拇指,又道:“走吧,田大爷,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又聊起来。
“我就纳闷了,这二爷不是打发了那闹事的么,怎么姑娘也不知哄着爷高兴,白叫咱哥儿几个不好当差。”
“想来二爷是不愿意打发诗诗姑娘的,你同二爷出门的时候可见过那诗诗姑娘,那可是行首里的翘楚,怎一个风华绝代,我有一回还听她说过话,别看是个行首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听的我腿都软了,这样勾人的,哪个舍得。”
“你的意思是二爷不得已,才忍着打发了。”
“府里好些人私下都说,出事那天晚上若芯姑娘跟二爷好一顿闹,寻死觅活的,约莫也是因为这个。”
“若芯姑娘怎的这样想不开,这还不落个善妒的名儿。”
“你管那个,我听说,太太信佛不落忍,要请人做法事。”
刘钰的几个心腹小厮,吉武常胜多管外头的事,就比田七石头这些管内府事的来的体面些,田七原想着,家里好容易有了若芯这么个得宠的,二爷回家勤了,差事也多了,刚觉同吉武常胜一般得主子眼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是这么个没眼色的性子,不觉又是叹气。
待他回了府里,已然到了晚饭时分,刚要坐下吃饭,就听人叫他,说太太找他回话,他不敢耽搁,饿着肚子一溜烟的跑去了长春馆,将这一路上备了一车的话,说给康氏听:“太太,二爷说待几天就回来,大营那边是吉武跟着,东南风有些大,小的们给二爷备好了一应披风衣裳,还带了些爷爱吃的点心干粮,都是小厨房备好了能存放的,奴才瞧着爷不大高兴,许是,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在外头散一散,也是好的。”
康氏点了点头,给了他一块夹角银子,又嘱咐了他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了。
◉ 第 31 章
康氏笃信佛缘, 出事之后心里总是不安定,只怕落了刘府子嗣,她儿子会有什么因果报应,听小厮说他不大高兴, 这心也就跟着沉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 起身要去佛堂念经,周姨娘在旁, 忙的拦她:“太太可别再念了, 今儿都念了三回了。”
康氏道:“你没孩子,倒也干净,为人父母都是操不完的心,你瞧我, 是不是老了。”
周姨娘道:“哪里,太太还是风采依然,我虽没孩子, 可我是太太的人, 说句托大的话, 太太的孩子我只当自己的孩子来疼。”
“当初母亲挑了你来陪我, 大约也是看准了你这种洒脱的心性, 眉儿那性子多半也是随了你。”
“哟,太太可是怪我把眉姑娘教任性了。”
“我哪敢怪你,还指着你给我看孙子呢。”
“太太若是不安心,就把我屋里的月影给了钰儿, 原也是给钰儿预备的, 我教了这几年, 瞧着也是个不错的。”
月影是康氏从一众家生丫头里挑出来, 给刘钰收房用的。
“我也想到了,请了老爷来,老爷若也应了,就叫她过去。”
“只是,若芯。”
“若芯怎么了?”
“府里下人都传,是若芯醋了,撺掇着钰儿打发那闹事的,可我瞧着若芯并不像那样的,可话说回来,空穴不来风,太太怎么打算。”
康氏却不由讥笑起来:“哼,这你也信,这府里头能给那孽障做主的,只怕还没生出来,他老子都拿他没辙,若芯那儿倒不用多虑。”
正说着,刘斌回了长春馆,康氏和周氏忙起身迎他,又说了此事。
刘斌听了,只恨家风不严,咬牙切齿道:“原想着,这孽障娶妻之前不叫屋里头放这么些花花绿绿的,外头名声好不好的,家里头得严谨,一家子兄弟子侄的名声没得全叫他一人败坏了去。”
康氏道:“老爷息怒,钰儿到底年岁不小了,总在外头胡闹,也是因为家里没个贴心人,如今家里已然放着一个,将来娶妻少不得嚼扯,既如此,再放一个也不算什么。”
周氏赔笑道:“没老爷的准许,二爷这几年也没敢收过一个,即便是若芯也是太太做主聘进来的,二爷到底敬重老爷,不敢忤逆老爷。”
“哼,你不用拿话哄我,旁的不说,早几年他不是在他院里抬举了一个不入流的三等丫头,你们只瞒着不叫我知道,后来呢,那丫头竟又被他发落了,惯会胡闹,白落个薄幸的名声。”
周氏一看拍到了马蹄子上,讪讪的看了康氏一眼,闭了嘴,康氏示意她出去,想她夫君最是执拗好面,守着妾室更不肯承认他溺爱儿子,她想了想便就不提给儿子纳妾的事,坐下来同刘斌一起用饭,刘斌见她不再劝了,反而问道:“你方才说是老太太挑的?”
康氏低笑了一声,道:“可不是么,还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几年呢,我见出落的越发水灵,便又叫秀英教了这几年。”
刘斌:“你们既合计好了,又来问我。”
康氏笑笑,知他这是应㛄婲了的意思,又听他左问右问的不放心,忙道:“老爷细想想,若芯没来之前钰儿是怎么个胡闹,家里的到底都是正经女孩,再闹也不会闹到外头去丢人,再者说,不还有我和老太太盯着。”
说罢,又叫小丫头去唤周氏带了月影到屋里伺候刘斌用饭。
刘斌见月影确实形容貌美,举止间有周氏的样子,又比一般伺候的丫头多出几分气度来,想是经了不少□□,便放心下来,待用完饭,想起什么,又不放心的问:“可读过书?”
月影慢条斯理的答:“回老爷,太太请嬷嬷教我读过女则女戒,还有诗经庄子。”
刘斌这才满意的冲康氏点头。
康氏亲自上阵,煞费苦心的教了月影几天后,就想着唤崔妈妈带她去钟毓馆。
这日张氏也在,她只见又一个同一般丫头穿戴不同的女孩在康氏跟前受教,待她打眼一看,原来是周氏屋里的月影,她心里了然,便打趣道:“姑太太提拔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好,瞧这模样,一百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张氏早听周姨娘念叨过,这月影是康氏陪房的家生子,想来也算半个自己人,又见她生的比若芯貌美,不如在这丫头跟前卖个好,说不准她能得刘钰的意,对康氏道:“待若芯来了,叫若芯领回去不就是了,她们姐妹间还能更亲厚些。”
康氏闻言,顿时冷了脸,这人好好地怎的到她跟前搬弄起是非来了,白了她一眼,叫月影出去,对张氏怒道:“你这人,提这个做什么,我前儿才罚了那丫头,正同她膈应着,叫她来领,指不定怎么恨我。”
“哎哟,我的太太,若芯是不是个爱拈酸吃醋的我不知,你给钰儿添人,谁领过去不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不就想叫钰儿身边有个贴心人么,我便就多说一句,若芯如今正得宠,你叫崔氏领过去,就不怕若芯暗地里拦着不叫她伺候,她出不了头是小,你和秀英跌了面儿是大,依我,就叫若芯领回去,把这事派到她头上,便成了一半。”
张氏的话说的有理,她才罚若芯跪了佛堂,这几日少不得拢她的心,又说了好些嘘寒问暖的话给她听,她虽恭敬,可二人言语间却生分了些,此事倒是个机会,若派到她头上,她大大方方的将此事办妥了,给她这个婆婆抬了面,二人的关系便更亲厚了,再者,这也算不得什么难办的事。
康氏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她到底是个妾,我顾念阿元抬举她也是有的,倒很不该太抬举了她,失了府上的规矩。”
说罢,叫人唤了若芯来。
康氏问:“钰儿几时回来?”
“小厮没传话进来,去了四五日了,想是该回来了。”
若芯怕康氏又要责怪她,不上心刘钰的行程起居,便尽着多说了几句。
哪知康氏非但没恼,反而和颜悦色道:“我知道钰儿脾气不好,不好伺候,你一个人也确实辛苦了些,把这丫头给你们吧,她是个好孩子,做事也勤勉,定能当好差,伺候好钰儿。”说着指了指月影。
若芯还没来得及回康氏的话,便下意识的去看月影,只见面前的女孩子生的美艳动人,娇俏可爱,穿着银红坎肩,葱白色的衫子,雪青闪蓝裙子,头上的饰物虽简单却是当下时兴的,待她回过头来,忙道:“是。”
月影对若芯盈盈一福:“还请姑娘别嫌我蠢,日后多教我。”
若芯客气应道:“别这样说,我们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只陈述事实,回月影的话罢了,可心里却百转千回,想她如今竟同丫头一般的身份待遇,顿时有些自怜自艾起来,她自认没在乎过什么名分,可此时,康氏却直逼着她不得不面对,她在娘家时尚且是个小姐,可在刘府竟同丫头一般无二,转念又想,很不该将人的身份看的这样重,丫头如何主子又如何,她刚进府时,穿着打扮见识是连秋桐莲心都不如的,又如何同眼前女子相比,脸上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康氏瞧出她不高兴,冷冷道:“我累了,你带她回去吧,明日我要斋戒,你不必来了。”
若芯见康氏冷了脸,忙的敛了神色,端上笑脸道:“太太这样疼我体恤我,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姑娘一看就是个拔尖的人才,我精力有限,还要分出手来照顾阿元,如今有月姑娘伺候二爷,真真是帮了我。”
康氏缓和了脸色:“你是个聪明的,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
“太太放心,等二爷练兵回来,知道太太这样疼他,定会感念太太的苦心和恩典。”
康氏听她说的真切,又一口应了下来,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你是阿元的娘,没人能慢待了你,我上回罚你不过是鬼迷了心窍,气糊涂了。”
若芯闻言,忙的跪下:“太太再说这话,就是还在怪若芯不懂事,若芯就是再跪几回佛堂也是该的。”
康氏见她知礼,起身将她扶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
又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打发她二人回去。
若芯带月影回了钟毓馆,回来后对紫嫣交代了几句,紫嫣会意,将月影安置在西厢一个上好的暖阁住,又安排一个小丫头伺候她,并不分派她去做活。
又过了几日,刘钰还没回来,若芯没急,眉可却急了,她挂念着她上元灯节给人的糖玉坠子,怕康氏发现,便急急的打发人去寻她哥哥,又怕小厮们传话知道她丢了贴身之物,只得给刘钰写信。
西郊营的教武场上,一簇簇的军士正在紧张有序的操练着,这日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刘钰正在射箭场的方墩台子上懒懒的坐着,见那几个军士十靶里只能命中五靶,脸色愈发难看。
身旁魏副将躬身陪着,那铠甲就在他这般姿势下愈发显得沉重起来,大冬天里,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将军解释道:“近日里发来的箭头换了材质,笨重许多,士兵们有些不上手。”
刘钰懒得骂人,只道:“即如此,那就多练。”
又看了一会,转头远远瞧见吉武一路小跑着从驿站的方向过来,那小子脚步轻快,满脸谄笑,刘钰脸上的神色竟随着那小厮的步子,好看了许多,他起身,原本僵着的脸上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魏副将的肩头,客气道:“你先忙。”
刘钰已走出十米开外,魏副将尤还楞在当地,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
见是眉可的信,刘钰原本笑着的脸色沉了沉,想他也是痴心了些,那女的怎会主动给他写信。
刘钰收了信,大步朝将军帐走去,只没走几步,嘴角便扬了起来,孩子般含笑隐隐窃喜,原来是想到,如今有了由头,终于可以回城了,当下叫人置了快马,午饭没吃,就一路往城里赶,原想着先回家见了若芯换个衣裳再说,可天色尚早,那女人必会笑话他急着往家赶,大白天的,必是推三阻四的不叫他碰,少不得言语上起了龃龉,便就没有回府,调转马头去了官街上的杨墩坊,待打听得那是章王李鑫的铺子,着幕僚下了帖子给他。
晚间,刘钰做东,又叫了一众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作陪,宴请李鑫。
◉ 第 32 章
李鑫见了刘钰, 自是挖苦讽刺一番,刘钰心情好,大方的自罚三杯,又作揖赔礼道:“舍妹年岁小, 得罪了王爷, 王爷大人大量, 别同个丫头计较。”
“就知道你这厮会这般说,我可不吃这一套, 回头必在我皇兄面前告你一状。”
席间, 刘钰寻了空隙撇开众人,低声求道:“小王爷海涵,把舍妹的糖玉坠子还了,那是她交帖用的, 无意间给了你的小厮,这种物件流落在外不好。”
“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还想刘大将军无缘无故的宴请我作甚, 原来如此。”
“王爷莫要这般同个丫头过不去。”
李鑫嘴上得了便宜, 奚落的刘钰也够了, 便叫身边的小厮进来:“不是你, 桂圆呢。”
“桂圆家里有事,这两天没来王府,爷要叫他么。”
“叫他回来见我,就说爷找他有事。”
又对刘钰道:“不拘明儿后儿的, 小王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刘钰谢过, 几人便又闲谈起来, 因都是相熟之人, 席上难免议论起刘钰的风流事。
勇毅侯家的嫡子谢晋打趣道:“钰二爷,你如今春风得意,东京城里最有名的行首为你相思成狂,羡煞多少人。”
那等风流事,长辈们议论起来是丑闻,这些公子哥儿们却不觉什么。
刘钰:“少来打趣我,我老子打我的时候,怎没见羡煞了你。”
谢晋:“哥儿几个听说了这事,虽说吓了一跳,可都还以为你会为了孩子容了诗诗姑娘,毕竟诗诗姑娘也是色艺双绝的么。”
傅健:“是啊,瞧你家阿元被你宝贝成什么样了,真以为你会要了她。”
刘钰敷衍道:“原也想要,子嗣多了长辈也欢喜不是,可阿元他娘不肯,醋劲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爷闹,再者,长辈也不乐意她青楼出身,她这些年虽也有些好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扯谎的话说完,刘钰面上没见一丝波动,估摸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原该如此。
此事不解之人众多,听了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忙竖起耳朵听。
“我说二爷,阿元的娘不过是个妾,她这样闹,你也容得下。”
刘钰笑道:“她是我儿子的娘,容不下能如何,撵出去么。”
谢晋一脸难以置信:“这,这,刘将军,这可不像你,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一个个儿的,少跟我这儿装蒜,怎么,你们房里的,都成日里老老实实的扮贤惠,老子治军那一套还能用到女人身上去,她不听话我能军法办了她,给我儿子换个娘来,尽说些风凉话。”
谢晋听了贤惠二字,似是戳中了什么,顿时泄了气,叹了叹道:“说起这个来我就动气,这不,我那屋里头才刚撵出去一个,真真是气的你心肝疼,拈酸吃醋的把戏换着样的给爷演,没一个省心的,我母亲心软从来不管,如今屋里头鸡飞狗跳的,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几人这才议论起别家的长短。
又说了一会儿,刘表弟康城匆匆赶来,同这一席公侯王孙告罪不算,又狠狠的往肚里灌了一坛子酒,众人才肯放过他。
康城来了东京,借住在刘府,闲来无事,便赶着与一众同僚应酬套交情,这一晚上他吃了不少,微醺着频频看刘钰脸色,想同他表哥说一件他自个儿的私事。
他拿捏着刘钰此时半醉,兴致又高,寻了间隙道:“二哥,有件事想求你。”
刘钰搂着身旁的牡丹,笑道:“什么事,第一个叫人请的你,这么晚才来不说,却是来求爷办事的,这要不是实在亲戚,依着爷的脾气,很该把你打出去。”
“二哥息怒,我斗胆讨你府里个人。”
“人?你小子看上谁了?”
