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种玉心田上 > 40-60
    第 41 章

    二人从慈安一直闹到钟毓馆, 这么大的动静,早有人去传了康氏,康氏急匆匆的赶来,只见一屋子奴才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进屋, 想是吵得厉害, 待她进去, 就见若芯倒在地上,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康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对着二人骂道:“你们两个,闹的什么。”

    娟娘忙过去扶若芯,若芯精神不济,站起来走了两步, 又倒下去,一不小心手直直的戳在那碎玻璃片上,顿时献血直流, 刘钰大惊, 大步过去拉她的手看, 气的还想打她, 口里骂道:“妈的, 你就作死吧你。”

    娟娘将她扶到炕上,给她止血包扎,又叫人拿冰帕子给她敷脸,刘钰只觉烦闷, 挑帘子出去了, 康氏虽生气, 到底见不得若芯哭成这样, 不轻不重的安慰了她几句,也出去了。

    刘钰见康氏出来,忙着人上茶,作揖告罪道:“母亲别管了,这丫头作妖的很,我定要发落了她。”

    康氏却镇静下来,打定主意道:“你闭嘴吧你,你要真拿她有法子,也不会闹成这样,我看这丫头是吃定你了,不用你发落她,我来,叫她搬到我东厢去住,你眼不见为净,阿元也跟着搬过去,省的你真下狠手打死了她。”

    刘钰慌了,急道:“这是做什么。”

    不容刘钰分辨,康氏雷厉风行的吩咐下人:“去收拾了你们姑娘和小少爷的东西,现在就搬去我那儿。”说完直嚷嚷着头疼,被人搀着走了。

    若芯搬家的动静不大,却着实在府里激起一阵风浪,那些惯常会拜高踩低的奴才嗅出了些味道,都以为这姑娘从此在刘钰那里失了宠,等着瞧她会得个什么下场。

    谭松玲才听说了这事,就去了东厢的屋子看她,那是先前刘眉可住过的屋子,陈设倒也错落有致,可待四处看了看还是摇头叹气,道:“这里可比钟毓馆的暖阁还小,你钟毓馆里住了大半年,这里可还住的惯。”

    若芯客气道:“大奶奶来了,快坐。”

    谭松玲坐到靠南的炕上,转头见莲心一脸不忿的坐在床上摆弄衣裳,随手胡乱叠着,便问。

    “就莲心一个跟过来了么?”

    若芯点头。

    松玲本一脸肃穆的看着她,见她点头反苦笑起来道:“好妹妹,你这看着像被发配了呀。”

    “是。”

    就见她素白秀气的小脸微微一哂,直叫谭氏心口堵了堵,一时竟说不上话来,心道:这样品格人才的女孩,还生了儿子,竟也落得这般境地。

    “这二爷也太薄情了,这都舍得。”

    若芯听了心里一暖,谭氏是第一个登门看她的奶奶,又替她抱不平,不禁红了眼,忙的给她斟茶,道:“奶奶,你小声些,别叫太太听见了。”

    谭氏又叹了口气,缓缓坐到炕上,像是对若芯说又像是自语道:“早知男人靠不住的,又何必嫁进来,这府里一个人九条心,打着精神委曲求全的经营又如何,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倒不如做姑子去肃静些。”

    她说完犹自愣在那儿,陷入沉思,曾经的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祖父官至正一品宰相,姨母是凤巢宫里受宠的宸妃娘娘,满东京的官宦世家谁不知她谭家嫡女的盛名,十里红妆嫁进刘府,夫君喜欢长辈疼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尊她一声大奶奶,可终究是世事难料,再轰轰烈烈也斗不过老天爷的捉弄,丈夫抛下他得急症去了,就在她悲痛万分之时,却被生生告知刘铭在外养了两个外室,那两外室不顾脸面的找上门来索要钱财,浦时,只剩悲愤交加,羞愧不堪,甚至想着一了百了,可看着年幼的女儿,谭氏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打发了她们,自那后,她脸上再不见波澜,只守着女儿平淡度日。

    “大奶奶,大奶奶。”

    若芯正一脸讶异的瞧着她,她赶忙敛了心神,对若芯道:“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就跟我说,可别委屈了自个,外头那些奴才说了什么,别往心里去,圣人道小人常戚戚,那起子小人都唯恐天下不乱的,天天想着看人笑话,知道了么。”

    若芯笑了笑道:“大奶奶,我看好阿元就是了,哪还有空去听什么闲话。”

    松玲这才笑道:“是了,你最是通透的,瞧我,方才说了这许多,你歇着吧,我回了。”

    将谭氏送走,若芯在门口定了定,又拿帕子抹了抹眼,就听莲心碎碎念:“姑娘,周姨娘同我说,缺什么少什么的,就去她屋子里头要,叫咱们莫要客气。”

    “我瞧这里归置的挺好的,你没事别去叨扰姨娘,真缺什么使就去问娟娘要,这里不比在钟毓馆,小心些行事,别招惹什么是非。”

    她进刘府头一回挪地方,到底打着十分小心,怕被人说三道四。

    “那周姨娘倒想咱们多多的叨扰她呢,现如今,她教出来的姑娘在二爷跟前可算出了头,正等着步步高升呢,咱们若真住不惯,太太再叫回了钟毓馆,那不堵了她们的道了么。”

    若芯一下变了脸色,斥她道:“快住嘴,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这丫头哪哪都好,可就是一张嘴,想什么说什么,早晚吃亏。

    莲心讪讪的低头,她心里不忿,月影那蹄子趁机承宠,真做了二爷的通房,此时,她一肚子的火不知哪里发泄,窝心窝的她日日同人拌嘴,见若芯斥责她,只觉委屈,气道:“姑娘倒是想的开,可我心里头过不去,白白便宜了那小蹄子。”

    知她不忿,若芯也不好再去责骂她,叹了口气道:“以前晴儿也是,跟了我,在清河受苦,如今你跟了我,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就同我一起被发落来了这儿,要是,要是我回不去了,你爹娘可会埋怨你丢了原来的好差事?”说完心里更是落寞。

    莲心听了,瞬间红了眼,又咚的一声跪下:“姑娘莫不是嫌我笨了,不要我了。”

    若芯扶起她:“快起来,仔细你的膝盖,我不过感慨一句罢了。”

    又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以前确有私心,想从外头领人来,总觉得你是刘家的人,是二爷和老太太的人,不和我一条心,可我现在落魄了,你也还是实心实意的跟着我。”

    “我虽蠢笨,可我认准了姑娘的,我就跟着姑娘,跟着姑娘我心里头踏实,我以后再不说就是了。”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一脸倔强。

    “我不是怪你,你总这样口无遮拦的,是会吃亏的,以前在钟毓馆你做大丫头,只管伺候好二爷,可这里是长春馆,满院子都是太太的人,一层一层的关系人情,咱俩又都是没心计不会应付的,少说少做才能不被人挑出错来。”

    这同钟毓馆一般大小的长春馆里,住着康氏、周氏、康氏的小儿子刘锐、才搬过来的阿元和若芯,日常来来往往管事的婆子丫头不下几十人,全都是有根有底又精明强干的,若芯才住了五日就觉应对的疲乏,稍不留意,多说了几句,不是被丫头们笑,就是被婆子们唠叨。

    莲心虽是府里家生的,可她早早的便被王氏送去了钟毓馆当差,钟毓馆的主子虽说脾气不好,可也算好伺候,若芯更不消说,简直就是个活菩萨,那院子不缺金不缺银,故而也没谁为了几两银子兴风作浪,日常玩玩闹闹,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她哪能像长春馆的丫头似的长出十七八个心眼,这会儿子见那些小丫头们说话连讽带刺的,哪忍得住,才来了几日便得罪了一大票人,可见若芯真生了气,赶紧应道:“我知道了,我都听姑娘的。”

    主仆二人便又推心置腹的说了许久,才又打点着屋子里的东西物件,再不甘心,日子也还要过下去。

    ◉ 第 42 章

    天气转热, 北方夏天的暑气逼的人烦躁不已,各屋里都预备着用冰块消暑,运送冰块的赵妈妈同管花草的李妈妈碰上了。

    赵妈妈道:“这凤仙花开的真好,姐姐可是去钟毓馆送花, 我也正去呢, 咱们一道:”

    李妈妈道:“这还没三伏呢, 钟毓馆就用上冰了?”

    “钰二爷害热,年年都是最先往钟毓馆里头送冰, 我听说姐姐家的姑娘就在钟毓馆当差呢。”

    李妈妈得意的笑道:“是, 四月里才去的,就快要升二等了。”

    赵妈妈听了羡慕不已:“那我可要恭喜姐姐了,将来前途不差的。”

    “等升了二等,估摸着就要贴身伺候月影姑娘了呢。”说完越发得意。

    赵妈妈便就借机打听起来:“可是之前太太抬举来的那位姑娘?哎哟, 我可瞧见过那姑娘,满府里的丫头加起来都不如她长的标致。”

    “姐姐不知,月姑娘不但人长的标致, 还聪明能干, 每日晨昏定省的给太太请安, 先前还在老太太处当过差, 如今得了脸, 老太太脸上有光,也赏了不少东西,我还听我闺女翠云说,月姑娘对待下人打赏极厚, 比先前那位不知强上多少, 再没听说钰二爷摔杯子砸展子的骂人了, 喏, 这花儿就是我孝敬姑娘的。”

    赵妈妈看了看她手上的花,心里转了转,试探着问:“这么说来,月姑娘还是个不拿腔作势又体恤咱们下人的了。”

    李妈妈会意,凑近了她,捏着嗓子小声道:“你听我的,只管将这冰往月姑娘跟前送,保准得不少打赏,还能同月姑娘搭上关系说上话。”

    那赵妈妈高兴的直笑出了声来,道:“菩萨真人,叫我碰上了姐姐,不然上哪知道这巧宗去。”

    将冰送到月影屋里去了。

    钟毓馆里,秋桐从后院出来,正瞧见一婆子从钟毓馆出去,仔细一瞧认出了是来送冰的赵妈妈,问一小丫头冰送哪里去了,怎么没见。

    那小丫头道:“瞧秋桐姐姐问的,自然是搁正房去了,大日头低下的,放在外头岂不化成了水,白叫人跑一趟送了来。”

    秋桐愣在当下,也不说冰的事,也不斥责她一小丫头不恭敬,就问:“你是叫翠云吧?”