“你府里的一个医官。”
刘钰想着,他这四表弟从小体弱多病,以前康氏怜惜他的身子,确也给过康家不少医官,便道:“这点子小事,你自去求我母亲便是了,倒来烦我。”
“我若去求姑母,姑母必然告诉我母亲的,我母亲若不同意,到时再给我搅黄了,我只同你说,你必有法子给了我。”
康城深知,他母亲张氏必不会答应他要个女医来收房。
刘钰道:“为何不同意?不过就是个医官么,下人而已,以前也给过,怎的现在不成了。”
康城微微低头:“是个女医。”
刘钰会意,这小子原来是想要女人了,跟这儿绕半日口舌,白耽误功夫,冷笑一声,又玩味的看他:“你小子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的,出了这勾栏院从不沾女色,前儿爷府上出事时,你姑母还拿你说我,这还没两日呢,就打脸了,呵呵,有趣,什么样的女人竟入了你的眼?还扯什么女医的幌子,爷还以为你那身子又要吃药了呢。”
康城眼色一亮:“自然是有几分颜色。”
康家人自来京起就在刘府借住,康城回想起,那日在刘府花园的一颗槐树下,一女子穿着鹅黄色医官服饰,头上一根雕雀贯簪子,背对着他蹲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
天上几缕雪丝缓缓落下,在她身上停了停,又顺着衣裳的纹理滑了下去,他好奇上前,那女子似是听见动静,起身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间,康城的心漏跳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就见她气质长相俱佳,手里拿着小铲子,挽着乳白色袖口,似是在刨些什么,他忙上前,殷勤道:“我来帮姑娘吧。”
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铲子,蹲下身来刨药。
那女子不语,知礼的避开他,康城一面扒药一面问:“你是哪个院当差的?”
见她还是不语,康城只当她羞涩不肯多说,将那才刚刨上来的一坨药,复又扔进坑里。
“姑娘若不说话,我再刨一遍如何?”
那女孩开口:“我是钟毓馆的。”
见她终于说话了,康城高兴的拾起那裹着春叶片子的药材递还给她,她接过药赶着走了。
第二日,他又鬼使神差的去了那里,却没了人,接连几日前往,终于又见那女孩去了那里,身旁还跟着个丫头。
康城用力踹了身边小厮一脚,那小厮一个踉跄,便唉哟着依计装病倒下。
那女子听见声音,忙跑过去看,又急切的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神色淡定的起针,要去扎他小厮的仁中,那小厮不争气的很,本能的从地上弹起来,吓得两个女孩连连后退,惊慌失措的模样惹人怜爱。
跟着的丫头对那女子道:“姑娘,我们快走吧。”
康城拱手想要答谢,姑娘姑娘的喊了两声,二人却已福身走远了。
刘钰想了想府里的女医,大都是妇人模样,老成有经验的嬷嬷,莫非是府里哪个奶奶从外头新买来的,又想,该不会是哪个院里懂些医术的丫头吧,问道:“你确定是个女医,别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吧?”
康城道:“她着医官服,又随身带着针灸,我还见过她在你家园子里炮制药材,最要紧的是周身的药材味,哪个丫鬟周身的药味,还不被主子骂死。”
康城见刘钰左思右想的不应她,打趣道:“我说大将军,莫不是你舍不得给吧。”
刘钰道:“你府上要了我府上多少女医和下人,我母亲念着你那身子,哪个没给你的。”
康城又兴高采烈的说:“二哥,你是不知道,我打小见的女医也多,可从未见过那样的,你府里也真是出人才啊,看着柔柔弱弱的,用起针来一点不含糊,那女孩看着叫人心里舒坦,我斗胆就求了二哥,二爷,帮弟弟要了来吧,我保证,保证好好待她。”
刘钰看着康城虔诚赌誓的脸,打断他道:“你先别,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是谁,我如何给你讨。”
康城笑道:“我未敢唐突了那姑娘,至今也不知芳名,只记得她纤瘦的紧,穿着鹅黄色断锦的医服,穿眉梢有一点红色痣,就在你院子里头当差。”
刘钰闻言,一口酒没喝下去,顿在那里,他抬手将酒杯扔在桌子上,撵走身边的姑娘,一脸不悦道:“她不是什么女医,她是阿元的娘。”
众人听见动静,都去看刘钰,还以为他吃醉了。
康城大惊,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竟觉怅然若失,愣怔了好一会,方才缓过来。
“二哥,得罪了,我看她亲自刨药,一点也没想到会是小嫂子。”
刘钰也缓了过来,对他表弟假笑道:“她这样做派,也难怪你认错,是我没管教好她,叫你看了笑话。”
“可我分明听见旁边的丫头管她叫姑娘。”
刘钰斜他一眼,见这小子不知避嫌的打听他房里的事,气道:“你没听错,还没给她名分。”
康城脱口就问:“这是为何?”
问完才觉不妥,察觉自己有些不知避讳。
“哼,还能为何,这女的惯会骗人,你也知道,她背着我生下阿元,偷偷养到四岁上,要不是爷及时发现,如今我儿子指不定管谁叫爹呢,那爷岂不成了东京城的笑话,城儿,你莫不是被她那皮相骗了,这种女人只配在家里做个烧火丫头,怎么还要爷抬举她做正房奶奶不成。”
康城心里一阵唏嘘,心道,他好容易对个女人动心,不成想竟是个妇人,还被他表兄嫌弃至此,心里落寞,整个人失了精神,他因从小体弱多病,他母亲便着女医日夜看顾他的日常起居,大约是儿时依恋,内心深处对那会起针用药的女医,总有说不出的好感,可日常见的女医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仆妇,像若芯这样年轻可人的还是头一回见。
刘钰问他,若芯给谁用了针。
康城恍然回神,道:“给我那小厮,突然不省人事了,还没谢过嫂子。”
宴会方散,已是半夜,宴上的人都留在了勾栏院,刘钰却快马回了家,他此时半醉着浑身不适,白天还满心欢喜的想,晚上就要见她了,此时却烦躁异常。
◉ 第 33 章
钟毓馆里因他回来立时点上了灯, 刘钰一身煞气的从院门口走去屋里,又径自去了卧室,他撩开若芯床上的帐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竟真见她穿着鹅黄色衣裳躺在那里, 屋里炭火噼里啪啦的轻声烧着, 那被子只盖到了她腰间, 刘钰不由气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若芯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转过身见刘钰突然回来, 一脸怒气的瞪着她, 赶忙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回道:“这件是外头刚送进来的中衣,我摸着料子软才穿的,爷觉着哪里不妥吗”
刘钰气道:“这件以后别穿了, 爷不喜欢”
若芯见他跑马跑的有些气喘,想是赶着回来的,又闻得他周身散着酒味夹着脂粉味, 心内不悦, 拿起帕子堵了堵口鼻
刘钰本就不悦, 见状怒道:“你这是嫌弃爷么”
若芯皱着眉, 起身要给他宽衣:“这是喝了多少酒, 快换衣裳吧”见他不动,不知他又闹的什么
刘钰拉住她就往外扯,道:“走,你陪我去你后院看看, 我倒要看看, 你成天都背着老子干些什么”
若芯挣开他, 气道:“这么晚了, 天儿这么冷,去后院做什么”
刘钰见她穿的单薄,倒没迫她非去不可,松开她的手自顾自的往后院去了,若芯忙的披了衣裳跟上他,待到了后院,刘钰借着月色四下里看去,只见院子里摆了大小高低的平筐,用架子支着,平筐上铺了各色药材,整个院里散着药材味,熏得他想呕,心里愈发不满,冷着脸道:“你倒勤勉”
若芯不明所以,大晚上的被这阎王爷折腾起来,她本就害冷,北方的冬天更甚,打着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发恼道:“勤勉不好么,每日里什么都不干倒合你的心意”
刘钰瞪了她一眼:“我倒忘了,你以前想必总做这些事吧,如今不叫你做,你反而不惯”
又上前拉起她的手问道:“爷竟不知,你这手还会针灸”
若芯实不知他怎么了,抽出手道:“这些都是从小学大的,二爷问这些做什么,外边冻死了,快去屋里吧,一会儿丫头们都被惊动起来了,大晚上的非要折腾的大家都不能睡么”
刘钰想了想,又问:“爷上回问过你,你一女子会不会给男人看病,怎么看的,你还没答我”
若芯脑子一个激灵,忙的抬头跟他解释:“二爷是指前儿在园子里晕倒的那个小厮吗?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给他诊病,那人是装病的,我还未用上针呢,他就弹起来了”
刘钰心道,康城那小子还真是用了心,竟让人装病来接近若芯,恼的一把推翻了身旁的一筐药,瞪着若芯怒道:“你倒腾这些东西,若用来讨好家里人,爷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可你若想让爷把你的这些东西都当柴火烧了,你大可继续与外人瞧病,你要不信,就试试”
若芯看着被推翻在地的药材,呆在当地,刘钰以前虽也不满她侍弄这些,却深知她宝贝那药,从没这般砸过她的东西,顿时血气上涌,她顾不得冷,蹲下去身捡,气的发抖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好容易回来了,却喝成这样,骂了我不算,还砸我的东西,你要是嫌我,你就把我撵出去,何苦日日来找我晦气”
刘钰不理她,拂袖回了卧室,将衣裳脱了躺倒在床上,这才想到,她没穿几件衣裳在外边忙,恼的坐起来,大声喊了人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被他惊了起来
刘钰叫晴儿带了衣服和手炉去看她,他想,他如今真是入了邪魔,外头多少女人对他百依百顺,献好殷勤的,可他竟为了这么个不知趣的女人吃起醋来,正想着,便听见卧室里有了动静,若芯带着哭声的话传进来:“炮了七日,晒了七日,好容易就要做完了,就这样被他推翻了,大半夜的还非得闹一闹,你也瞧见了,他浑身的脂粉味,脖子里的胭脂还在,定是又去那勾栏里鬼混了,之前的事可不都白出了么,我还没说什么,他倒恼起来砸我的药”
刘钰听了,抬手摸了摸脖子,果见一点胭脂红还在,晚间应酬时坐在他身边的牡丹确实对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还惹的众人起哄
“姑娘,小声些,别让二爷听见了,咱明儿再重新做了来,快别哭了”
“那药那样贵,哪里还有钱买了”
“好姑娘,快别哭了,你忘了,我才领了月钱”
“我就是气,他那样的脾气,哄也不是,躲也不是,横竖都不是,扔了我的笔,收了我的经书我都忍了,可做什么砸那些药,那是给阿元用的”
晴儿知道若芯动了气,一时顺不过来,只得连哄带劝的推着她去暖阁睡
刘钰听着若芯嗔怪的话,一时竟又不气了,心头浮上一丝悔意,只听外头若芯的声音越来越远,有些后悔去砸那药,他此时冷静下来想,康城喜欢她想要她,这与她无关,她给那小厮用针,也是撞见了,以她的心性若不去管反而不像她,他分明是吃醋想找人撒气,倒来发难她,难怪她气的要哭,心里缓了缓,闻着床上的药味,心里有些发痒,叫了下人来问,知道她在暖阁睡下了,也没非让她来陪他睡,折腾一天累的紧,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次日天刚刚亮,若芯便醒了,醒盹间听见帐子外头有了动静,该是晴儿来伺候她起床,迷糊着吩咐道:“去小厨房说一声,二爷回来了,叫多备些带荤的早饭来,我有些头疼,可能是昨儿晚上受了凉,做些解寒的红枣姜汤来,你再去提醒下莲心和淳儿,让她们早上去屋里伺候的时候打着些小心,二爷气儿不顺,别惹恼了他挨骂”
还要说什么,猛的睁开眼,见刘钰躺到了她身边,手已伸进她的衣裳里,刘钰昨晚见若芯动了气,也不敢来碰她,待早上醒了哪还忍得住,低喘着哄她:“昨儿是爷的不是,难为你还想着我,你那药,爷再给你买好的,嗯,别生气了”
若芯被刘钰缠上,忽听得外头又有了动静,隔着帐子见晴儿端着铜盆走了进来,一下慌了,强自镇定,调和着音调对外头道:“你先去吧,二爷在这儿呢,一会儿叫,啊,叫你再来”那话说的又隐忍又急又快,说完赶忙捂上嘴,怕再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来
刘钰促狭里使坏,偏要她在她的丫头面前出丑,听见她说话要打发那丫头出去,便使劲闹动静,低声在她耳边嗔道:“叫一声怎么了,倒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晴儿会意,赶紧端着盆出去了
若芯从早上醒了就一心里想着那药,天亮了得赶紧打发人补救补救才是,没想到刘钰突然闯进来缠她,还在晴儿面前如此作弄她,她恼的厉害,哪有半点兴致,刘钰折腾了半日也不见身下的女人有反应,瞪着若芯道:“爷都给你赔不是了,你还想怎样”
若芯愠怒绯红的小脸回瞪着他,同他谈条件:“你以后不许再碰我的药”
刘钰自然答应,这当口,要他的命也给的,急道:“不碰,不碰,什么稀罕东西”
若芯这才不情不愿的抬手搂上他的腰,她自是不敢奢望这位爷从此以后真的不再跟她发脾气,砸她的东西,可得了这话,想来他会收敛些,即便这样,也是好的
二人就在暖阁的床上直折腾了一上午
晴儿坐在暖阁外的杌子上守着门,那暖阁狭小,里头动静听得分明,她低着头红着脸,时不时的看一眼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一见有人靠过来,就赶忙瞪过去,众人见她如此,都识趣的躲开,只淳儿知她一早上没用饭,端了点心来给她吃
“都快中午了,还没出来那,他们不饿么”
晴儿瞅着她笑道:“你若不是生在这里,必会被那卖点心的拐了去”
“姐姐,那屋里新来了一位,我听院里的妈妈们说,她来了,二爷就不会这般折腾姑娘了”说完指了指厢房
晴儿低声道:“姑娘待你不好么,你倒帮着那个说话”
“我哪里帮着她了,姑娘待我那样好,我心疼姑娘的呀”
晴儿一脸无奈:“你到底是怎么被老太太挑上来伺候的”
淳儿却不觉嘲讽,竟认认真真的答:“老太太说我憨,说莲心直,就把我们俩都给了二爷,秋桐和紫嫣是太太挑出来的,紫嫣姐姐嘛,自然是最最拔尖的,不然二爷也不会叫她掌事,秋桐也不差,论看主子眼色谁也比不过她”
晴儿心想,这屋里头,紫嫣秋桐是太太的人,淳儿莲心是老太太的人,还有她一个陪嫁,便促狭里问:“那你说,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体面还是太太屋里的丫头体面?”
淳儿吃着点心道:“自然是老太太屋里的姐姐更体面些”
才觉得哪里不对,对晴儿笑道:“姐姐这是说我和莲心不如秋桐伶俐,给老太太丢人么”
晴儿知她单纯,向来直来直去的,也笑道:“我同你玩笑呢,你们自然都比我体面”
想到月影,不由摇头道:“那屋里的,既伺候过老太太,又伺候过太太,哎,岂不是更体面了”
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出起床的动静,若芯已穿好衣裳走了出来,去洗漱上妆了
刘钰心满意足,直嚷嚷饿,叫人摆了午饭,又念叨着要抱阿元
待午饭摆好,便抱着阿元坐下来,一面自己吃一面喂儿子,若芯进到侧室,坐到他们父子对面用饭,才吃了两口便思忖着要不要给刘钰引荐一下他的新人,又想那月影是康氏院里最拔尖的丫头,这么出挑,刘钰应是认识,许一见了她,便知道康氏的意思,很不用她多此一举,便叫了紫嫣进来问:“月影姑娘用过饭了么?”
“用过了”
若芯紫嫣见刘钰没反应,有些尴尬
若芯只得又道:“叫过来见过二爷吧”
紫嫣领命去了
刘钰这才抬头漫不经心的问:“谁啊?”
若芯不语,拿起筷子来吃,不一会紫嫣领着月影进来了,下首人拜道:“奴婢见过二爷”
若芯见月影特特打扮了一番,那样子愈发动人,竟一时愣怔了
刘钰转头瞧了瞧,见是这般颜色又这样打扮,模糊记得在他母亲院子里见过,心里明了,这是康氏要给他添的房里人,他不以为意,即是长辈给的,收着就是了
待回过头来,却见若芯楞在那里,手里的筷子停在碗边,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下手的丫头瞧,刘钰见她这般神色,得意的想,她必是见着有人这样打扮来勾引他,心里不受用,一时竟觉得添个人也不错,如今院里只她一个,没得把她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作者有话说:
◉ 第 34 章
紫嫣见刘钰不说话, 若芯愣在那里,只得凑着道:“月影姑娘是好的,我听说以前在太太院子里是一等一贴心的人呢,针线好, 人也机灵, 长的标致, 还通诗书,太太特意嘱咐若芯姑娘带了月姑娘来咱们院里的”
这话说的周全, 即赞了月影, 奉承了康氏,又点明此事是若芯应了康氏将人带回来的,她置身事外,二爷喜欢不喜欢留不留用的都不与她相干
刘钰听罢, 又转头看了看月影,瞧她眉目间有些周姨娘的神态,想是被他母亲□□过的, 紫嫣递上来话, 他也不得不接, 点头应道:“太太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按照惯例安置, 好好当差”
见刘钰只略略两句话打发了,紫嫣心里转了转,又看了看若芯,好奇她会怎么应对, 只见若芯神色凝重, 低头慢慢的挑着碗里的菜
月影更是不曾想刘钰说了这些套话给她, 只得道:“是, 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好二爷,若芯姑娘还有小少爷”
刘钰听她如此说,知他是个老实知分寸的,便对这女孩笑了笑道:“起来吧,太太的意思爷明白,你当好差,自然不会委屈了你,下去吧”
若芯又吃了一会儿,便搁了筷子,拿起湖色帕子擦了擦嘴,刘钰见她用的少,挑了挑眉问:“饭菜不合胃口吗,猫似的,吃这么两口”心里更是得意,怎么早没想到,收个通房来同若芯打擂台的,也好叫她也尝尝吃醋的滋味
若芯夹了他一眼:“我吃饱了,二爷慢用”
说罢起身要走
刘钰却不依:“回来,你急着做什么去”
若芯想说,去看看她的药收拾的怎么样了,却又想起他昨天夜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还有些针线没做完”
“上回叫你给爷做的荷包可做了吗”
若芯摇头:“还没”
刘钰瞪了她一眼,没再理她,吃完饭抱了阿元出门去了
晚上刘钰回来,见紫嫣还没家去,好奇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紫嫣有些尴尬,守着若芯,也不好说是若芯不叫她走
屋里静了静,以往若芯见刘钰回来都会招呼人伺候他沐浴,又亲自给他宽衣,可她此时却坐着不动,抬头问:“二爷今晚上可是让月姑娘伺候你,不知想在哪里安置?叫紫嫣去收拾出来”
听见这话,刘钰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她,又见紫嫣和丫头们在侧,霎时恼了,黑下脸来骂她:“几日没见,你长本事了,倒给爷安排上了”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只觉若芯的大度很是刺眼
若芯急道:“二爷忘了,太太她一番心意的”
刘钰道:“太太什么心意,用你说,爷才刚回来,你就找不痛快”
她一片好心,怎就又惹恼了他,委屈道:“我,我哪里说错了”
她想着康氏为难她,即是给刘钰的房里人,直接当面给他儿子就是了,偏交代她去安置,她在这院子里说了又不算,紫嫣又是不肯出头的,这会子只能拼着得罪刘钰,也得在下人面前把大度贤惠的样子做足,不然真没法同康氏交代
“太太特意把我叫到跟前,把人塞给的我,又不是我要要的,拂了太太的意,回头太太恼了,没人怪到二爷头上,还不是怪我,到时二爷又要责打我了”
刘钰想他母亲给他添人,一番心意,收了便是,可眼瞧着若芯一点拈酸吃醋的意思也没有,白天尚还有些赌气,想着晚上少不得哄她几句,可此时竟一点也没了,只为了她自己能交差才好,他越想越恼,怒道:“你编排爷有瘾是吧,你整日里气的爷心肝肺换着疼,爷若真恼起来打你,你还有命在这儿吗”
若芯听着刘钰的话,更是委屈,气道:“那要我谢过二爷吗,还没把我打死”
“你”
紫嫣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了,可现下在这儿,又不能不管,忙劝道:“二爷别恼,姑娘也是为着太太和二爷着想”
又抓住若芯的手,对她使眼色摇头:“姑娘你快少说一句吧”
刘钰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出去了
刚出了卧室,便见月影打扮的朱影瑶怜,对他福身行礼,便越发生气,院子里有人这样下功夫勾引他,若芯不但不管,竟还给那人搭梯子,直气的大步往外走,待出了院门走出去老远,也没见有人跟出来留他,愈发气愤,拂袖去了
过了几日,康氏着人问了问,知道刘钰并没有抬举月影,且又好几日没回府上,心内不满,一时疑心,若芯不拿她的吩咐当回事,一时又想,她倒不会公然在她眼皮子低下玩玩拈酸吃醋那一套,想了想对若芯道:“我听说钰儿这几日也没家来,别又去外头鬼混了”
若芯无奈,见康氏又要同她说月影的事,只道:“是我不好,叫二爷生气了”
康氏道:“自然也不怪你,钰儿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来的,我是心疼你,才物色了月影这么个老实本分的丫头给你,她就是个寻常体面丫头,就算在钰儿面前得了脸,也越不过你去,你可别糊涂”
这是指着她的脸说她善妒,不叫月影伺候,若芯委屈的直想哭出来,想要辩解又不知怎么开口
待从长春馆出来,她心急如焚,这已然是康氏第二回同她提这事了,再不安置了月影,只怕康氏要恼,可刘钰怎么还不回来,急的额上起了许多的汗,也顾不得许多,亲自去了二门上,反复嘱咐赖儿务必请了刘钰回来
可没想到,那赖儿是个愣头青,当差没经验,捉着机会就想去刘钰面前露脸,专挑那石头田七不在的时候,莽撞的往刘钰跟前闯,几次下来挨了石头不少打骂,一时间下人里也多传说:二爷一日不回钟毓馆,若芯姑娘便三催四请的,到前头去叫二爷,因之前勾栏里的行首来闹事,如今把二爷看的死死地,生怕外头别的狐媚子勾搭了二爷去,如今连太太赏的体面丫头也不叫二爷碰,这不是打了太太的脸么
刘钰这几日忍着不回家,可见若芯着人来请了他两回,心里受用,想是那什么影的事已经揭过去了,这才回来
见刘钰终于回来了,欣喜道:“二爷可算回来了”
从丫鬟手里端了茶捧给他
刘钰接过,吃了一口,他这两日心情好,拉过若芯亲了亲,笑道:“你总叫外头那个叫赖儿的小子给你办事,爷瞧你喜欢他,就把他给你使,没想到竟是个蠢的,冒冒失失的就往爷跟前闯,急赤白脸的说你非要爷回来,问他可有什么要紧事,又不说,只说你急,倒惹的众人都觉得你无理取闹日日缠着爷”
若芯听了不觉愣住,近日里还真有好些风声传进她耳朵,没想到是赖儿冒失的过错,可她名声原就不好,平白又多了一项爱纠缠爷们的毛病,却也没放在心上
刘钰几日不见她,想的紧,拉着她往怀里搂,哄道:“等回头,爷挑个伶俐的会办差的给你使,好不好”说完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却见紫嫣挑帘子进来了,刘钰眉头蹙了蹙,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只怕这女的又要给他添堵,恼的将她从怀里推开
若芯见紫嫣来了,道:“紫嫣姐姐来了,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月影姑娘住吧,指派两个女使贴身伺候她,有什么物件不全的再慢慢添置,横竖她都是二爷的房里人,不好叫她总在暖阁里歇着”
若芯想,只要她把月影安置好了,给了她通房的名分,刘钰叫不叫她伺候也就不与她相干,外头自然也不会再编排她,她这几日苦思冥想,也只有这么个法子能给康氏交差
紫嫣听如此说,不敢接话,拿眼去看刘钰:“这,这, ”
这菩萨姑娘又要闹哪一出,可别牵连了她,大了胆子问若芯:“敢问姑娘,这是太太的意思吗”
若芯亦小心看着刘钰的脸色,道:“太太虽没有明说,可也点了我不少回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砰”的一声,刘钰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怒道:“你没完了是吧”