    翠云道:“是,秋桐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秋桐道:“哟,我可不敢吩咐你。”

    说完怒气冲冲的去了正房,一屁股坐到白青对面,拿起荷叶扇子使劲扇了扇,道:“这还没当上主子呢,就拿起主子的款来了,等紫嫣来了,看我不告诉了她,先发落了外头那个叫翠云的小蹄子,再叫她回了二爷,回二爷,就回,就告她个邀买人心,哼,气死我了。”

    白青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喊出来,忙的放下手上的活,道:“祖宗姐姐诶,你可别喊了,隔墙有耳,那些小丫头收了她的好处,殷勤着呢,别拿了姐姐的短,你瞧我,一个大丫鬟,倒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给她做起针线来了,人家只殷勤着夸我做的好,又一句话砸到我头上叫我给她做,我能说什么。”

    “也就是你好性,竟应了她,她若是敢寻上我,看我不啐她一脸。”

    “罢了,以前不也给若芯姑娘做么。”

    “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白青笑了笑,又拿起了手上的活儿,道:“我知道姐姐的心事,姐姐不过是觉得她是同咱们一样的出身,都是家生的奴才,如今却跳过了龙门,就要做主子了,一时不惯罢了,可人家是老天爷赏脸,长了一副好皮囊,你只气不过,不还是要看人脸色。”

    她坐在炕桌旁端端正正的绣一美人蕉紫色丝帕,秋桐看着她,就想起几日前若芯姑娘也坐在那儿,给阿元少爷做针线,不觉摇头,这才几日工夫,竞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原也知道她是要来做主子的,可二爷当初都要撵了她了,还以为,还以为她就同咱们一样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有这命数,竟挣了出来。”

    白青却是一脸疑惑:“可我瞧着二爷并不十分喜欢她,只在叫她伺候的头一日,赏了她些东西,又说了些好话夸她,别的日子里也没瞧出什么,你看,二爷都不开口叫她上桌吃饭,若芯姑娘可是日日都同二爷一桌子吃的。”

    秋桐道:“你来这院里晚不知道,二爷以前也不曾叫若芯姑娘上桌吃,是若芯姑娘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那崔妈妈又把姑娘当体面姨娘来教,又有阿元少爷在,这才打根上起就同二爷一个桌子吃。”

    白青恍然:“我只当二爷看重姑娘,才叫姑娘不必布菜,合着姑娘压根不会呢。”

    正说着紫嫣拉着脸进来问:“冰置好了么?”

    秋桐撇了撇冰架子,那里已被白青搁置妥帖,道:“搁好了。”

    白青便竖起耳朵等秋桐告状,谁知她雷声大雨点小,怂的没了下文,倒听紫嫣一通抱怨:“以前若芯姑娘在的时候,什么时候问过院里的事了,我大事小事都是直接回二爷,可你们看看这位,主子架子也太大了,叫过我去问了半天,又姐姐长姐姐短的出谋划策,我才听出苗头来,这是想插手管院里的事,好换上她家亲戚当差,怕不是以为咱们院里的油水都叫我拿我家去了,哼!”

    秋桐顺势添了把火,道:“姐姐倒是跟二爷说说,这院里的规矩可错不得。”

    紫嫣却偃旗息鼓了:“算了,且再看看,说到底她是二爷的人了。”

    若芯不在,月影想,她如今是刘钰房里唯一的人,一定要为自己铺好了路,才不枉费她在这院里蛰伏了这么久,故而笼络了院里大小众人,除了紫嫣那几个贴身伺候刘钰的大丫鬟梳拢不到外,没人不夸她的,几番下来将她在府里赞的银子散了不少,得了些人心。

    她住在西厢的一间屋子里,刘钰习惯住在主屋卧室,回来要人伺候了,便将她唤过去。

    月影见那正房气派非凡,屋里各色物件花样齐全:妆台上的钗环头面,唐诗宋词的古籍,茶杯瓷器,书画陈设,还有一只只上好的狼毫笔,没一样不是好的,直看的她眼花缭乱,流连不已,刚想去摸一摸那见都没见过的笔,就听淳儿道:“姑娘别动,那是若芯姑娘的东西。”

    说完将那摆在案子上的笔一一收了起来。

    月影知那淳儿是个憨的,没去理她,早听说钟毓馆的大丫头张狂,她被二爷抬举后,也未见她们几个对她十分热络,只比平时恭敬了些,不知顾若芯在时是个什么光景。

    月影从小在这府里长大,又早早被人告知要给刘钰做妾,便日日想着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用着这些好东西,再被这几个张狂的体面丫头伺候,此生也够了。

    此时刘钰早用完饭走了,月影却还怔怔的四下里张望没有要走的样子,秋桐便走过来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月影回过神来:“我怕二爷一会儿又折回来,我回去了。”

    秋桐客气道:“姑娘去吧,若二爷回来找你,我打发人去叫姑娘。”

    月影这才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近日里,康氏见刘钰虽不闹了,可却不常回家来,四五日里只回来一次,不觉拧了眉,想那月影并不十分得他的心。

    若芯倒是本分的在长春馆里住着,从不给她添事,虽对人客气却并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应酬,康氏原想,此番叫她感受些凉薄,杀一杀她的性子才好,省的她总同刘钰闹,却又怕她灰心不肯上进。

    ◉ 第 43 章

    果然, 才住了半个月,若芯就被这里的人情世故消磨的疲乏不堪,院子里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看着规规矩矩, 暗地里却盘根错节, 她初来乍到, 不知道谁是谁的谁,那日, 便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妈妈进了她屋子洒扫, 洒扫完了告退着出去,迎头碰上了莲心,就见莲心柳眉蹙起,恼道:“妈妈怎么到这屋里来了。”

    那婆子心虚:“我完事了, 就出去了。”赶着走了。

    莲心眼瞧着她出去,转头对若芯气道:“姑娘怎么放了这婆子进来。”

    “怎么了?”

    “她是月影的三姨,以后她再来就打发她出去, 我来洒扫就是了。”

    “我不知道这是她家亲戚。”

    “是周姨娘叫她来这院里当差的, 姨娘的性子越发软了, 经不得月影几句哄, 就叫她进来了, 太太也不管的,什么人都往里送。”

    “不就管管洒扫么,你倒气的这样。”

    “姑娘瞧她那双眼,都要出去了, 还盯着咱们的屋子看, 巴望着能看出个花儿来, 好去打小报, 去她外甥女跟前邀功。”

    若芯反笑起来:“这屋子里有什么稀罕的,随她去看。”

    “自是没什么,可也别多出什么,姑娘你方才又在屋子里头坐着,回头就得嚼,说姑娘你惯会在屋子里头躲懒,总之,下回见了别叫她进来就是了。”

    若芯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一想到还要腾出些心思去琢磨这些,就有些恼。

    正是饭点,连翘进屋叫若芯去花房用午饭,若芯这才起身净手,又替换了身上配戴的香囊,赶着去了。

    康氏叫她一起用饭,自然不是真的一起用饭,她跨进花房的半月垂门,就顺手拿起小丫头端盘里的竹筷子,那竹筷子雕百叶莲,比寻常筷子粗长,是专门布菜用的,等她恭恭敬敬的伺候康氏用完饭后,才同周姨娘互相让着坐下来吃,可也只敢就着那几样小菜吃一小碗,不敢多用,心里不受用,吃的就不好,吃的不好身上就见消瘦,这样清减的模样更叫人觉得她此番挪出来是被厌弃了,应景的很。

    待用完午饭,若芯就去了长春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料理药材,都说春困秋乏,可她却没道理的夏乏起来,被太阳一晒,就直犯困,待拾掇完手里的东西,回屋午睡,却是只睡了没一会就醒了,倒不是热的,是饿醒了,这里菜肴精致,全都是依着康氏的喜好来的,康氏娘家是扬州,扬州人素日里偏爱鲜粥小菜,一叠叠的小盘子铺满了整张桌子,别致的紧,却叫她直犯难,主人家吃饭最忌讳吃空盘子,她便只敢依着周姨娘的样子,一样吃两口,虽说秦穆菲特意嘱咐那给太太做淮扬菜的厨子,屋里添了人多做几样来,却没添什么主食。

    她摸着肚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只觉甜腻难嚼一口吐了出来,实在饿,就吩咐莲心:“我饿了,这会子特别想吃面,你跑一趟,告诉厨房,也不要太麻烦,不拘什么汁水,稍稍带点就是了。”

    莲心赶忙起身去了厨房,此时还没到做晚饭的点,各处里倒也不忙,她四处扫了扫,走到灶台边闲坐着的王旭家的跟前儿,道:“姑娘想吃碗面,妈妈受累,给煮一碗来。”

    那王旭家的见是莲心,敷衍道:“莲心姑娘瞧,我这正预备着做眉姑娘和月姑娘的汤呢,实在分不出手。”

    莲心又去找郭勇家的要,郭勇家的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了,只道:“莲心姑娘不知道,这会子做面,只怕到晚饭也吃不上了,抻面熬面汤哪一样是省事的,让若芯姑娘改日再吃吧。”

    莲心听的目瞪口呆,原知道这厨房上的人敷衍,若芯姑娘才特意嘱咐她不用麻烦随便做就是了,可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明目张胆的应付她,刚要骂人。

    就听郭勇家的抢白:“莲心姑娘不用发作起来,又叉着腰指着人骂了,咱们老婆子到底不是那些小丫头,虽没什么体面,也不是能叫你随便骂了出气的,也都知道姑娘是老太太身边来的,都敬着姑娘呢,倒是劝姑娘一句,姑娘如今在若芯姑娘跟前当差,倒是学学若芯姑娘那菩萨性子才是,怎么若芯姑娘也不教导着莲心姑娘做人处事么。”

    莲心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竟敢编排我们姑娘,你不过,不过就是个厨房的,你”

    至此,这横冲直撞的小丫头,彻底偃旗息鼓了,垂头丧气的回了东厢。

    若芯见她如此,知她又无功而返,怕她吃了气心里不受用,便道:“我才要叫人去找你呢,我又不想吃了,你去烧些水吧,我想把那些药烫一下。”

    莲心应声去了。

    屋外的日头越发的毒辣,似是要将这世间万物烤化了一般,若芯独自坐在炕上,愣怔着,拿着黄连的手止不住发抖,那细白的手背叫滴下来的泪狠狠砸了几下,她若不是饿狠了,断不会叫莲心去讨这没趣,一面哭一面在心里笑话她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同阿元似的,得不着一口吃的就哭鼻子,哭着哭着竟莫名其妙的想,若刘钰知道下人们这样怠慢她,会什么模样。

    诚然,凉薄这东西折磨人,可当初她带着阿元背井离乡在外祖家时,那凉薄是日日下饭的菜,不是用来感受的,倒是用来度日的,现如今怎么了,就算下人们怠慢她,到底一日三餐不曾短过什么,难道真如刘钰所说,被他捧了半年,便经不起了么。

    她抹了抹泪,拿起几块甜腻的点心,硬咽了下去,这才起身去了后院,同莲心一起烫了那预备好的黄连,又将它们用莲蓬叶子一堆堆的包了,带进园子里埋到树下呕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若芯又忙活了半日,正收拾着想要回去,却见阿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

    她蹲下身看了看儿子,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你的人呢。”

    阿元摇头。

    若芯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给孩子擦了擦汗,又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阿娘带你回去。”

    她抱起阿元才走了两步,就见陆云追了上来,一面喘一面气道:“小少爷你可跑死奴婢了。”

    见陆云这才赶上来,若芯一脸不满道:“他跑的再快也才五岁,就赶不上了?”

    阿元顽皮,陆云被这小人折腾够呛,又被若芯责问,见若芯牵着阿元,疑心这姑娘是有意为难她,之前在钟毓馆时就同她起过龃龉,如今被挪到长春馆住了这么久,外人明里暗里的议论是否还回的去,不免心生怨意,大着胆子回嘴:“姑娘试试,试试哥儿那小腿捣的有多快。”言语间尽是不敬。

    莲心见陆云这般放肆,大声斥她:“你怎么跟姑娘说话呢。”

    陆云不甘示弱:“我没说错啊,太太和二爷都知道哥儿跑的快极了。”

    若芯面上愈发难看,忍着没再与她争执,抱着阿元往长春馆去了。

    待到了长春馆把阿元放下,喘了喘,对庭娘道:“越发沉了,我都快抱不动他了。”

    庭娘见是若芯将阿元抱回来了,忙往她身后看去,责问跟上来的陆云:“怎么倒让姑娘抱着。”

    陆云低了低头,只觉庭娘大惊小怪,若芯姑娘都这样了,不赶紧抱一抱她宝贝儿子,谁还知道府里有个她。

    这一天下来,若芯心口堵的紧,起初只感慨着下人们怠慢她,可见方才陆云在园子里照顾阿元不周,就疑心这里的人也怠慢她儿子,心里越发不受用,便留下来陪着阿元吃饭,一口一口的喂孩子,待用完饭,又抱着他在炕上写字,时不时的握住他的小手给他作纠正。

    阿元写的烦了,丢下笔搂上了若芯的脖子,撒娇道:“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爹爹那儿住啊。”

    若芯眼神一暗:“阿元想爹爹了吗?那叫庭妈妈带你去找你爹。”

    阿元只顾撒娇:“娘亲带阿元去。”

    若芯默了默。

    阿元继续撒娇:“娘亲带阿元去嘛。”

    孩子到底察觉父亲母亲不对劲了。

    庭娘见状,趁势劝道:“哥儿想父亲了,姑娘就带哥儿去吧。”

    莲心也依着庭娘的话,赶着劝:“我听如月说,二爷去了西郊大营,今儿上午才回京,上午来给太太问安,可巧咱们哥儿不在,哥儿这么长时候没见二爷了,可不是要想么。”

    二人眼神殷切,直盯着若芯瞧,心里指望这傻姑娘能软下身段,抱着孩子去同二爷和好,二爷看孩子的面儿必会把她们母子接回去。

    若芯连日里被人怠慢,本已心灰意冷,可见阿元小眼睛溜溜的瞧着她,搂着她的脖子直说想爹爹,心口就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撞,是了,任她如何冷了心,她同刘钰还有孩子在,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转头又见莲心和庭娘也是一脸期待的看她,便又想起,莲心近日里总同人吵架,虽说这丫头泼辣,嘴上不吃亏,可如今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她的丫头,又怎会不怠慢她,药材房里送上来的黄连有一半都是坏了的,摘的她和莲心手指尖都破了,小丫头小厮们不恭不敬的话她只装作听不见,就连那些懂事的大丫头管事管老了的婆子都开始敷衍她。

    莲心和庭娘各自斟酌着话儿,还想再劝,不想若芯姑娘竟抬起头,冲她二人点了点,道:“好。”

    二人喜出望外,都没想到若芯竟应了下来,原还想着姑娘性子偏执要强,从不肯跟二爷服软,如今这般,想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胳膊拧不过大腿,女人别不过男人,心里戚戚然有些凄凉凋敝之感。

    众人张罗着给阿元穿衣裳,夜里凉,又拿出披风备着。

    待阿元穿戴好了,若芯抱他出了门,一路往钟毓馆去了,她一路走一路想,一会见了刘钰该说些什么,说孩子想他了,还是说她知错了,以后定会懂事听话谨言慎行,可她实在想不出她错哪了,她很想很想同刘钰说一句,莫要因为她这个娘而怠慢了她的孩子。

    阿元本要自己走路,若芯虽觉抱得吃力,却没放下他,仿佛手上有个担子才能让她不那么紧张。

    待快到钟毓馆时,远远瞧见门上有人在起争执,两个小丫头跟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身后训斥着另一个女孩子,借着朦胧月色和门上炫彩的灯,若芯见那吊着眼睛一脸恼怒的人正是月影。

    “又来晃,你晃到主屋去也见不着二爷。”

    那被训斥的女孩拱肩缩背低头立在那里,寻常打扮,头上的翠玉簪子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极不相配,鼻子抽了抽道:“我不过路过这里罢了,二爷还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训斥我。”

    旁边小丫头颐指气使:“凭什么,凭我们月姑娘是二爷的房里人,你早被撵出去多少年了,当初狐媚子勾引二爷,如今还不死心,一到这时候就跟着上府里来,一来就来咱们钟毓馆门前晃,敢在姑娘眼皮子底下耍猫腻,打量我们姑娘性子软好说话么,那你可错了主意。”

    若芯远远听了,好奇问莲心:“那人是谁?”

    莲心道:“姑娘来府里晚,不识得她,她叫秋荷,几年前二爷收的那个通房就是她,听人说,她自从被二爷发落出去,便跟着她老子娘在庄子上,也不肯嫁人,只要她父母来府上送供品,她就要跟着来一趟,每回来,都来钟毓馆门口晃半天。”

    “她因何被发落的?”

    “我也不大清楚,我那会儿还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听人说是秋荷不安分,具体因为什么,二爷压着没让外人知道,这么多年了更没人知道了。”

    月影还在训斥什么,就见刘钰从二门上回来了,那边月影的丫头忙上前推搡着秋荷,秋荷不肯走,几人拉扯着。

    阿元远远见刘钰来了,扯着嗓子喊道:“爹爹。”

    若芯闻言一惊,忙用手捂住阿元的嘴,将他的头按到怀里,抱着孩子,扭头就跑,莲心见状赶紧跑上去追,可若芯虽说抱着阿元,却跑的极快,莲心好半天才追上她:“姑娘你跑什么呀。”

    若芯因跑的厉害呼哧喘着,那摁着阿元的手微微发抖,却抻着劲的不肯松开。

    莲心见阿元被若芯按着脑袋不叫说话,小脸憋的通红在他娘怀里呜呜挣扎,忙从若芯手上抢下他,气道:“姑娘,你怎么了,你瞧你给哥儿摁的,好孩子,不哭不哭。”

    待她们无功而返,若芯看看阿元,这才缓过神来对莲心道:“带他去安置吧。”

    她回了东厢,方才跑的急,坐了好一会,胸口却还是一喘一喘的不安定,屋里烛火少,虽是夏天却叫她身上发凉,她深深吸气吐气又吸气吐气,终于觉得心口不再跳的那样厉害,待静下来,就又想起方才那个拱肩缩背被月影训斥的女孩,那女孩抬头的瞬间,隐隐看着面色发黄,一看就有忧思成郁之症,眼睛凹陷,整个人呆若木鸡,想来日子过得极不体面,她这样想着,心口莫名抽了一下,原来,原来被发落之后是这幅模样,这别也是她的下场。

    莲心回来见若芯坐在炕边上发愣,忙给她宽衣:“姑娘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没事,就是想起方才那个被月影训斥的女孩,觉得她有些可怜。”

    莲心知她心思多,劝道:“姑娘,姑娘是小少爷的娘,可别多想,再说了,姑娘来太太院里不过是学规矩来的,过两日等二爷气顺了,咱们就该搬回去了。”

    她不说话,低垂着眼,由着莲心给她宽衣,好一会儿才又问:“那女孩也是太太给二爷挑的吗?”

    莲心道:“不是,她原是钟毓馆的一个三等丫头,有一回二爷在沐浴,没叫人伺候,谁知秋荷大着胆子进去了,后来二爷就抬举了她。”

    作者有话说:

    ◉ 第 44 章

    六月初六宜嫁娶王墨染进门, 府里尊钏二奶奶。

    诗云:王氏有好女,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朝得嫁, 凤冠霞帔, 十里红妆,宜其室家。

    秦穆菲心里吃味, 她从金陵嫁到东京, 又不通诗词歌赋,便不知这东京城还有这文绉绉的讲究,豪门女子出嫁要和诗传唱,以显尊贵, 浦时,听着那戏台子上,戏子唱的莺莺潺啭, 酸道:“果是老太太娘家来的嫡姑娘, 尊贵着呢。”

    身旁平儿道:“奶奶, 这里到底还是大太太当家。”

    秦氏瞧着这婚事办的同她差不多, 叹了叹, 道:“姨妈只拿话暗戳戳的说我,说我小性,没个让度,可她哪知我的心, 开这个头还了得, 我不掌事也便罢了, 如今我统管着全家, 手里一百号的奴才,只叫下头的人编排我,说我不如她尊贵有体面,将来就有我难办的时候,姨妈只拿我同谭大嫂子相比,哪里比的着,我若有大嫂子的出身,便是一乘小轿抬我进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平儿:“奶奶宽心,这钏二奶奶再扑腾也不过是王家的面子,倒是,倒是将来钰二奶奶进了门”

    闻言,秦穆菲面色一变,她心里明白,她是康氏的亲外甥女,任外头多体面的姑娘嫁进来,只要不是嫁给刘钰,就越不过她去,可刘钰迟早要娶亲,若娶的是个喜欢弄权造势的,她便只能洗手,将这管家之权交出去,想她兢兢业业的干了这许多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到底心里不甘,自然也舍不得被人奉承的热闹。

    “将来的事,自有定数,钰二爷娶谁还得老太爷说了算,太太都做不得主,想来门第也不会低,咱们这几年只别得罪人,万事给自己留条路。”

    平儿:“奶奶说的是,咱们这会子只顾瞎琢磨,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只看谭大奶奶,当初不也轰轰烈烈的,如今呢。”

    穆菲叹了叹:“这世道,女人终究挣不过命罢。”

    主仆二人一时无话,便又打起十分精神去招呼席上女眷。

    若芯这日未出门,过了午时,长春馆便空了,院子里只剩两个管事妈妈,约莫是见惯了婚丧嫁娶,嫌聒噪就没出去,正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周姨娘从外头走来,那两个妈妈见了,忙起身行礼,笑问:“姨娘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周姨娘也笑道:“没什么事,我回来歇一歇再去。”