若芯便是浑身一个哆嗦
刘钰转头对紫嫣道:“你出去”
紫嫣如释重负,赶着出去了
屋里没了人,若芯只觉七上八下的,这些日子的委屈直往外涌,却也不得不对着刘钰卖惨装可怜,柔声道:“太太说了我多少回了,说我惹二爷生气,却还霸着二爷,如今,如今满府里都知道我如何善妒,如何不叫她伺候,既然二爷迟早要收用她的,何苦让我受这些磋磨呢”
刘钰心里堵着,听了这话非但不体谅她,反而愈发生气:“她是太太要给爷的房里人,你呢,你难道不是爷的人,你就算担个善妒的名声如何,太太说你两句又如何,不好交差又如何,你就非得逼着爷收了她才肯罢”
若芯不明所以,捉摸不透的看着刘钰,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件小事,在她手里竟这样难办起来:“我不明白,我实在是不明白,这分明是一件纳妾的小事,有人伺候二爷难道不好吗,难道是我领进来的,二爷就不喜欢么,可明明是太太的恩典”
刘钰恼的站起来,指着她骂:“别拿太太说事,爷就是不喜欢你这副做派,原想着看太太的面儿收了她,可你这样闹,爷偏不收,就叫你为难,看你能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指望爷瞧上了别人,厌弃了你,你就能随意的想做什么做什么,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这辈子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活一日就要想着怎么伺候,再让我听见你给我房里安排人,看爷怎么治你”
◉ 第 35 章
说完, 怒气冲冲得掀帘子出去,对着紫嫣怒道:“让那个新来的丫头哪来的回哪去”
紫嫣慌了,这怎么成,结结巴巴道:“二爷, 这, 这, 您先消消气,这可是姑娘领回来的”
还没说完, 只见若芯踉踉跄跄的从内室冲了出来, 抱住刘钰的腿,求道:“二爷,二爷,你不能撵了她呀, 她是太太的人啊,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你别赶他走, 求求你了,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安置人了, 我错了,我错了,求你了”
月影若被赶回去,康氏怪罪下来, 她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体面, 抱着刘钰哭了起来
刘钰低头瞧着她, 心里一阵绞痛,这女人大庭广众的这般,也不怕丫鬟们笑话她,忙的从地上拽起她,给她抹泪,道:“你哭什么,丫头们都看着呢,也不嫌丢人”
若芯哪还管得了这些,直抓着刘钰的手不肯放,又道:“你别叫她走”
刘钰见她吓成这样,已然后悔,只将她拉进内室,揉进怀里,自语道:“分明是你气我,倒像是我怎么你了似的”
冷静下来想她大体也是不得已,便抚了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以后太太再给你塞人,你告诉她,爷不愿意,横竖只要你”
如此收场,若芯再不敢去惹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该怎么跟康氏回话才好,刘钰长臂一伸从背后将她圈到怀里,在她耳边喃喃念道:“一会儿用完早饭,你先去太太那里,爷去前头交代一下,就去找你,你放心,决计不叫太太恼你”
这才睁眼,嘴角含笑道:“别蹭了,再蹭,爷就不起了,耽误了事你就等着挨太太的骂吧”
康氏一早便听说,刘钰要撵月影出去,又和若芯闹了一通,心里明白了大半,只是不受用
早上月影先来了长春馆,康氏冷着脸问她,还愿不愿意伺候刘钰,若不愿就叫她去老太太那里,必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月影心知,太太虽这样问,却只是摆样子并不想叫她出去,只是钟毓馆上下都知道了二爷要撵了她,康氏若不一问,不成了逼良为娼么
月影忙道:“即进了钟毓馆,就没想着再出去”她也舍不得那里的富贵
康氏满意点头,叫她先回去了
没一会儿,若芯也来了长春馆,垂手站在康氏面前,不敢说话,却听康氏道:“你是个好的,昨儿还拦着钰儿,不让他撵了月影,不然那丫头的名声就坏了”
若芯没想到康氏竟明白她,非但没斥责她,反而安抚她,只脸色愈发难看
宅门里的心机手段,自是逃过这位当家主母的眼,若芯是什么心性,她明白的很,叫她用手段争宠只怕要下辈子了,康氏纵然疼爱自己儿子,也并非一叶障目,看不通透,只不过仗着她是若芯的婆婆,给刘钰房里塞人分了她的宠,她儿子一棵树上吊死,可不是什么好事,可恨刘钰不肯看旁人一眼,也不知像若芯这样一个蠢的有什么好,如今闹的这样,她也不好多责备她什么,可也不愿给她好脸色
若芯跪下:“是我不好,忤逆了二爷,这才惹恼了二爷要撵人,太太罚我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得认罚,也好平了康氏的气
康氏拉着脸道:“都说了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若芯局促的站了起来
好半天,康氏才稍缓神色,叹了叹,到底又耐着性子教了她一句:“你如今被□□的也算有些样子了,只是脾气拗,心眼实,不懂得变通,你二爷脾气大,你以后有什么事同他直说便是,别总自己搞一套,惹他厌烦”
正说着,刘钰挑帘子进来了,笑道:“母亲还教她做什么,这样蠢笨”
他也不行礼,直走到康氏对面坐下,又扭头对若芯道:“只会惹太太生气,还不出去”
康氏见刘钰也不着人通报,直往里闯,知道这小子怕她责罚若芯,况且这么早就过来,显然是赶着的
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骂道:“你这个孽障,大早上的来给我添堵,以后我这里你也不必来了,我乐的清净,给我滚出去”
刘钰见康氏生气,压下性子道:“娘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非要她带个人进来,她心思多,没来由的哭到大半夜去,我白天忙活,晚上还要去哄她,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一听这话,康氏不由冷笑:“你小子哄谁呢,你不愿收用,便说你不想,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着月影那性子不像若芯那样直,会巴结奉承你,也叫你回家来舒心些,巴巴的同你父亲商议半天才把他给你,你倒来指责我,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刘钰告罪道:“母亲别恼了,把那丫头领回去吧,我有那一个还不够我闹的,还要再添一个”
康氏想着,她头一回给儿子房里添人,若就这样被打回来,她的面子是小,将来可怎么管束她儿子的房里人,后宅不宁,必会危及其它,且那月影是她费心费力□□出来的,这般弃了,岂不可惜,思忖着刘钰是为着若芯才如此发作,缓缓道:“不行,那丫头不肯,你必得留下,不然,万一她想不开闹出事来,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就真要哭到大半夜去了,你自己想去吧”
果然,刘钰念着若芯,想他撵了月影容易,倘若那丫头真想不开出了事故,若芯是学那治病救人的,最爱惜人命,如此一来岂不同她生分了,道:“母亲说的对,那就让她在院里当差吧”
康氏见他应了下来,这才放心,她儿子此时看不上月影,就让她先做个女使,没准日久生情,她又美貌,再抬举她也未可知
康氏又道:“你舅母来府上有些日子了,你也该去拜见拜见”
刘钰应道:“倒把这事给忘了,我现下就去”
想了想又问:“四表弟也在府上住吗?康家的宅子不是打点出来了吗”
“你表弟已经出去住了,你舅母和表妹,老太太没叫走,还在稻香院住着”
待出了康氏的院子,便去了稻香院拜见张氏
张氏见刘钰来了,忙的起身殷勤招呼:“钰儿来了”
“舅妈万安,早就要来,奈何出了些事,一时不得闲”
“我的儿,你可别客气,快坐”
“表妹表弟怎么不在”
“你表妹去老太太那儿了,还没回来,城儿搬出去住了”
刘钰笑笑,道:“还是家里住的好,外头的宅子少打点,缺什么少什么的住起来必不舒心”
张氏不作它想,道:“那宅子是早置下的,给他在京任职住,你母亲也拨了好几个人给他使,没什么不妥帖的”
刘钰点头,又同张氏说了两句闲话,就见眉可和云姝来了,眉可一见刘钰,便拉他来问她的坠可寻回来了,刘钰这才恍然想起,怎么把这丫头的事给忘了,急急的告辞走了
李鑫应了刘钰要把那糖玉坠子送到刘府,可待回了王府问过小厮,不想那小厮竟将那糖玉坠赌输给了人,又费了好几日功夫才询问讨要回来
安王府里,章小王爷四下打探,说是丢了什么糖玉坠子,要紧的很,又是女孩子的物件,便有伶俐的下人将此事传了王妃,安王妃只看一眼那坠,便知是大家闺秀交帖用的,不想她儿子竟要找这么个东西,便着人去问,这是哪家小姐的物件,直问出是七弯巷刘府里的小姐
李鑫求道:“母妃莫要多心,我正要将此物还了”
安王妃笑道:“人家大家闺秀的小姐,将此物给了你,你要还了?我看你也不小了,该议亲了,不若母妃去刘家给你提亲”
李鑫忙道:“母妃,真的是个误会,你可别去,你去了,儿子还不被刘钰那厮笑话死,再者说,他家妹妹还小,你这会儿子去,一准儿被驳回来”
安王妃笑道:“这么说来,你是看上刘家的姑娘了?”
“我”
安王妃便没再问他,沉了沉脸,道:“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官家面前也算得脸,若能早日成亲,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也是我的造化,不过我话说头里,咱们家是皇亲国戚,你父王是陛下跟前最信重的兄弟,娶他家女儿也算门当户对,可刘家面上虽不显露,那刘钰却是实打实的太子营派,将来的事我不细说,你也懂,朝堂上的事也便罢了,自有你们爷们去思量,可我怎么听说,刘家的姑娘都兴下家,还有招赘婿的旧例,我还听说,他们府上待嫁的姑娘,不论嫡庶议起亲来,竟都捡那些状元学子的,侯门大户问都不问,怎么,我们这样的门户就不兴有出挑的侯爵世子了,挑人品挑才能便罢了,真真是作态,哼,生怕显不出他家清流么”
安王妃同刘家主母康氏应酬过,她只记得那是个眉眼间都透着算计的女人
李鑫尴尬的笑了笑,只道:“别人家的事,也能让母妃动气,母妃若也觉得他家女儿好,我就娶了来侍奉母妃如何,杀一杀他家的气焰”
安王妃瞥了瞥李鑫,瞧着他两眼含笑,意思再明显不过,便就将那糖玉坠子还了他,思忖着请了刘家女眷来王府做客
若芯回到钟毓馆
这边晴儿见月影又回来了,端了点心进来,忿忿道:“姑娘,她怎么又回来了,二爷不是要撵她么”
若芯道:“我也不知道,许是看她美貌,不舍得放走吧”
“姑娘不知道,我听如月说过,她在太太院里的时候就惯会在二爷身上下功夫”说罢气鼓鼓的撇了撇头
若芯道:“她是太太要给二爷的人,自然要在二爷身上下功夫,太太又叫周姨娘费心费力的教她,必是看重她的”
她心里落寞,想她儿子阿元这样得长辈待见,康氏却只叫崔妈妈来教她,这待遇差别可见一斑
晴儿还是不忿:“可既然被太太看上了要给二爷的,就应该避嫌才是”
若芯却道:“她这样也是为了她的前程”
顿了顿又道:“给主子爷做妾大约是这府里丫头顶好的出路了,这府里的丫头,都要为自己寻出路的,紫嫣同月影一样也是家生的,来路干净,嫁了府里大管家刘全德的大儿子刘园,刘园现在跟着铎大爷当差,我听说这两口子相敬如宾,在府里很是体面,紫嫣无出,刘园也没说要纳妾,也算是个好姻缘”
晴儿道:“那刘大管事在府里算是半个主子了,除了铎大爷和铎大奶奶以外就是他说了算,连平姑娘有时候拿不准的事都要去请教李大娘,就是紫嫣的婆婆,姑娘,你没见过李大娘,那办事的气派可不比咱们太太差”
若芯道:“嗯,能在这个府里做到大管事,伺候好一家子的主子,也不是凡人了”
晴儿道:“可不是么,紫嫣虽然是家生的,可她爹娘在府里并不怎么得脸,却得了这样的好姻缘,还有这样的好差事,府里好些丫头都羡慕她呢”
“那你呢?你羡慕她吗?”