    一面说一面将两个荷包递过去:“也沾一沾喜气。”

    两个妈妈道喜着接了,朝东厢努了努嘴:“若芯姑娘在屋里呢,没出门。”

    周姨娘冲二人点点头,转身去了东厢:“若芯,闷在屋子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外头瞧热闹。”

    若芯起身迎她:“我怕热,就没出门。”

    周姨娘将一个大大的荷包塞到她手上,坐了下来:“不去就不去吧,咱们娘俩坐下来说会子话,吃点冰水果,解解暑。”

    若芯:“姨娘想吃什么,我去备。”

    “别忙,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周姨娘却没吃水果,只端起若芯奉上的茶吃了吃:“我随太太嫁来这里快三十年了,这样的婚嫁排场,也没少见,可又如何呢,过的好不好,原不在这上头。”

    又说:“看见新娘子,我就想起太太出嫁时,也是同这王家姑娘一样的玲珑剔透,哪个见了不喜欢,如今啊,我瞧太太不大爱这些热闹,这不,见我乏了,叫我没什么事就回来歇着,必是看我也不大喜欢这排场,哎,这外头越是热闹心里头就越是难受。”

    若芯听这伤情的话,一时诧异,抬眼打量周姨娘。

    周姨娘也察觉她的目光,笑了笑:“我瞧的出来,你是个经过事的孩子,同这府里的姑娘奶奶都不一样,既有这份心性,又有阿元在,很该打起精神来好好经营才是。”

    若芯忙道:“多谢姨娘提点。”

    这些日子处下来,周姨娘心知,这女孩确是个温柔娴静不争不抢的,便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同她开解道:“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尚且挣出些体面来,你啊,就是性子太直,遇了坎,绕过去就是,可没有跟自个儿较劲的道理,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着孩子想一想么。”

    这话似是戳了若芯的心,她有些恍惚,转而又一脸落寞:“姨娘说的是,我该好好经营着才是,可姨娘,我,我用心了的,我也想叫太太喜欢我,也想叫二爷见了我就欢喜,可我来这里一年多了,不是二爷不待见我打骂我,就是太太恼我为难我,我该如何,我”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带了泪。

    周姨娘见这女孩说的可怜,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心里疼了疼,就想起她自己年轻时,也有这样灰心艰难的时日,想当年,郑姨娘不敢同康氏叫板,便来挑衅她,害的她掉了孩子不说,身子差点熬垮了,她是怎么爬起来的她忘了,只记得有一个老妈妈告诉她:“熬过去就是好日子,熬不过去就只能丧在这宅门里,诚然,熬的再久也做不得人上人,只得个心性罢了。”

    她不知该怎么劝慰若芯,也不知该拿自个儿的哪段经历出来,教她些什么,只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孩子,这都不算什么,都会过去的。”

    王墨染回门之后的第二日,便来长春馆拜见康氏,又去云鹤院请谭松玲来。

    康氏上下打量着新妇,道:“府里住的惯吗?缺什么短什么就跟你嫂子说,可别委屈了。”

    王墨染穿着大红衣裳,如一朵开艳了的牡丹,盈盈笑道:“谢太太惦记,一应都是周全的,嫂子安排的极妥帖。”

    康氏笑笑:“今儿中午就在这儿用饭,把你太太也请过来热闹热闹。”

    王墨染回道:“还没去钟毓馆里见过钰二哥和若芯姐姐,给小阿元备了礼。”

    康氏:“你有心了,不必跑一趟,你钰二哥去巡营了,好几天回不来,若芯和阿元就住在我这里,连翘,去叫若芯来。”

    墨染诧异,为何若芯住在这里,可也没问,待康氏叫了刘眉可,请了二太太柳氏来,她才偷偷捅了捅眉可,小声打听。

    眉可随口答着:“还能为什么,仗着自己是阿元的娘,贯会给我二哥脸色看,我二哥能忍她那么久,我都觉得难为他了。”

    墨染又问:“那个穿着玫红色锦丝袄的是谁,瞧着穿戴不同,又这样殷勤。”

    眉可:“你那眼还挺会瞧,我二哥新添的房里人,叫月影。”

    “也是外头聘来的?”

    眉可摇头:“不是,家生的丫头,有些体面而已,我母亲作主赏的,原还是老太太的人。”

    墨染恍然,她才嫁进来,这府里就换了天地,瞧着月影的行为做派,又问眉可:“我怎么瞧着她这做派,是要压若芯姐姐一头。”

    “你也瞧出来了,倒不是她花心思要压谁一头,你只看芯姐姐那垂头丧气的样儿,别说月影那样掐尖要强的,就是随便拉出个丫头来都比她心气高。”

    “上回我来,芯姐姐穿戴的那样体面,那衣裳料子我是见都没见过的,还以为她与旁人不同,没想到。”

    “你不是常讨厌这些做妾的么,年前来家的时候,见芯姐姐一个妾那样体面,竟不给她好脸色,如今见她落魄了,怎么,倒可怜起她来了。”

    “哼,你又来说我,我只知道,妾要有妾的样子,将来我夫君要是纳妾,那妾做小伏低也就罢了,敢越过我去,我可不依。”

    眉可忽就重重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说:“我也是头一回见,像芯姐姐这样的妾,若不是为了阿元,想来她是不愿与人为妾的,你只将她这回的穿戴同上回比,没我二哥,又穿的一日不如一日,刚打帘子进来时,我见我母亲狠狠的挖了她一眼,且瞧吧,早晚得骂她。”

    又说了一会,二人便随着康氏和柳氏入席用饭,用过后,康氏便同柳氏坐在南炕边闲聊,其余的姑娘奶奶们,都四散着说话。

    不知怎的,墨染就公然守着人,热络的拉起若芯,叫她坐她身边,微微笑道:“姐姐,我备了礼给你和小阿元,让人送到你的东厢去。”

    还将那礼一一描说了半日,惹得众人竖着耳朵听。

    若芯不妨墨染对她如此热络,忙道:“二奶奶客气了,我替阿元谢过,那孩子被老爷抱走了,待回来,我带他去你院里请安。”

    墨染:“那说好了,姐姐一定要来,我叫人做了我娘家拿手的点心给阿元吃。”

    若芯应着,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就起身,顺势接过周姨娘端来的消食茶,离了那里,她一个妾,连姨娘都不是,怕这场合同墨染说的多了,被人指责她没规矩。

    若芯将消食茶奉给康氏和柳氏,柳氏见了她,热络的拉着她问:“若芯你近日里怎么了,我瞧着精神头有些不济。”

    若芯一愣,她精神不济她自己知道,可喜众人意会,并无人来问,却被二太太直愣愣的问出,有些尴尬,敷衍道:“谢太太关怀,我没事。”

    柳氏又问:“没事就好,别是有了身子,自己不知道的。”

    屋里众人闻言,都齐齐看了过去。

    若芯赶紧摇头:“没有。”

    柳氏恍然:“也是,你是医家来的,又生过阿元,自己有了身子怎会不知道呢。”

    府里人都道柳氏是个没心眼的长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待若芯去了别处,康氏却似被点醒般小声对着柳氏咬耳朵:“你不说,我还想不到的,想当初一次就有了,怎么这丫头伺候钰儿那么久,也不见有身子,也没听钰儿叫她喝过避子汤。”

    柳氏亦小声道:“嫂子,子嗣的事要看缘分的。”

    康氏不作他想,又听柳氏道:“有阿元在,我看大老爷和老太爷也不四处张罗着给钰儿娶妻了。”

    “钰儿那官位至今还没坐稳,东宫这一年来不得官家的心,想来老太爷是不想这会子给他挑。”

    “你别急,也快了。”

    “我早不急了,横竖咱们妇人说了不算,还好有阿元在,我也能多乐呵两天。”

    “嫂子看阿元的面儿,倒是多抬举抬举若芯,她伺候你也算殷勤,如今府上都说她失了宠,别叫她灰心丧气的。”

    作者有话说:

    ◉ 第 45 章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 可若她整日里装睡,你能叫的起她来么,你别看她伺候的殷勤,让干什么干什么, 想当初, 来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 如今把她挪到我这里,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想的。”

    “可了不得了, 你是说她假意奉承, 并不实心。”

    “小声些,我早瞧出来了,这丫头伺候钰儿就不十分真心,这些都不打紧, 我只怕她记恨钰儿当初叫她怀了阿元,却又不管她,白白受了好几年的罪, 这才给了钰儿月影, 怕我那傻儿子一棵树上吊死。”

    “唉, 嫂子宽心, 这丫头来了有一年多了, 我虽没见识,可瞧着她是个心善的,生不出什么坏心思,且再看看。”

    说话间只听咣当一声, 似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又听见小丫头的求饶声:“若芯姑娘饶了我, 我再不敢了。”

    外间里, 若芯一脸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穆菲忙出去查看,见一碗药摔在地上,便问跪着的丫头:“你哪个院当差的?干什么来了?”

    “我,我是钟毓馆的,给月影姑娘送药来的。”

    穆菲一听,心道不好,自己怎么出来管这些事,只怕不是若芯就是月影,要开始别苗头了,转头就见月影走了出来:“翠云,你干什么来了。”

    “回月姑娘,琥珀姐姐嘱咐我给姑娘送药,说,二爷叫姑娘按时吃的。”

    穆菲听罢,心道,原是冲若芯来的,琢磨着若芯好歹是阿元亲娘,平日里待她还不错,便想打发了那丫头:“别跪着点眼了,再去拿一碗来就是了。”

    不想,月影抢道:“哪里就病死我了,急急的赶什么,冲撞了若芯姐姐,你可担待的起。”

    若芯不明所以的楞在当地。

    穆菲见月影不肯作罢,只得闭了嘴,她也是刘钰的人,倒不好为了一个开罪另一个,等着月影发难若芯,她想,即是提前设计好的,自己何苦趟这浑水。

    那叫翠云的小丫头又开始磕头,对月影求道:“姑娘息怒。”

    又转头对若芯求:“若芯姑娘息怒,我再不敢了,再不敢冲撞姑娘了。”

    若芯已然懵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时候,谭松玲从客室走出来,一脸厌弃的大声呵斥翠云:“下去吧,太太在里边,你嚷嚷的这样大声是怕太太听不见么,要不我带你去里边分说分说。”

    穆菲见松玲这样帮若芯,心生诧异,她想,这谭松玲仗着出身好,从不把众人放眼里,即使年轻守寡,也清高的很,万事不管的,怎么倒出来管这些。

    待翠云吓得出去,外间几人这才又进了客室,康氏早听得动静,一脸不满的撇了撇若芯,二房的太太奶奶们都在,偏闹出这一遭恶心事来。

    到了晚间,众人散去,康氏留住若芯,苦口婆心的劝她:“知道你不喜欢月影,可也别这样同她别苗头,没白的失了身份。”

    若芯一脸委屈:“太太明鉴,我没同她别苗头,是那个叫翠云的丫头自己跌了药。”

    康氏不解:“为何?”

    若芯:“我不知道:”

    旁边娟娘见康氏和若芯二人都虎着脸,忙劝:“姑娘别急,把那丫头叫来,再细问问就是了,不信她敢在太太面前扯谎。”

    翠云来了长春馆,康氏坐在上首,若芯在旁,娟娘含怒质问翠云:“今儿为何跌了那药?”

    “不是我,是姑娘她。”

    娟娘又道:“姑娘怎么了,太太面前,你若扯谎,仔细你的皮。”

    翠云道:“是姑娘说要看看我拿的什么,不小心跌了药。”

    若芯大怒:“我没碰上那药,分明就是你自己跌了。”

    翠云道:“姑娘说的是,是我没端稳当,失手跌了。”

    “你”

    娟娘见问不清楚,只得去看康氏。

    康氏想了想:“可有旁人瞧见的。”

    翠云道:“我不认得旁人,只记得有一个圆脸的姐姐在旁。”

    康氏偏头去看若芯,若芯摇了摇头:“我记不大清了。”

    又去问娟娘:“圆脸丫头?她说的是谁?”

    娟娘心里一转,道:“圆脸的,该是绿屏。”

    康氏:“你去问问。”

    娟娘出去,待回来,讪讪的看了看若芯,俯下身子对康氏耳语:“那绿屏说,是若芯听见二爷叫拿了来给月影吃的药,发恼砸了。”

    康氏面色不变,后宅里拈酸吃醋的把戏一旦拿到桌面上说,便怎么都错,她皱眉给娟娘使眼色,叫她打发了翠云。

    待翠云出去,便守着若芯,吩咐娟娘:“去钟毓馆吩咐紫嫣,给那个叫翠云的安排些别的活计,别叫他再来传送东西了。”

    闻言,若芯还有什么不明白,那绿屏的话必是同翠云一样无二,她不知她怎么从康氏屋里出来的,沉着脸回了东厢,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来府里,头一遭被人算计,只觉不可思议,那感觉就像身上有数不清的小聂虫在叮咬,虽不疼可难受又难忍,之前总听谭松玲同她说,大宅门里的事,谁说的清呢,只多留心罢了,如今她算是亲身经历了。

    莲心气道:“我去撕了那小蹄子的嘴。”

    若芯:“你坐下吧,有什么用呢。”

    “姑娘你这样好性,别人会以为咱们好欺负,更加得寸进尺。”

    “我本来就没心计没手段,也不曾见过这些,之前还以为自己学了许多渐渐适应了这里,没想到还是个门外人。”

    这一遭后,她更是灰心丧气,整日整日的泡在隔间不愿出门,穿戴也一日不似一日,她想,是不是只要不出门就能避开门外的是非,她想,原来不管在哪儿,她都只属于这料理药材的隔间,她想,还好有这么一间屋子能容下她。

    日子一长,刘钰倒是越发想她,每回来长春馆都要闹出动静,好叫她知道他来了,路过东厢时,总不经意的停一停,好几回恨不得冲进去骂她,自她搬离钟毓馆至今,他一次都没瞧见过她,她必是还在同他置气,故意躲着他,她若想躲,是怎么都不会让他瞧见的。

    ——

    又过几日,若芯便领着阿元,去了王墨染住的林湘院,那院子被打整的甚是雅致,许是刘钏新婚,院子里挂满了大红灯笼,衬的满院子热闹非常,散着欣欣向荣的味儿。

    小丫头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东西廊下乘凉,俱都穿着颜色显眼的新衣裳。

    见她来了,忙就迎上去:“若芯姑娘来了,姑娘里边请。”

    说话的是王墨染的陪嫁大丫头落秋,落秋侧着身子殷勤引若芯母子往正房去,还未走近,便听见房屋里传出欢快明朗的笑闹声,若芯顿了顿,看向落秋,落秋笑道:“二爷在屋里呢,姑娘请吧。”

    屋里爷们在,落秋却未拦她,她想着,王墨染新婚,夫妇二人又情投意合,这日子里该是蜜里调油,分都分不开的光景,倒也不避着人了。

    还没走进,墨染便急走了两步,从屋里出来迎她:“姐姐来了。”

    又看着阿元:“阿元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瘦了?上回见他还是胖嘟嘟的样子呢。”

    墨染是真心喜欢这讨喜的小家伙,爱屋及乌,竟也不讨厌若芯了。

    若芯:“是高了些,倒没瘦,二奶奶上回来是冬天,穿的多。”

    墨染脸上止不住的笑,伸手就要抱阿元,阿元虽不认生,可还是羞的扭头抱住若芯的腿,正此时,刘钏从暖阁走出来,见阿元躲着不叫墨染抱,几步过去,抱起阿元拍了拍,就塞给了墨染,嘴上哄着:“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叫你婶婶抱抱吧。”

    所幸阿元没有哭闹,由着墨染抱,墨染欢喜的将阿元抱到炕上揽着,又拿起桌上的点心给孩子吃,捏着孩子圆圆的小脸,不住的哄:“好不好吃,还要不要吃。”

    刘钏见小妻子如此,心里发暖,就坐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墨染听了,面上飞红,对着刘钏嗔了嗔,不去理他,好半天她才察觉若芯还站着,忙不好意思的说:“姐姐快坐。”

    若芯见这夫妻如此旁若无人的调笑,实在尴尬,有些手足无措,落秋似是见怪不怪,走过去引着她坐到一张竹椅上,给她上茶。

    听得墨染的话,刘钏才注意到,是若芯领阿元来的,客气道:“姑娘来了,吃了饭再走,我正想着去找我二哥呢,这些日子里总也见不着他人,问我大哥,都不知他在忙什么,就我成亲那日见了他一面,手头有些事想找他商议,姑娘知道他哪天回家吗?”

    若芯更是尴尬,摇头道:“不知道:”

    墨染闻言,转身捅了捅刘钏:“二爷有事快去忙吧。”,说完讪讪的看了看若芯脸色,只见她低着头,局促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刘钏见墨染捅他,心里诧异,也没问,起身走了。

    刘钏一走,屋里丫头便多了起来,凑着同二奶奶和若芯姑娘说话。

    正说的热闹,一个穿殷红锦缎袄的丫头从外头进来,道:“奶奶,秦大奶奶要回娘家了。”

    墨染诧异问:“是有什么事么?”

    那丫头道:“说是她娘家的老太太病了,要赶回去瞧瞧,还说大太太也去。”

    墨染更是诧异:“大太太也去?这都哪跟哪,秦家老太太病了,大太太去做什么,你多大了,说个事都说不清的。”

    那丫头见二奶奶斥责她,讪讪的住了嘴,也觉得,自个儿说的对不上。

    若芯忙道:“你别急,慢慢说,是去金陵吗?”

    那丫头道:“不是,是去扬州。”

    若芯:“扬州?那是康家,是康家老太太病了?”

    那丫头恍然大悟:“是,是,姑娘说的是,是康家老太太病了,大奶奶是去看她外祖母的。”

    墨染夹她一眼,转头对若芯抱怨:“姐姐瞧,我身边的丫头,都是这样笨的,口齿更是不济,没一个比得上秦大嫂子的丫头,一水儿的好口才。”

    若芯:“二奶奶以前做小姐,身边丫头自然不擅这些,我瞧着奶奶身边的人都跟奶奶似的蕙质兰心,等磨砺个几年,哪有不好的。”

    墨染听了,心里受用,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秦大嫂子还真是孝顺,外祖母病了,这样赶着回去。”

    ◉ 第 46 章

    若芯同她解释:“二奶奶不知, 秦大奶奶打小是跟着康家沈老太太长起的。”

    墨染惊的张了张嘴,道:“哦,是这样么?我怎么听说,秦家太太并不是沈老太太亲生的女儿, 是康家庶出的。”

    若芯:“嗯, 秦家的太太是咱们太太的庶妹。”

    “那, 那秦家太太倒是乐意把女儿送去康家养着了?”

    落秋心里转了转,道:“这有什么不乐意的, 这是三家得益的好事, 那秦家太太必是因着庶出身份,怕在秦家站不住脚,便赶着将女儿献给娘家来养,沈老太太养起来的外孙女, 给了亲生女儿做儿媳,便又是一层依仗,秦家也能同刘家攀上亲, 三家都得了好, 皆大欢喜。”

    若芯看着落秋, 心道:这个丫头有见识, 能一眼看透其中关系, 是个厉害人。

    墨染若有所思的点头:“沈家老太太还真不简单啊。”

    若芯从林湘院回来,不出意料,就见长春馆里忙碌起来,丫头婆子们一一预备着康氏明天出门的各中打点, 直到晚间, 院里才静下来, 若芯赶紧去正屋给康氏请安。

    康氏神情委顿, 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太阳穴上贴着两贴发散的药膏子,她见若芯进来,才将那药膏贴拿下来,吩咐她:“你来了,我明日出门,你好生看着阿元和锐儿,天气热,别叫这两个小的总去日头里玩,当心中暑,还有件事得嘱咐你,老太太这几日虽说调养的好了,可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照看还是不能少,穆儿跟我一道去扬州,松玲得替她打理府上事务,还得照看娴姐,不得闲,你就替我每日去老太太那儿打个卯,尽尽我的意就是了。”

    若芯答应着退出去,次日又早早起床,送了康氏和周姨娘出门。

    她依着康氏吩咐,日日去慈园伺候王老太太用药,说来也巧,那王氏的病自从被齐儒和齐宏毅看过之后,竟大好了,一来二去的齐宏毅便时时来府上给王氏看诊调服。

    那日就叫她撞见了,若芯那天照例去了慈园,见老太太用完药,没有要睡的意思,便坐了下来,陪着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有小丫头来报:“小齐太医来了。”

    若芯诧异,瞧着王氏的面色再好不过,怎么招了他来。

    王氏道:“快请进来。”

    若芯起身要避,王氏却摆摆手:“无碍的,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么。”

    宏毅进来,王氏问了他父亲安,又扯了两句闲话,便笑说:“劳烦你跑一趟,我身上很好。”

    转而指着若芯:“只是想叫你给这丫头诊一诊。”

    若芯一惊:“老太太,我没病啊。”

    王氏:“我老太太听人说,医者不自治,怕你自负,总认为自个儿没病,可这些日子里总瞧着你精神不济,又瘦了许多,脸上也没光彩,穿衣裳也不鲜亮了,诊一诊总是没错的。”