“我,姑娘怎么说起我来了”
若芯看着晴儿,掰着手指又细细的算起了日子,心想,差不多也该给这丫头议亲了
想起她昨天回了趟家,便问:“你家里都好吗”
晴儿道:“家里都好”
若芯笑着开门见山道:“前儿我去信让若兰着人去打听了你表哥长生”
晴儿羞道:“姑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阿元在若芯身边玩,抬头道:“娘亲,阿元记得谁是长生”
若芯笑道:“那你说说”
“就是那个偷偷给晴姨塞点心的叔叔,晴姨不吃,给了阿元”
若芯笑道:“快吃你的点心吧”
晴儿也笑道:“我的爷,怪到先生夸你记性好呢,只记吃,我都不记得了”
若芯又笑着念道:“长生如今出息了,中了进士,要给她说亲的人不少”
说着去看晴儿的脸色,只见晴儿羞羞的不肯说话,眼里透出小女儿情态,直叫若芯心里一暖,她想,这丫头在刘府走了一遭,却不慕富贵,只念着当初的少年郎,她何其有幸,身边的丫头竟是这样的可人儿
◉ 第 36 章
若芯又道:“听说他一直没有娶亲, 就直等着你呢,指天指地的说你若不嫁人,他便不肯做亲,你自己说, 这样的人你忍心让他一直等你吗?”
说罢又笑起来, 心里的温暖止不住的往外溢, 有情人终成眷属,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晴儿低着头:“我不忍心离开姑娘, 姑娘这样难, 二爷,二爷又总跟姑娘使气,姑娘身边就只我一个陪嫁的,我若走了, 这府里就剩下姑娘一个人了。”
说着说着眼泪滑了下来。
若芯见她哭了,鼻子一酸,也红了眼:“你别担心我, 我还有阿元, 府里总不会短了我什么。”
又给她抹了眼泪道:“快别哭了, 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我这一辈子不管下场如何, 因为有阿元在,都是可以过下去的,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一定要从一开始便好好的, 得一个好郎君, 生儿育女, 过的顺心如意, 自由自在,过你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芯忍着不哭,又道:“我在这府里,虽说是阿元的娘,可你也知道,二爷碍着我的出身,对我多有不满,又总同我赌气,府里上上下下都管我叫姑娘,我也总觉得是这府上的客,现如今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你的嫁妆我也只能尽力了,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原本进府之前还想着,多去坐诊给你攒些,可,是我无能,你伺候我一场,我却连个像样的嫁妆都不能给你,你别怨我才好。”再忍不住掉下泪来。
晴儿忙跪下道:“姑娘若这样说,我便是一头磕死也不嫁人了。”
若芯扶起她来:“傻丫头,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我和若兰给你择了日子,昨儿同紫嫣说过了,你如今什么活计都不用管,好生去绣一些嫁妆来,等着做新娘子。”
晴儿这才哭着点了点头,出去了。
若芯沉思着,这丫头也是可怜,打十四岁起就跟着她颠簸流离,不曾过过好日子,别处的丫头都是在府里好生养着,没出过几趟门,力气活儿也没干过几回,可晴儿跟着她,从顾府到张府,又从张府到了刘府,从眼里的不谙世事到如今的八面玲珑,吃的苦受的罪,也只有她知道,但凡可以,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她的丫头去受这些。
又抹了抹泪,抬头便见莲心进来了,这小丫头一脸不悦,气鼓鼓的对若芯说:“姑娘,我听说晴姐姐要嫁人,你身边本就这么一个贴心的,竟舍得放出去,姑娘大可以让二爷给她在府里配一个体面的年轻管事,不比去外头强,现放着紫嫣的例子摆在那儿,晴姐姐还能过的更富贵些,外头可都说了,咱们府里的管事可比寻常小资人家的少爷都要体面呢。”
若芯笑笑:“你这丫头,人小心大,回头叫二爷给你配个管事的可好。”
莲心红了脸,嗔道:“姑娘,你又打趣我。”
若芯只道:“富贵体面固然重要,可你们女孩子到底还是要找一个能知冷知热的人,一辈子敬你爱你才是,倘若晴儿喜欢人间富贵,我定然尽我之力为他寻一个富贵人家,可她这些年跟着我,受了些苦,看过这世间百态,尝过人情冷暖,也知道情义远比那些黄白之物要可贵的多,我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多给他添些嫁妆。”
莲心实在费解:“姑娘,不是我说嘴,这二爷做在你账上的东西可够十个晴儿风光出嫁了,姑娘怎么这样想不开,账上的东西一样没动过,你都不知道,二爷在外头花钱像流水一样,一顿饭应酬下来都要几十两,我半年的月钱也没这许多。”
若芯笑道:“原来是嫌你的月钱少了。”
“哎呀,姑娘,我说正经的了。”
若芯应付这小丫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那二爷也不是别人啊,那是小少爷的爹,花他点钱,如何呢。”
若芯也不恼,又同她说:“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要分的清楚,你何时听说老爷动太太的嫁妆了,你又何时瞧见太太动老爷的账目了,更何况,我不是二爷的妻,顶多算个妾,吃穿用度都是这府里出的,若还去拿,只怕过了自己这道关,也还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莲心还是不懂,只觉得若芯脾气好,又见晴儿要走了,伺候起她来越发殷勤周到。
婚期定在四月初十,嫁娶吉日,钟毓馆里因晴儿要出门一时间门庭若市,府里的丫鬟赶着去给晴儿道贺。
刘钰在前头宴客,回钟毓馆换衣裳的空,见院里摆着箱子,便向下人打听,方想起来,若芯的丫鬟就要出门了。
他进了堂屋,隔着半月垂门见若芯独自一人,坐在倩纱窗下的炕边发呆,也不做活,也不看书,那形容又单薄又孤寂,倒叫他想起她刚进府时,也是这般情景。
他顿了顿,就走进卧室瞧她,待坐到她身边,才见她眼里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刘钰知她心里难受,就将她揽在怀里哄:“院子里摆了东西,我听说你那丫头明天就要出门了。”
若芯抹了抹眼:“嗯”
“怎么没跟爷说。”
“已经回过太太,我自己的小事不值得跟二爷说的,只是有一件,晴儿走了,我想从我娘家挑个人进来。”
刘钰低头看了看她:“这院里的人伺候的不好吗?”
若芯:“院里的人都是好的,可”
再好也是你们刘家的人,同她又不是一条心。
刘钰冷哼一声,勾着唇角笑笑:“可什么,你若编不出理由,只能用这院里的人,看上了谁,爷提了她的月钱,保证她死心塌地的供你使唤。”
若芯诧异的抬头看他,还以为刘钰会满口答应,毕竟这屋里多个人少个人,也不见他上过心。
“二爷怎么这样为难我,太太都答应了。”
刘钰却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想叫她领人进来,只道:“你放心,太太的手还伸不到爷这儿来。”
若芯一气,从他怀里出来,起身就要出去。
刘钰恼道:“站住,你爷还在这儿呢,你干什么去,如今宠的你越发没规矩了。”
若芯顿住,没再往前,身子却一抽一抽的,刘钰见她还在伤心,心里软下来,起身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吻了吻。
“别哭了,你若舍不得那丫头,我找个管事的给她配到府里岂不正好,你用起来也方便。”
若芯偎在刘钰怀里狠命的摇头:“我不能因为她伺候我伺候的好,就不让她出去嫁人,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里。”
听了这话,刘钰就想恼,他真真是闲的,多余来安慰她,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一只手捏起她的脸,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什么叫你一个人,我不是人么,如今走了个丫头你倒哭成这样,爷竟还不如个丫头。”
她不愿同他拌嘴,摇头道:“我说错话了。”
刘钰却还觉气闷,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低头深吻下去,同她痴缠着不肯放开。
不想莲心突然跑进来,撞见二人,又吓得往外跑,没成想摔在了门边。
若芯忙推开刘钰,走过去扶她,刘钰不满,低声骂着:“死丫头,真会挑时候。”
莲心哪还理会二爷骂了她,急切的对若芯道:“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方才门上赖儿传来消息说,晴儿的表哥叫长生的,被官府抓起来了,晴儿姐姐也哭了,这可怎么办啊。”
若芯追问:“怎么回事,可问了?”
刘钰瞥了她们二人一眼,道:“还有工夫在这儿猜呢,去把赖儿和吉武叫进来回话。”
不一会两个小厮进来了,刘钰问:“怎么回事?”
吉武回道:“奴才打听到,那长生公子因为要成婚了,可晴姐姐没有什么嫁妆,他家里的亲戚长辈都知道姐姐是咱们府里出来的,没有嫁妆不好看,又兼怕晴姐姐日后进了门,受家里妯娌和婆母的嫌弃,便偷偷的借了一笔银子给晴姐姐置办嫁妆,没成想托出去办事的人,翻脸不认账,长生公子气急之下将那人打了,这些都是小的跟知情人打听的,如今这样隐晦的事,那公子不愿说出口,便被人关了起来,打发人来说,明日只怕成不了亲了,叫晴姐姐莫怪他,还说等他出去了一定,一定,什么来着,哦,对,负荆请罪。”
若芯脑袋嗡的一下,心里像是打翻了酱料坛子,不是滋味,是她,是她耽误了晴儿。
刘钰却是转头问若芯:“你给她备了多少嫁妆?”
这一问,正正打在若芯脸上,哪还说得出话来,她低着头,两只手拿着帕子绞着,那帕子再软些,只怕就要被她撕扯开了。
他见她不语,指了莲心:“你说。”
莲心为难道:“奴才,奴才只知道姑娘,姑娘她没有什么体己的银子,那,那箱子里装的,是姑娘赏给晴儿姑娘的新衣裳,还有,还有姑娘自己做的药材成品。”,她费力的将方才的话说完,抬头看了看若芯。
若芯依旧低头不语,两只手因撕扯帕子青筋横出,眉头锁着,低垂的眼帘一动一动,看不见眼里神情。
刘钰走到她面前,将那帕子从她手里拿走,又问:“你账上的东西呢?没有银子为什么不跟爷要?”
若芯哽咽道:“那是,是长辈们和爷赏的,并不是,不是我的。”
看着眼前这张委屈固执的脸,刘钰恨不能一巴掌打下去,他愤怒的说道:“顾若芯,你就这样清高,不肯跟爷要一针一线,还要跟我府上分什么你的我的,出了这样的事,还不是丢爷的脸,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盼着跟爷一拍两散呢,啊。”
她哪还有心思同他嚼扯这些,跪下求道:“二爷,我知道你恼我,是我不知好歹,求你去救救长生吧,晴儿这些年跟着我颠沛流离,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二爷不看我,也看在她这些年费心照顾阿元的份上,救救他,是我,是我对不住晴儿,别让她没了丈夫。”
刘钰见她哭了,不忍再去责备,对下人道:“吉武,去账上点了银子,跟爷去府衙,莲心,叫紫嫣备一份嫁妆,单子比照府里一等女使的,再叫卫林家的准备陪送马车和一应压车的婆子小厮。”
莲心应下,欢欢喜喜的跑去办差了。
刘钰吩咐完,见若芯还在跪着,一把拉起她,气道:“就知道哭,还不去拿爷的衣裳来。”
他换过衣裳,胸腔里的怒气早已散去,可旋即替上来的,却是满满的疏离之感,他不觉心头发凉,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离他很远很远,这简直太叫他难受了。
刘钰揽住她的肩,盯着她的眼,一脸无奈的问:“若芯,你这样,可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没等她回应,丢下她,扬长而去。
◉ 第 37 章
次日, 钟毓馆里一早挂了红,府里好些丫鬟婆子都来瞧热闹,晴儿穿大红罗裙,裙摆绣凤凰纹, 戴朱玉钗, 红颜新妆, 巧笑倩兮,出了闺门见了若芯, 两行泪便落了下来, 旁边送嫁的婆子劝着:“姑娘可别哭花了妆。”
若芯为她盖大红盖头,一手带着阿元,一手执了她:“我和阿元送你出去。”
到了刘府西门,长生早已站在八人抬大红花轿前等着, 若芯略看了看迎亲的队伍,热闹的很,心里的石头顿时放了下来, 她语重心长的对长生道:“长生, 晴儿跟着我吃了许多的苦, 她是个顶好的姑娘, 不求富贵, 只想与你白头,如今嫁了你,是她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 你们前世修的因如今结了善果, 万望好好珍惜, 相守一生, 濡沫白头。”
长生恭敬应着,将晴儿稳当的扶到轿子里,领着迎亲队伍走了。
若芯直看着那拨人吹吹打打的走远,才又领着阿元回到了那一方墙内。
晚间,刘钰没回来用饭,若芯以为他不回来了,刚要去睡,就见他一脸惬意的从外头进来。
他抱过她亲了亲,笑道:“今儿真是痛快,参林士昌的折子,审都没审直接过了参议院,官家当众斥问,一点情面没给禹王留,这般雷霆手段,你是万万猜不到背后是谁了。”
若芯尴尬的笑笑,朝堂上的事她自是不懂。
刘钰却毫不介意,又在她唇上啄了啄,转头去拿茶吃。
“二爷用过饭了么。”
“用过了。”
他随口问道:“你那丫头的事都忙活完了?”