    若芯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齐宏毅也笑了起来:“老太太说的是,那一会给奶奶诊完,也劳烦奶奶给我也诊一诊。”

    王氏脸上笑开了花:“你这猴,怪道旁人夸你,鬼精鬼精的。”

    诊完无碍,齐宏毅便也坐下来,陪着王老太太说了会儿子话,见老人家乏了,忙的告辞:“老太太歇着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唤了我来,宏毅义不容辞。”

    王氏心里受用,对这有些本事的小太医赞了赞,便叫若芯亲自送他出去。

    若芯同齐宏毅一路走着,这回没刘钰在,二人都觉浑身自在,说了些她在府上的日常。

    齐宏毅叹了叹:“若芯,你真的都好吗,我竟不觉得。”

    若芯:“有阿元在,我便是能过下去的。”

    齐宏毅:“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若芯转头瞧他,见他也一脸正色的看着她,心里升起一阵凄凉,忙避开他的目光:“你从小便教我,不要管他人如何,只要一心做自己,我全都记得,从不曾忘了,想当初我怀着阿元那样难,你也从没看轻我,还那样帮我,那些,那些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宏毅哥哥,我一直想成为像你一样心胸豁达志在四方的人,如今虽不能了,可你放心,我断不会自暴自弃的。”

    她这样答非所问,更叫齐宏毅心里发堵,他分明是在问她,刘钰待你如何,你过得好不好,可她不答,答案便不言而喻,他苦笑着:“是了,我教了你,又怎会不了解你的心志,这是给你的书,我每次来都带着,想着万一能再遇上你,好亲手给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与她。

    那书并不是什么医学典籍,是一本讲风俗人情的话本子,那时,他很是欢喜她突然找他要这样一本书,心道,她总是没日没夜的看那医书,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很该多看些别的消遣,可没等他找到那书,她已嫁给了别人。

    齐宏毅敛了思绪,不再去想:“近日不知怎的,总想给你写信,像先前那样,将我的所见所闻都写给你,若芯,我们一起长大,又经了那么多事,不该断了联系。”

    若芯听了,心里一动,她只怕她将来都要待在这府里,若能通过信件得见外边世界,不免心向往之:“你把信给长生,叫晴儿进府的时候带给我,若有机会,我也会给你写信,和以前一样再向你讨教。”

    齐宏毅点头,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二门,若芯停下,对着他盈盈一福:“慢走。”

    那样子,一下叫齐弘毅想起,在清河郡时,他从张府的角门离去,她也是这样,穿着素布衣裳,款款的对着他含笑福身,那时他总是窃想,即便再举案齐眉的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齐宏毅回过神来,对着若芯拜了拜,转身走了,可他只走了两步,便不自觉回头,见若芯如从前那般,还在那里望着他,他再忍不下,一股气冲到头顶,竟快步折了回来,一脸期待的对若芯说:“若芯,你若被人所迫,在这里不痛快,你说出来,我可以,我可以帮你。”

    若芯听了他的话,顿时慌了,下意识的四下里瞧,见无人,只莲心在不远处待着,这才稍稍安心,却随即惊觉,她握着帕子的手狠狠抖着,这些日子的委屈隐忍直往外冒,她强迫自己镇定些,道:“我上回跟你说我很好,并没有骗你。”,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齐宏毅瞧着她,心里指望她再说下去,哪怕是骗他的话也好,可没有,尽管她一脸落寞,尽管他为她诊出忧思神怠的症候,尽管她又福了福,道:“天不早了,路不好走,快回去吧。”

    齐宏毅方鼓起的勇气,并没有因此褪去,他忙的唤她:“若芯。”

    又坚定的说:“你明明不好。”

    若芯极力隐忍,可眼里还是起了一层水雾,慢慢的,她眼角滑出一滴泪来,觉出些不堪的她瞬间抬手,一把抹去,脸上带着叫人心疼的愠怒,对他说:“你原可以的,为什么不?”

    只这一句,便如大山压顶般将齐宏毅迫的喘不上来气,喉咙里似有千斤万斤卡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师长,可只这一句,他再抬不起头来,在她面前低到了尘土里,呵,还教别人做什么,自己都尚未活的明白。

    康氏在扬州待了半月,见沈老太太身子好了些,这才被刘钰催着回了东京,刘钰本不想去扬州送他母亲,可康氏好面,非要他去,刘钰见他母亲因外祖母抱恙,身子也跟着不好,便没敢在这小事上忤逆康氏,亲自点兵去了。

    康氏自在娘家人面前得了个母慈子孝的好名儿。

    刘钰心里清楚,他母亲以前并不在乎这些虚的,怎料他大哥毫无预兆的说没便没了,自那后,他母亲便如变了个人般,极注重这些面子上的事,娘家人面前更甚,许是她心里的结,仿佛只有刘钰人前人后的孝顺,才能抚慰她那颗受创的心,才能不叫人觉着她虽没了儿子,却并不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生于这样的世道,又有哪个女子不可怜,诚如康氏,这般争强好胜,再受不得这些,也要认命,等夜深人静时,自怜自叹着,为何老天要夺走她的孩子。

    晚间,若芯见回来人安顿好了,便去了正屋给康氏请安,又将这些日子里的事一一交代给她,这才回屋去睡。

    她迷迷糊糊的才睡着,就被院子里惊天动地的叩门声惊醒,她忙叫醒莲心,掌灯,披了衣裳起身查看,待出了东厢门,就见这大半夜砸门而入的人正是刘钰。

    刘钰进了长春馆,没去康氏房里,也没去瞧阿元,见若芯披着衣裳,站在东厢门口一脸诧异的瞧他,就走了过去,又转头对一院子被他惊起的人道:“你们都不必忙,我找她。”

    说完把若芯推进了屋里,反手锁了门。

    ◉ 第 47 章

    这还是搬出钟毓馆后若芯头一回见他,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他一脸凶神恶煞的瞪她,虽看不大清脸,可那骇人的气势直漫了整间屋子, 她心里害怕, 结巴道:“二爷, 你,你怎么来了。”

    刘钰怒道:“怎么, 爷不能来吗, 听说你那相好的又来了,你还从慈安一路把他送到了二门上。”

    若芯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老太太叫我送的。”

    “你身边有丫鬟有小厮, 用得着你一个深闺妇人去送一个外男吗。”

    “老太太说我与,与他相识,亲自去送, 无碍的。”

    那东厢本就狭小, 比不得阿元住的西厢大, 刘钰几步逼近, 将她逼退在角落里, 又一字一句质问她:“你们都说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只说了,说了一些老太太的病。”

    刘钰哪肯罢休:“门上说,你和他说了许久。”

    “没”

    刘钰越发生气, 方才听常胜交代, 他走了这半月以来府上的事, 说若芯一路送齐宏毅出府, 那小厮虽一句带过,可刘钰听了只觉五雷轰顶,醋劲上来,哪里坐的住,不顾小厮阻拦,一径来了长春馆。

    此刻,他见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一副心虚模样,直气的火冒三丈,抱起若芯就去了床上。

    若芯大惊,吓的挣扎:“你发什么疯,这是太太院里,老爷还在主屋歇着呢。”

    刘钰手上不停:“我发疯,我就是疯了才会日日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他行事极猛,又带着羞辱的用上力气□□她,几番下来,若芯整个身子都被撕裂开了,僵在那里,忍不住打颤,心里更觉屈辱难忍,又想着,明日怎么有脸面对这院里上上下下的人,一行哭一行愤恨的抬头,狠命的咬上刘钰的脖子,直咬出一排牙印来。

    刘钰吃痛,这才缓缓放开她,看着若芯受惊带泪的脸和嘴上的血,皱眉依依不舍的起身套了衣裳,心里也在想,明天要怎么跟刘斌和康氏交代,一时烦躁,也没了方才强要她的恨气。

    莲心在东厢外,冻的哆哆嗦嗦,好半天才见刘钰终于出来,忙跪下磕头:“求二爷别打姑娘,求二爷。”

    她这一嚷,满院子的人都能听见,刘钰抬脚踢上她,骂道:“蠢货,你嚷嚷什么,给老子闭嘴,进去看她。”

    转头瞧见康氏屋里也掌了灯,不免头疼,风一般的回了钟毓馆。

    ——

    钟毓馆里,秋桐淳儿等人见刘钰回来了,忙的伺候起来。

    月影听人说二爷带伤回来了,慌的跑去正房看,眼里带泪,含情脉脉道:“二爷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可吓死我了。”

    淳儿捧过一杯茶来递给刘钰,见刘钰头发微乱,那衣裳胡乱的穿在身上,脖子上还带着女人的牙印,心里没什么不明白的。

    秋桐见月影这般没规矩的跑到主屋来,一脸不悦的瞪了瞪她,想这丫头也没个眼色,大半夜的跑过来作妖,还不自称奴才,只怕连累了她们。

    果然,刘钰看了看月影,怒道:“谁让你过来的。”

    月影一脸怨气的福身就要出去,刘钰却突然叫住她:“站住。”

    她心里一喜忙的回头,却见刘钰眼睛盯着她的腰瞧,指了她腰间的一个锦鲤吊坠问:“这是哪来的。”

    刘钰记得清楚,这吊坠是他给若芯的,当初还亲手给她系过。

    月影看着那坠儿,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怎么倒被爷看见了。

    她不敢扯谎:“这是翠云给我的。”

    刘钰转头看向秋桐:“是谁?”

    “是一个三等的小丫头,管烧水的。”

    月影忙将那锦鲤解下来递上去:“二爷,这,这莫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

    刘钰接过,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锦鲤,秋桐亦看清了那是若芯的物件,忙道:“二爷,这个坠之前一直放在若芯姑娘的匣子里的,前几天我收拾东西才发现不见了,怎么,怎么到了月姑娘手里。”

    她只这样说着,心里却一刻不停的琢磨着怎么回主子话,若芯姑娘的东西那么多,比这贵重十倍的也丢过,都不曾见二爷过问,却对这小东西上了心,心里直打鼓,可别发落到她头上,急的看向淳儿,就见淳儿也吓白了脸。

    月影听了秋桐的话,大惊失色,急道:“二爷,我,我也不知道那丫头哪得来的,竟还给了我。”

    屋里众人都各怀心思的等着刘钰发作。

    刘钰倒没多在意那物件,只觉心烦,眼前的丫头不安分,怕是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原还想着康氏给他挑的人必是好的,又见她识文断字,读过两本书,便是抬举了也无碍,没想到,她同府里别的丫头无异,都是一朝登天便争强好胜的货色,想了想问:“那个叫翠云的是伺候你的?”

    “不是。”

    “那她送你东西作什么?”

    月影道:“我,我差她去给我办过事,办的好,就赏了她些钱,她这才与我亲近,送了我这个。”

    刘钰原想再细问下去,可又实在烦躁,懒的同她多说。

    可她到底是他母亲和老太太抬举的人,长辈在上,若她生出什么事,长辈面子上也不好看,只得耐着性子敲打她:“太太当初叫你过来,是因为你本分老实,你可别会错了主子的意,识不清自个儿的身份,爷虽说不管这院子,可也不瞎,今儿敲打你,是为了你好,爷眼里不揉沙子,叫我知道你坏了我院里的规矩,不管你是伺候过的还是没伺候过的,一概打发出去,听明白了吗?”

    月影还没走出正屋的门,就听见刘钰斥责秋桐:“明天叫紫嫣一早来见我,她越发会当差了,把若芯的东西都拿出来查点查点,再少了什么,你们也都别伺候了。”

    月影回去之后,呜呜咽咽的哭了半天,想那顾若芯都走了还阴魂不散的连累到她,又恨翠云手脚不干净乱拿东西,一想到那满屋子的衣裳首饰,阁楼里堆了各色物件都是顾氏的,心里越发气闷,可被刘钰敲打过后,却真的老实了。

    次日,刘钰见了紫嫣,兜头责骂她不用心当差,紫嫣虽知刘钰昨夜敲打过月影,可也不敢多说那小蹄子的是非,想她到底有太太赏的体面,万一哪天得了这位爷的欢心,或生了孩子,她自己怎么也是个奴才,别阴沟里翻船才好,思来想去还是若芯好伺候,便转了矛头,小心翼翼的对刘钰劝道:“二爷还是早些把若芯姑娘和咱们小哥儿接回来为是,二爷总不在家,咱院里有若芯姑娘和阿元少爷在也算是有主子,院子里的下人也会有个顾忌,而且,而且若芯姑娘在太太院里也不好。”

    刘钰听了一愣,问:“如何不好。”

    紫嫣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刘钰知她是个人精,涉及康氏,她肯定不愿多说,想了想,遣小厮叫了莲心来问话。

    莲心一早伺候着若芯梳洗,出门打水的工夫,就被小丫头拽了出去,见是田七在长春馆外一脸焦急的等她,不耐烦道:“我忙着呢。”

    田七夹了她一眼:“姑奶奶,您等会儿再忙吧,二爷找您老人家呢,麻利儿的快跟我走,二爷不痛快,去晚了,没好果子吃。”

    莲心昨天夜里挨了刘钰一脚,一早起来又见若芯身上添了伤,心里直没好气:“走就走,喊什么,怕旁人不知道你体面,是来给爷办事的么。”

    “我说姑娘,我什么时候喊了,您气儿不顺,冲我嚷几句就算了,一会儿见了爷,可悠着点儿。”

    二人一行走,一行互怼了一路,田七看着莲心气鼓鼓的样子,进门前还不忘拉了她一把:“好妹妹,你听哥哥的,一会儿小心回爷的话,你那脾气我不放心,可别惹了爷。”

    莲心转头看了看他,挣开他的手,低声道:“知道了,啰嗦。”

    刘钰正坐在外书房椅子上发愣,见莲心来了,道:“爷知道,你是她身边忠心的,说说吧,这些日子里都出了什么事。”

    莲心没想到二爷竟这样问,还当爷找她问若芯姑娘的什么不是,瞬间喜出望外,话匣子就打开了,一股脑的将众人如何怠慢若芯,翠云又如何算计若芯,绘声绘色的说给刘钰听,末了,还不忘添油加醋的说若芯姑娘委屈的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刘钰听着莲心的话,眉头越皱越深,那话虽有些水分在,可他只觉心口堵得厉害,打发走了莲心,便依旧坐在那里怔怔的想,那些狗奴才拜高踩低怠慢她,这并不奇怪,也在情理之中,看主子脸色行事罢了,她搬离钟毓馆时什么都没带,手里也没什么钱去梳拢下人,更不是会讨好人的性子,身边又只有那一个蠢丫头,寻常惧怕他母亲,更不会跟他母亲提她受了这些委屈,虽说此番叫她受点挫折尝些冷暖也好,正好磨磨她那性子,可又不禁心疼起来,心里着实害怕她因此灰心丧气。

    ◉ 第 48 章

    想着想着心里越发不受用, 拳头攥的咯吱作响,他是真想不通,为什么她受了这么长时间委屈,却还是躲着他, 跟他置气不肯见他, 真想把她脑袋砸开看看里边都想些什么, 恼的一拳砸到桌子上,嘴里哼道:“还真是个能忍的, 你忍的下气, 爷可忍不下心来磋磨你。”

    又将紫嫣叫到跟前骂了两句,继而吩咐她:“你去太太院里,拿爷的名头给那些狗奴才每人送些银子。”

    紫嫣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刘钰为了若芯, 竟巴巴的嘱咐她给康氏身边的下人送银子,这,这算怎么回事。

    内宅里的心机手段, 刘钰虽也见过, 却不屑花心思打点, 惹急眼了直接撕破脸, 大家难看, 此时却不得不细心打算起来,他是能不管不顾的发落两个下人,杀鸡儆猴,可若芯怎么办, 她还在那院子里住着, 下人若怀恨在心背地里来阴的, 吃了亏可就晚了, 越想越后怕,罢了,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可还是气鼓鼓的不受用,对紫嫣道:“把银子都给到他们,爷倒要看看,有没有那给脸不要的,尤其是厨房上的人,她本就单薄,那群瞎了眼的,再不识相爷回头扒了他们的皮,还有,钟毓馆里有个叫翠云的丫头,爷瞧着不老实,让她老子娘领出去。”

    紫嫣领命,满面含笑的和秋桐一起拿纸笔合计了长春馆的人头数目,又去库里取了碎银子,高高兴兴的朝长春馆去了。

    才进了长春馆的门,就在右手廊下碰见了娟娘,紫嫣也不避讳,当着院里众人的面把五两银子塞到她手里:“二爷差我给姐姐的银子,若芯姑娘这些日子住在长春馆里,给姐姐添了不少麻烦,太太也不发话,还得再住下去,少不得劳动姐姐多看顾,别叫那起子小人作践了才是。”

    娟娘看着那明晃晃的银子,着实惊了一惊,这银子是接还是不接,她踌躇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婆子丫头小厮都窃窃私语起来,想这二爷为了若芯竟肯出头叫紫嫣给她送银子,且看着紫嫣的做派,这银子只怕不止给她一人,转而又想,莫不是因为翠云的事,康氏恼了若芯,她那会儿子直愣愣的回了绿屏的话,守着康氏打了若芯的脸,刘钰借故拿银子来敲打她,这样想着便忙拉过紫嫣到一旁,小声问:“回去告状了?”

    紫嫣道:“就那性子还告状,不跟二爷置气就不错了,二爷叫莲心去问话了,不是我说嘴,你们院里的人也是,太没眼色了些,正经主子不巴结,倒巴结那不相干的。”

    娟娘念了句阿弥陀佛,叹了口气,啐道:“呸,谁巴结那个了,不过是个奴才,做了姑娘还能跟若芯比不成,我的乖乖,还是头一回得了爷求我办事的银子,这银子多少不打紧,倒是二爷的脸哪个敢不给的,这五两可是我一个半月的月例,我这心里不踏实,倒觉得这银子烫手,尽心照顾姑娘我能,可别出什么事惹毛了二爷才好。”

    紫嫣安慰她:“你踏实收着,旁的事不与你相干,二爷手里的钱大发了,给你们院里的这点不算什么,你用心别再叫她受委屈了,她那性子什么都不肯多说的,你忙,我去找旁人。”

    说罢,在长春馆里待了大半天,给众下人婆子小厮还有厨房上的人都一一送了银子,又客客气气的连哄带吓的说了好些闲话才走,那些怠慢过若芯的,虽得了银子,心里却直打鼓,只怕二爷听了什么,回过头来找他们秋后算账。

    若芯坐在妆台前,等着脖子上的药膏干了,好上妆,莲心一大早给她梳完头就不见了,她也不找莲心,只怔怔的坐在那里发呆。

    仿佛过了许久,她才抬头看了看镜子,见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神情萎顿,方才被莲心硬插在头上的簪子松松的挂着,她越看越不顺眼,抬手便将那簪摘了下来,狠狠的扔在了妆台上。

    又过了一会,摸着那药膏渗进去了,这才拿起脂粉赌气似的的盖在那药膏上,那一抹叫人羞愧的红便隐去了。

    她缓缓起身准备去正屋,日头已然上来了,再不过去,康氏就该遣人来叫她了,出了东厢的门,若芯沿着回廊慢慢的挪到主屋门口,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总觉得身边的丫头婆子在嘲笑她,她心里难受,头低的更低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的丫头异常高兴,欢声笑语的聊着,什么大老爷的姨娘同二老爷的姨娘好的,府里小姐又新作了诗传出美名的,待她打了帘子进去,屋子里忽的静了下来,都不说话了,若芯见状,尴尬的冲她们挤出一丝笑来:“怎么了?”

    哪知众人竟团团围了上来,殷勤的问她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若芯一时诧异,只说起晚了,被晾在一旁的月影,浑身上下不受用,她自然知道刘钰让紫嫣给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人送银子的事,她三姨在长春馆当差,那紫嫣竟还送到了她三姨头上。

    如月拉起若芯的手笑道:“姑娘今儿怎么过来的这么晚,快用午饭了,打算在哪用?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连翘性子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姑娘你若有什么委屈不好的,或有什么事要交代人办的,一定要说出来才是,可别憋在心里。”

    若芯懵了:“我,我并没有什么委屈,你倒是哪里来的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连翘撇了撇嘴讪讪的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又说了一会,莲心打帘子进来了。

    若芯带着恼的责问她:“你去哪了,快晌午了也看不见人。”

    莲心见屋里众人都对着她笑,心里了然,她一大早被二爷叫去,回来见若芯一脸愁态,正是同二爷置气的时候,也不敢同她提,去见了二爷的事,待给若芯梳好头,就记挂着去厨房取了温药材用的笼子,正好再嘱咐嘱咐厨房的人,若芯姑娘身上不好,别给她送了辛辣的吃食来,却被厨房的人拉住了,一拱劲的讨好,不得脱身。

    莲心撅嘴道:“姑娘别恼,我去厨房取姑娘要的笼子去了,那些大妈大娘嫂子们拉着我不叫我走,一会儿问姑娘想吃什么,一会儿问姑娘身上哪里不好,要给姑娘对症调节饮食的,我瞅着不对呀,大娘们平日里忙的紧,又要给眉姑娘做汤,又要给月姑娘预备点心的,怎能这般劳动她们,再说了,姑娘你平时吃上头确实省事的,又不挑嘴,有什么吃什么,我就直说没同她们客套,挣着要走,可他们就是不肯,非要我说出个菜谱来才罢。”

    屋里众人听了,哄的笑起来,若芯却还一头雾水,愣愣问:“这,这是为何?”