“嗯,此番让爷费心了,还没谢过二爷。”
“呵,你能谢我什么。”
若芯闻言一愣,尴尬的笑了笑,不由局促起来。
他只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见她低了头,自知失言,忙的放下茶杯,拉她到怀里,低声哄道:“你既要谢爷,一会儿倒是给爷弄舒心了。”
这种话她虽听惯了,可还是晕红了脸,极不自然的看他一眼,道:“你,我,我平常也尽心了的,并没有敷衍你,再说了,二爷莫要太纵着自己,很该保养着身子才是。”
顿了顿,又费力的说:“就算是二爷不累,我也是要歇的。”
“你这话是在埋怨爷?”
“我不敢。”
“那还提什么谢,又作态。”
刘钰恼恨的抚了抚额,这女的真是个不通□□的,不管他递过去多撩人的话,她都能一盆冷水浇过来,永远都不叫他畅快。
见他着了恼,若芯倒极难得抬手环住他的腰,道:“那你说怎么,我都应了。”
横竖那些事,忍忍就是了,欠别人的滋味不好受,圣人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人吃五谷杂粮,活于这礼制约束的繁杂人世,又怎能独善其身,不去折腰苟活。
刘钰听了她讨好的话,愣怔了一会,却是一个念头跳出来,叫他心里一阵翻涌,他鬼魅的勾了勾嘴角,问:“当真。”
若芯点头。
他眼里便带上些许欲念,含笑将她从怀里推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转头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进屋便开始脱外衣,随手扔在地上,若芯忙就走过去捡,刘钰却拦住她,将她搂在怀里,一脸坏笑道:“你既非要谢爷,怎好辜负了你的心,只是,既应下了,就不许反悔,不许扫了爷的兴。”
说着,拿起她手上嫣红色的锦帕,蒙上了她的眼,抱起她往外去了。
若芯被他打横抱起,还以为要去床上,却没有,好奇直问。
“去哪呀?蒙眼睛做什么?”
“怎么不是去卧室么。”
“二爷,别叫人瞧见了,议论起来就不好了。”
“二爷。”
莲心同淳儿一起在外间拆荷包,见二爷抱着若芯姑娘从内室出来,下意识刚要避开,可见若芯蒙着眼睛,一时诧异,便起身要跟出去,淳儿拦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瞧瞧,二爷这是要抱着姑娘去哪啊。”
“你管呢,惊扰了二爷,不怕爷骂你。”
莲心只觉哪里不妥,一把推开淳儿,一溜烟的跟了出去,出门见二爷抱着姑娘大步往后院去了,她心里更害怕了,三两步赶过去,慌慌张张跪到刘钰面前,唤了声:“二爷。”
还要说什么,刘钰斥道:“滚开。”
抬脚跨进了浴室。
莲心想死的心都有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木木的跪在浴室门口,没一会儿,便听见“啊。”的一声,若芯姑娘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她记得清楚,晴儿临走前嘱咐她,姑娘沐浴时,莫放二爷同去,切记,切记。
莲心只觉心惊胆战,不知该不该进去瞧,一时不知所措,大哭起来。
后院里小丫头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一面扶起莲心一面说:“莲心姐姐,方才有个小厮送了些香料进来,说是二爷吩咐了叫点在浴室。”
莲心没听见似的“哦。”了一声,就听浴室里刘钰唤人进去。
她忙的起身冲了进去,池子里的水已染上一小片红色,二爷湿了身子,站在浴池边上,一脸怒气的盯着水里的女人,骂道:“可真是个刚烈的,这都一年多了,老子忍着你,让着你,什么都依着你,你还这样,行,你只管这样,老子找别人去。”,说罢走了。
若芯在那血水里已是泣不成声,拿着簪子的手微微抖着,莲心忙走到池子里,夺下她手上的簪子,见她脖子上被扎破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赶紧将她带出了浴室,招呼人伺候她换衣,上药,又重新洗漱了去睡。
五年前的那场噩梦,是若芯心里的魔,她实在无法强迫她自己在水里同刘钰寻欢,更有甚时,连她独自沐浴都极其紧张,不能叫人近身,这些年只晴儿能陪着她了。
直到半夜,她额上还在冒冷汗,身子蜷着,缩在被子里抹泪,实在睡不着,就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囊,那香囊小巧精致,绣梅花样,是她费心钻研调制出来助眠用的,可她到底受惊过度,好半天才昏昏沉沉的睡去,也是睡得极轻,只睡了没一会儿天就亮了。
这事过后,二人心照不宣,都有些隔应着对方,刘钰好几日不曾回过钟毓馆,若芯也躲着不愿见他。
莲心诧异的紧,以前若芯姑娘那般惹二爷生气,二爷都不曾半月了,都不回来,可如今却因为这么件小事,同姑娘杠上了,主子的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正想着该好好劝劝姑娘同二爷和好时,二爷倒自己回来了,嘴上说着想抱儿子,却叫过她来打听:“你瞧她可还气着爷?”
“姑娘哪会同二爷生气呢?一直念叨着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刘钰叹了叹,又问:“可是晴儿那丫头同你说过什么。”
“是,晴姐姐嘱咐我,姑娘沐浴的时候,仔细别叫人惊着了。”她可不敢说晴姐姐特意说了,别叫二爷同去的话。
“嗯,她那丫头嫁人了,现如今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你就伺候她吧,用心当好差,将来自不会委屈了你。”
“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姑娘,决不叫姑娘受委屈。”
他到底私心作祟,没叫若芯从外头领了人进来,满心想着,若芯能全心全意依附于他才好。
打发了莲心,刘钰便同阿元玩起来,伺候阿元的小丫头陆云见莲心出去了,庭娘也不在屋里,就喋喋不休的同刘钰说起阿元的近况。
“二爷,哥儿跑的可快了,奴婢有时都追不上他。”
“奴婢给哥儿讲的画本子,哥儿听过一遍,自己都会照葫芦念了呢。”
……
刘钰哪听得进去,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钥匙,又瞧了瞧阿元,心生一计,将那握了半天的钥匙递给孩子,道:“阿元不是说要替爹爹办差吗?阿元帮爹爹把这个钥匙给你娘,好不好。”
小孩子听了,顿时兴奋起来,拿起钥匙蹦着往外跑,去寻他娘,办爹爹交给他的差事。
待各屋里跑了半天,告诉众人爹爹有事要他办,才在后院的药材房里找到若芯,举着小手把那钥匙放到她手里,若芯低下身子问,阿元便手舞足蹈的答:“爹爹叫阿元给娘亲的。”
若芯诧异:“你爹回来了?在哪呢?”
阿元:“在屋里。”
若芯想,她身边没晴儿在,到底掣肘,刘钰回了钟毓馆,她竟是从阿元嘴里知道的。
晃了晃钥匙又问:“这是什么?”
阿元小眼睛转了转,蹭的从若芯手里窜了出去,回到他屋里问刘钰:“阿娘问,是什么?”
刘钰瞧孩子跑的欢,高兴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是箱子的钥匙。”
阿元眼睛放光,又从刘钰手里窜了出去,去告诉若芯那是箱子的钥匙,若芯只见孩子跑的这样急,生怕他摔着,见他还要跑,忙的拉住,忿忿道:“你爹分明就是故意的。”
便起身要去找刘钰问清楚,省的他叫孩子来回的跑,刚走至院里,就见刘钰正要出门,她急忙喊他:“二爷。”
刘钰心里一喜,停住脚转过头:“干嘛?”
若芯这才察觉不对,她适才怎么这样急的唤他,倒像是刻意留他,不叫他走似的。
这样想着,便就没再往前,停在那里瞧着他,刘钰也站在门上转着身子直看她。
院子里当差的管事妈妈瞧了这场景,不由笑道:“哟,姑娘和二爷真有意思,干嘛离的这么老远的说话,二爷有什么要紧事也不急于一时,待姑娘说完了再去吧。”
刘钰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却不动。
若芯直后悔方才叫了他,见他不动,只得走过去问:“这钥匙是什么?”
刘钰毫不避讳:“这是你床头箱子上的钥匙,里面装着银子。”
她打死他的心都有了,这般守着满院子的下人给她银子,传出去,她这名声更要不得了。
她心里一急,扯住他的胳膊就走:“去屋里说。”
将他从院门口直拉进了卧室。
果然见卧室床头上摆着个小箱子,用那钥匙打开一看,约莫几十两的散碎银子搁在里头。
到底是刘钰没忍住先破了功,他笑着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按着府上的规矩,你本该有月例银子的,是爷疏忽了,总想着给你带好东西便是,横竖我手上有的是银子,短不了你的,可你即不肯找我要,也不能让你捉襟见肘没有开销,在奴才们面前丢了脸,我叫铎大嫂子在公中做账,月月给你封了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38 章
若芯诧异的转过头看他, 万万没想到这位爷转了性儿,竟这般体恤她,原还想着,以他的作风, 必是当着丫鬟奴才的面财大气粗的抬了几箱银子来给她使, 又张口闭口的叫她不必省着, 如此这般,倒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该感激还是埋怨。
见她愣住, 刘钰晃她道:“我说的你听见没?”
她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却不禁红了,哽咽道:“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呀,又在奴才们面前作弄我, 你欺负我有瘾是不是,是不是?”
说完,脸埋进他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
刘钰却是满心得意,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尤还笑着:“你早把爷拉你屋里来不就没事了, 爷不回来, 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可见她哭的梨花带雨, 好不可怜,心里一动,便低头吻上她,刚想抱她去床上哄, 就觉舌头一痛, 呜的惊呼出声, 恼道:“你哪里学的这些。”, 嘴里被她咬出了血。
她抬手给他抹了抹嘴角的血。
气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二爷就是这样御人的么,我该不该学。”
就从他怀里挣出来,赌气合上了那箱子。
刘钰见这女人还没完了,也气道:“以前也没见你气性这么大呢,可见是仗着爷喜欢你,就这般无法无天的,把爷咬成这样,都出血了,也不见怕,还跟这儿使性子。”
若芯哭了一通,又发狠咬了他,心里就痛快了,拿袖子抹了脸上的泪,不甘示弱道:“爷可好意思说喜欢我,喜欢我就是由着你那性子,在奴才们面前摆弄我么,快把你的银子拿走,我可不要。”
说完把箱子往他跟前一推,又把钥匙塞回给他。
刘钰黑了脸,早知这女人不要,只叫人备了这几十两来,费了这么多心思也不见这女的领情,他将那钥匙一把扔到箱子上,气道:“你不要更好,爷还省了,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赏奴才,拿什么应酬。”
到底没发狠,断了方才许给她的月例。
诚如他所说,在这府里,不拿银子日常打点着,总是吃亏,只不过她名分低,应酬的事不多,又是小门户出来的,府里人大多不同她计较罢了,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就算不替她自己打算,也要为儿子打算,旁的人也就罢了,庭娘是个极好的奶娘,她不能只凭着一张嘴去梳拢她。
刘钰见她还在赌气,想这女的不知好歹惯了,懒得再同她多说,便要出去。
见他又要走,若芯忙道:“就要摆中午饭了。”
这回是真心想留他,低声道:“既回来了,吃了再去吧。”
刘钰无奈,这女人素来软硬不吃,他是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叹了叹,转身拉过她的两只手,摩挲了半天,这才柔声道:“跟你生气还不是折磨我自己,行了,知道你手头紧,离发月钱还有好些日子呢,箱子里也没几个钱,你且先用着,以后也别再跟你娘家要钱了,爷在外头也是要脸的,别再为了几个钱”
还没说完,就见若芯一脸诧异的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去娘家要钱的?”
刘钰失言,眼里顿时慌乱起来,怕他偷看她信的事被她猜到,忙的避开她:“外头有事,我走了。”
匆匆的离了钟毓馆。
———
春天里,刘府花园的花长得极好,天气愈发爽朗,莲心秋桐一面赏花一面往侍弄花草的根竹园走,刚进了院子,便见一婆子迎上来笑道:“二位姑娘大驾,可是有什么事?”
秋桐陪笑道:“挑些花到我们院里摆。”
那婆子殷勤陪着她们挑花草绿植,待挑完了,又塞给二人一人一罐花蜜。
“我闺女翠云才去了钟毓馆当差,烦姑娘们照应照应。”
秋桐笑道:“应该的,都在一处当差,很该互相照应着。”
那婆子听秋桐说的客气,又道:“一直也没听说若芯姑娘从娘家领了人来,这晴姑娘嫁人了,我家翠云虽不十分伶俐,可也是我从小用心教大的……”
那婆子话还没说完,莲心便将蜜一把塞回给她:“我不爱吃甜的,妈妈自己留着用吧。”,扭头走了。
那婆子愣住了,秋桐见状,忙又赔笑道:“妈妈别理她,这蹄子无法无天惯了。”
说完,也将那蜜还了,她若将蜜拿回去,莲心怕不吃了她。
那婆子一时面上挂不住,酸道:“姑娘们金贵,二爷又宠着你们,可越是这样姑娘们越该识礼才是。”
听了这话,秋桐愣了愣,刚要回嘴,却见莲心折回来道:“翠云姑娘必是个识礼懂事的,我们少有管教,原不配伺候二爷,妈妈想让翠云姑娘去伺候若芯姑娘,不妨直接去跟二爷说,到二爷跟前夸一夸你家姑娘。”
那婆子见莲心这般没大没小的,斜着眼睛恼道:“我不过说一句罢了,莲心姑娘就跟我老婆子甩脸子,以后姑娘面前我是不敢再多说了。”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秋桐忙的拦住莲心,把她往外拉,她自然知道莲心为何发作起来,晴儿出门后,若芯姑娘总叫她近身伺候,二爷见姑娘喜欢她,今儿早上破天荒的升了她做一等女使,这事还没传开,这婆子自然不知,还巴望着自己家闺女能伺候了若芯姑娘才好,可她也不想想,她家姑娘刚进了钟毓馆,从三等女使做起,进屋都不能,还想伺候主子,想来是个没见识的,不然秦大奶奶也不会叫她来伺候花草。
那婆子因寻着了秦氏的门路,送自家女儿进了钟毓馆,便觉高人一等,想那钟毓馆的爷是府里头一号爷,院里的下人自然也比别处的体面,还想着,她家姑娘伶俐,又在钟毓馆里镀了金,将来必能混出些名堂来,得个好前程,便愈发得意起来。
秋桐一面拉着莲心往外走,一面对那婆子道:“莲心说话直,妈妈别往心里去,一会儿回去,我就回了若芯姑娘,叫姑娘好生管教她。”
又装腔作势的拿手戳了戳莲心的脑门,道:“你这蹄子,今儿早上二爷才升了你做一等,你就跋扈起来,明儿谁还管的了你了。”
说完便扯着她去了。
莲心方才一脸不悦,可见秋桐说的伶俐,又见那婆子一脸吃惊,只觉大快人心,二人一路笑闹着回了钟毓馆。
紫嫣从长春馆回来,还没进屋,就听见一阵笑闹声从内室传出。
隔着门帘,她见莲心同淳儿坐在炕边的凳子上,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没个吃相的又说又笑,新进屋的白青倒还稳重,同秋桐在那儿摸牌,时不时的侧脸听一听莲心和淳儿的话,跟着笑两声。
紫嫣摇头,心道,这屋里的丫头被若芯纵的越发没规矩了,她提了裙摆抬腿迈进屋里,清了清嗓子道:“整日里就知道玩,明儿我就回了太太,叫她也来瞧瞧你们这没规矩的样儿,再把崔妈妈请来,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旁人无碍,都吐了吐舌头,白青一听要去回太太,吓了一跳,慌的站起来告罪:“姐姐,是姑娘叫我们随便玩的,我,我再不敢赌钱了。”
秋桐等人见这新来的丫头被唬住,都捂着嘴笑。
紫嫣撇了撇白青:“没说你,说这两个小蹄子呢。”说完指了指莲心和淳儿。
二人这才站起来,各处里去忙活了。
若芯正坐在炕上的案子前看书,两只手肘支在案子上,眼里似有困意,丫头们吵闹她也不恼,只由着去。
紫嫣走到檀木桌案边,坐到若芯对面,道:“姑娘,可是困了?我方才听穗禾说老太太身上不爽利,各房的姑娘奶奶们都去了慈园,姑娘也去瞧瞧吧。”
若芯听罢,赶忙起身换了见客的衣裳,带着莲心去了慈园。
慈园明堂里已站满了人,秦穆菲,谭松玲,刘眉可还有各房的奶奶们都在。
松玲对匆匆赶来的若芯道:“你来了,说来你也懂些医道,虽说不如那些老儒生有经验,一会倒是帮老太太看看。”
若芯:“正经的还是要请医正来看,我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正说着,娟娘从里边走出来,环视一圈,对若芯说:“姑娘,太太叫你呢。”
若芯跟着娟娘进去,才到抱间,便见两个穿齐整太医服的人,垂手恭敬立在卧室门前同康氏交谈,又将一张方子交与她。
康氏见若芯来了,对那两个太医道:“齐太医,这是我家媳妇,说来娘家也是医官之家。”
那被唤作齐太医的见了若芯,先是一怔,转而敛了神色对若芯点头,又对康氏道:“真是巧,奶奶的娘家与下官家世代交好,顾太爷是我的恩师,犬子也曾去顾家拜过学。”
说完撇了撇他身后的年轻太医,只见他儿子滞在那里,一脸的惊愕,这人正是与若芯青梅竹马的齐宏毅。
若芯不成想在此处见了他们,也是一愣,忙行礼拜道:“齐伯父。”
康氏道:“老太太的病,有劳医正大人费心了。”
◉ 第 39 章
齐宏毅见了若芯, 只觉百感交集,尤还记的他最后一次见她时,是在她祖父的丧礼上,他在灵前行完礼, 便着人去请她出来, 那天她穿着素服, 头上不着一物,那素服虽粗糙却衬的她出尘, 他想, 她穿白的真是好看,便愈发挪不开眼的盯着她瞧。
直到现在,他还总想起那日的场景,她领着阿元站到他面前, 许久未见,阿元欢呼着跑到他怀里,他抱着阿元逗了逗, 对若芯笑道:“你几时回清河?我送你回去吧, 正好我也想去那里置办些药材, 不必让你表哥等着送你了。”
若芯:“我母亲想念阿元, 让我们过了上元灯节再走。”
齐宏毅道:“也是, 你难得回东京一趟,多待些日子才是,那我先去金陵,我父亲嘱咐我去给金陵节度使吴家的老爷子看诊调服, 等办完事就转道去清河找你。”
若芯点点头。
一时无话, 二人却也不觉得尴尬, 过了半晌, 齐宏毅才道:“到时,我要给你和阿元一个惊喜。”
若芯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问:“什么惊喜?”
齐宏毅瞥了瞥她,嗔道:“你说什么惊喜。”
若芯低头不语,也笑了。
齐宏毅见她笑得可爱,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又劝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手停在半空,转而又去逗阿元,临走前一脸肃穆的对若芯道:“若芯,你等我,我必不叫你失望。”
自此一别,便真的别了,等他回来,哪还有若芯的影子,都说她被聘进了刘府做妾,坊间流言不断,将她议论的很是不堪,他竟恼了起来,不是恼别人,是恼他自己,四年里,他都可以去娶她,可却碍着阿元,碍着心里的魔,没去做他最想做的事,他甚至傲慢的认为,若芯带着个孩子,定会在原地等他,她必是他的,不过早晚罢了,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撵走心魔,可那自负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同齐家父子寒暄过后,若芯便去了卧室看王氏,记忆如放了闸的水,倾泻而出,她记得十岁那年,比她年长的齐宏毅,摇着脑袋装模作样的启蒙她:“医者当体疾苦,感同身受,虽不能全然做到,可也要知其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医人无数,说了这些你可懂了。”
儿时的若芯听完这番道理,只觉心里开了朵鲜艳夺目的花出来,那一刻,他在她眼里是周身发光的样子,她幻想过无数次嫁给他的场景,可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时的她怀着阿元,异常艰难,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再次出现在她身边,救世主般帮她,宽慰她,可却没有娶她,她几番心里挣扎,不再叫她自己抱有妄念,只安心的受着他的好意便是,可那日在她祖父的葬礼上,他却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虽被命运打磨的早已波澜不惊,可午夜梦回时,她又怎会不去遐想,那可是她一直盼着的安稳。
齐家父子又同康氏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女眷也都进了屋,王氏歪在床上,看了看众人,却盯着若芯问:“元哥儿近日可好。”
若芯恭敬道:“回老太太,怕阿元吵闹没抱了来,那孩子又长高了。”
王氏点点头,又问:“钰儿如今还胡闹吗。”
若芯见王氏还瞧着她,斟酌道:“二爷公务繁忙,别的都好,等忙完了就来拜见老太太。”
王氏笑了,接着问:“我听说前几日你带来的丫头嫁人了,身边可还有贴心的人伺候。”
“院里的人都是好的,谢老太太惦记。”
王氏见她回的得体,心里更是满意,伸手叫她来床边,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聪明的紧,心胸也开阔,对你婆婆又孝顺,如今被教的很有些样子了。”
转头对康氏道:“我怎么听丫头们还管她叫姑娘。”
康氏道:“是,老太太,这事我省的。”
王氏点头,继续对若芯说:“和你二爷有嫌隙不怕,老太太我过了半辈子了,放眼去看,哪家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女孩子嘛,要懂得利用自个儿的优势,服软懂事看眼色,让爷们多怜惜你,慢慢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可若要强不肯放身段,咱们女人哪个能拧的过那些男人,最后吃亏委屈的都是自己罢了。”
康氏听王氏说的殷切,陪笑道:“老太太疼你,说了这些体己的话。”
若芯忙道:“谢老太太教导,若芯都记下了。”
王氏松开若芯,又叫了旁人来说了几句,屋里一时热闹起来。
说话间,希文进来同康氏耳语了几句,康氏便叫过若芯:“老太太方才吃了你的药,你出去问问小齐太医,看看给老太太用的药跟你的可有相克。”
若芯听了,便跟着希文出去,她有些紧张,脚下的步子发沉。
齐宏毅见若芯来了,拜道:“劳烦奶奶写个方子来。”
若芯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他。
齐宏毅接过看了看,又问希文老太太吃了多少,罢了,将正在煎的药剂调了调量。
若芯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番侍弄,脑子里闪过他们一道在清河医馆坐诊时的情景,往事如烟,想着想着鼻头就酸了,忽听得旁边希文道:“姑娘,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若芯福了福,往堂屋方向走了,希文诧异,卧室里的人还没散,怎么若芯姑娘竟要走了,莫不是太太嘱咐她去干别的,没说什么,回头继续帮齐宏毅煎药。
若芯失魂落魄的走到堂屋,也不找莲心,一个人出了慈园,有丫鬟小厮同她说话的,她只听不见,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园子里,此时园子里花开的正好,姹紫嫣红的甚是盎然,可为何看在眼里,却是七零八落的残红,她想,这样的景色还要不要带阿元来看了,她寻了处亭子稳当的坐下,闭上眼睛想让她自己镇定镇定,缓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还没起身,就见莲心来寻她了:“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自己跑园子里来了。”
“我,我来走走。”
“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不舒服么。”
“没有,咱们回去吧,老太太那儿散了么。”
“没散,方才府里的爷都去了慈园看老太太了,二爷也去了,问姑娘来着。”
若芯闻言一惊,顿时绷紧了心弦,急急的往慈园赶,只后悔方才怎么那般任性的出来了,可她走的太快,竟在慈园门口撞上了人,直撞的她一个趔趄跌在了门口的阶上,有东西撒了一地。
齐宏毅看着摔在门上的若芯,一脸担忧的扶她道:“若芯,你没事吧。”
若芯万没想到竟撞了他,摇头道:“没事,是我走的太急了,撞了你。”
莲心见这年轻太医竟然伸手去扶若芯,忙扶过她,不叫他扶。
齐宏毅本要离府,也没想到会在院门口又碰上若芯,药箱被撞散在地,他刚要去捡落在远处的一只笔,却见一男子先他一步走过去,捡起那笔,递给他道:“齐太医,你的笔。”
“多谢。”
只见面前站立之人,穿孔雀蓝格纹满绣衣衫,头戴珠冠,着朝靴,通身气派,富贵逼人,他并不知此人正是刘钰。
刘钰嘴角微扬:“齐太医客气了。”
若芯闻声只觉头顶轰的一下,手里才捡起来的东西都要拿不稳了。
刘钰偏头扫了她一眼,见她这般局促,知她心虚,不然也不会,康氏叫她出去看药,倒一去不回了,此刻,见这二人撞上,虽是意外,可也真是巧,缘分么,偏就撞上了,他可容不下这样的巧合。
刘钰目光跳过齐宏毅,对他身后的若芯道:“你去里边伺候。”
他将伺候二字说的清楚,生怕齐宏毅听不见似的。
若芯福身进了屋里。
齐宏毅心里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刘家的那位二爷,若芯的夫君。
思忖间,只听刘钰恭敬道:“齐太医,方才那丫头莽撞,冲撞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即这样说了,此人必是刘钰无疑,亦恭敬作揖:“见过钰二爷,是我不小心撞了奶奶,该我赔礼。”
“听我母亲说,你们两家早相识的。”
“顾家和齐家是世交,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从过业,后来又一道坐过诊,阿元小时候总得病,我也看顾过,不知如今可好了。”
早在若芯进府之前,刘钰就派人细打听过齐宏毅,此人一直照顾若芯母子,时不时的去清河看顾她们,也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便要做亲的,更听说,当初在清河,这齐宏毅扬言能接受阿元,要娶若芯。
听他说起阿元,刘钰愈发不受用,他喉头发紧,两手攥拳,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在自己家里,吃穿一应周全的很,自然都好。”
齐宏毅道:“只是今儿没见到阿元,倒有些遗憾。”
说罢抬眼去看刘钰,话说到这里,刘钰该不会拒绝他想见阿元的意思。
刘钰没想到这人这般难缠,不甘示弱的摊开来说:“齐太医的意思是想见阿元,还是想和若芯叙旧。”
被刘钰说穿,倒叫齐宏毅有些发讪,都传这钰二爷精明非常,此时见了,果不一般,可他却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坚定道:“不知可否?”
刘钰像被什么堵上了,总觉得被人摆了一道,可又挑不出错来,犹自逞强道:“自然,我叫人在我院里摆酒,你们好好叙上一叙。”
这看诊之人哪有吃酒的,刘钰这般,是不想让他见若芯的,心里虽想着见或不见又如何,嘴上却道:“二爷盛情,不必如此,若芯不喜吃酒,我只看看孩子,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刘钰眉头拧了拧,话到此处,他若拒绝,倒显得小气,遂咬牙道:“好,我叫她带了阿元去门上送你。”
齐宏毅满意的冲刘钰拜了拜,想这刘钰并不像外头传的那般,倒也通情达理,被人引着走了。
◉ 第 40 章
人才走, 刘钰整个人狂躁起来,两手握拳在院子里转了半日,想立时找人练练才能解躁,他怎么就脱口同意让若芯去见他了?他到底在想什么?想看看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情义, 还是想看看顾若芯见了她会不会哭哭啼啼。
来往的丫头婆子见钰二爷在院子里黑着脸待了半日, 都不敢靠近。
好一会儿, 刘钰才叫外头的小厮去抱了阿元来,又忍气进了他祖母的卧室。
卧室里笑声正浓, 四散着站满了刘府的主子丫头, 陪老太太说笑,王氏早已吃过了药,坐在贵妃榻上,等药劲沉一沉再去睡, 虽一脸病态,却精神尚可的搂着刘锐逗着,抬头见刘钰一身煞气的走进来, 嗔道:“你这孩子, 黑着个脸, 谁又惹你了。”
刘钰并未答话, 眼神定在若芯身上, 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出来。”
若芯见他这般骇人,哪敢出去,下意识的往康氏身后躲去,这一躲好死不死的将刘钰才压下去的火又勾了出来, 他极利索的越过众人, 一把抓住若芯, 将她拖出了卧室。
众人见状俱是面面相觑, 早听闻那小门户的姑娘不叫钰二爷顺心,这般将她拉扯出去,怕不是好一顿责骂,王氏见刘钰这般没规矩,一脸不悦的扫了扫康氏,康氏极不自然的笑笑,道:“这,这两孩子闹别扭呢,老太太别管他们,过不一会就好了。”
说罢,扭过头对娟娘低声道:“你去瞧瞧。”
刘锐听了他母亲的话,对祖母道:“芯姐姐才不敢跟我二哥闹别扭呢,都是二哥,总欺负姐姐。”说罢脸埋进王氏怀里,怕他母亲教训他。
王氏见怀里的小孙子讨喜,这才缓和了脸色,逗他:“你这小鬼,你又知道了,方才你哥哥欺负你姐姐,你怎么不拦着。”
刘锐调皮道:“我不敢惹二哥,二哥揍我。”
王氏呵呵笑了两声,揉了揉怀里的小人:“你二哥打小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你老实些,可不许学他,否则,否则……”
说着顿了顿,方才缓和过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低了声音自语道:“否则自有那命里的人来收拾他。”
旁人听不真切,康氏离得近,听了个清楚,被这话激的心头一颤,她忽发起慌来,老太太这话正正叫她警醒,日后可不能再由着她儿子胡来,她已没了一个儿子,要不是刘钰争气,她早郁郁寡欢,又同她夫君貌合神离了,怎能有现在这般体面日子过,她心里转着,又细细的替她儿子盘算着,咬牙想到,任他是谁也不能挡了她儿子的道。
众人听了刘锐小孩子般稚气的话,都笑了笑,屋里又热闹起来。
若芯被刘钰拖出慈园,挣扎不下,在慈园门口使劲推开他道:“你做什么。”
刘钰气道:“做什么,带你去见你那相好的。”
见他这般喊出来,若芯惊的都要站不稳了,慌着四下去看有没有人听见,气道:“你胡说什么。”
刘钰直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惊慌失措,更是恼:“我胡说,我哪句胡说了,我问你,你方才失魂落魄的干什么去了,受了伤,学那园子里的畜生,自躲起来舔伤口去了吧,你们不都是学医的么,治好你自个儿了么,啊。”
若芯见他说的越发过分,心里又急又气:“你别再胡说了行不行,我,我不过出去走走。”
刘钰指着慈园的方向怒道:“老太太太太在里边,你一声不吭的出去走走,哪个教你的规矩,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奶奶啊,爷不过抬举了你两日,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他心里不痛快,自是哪句狠便说哪句的往她心口上戳,更不管会不会伤了她。
若芯瞪大了眼瞧着他,难以置信的推开他,气道:“我什么时候是主子了,什么时候是奶奶了,谁又稀罕你抬举了,你可真是个做爷的,一不痛快了就只知道欺负我,这样的本事才叫人叹服。”
刘钰被若芯兜头骂了,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就在此时,阿元救火似的跑过来抱住刘钰道:“爹爹,咱们去哪呀。”
刘钰见孩子过来了,强压住心上的怒火,旁边不远处石头欲言又止,刘钰发泄般冲那小厮怒喊:“什么事,说。”
石头上前哆嗦着回道:“齐,齐太医已经在门上等了多时了,问,问若芯姑娘和小少爷还,还去么。”
刘钰瞪过去骂道:“给老子滚。”
说罢,抱起阿元朝二门走去,见若芯没有跟上来,转头瞪她:“还不快走。”
莲心见状上前扶了若芯,二人落了一大截的跟在刘钰身后,去了二门。
阿元见了齐宏毅,满面春风的跑过去,钻到他怀里:“齐叔叔,阿元好想你。”
见阿元同齐宏毅如此招呼,刘钰心里早已溃不成军,原来,原来孩子对着他日日挂在嘴上的想你,并不是因为他是他的爹,而是被他娘教的,去讨好另一个人吗。
齐宏毅抱了阿元,亲昵道:“你这个小鬼。”
阿元高兴,道:“叔叔,叔叔,你能不能经常来找阿元啊,阿元想听山里的故事,只有你会讲。”
刘钰喉头一紧,他竟不知阿元喜欢听故事,若如此,他着人请十个说书先生就是了,他心里落寞,不觉自怜自叹起来。
好一会,若芯才跟过来,脸上神色戚戚,刘钰咬牙看着她这幅要死的样子,心里暗暗咒骂,若这二人有什么言语不当,叫他丢了脸,杀了他们也未可知。
齐宏毅对若芯拜道:“劳烦奶奶来送我。”
他一直以为若芯该是刘钰房里的一个姨娘,再不能直呼闺名,只能依着规矩叫她奶奶。
若芯听了那句奶奶,心口抽疼了一下,不知是方才同刘钰吵的疼,还是见了齐宏毅追忆往事的疼,她忍着不让她自己掉泪,怕刘钰发作起来,彼此难堪,只哽咽道:“你心里记挂着阿元,我很感激你。”
齐宏毅道:“匆匆一别,没想到阿元都长的这样高了。”
刘钰在侧,齐宏毅想问的都问不出口,只能道:“我前几日去清河采药,你外祖母还问起你和阿元。”
若芯这才抬头看他,只见他眼里似是带了些沧桑,一年未见竟老了许多,想他日常最重保养,是经了什么事竟显了老态,不似从前神采飞扬。
“外祖母身子可还好吗,你再去时亲口告诉她,我和阿元都好,别叫她老人家惦记。”
齐宏毅道:“你放心吧,你外祖母身子骨不错,我把炮制的几味药材都给了她。”
又道:“你去年管我要的书,我寻到了,今日没带着,过几日让我父亲给你稍进来,只是不知你可还看。”
这话有些深意,若芯自然领会,心里酸涩,点头道:“我看的,不曾废弃,多谢你了。”
齐宏毅稍感欣慰,心里却依旧是说不出的苦涩,面前这个女孩曾是他一度想娶回家作妻的,如今却是别人的妾。
若芯见他神色微变,不由心里抽紧,只怕刘钰在旁吃味,送客道:“今日不早了,替我问伯父伯母安,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齐宏毅拱手:“奶奶保重,在下告辞了。”
说罢又朝刘钰一拱,道:“二爷留步,告辞。”
摸了摸阿元t的头走了。
刘钰也不理若芯,抱起阿元便往钟毓馆去了,好一会若芯才慢慢的挪回钟毓馆,她心里难受,回来后一头钻进了内室,眼泪再忍不住直掉了下来。
刘钰将阿元交给乳娘,见若芯迟迟不回来,早已气极,又见她自顾自的去了卧室淌眼抹泪,整个人暴跳如雷,指着她骂:“你哭什么哭,想跟着他一起出去是吧,觉着爷挡了你的道,叫你们有情人不能在一块儿了。”
若芯又哭又气的浑身发抖道:“二爷英明,安排这一出好戏,又听得清楚,是嫌我唱的不好,没叫你满意么。”
“你做这样子给谁看。”
“你想让我作出什么样子来,倒是告诉告诉我,别总叫我猜成不成,二爷还不知道吧,方才老太太还夸我来着,说我被教的很像样子,还要抬我做姨娘呢,我如今这幅样子还不是被你和你府上逼出来的,既如此,又为何没见你满意,还要这般折磨我。”
说完还不解气,一把抓住刘钰的衣裳,瞪着他道:“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可我还不是强忍着,事事不由心,还要被你百般羞辱,总寻衅我的不是。”
刘钰见她如此理直气壮,想她以前何时如此过,寻常同他多吵几句都嫌烦的女人,却因为一个外男,忿忿不平又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一大篇话,更是气极,抓住她的肩膀怒斥道:“呵,你强忍着什么,啊,想与那人做学问,做你的菩萨,维系你那清高,是嫌我府上拘了你,你好抱负啊,合该做大相公去,你拿着那劳什子书日日看夜夜看,爷说过什么没有,你每日泡在后院,在园子里倒腾那些东西,爷可曾干涉过你,如今倒好,你那相好的说了你两句不上进,告诉你,别不识好歹,阿元可也不缺你这位娘。”
气的一把推开她,挥手砸了一桌的琉璃盏,卧室里满地狼藉。
若芯实在难受,抚着胸口呜呜咽咽的哭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阿元,又是阿元,我不要阿元了,我不要了行了吧。”
声音不大,却直传到刘钰的耳朵里,叫他打了个激灵。
“啪。”的一声,若芯脸上落了刘钰一掌,她只觉天旋地转,立时摔倒在地,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刘钰双目殷红,脸上青筋暴起,眼里泛着噬人的光,一脸煞气的骂道:“你再说一遍,你有种,你有种当着我儿子的面去说,现在就去,走”
说着俯下身子去拖她出去,这女的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连儿子都不要了,他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弄死她。
若芯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嗡嗡的,还有些耳鸣,刘钰这一巴掌是真下了狠手去打她,她从没想过不要阿元,只恼恨旁人一直拿他说话,胁迫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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