    连翘似乎抓住了要点,忙的问:“姑娘身上怎么了,哪里不好了。”

    若芯听这不知房事的小丫头,如此直愣愣的问她,面上一红,又羞又恼的低了头,崔妈妈早听众人说笑了半天,见若芯恼了,上前骂连翘:“你这小蹄子瞎问什么,整日里没心没肺的,改日就让太太把你嫁出去,我也好安生几日。”

    连翘见崔妈妈斥责她,又说嫁人的话,气道:“我担心若芯姑娘呀,哎呀,妈妈你没道理的就会说我,谁要嫁人了。”说罢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又说了一会儿,娟娘从卧室出来说太太叫若芯进去。

    若芯心里直打鼓,真怕康氏恼了,跟上回似的拿难听的话来说她,低头垂手恭敬的立在康氏面前等着她发问。

    康氏看着若芯,见她脸上不施粉黛,头发松松的涫着,一只钗子都没戴,身上穿着月白色家常衣裳,漏出内里的深蓝色领边,袖子挽着,俨然一副平日里做活的打扮,脑子里使劲想了想,可曾吩咐过她做什么活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恼道:“你打扮成这样,是要跟谁置气么。”

    若芯惶恐的抬头:“我没,没跟人置气,这衣裳穿惯了,就没换,太太觉得不妥,我以后不这样穿了。”

    她没想到,康氏竟也管束起她的穿戴。

    早在若芯搬过来时,康氏便留意她打扮的一日不似一日,也恼,只没说她脸上,如今见她越发蹬鼻子上脸,穿的跟个丫鬟似的,这才没忍住说了她。

    康氏到底问了问:“钰儿昨儿怎么大半夜的来敲门?”

    若芯将提前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二爷想着阿元,来问问我阿元这几日可好,又对着我教训了半日,让我好好伺候太太,看着孩子。”

    昨晚的动静,康氏心里明镜似的,看若芯垂头丧气的样儿也问不出什么因果所以,夹了她一眼,安慰她道:“你去吧,你是个好孩子,知礼本分,我自会去教训那孽障,你这衣裳穿了也有好几日了,去换一件鲜亮的穿,要是这里没有,打发人去钟毓馆取,你到底是钰儿的人,这般寒酸只怕失了你爷的体面,叫人给看轻了。”

    若芯见康氏发作完了,松了口气,行礼出去了。

    ◉ 第 49 章

    刘钰从朝堂下来, 径直去了太子府,议事厅里,太子府的幕僚见钰二爷来了,忙的起身围上。

    刘钰坐定, 接过张世忠手里的公文看了半日, 黑着脸说道:“这就是你们连夜拟出来的折子?”

    张世忠答:“大人, 在下不才,此番上书举国革兵役, 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怕,只怕兵部会,会直接翻脸,那几个郡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该从长计议才是,不若先从几个大郡开始,循序渐进。”

    刘钰也不避讳, 大了声音斥道:“先生, 我说的清楚, 此次是为了表态, 若不直切利弊, 敲死了殿下的主张,只怕陛下就要易储了。”

    张世忠弱弱回道:“大人,已然分毫不差的陈述了殿下的主张。”

    不远处的一个声音传来:“张老,你们写的这般势弱, 生怕得罪满朝文武, 陛下根本看不到咱们殿下的决心。”, 这人是正四品工部侍郎杨明选。

    杨明选一面说一面冲刘钰一拜, 又对着那上了年纪的张老先生一拜:“先生们啊,此事说到底是陛下试探殿下罢了,与兵部不相干,先生们放开了写,把那些铿锵伐厉的词都用上,别瞻前顾后的了,万事有咱们钰二爷接着。”

    刘钰白了他一眼,又拿起别的公文看,只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招手让这些幕僚们下去了,烦躁之情愈显。

    杨明选笑道:“你这怎么回事,心浮气躁的,方才要不是我出来,你就得把咱们张老先生给骂了,我可提醒你,张老可是你祖父的门生,虽说没有致士,可为人清高的很,又一片赤诚之心的喊着,他要是去刘老太师跟前告你一状,够你喝一壶的。”

    刘钰没好气道:“你既知道那折子不行,怎么早不说,非得看我发一通火才罢。”

    杨明选摊手:“这,你这不是冤枉人么,张老唯你马首,我说话他也得听啊,哎,哎,你别恼,我是想着,说了也白说,白叫老人家给我念半天经,他咳嗽半日,我耳朵难受半日,何苦呢。”

    刘钰又斜了他一眼,见天色渐暗,随口问道:“一会儿去哪?”

    杨明选会意,刘钰这几日,天天叫着他去寻花问柳,勾栏里新出名的行首都认全了,可也没见他对哪个满意,只道:“说好了,章小王爷今儿晚上做东。”

    刘钰瞪了他一眼:“不去。”

    杨明选都要起身了,听见刘钰说不去,诧异的回头看他:“怎么,他得罪你了?”

    “他以为爷不知道,他打我妹妹的主意,你回头见了他,跟他痛快说清了,就算我不拦着,我爹就我妹妹一个女儿,眼珠子似的,决不可能叫她嫁到王府去,你叫他死了心,别再费功夫了。”

    杨明选无语的应了,真不知他们刘家是怎么个家规,嫁到王府去怎么了,倒跟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可也没同他多嚼扯,同这位爷一起去了秦楼楚馆。

    那秦楼楚馆是东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酒楼,里面装点雅而不足,许多文人致士自诩清高不屑去勾栏院的,便来此饮酒作乐。

    酒楼里,勇翼侯家的嫡子谢晋对刘钰道:“钰二爷,看你精神头不大,是我没招待好,还是莺儿伺候的不好。”

    刘钰抬手搂住莺儿:“说什么呢,也不怕叫美人听见。”

    谢晋道:“我还同傅健那小子说呢,前些日子请咱们钰二爷出来喝一回酒,真是不容易,我得三催四请的提前好几日去邀二爷,这几天是怎么了,赶着叫我们出来,怎么着,是差事不忙了,还是家里头不管着了,我今儿不吐不快,二爷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真因为上回诗诗姑娘的事,被刘斌大人的家法给吓怂了。”

    刘钰放了杯子叹了口气:“谁怂了,长辈面前,样子不得做足了,你也知道,我爹最是要面,到现在还总拿那事出来说,我不多老实两天,还不得叫他给我发落了。”

    谢晋道:“你可不止老实了两天,这都好几个月了,你冷落咱们这些兄弟也就罢了,外头的小娘子们别都耐不住寂寞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滚。”

    调笑间,谢晋突然凑到刘钰面前,好一阵瞅。

    刘钰撇他:“看什么呢,爷脸上有银子吗?”

    谢晋指着他的脖子道:“银子倒没有,你脖子上怎么一排牙印?”

    杨明选听了,也凑过去看,笑道:“难怪,难怪二爷这两天总穿那高领子的衣裳,我还说呢,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穿的。”

    刘钰脸一黑:“都给老子滚。”

    谢晋又是一阵笑:“外头的姑娘可没这样好的牙口,这,莫不是那小嫂子咬的。”

    又道:“我说,我说你怎么人家了,这一看就是发狠咬下去的,难怪二爷天天勾着我们出来,原来是家里头的嫂子不管你了,哈哈哈。”

    又指了莺儿道:“快,你们二爷在家里受了排挤,还不快好好安抚安抚。”说完还是想笑。

    刘钰气道:“再说爷可翻脸了。”

    莺儿一早便见刘钰脖子上的咬痕,听见谢小侯爷如此说,忙递上酒去:“二爷,奴家敬你。”

    说到家里,刘钰就烦,推了酒杯道:“不喝了,今儿喝的有点多。”

    说完起身出去了,想去外头透口气,门边廊上,田七跟吉武正在说话,刘钰出门见田七来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窒,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吓得他几步过去,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爷,奴才路过这儿,见咱家的马在,进来问吉武点儿事,就,就上回铺子里的事。”

    刘钰心里缓了缓,又问:“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哦,太太跟奴才说,爷若回家了,叫爷去长春馆见她。”

    “嗯。”

    说完,又在外头待了一会,便回了席上,身边莺儿殷勤给他夹菜,他吃了两口,又同人调笑了几句,心里头却还是不安定,满脑子都是若芯哭丧的脸,心里没来由的想,这女的怕水还晕浴,别又跟上回似的,晕在浴室里,没人发现可怎么得了,他眉头越皱越紧,心慌的再也吃不下饭去了。

    丢下筷子对众人道:“方才小厮来报,说家里头有事,叫爷回去一趟,你们吃着,都记我账上。”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挽留,赶着出门了。

    谢晋乖觉,知道那是刘钰的托词,便推着莺儿出门:“你方才不还说中意这位爷,还不赶紧去留,只顾在这儿掉眼泪做什么。”

    莺儿忙的追了出去,拉住刘钰的胳膊婉转哀求:“奴还没伺候二爷呢,二爷怎么走了。”

    刘钰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才上下打量了她半日,见这女孩年纪甚小,浑身上下透着不经世事,倒同别的行首不同,便问:“没伺候过人?”

    莺儿细□□嫩的小脸上带了红,含泪点头,好不可怜可爱。

    “奴愿意伺候二爷。”

    不得不说,这模样,这姿态倒是很合他的意,难怪谢晋那厮半月前便同他说,碰着个好的给他留着,还一拱劲的撺掇他出来吃酒,他那时心思都在家里,哪里理会他说的这些。

    两个小厮都看见了,二爷的手都已经伸过去摸那姑娘的腰了,一眨眼工夫却愣折了出来:“爷今天家里有事,你去领了赏钱,爷下回再来找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府里,天色已然晚了,刘钰却直奔了长春馆,院里人见二爷来了,忙报传起来,按理说该先去给康氏请安,可他见阿元那屋的灯在,幻想着若芯在里头哄孩子睡,便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孩子已然睡熟了,哪有若芯的影子,他心里的失望突突直往外冒,却又不得不敛了心思,去了康氏屋里。

    康氏见了他,好奇直问:“这么晚了你还过来,阿元早睡下了。”

    刘钰陪着笑:“母亲不生气了吧。”

    康氏道:“我若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又道:“不准再钻到东厢去,成什么体统,还要不要主子体面了,你爹那日气的直嚷嚷着要打你。”

    “儿子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几日,听说你总不回家,没在外头胡闹吧。”

    “没有。”

    “少糊弄我,打量我不知道你去外头鬼混,先前的事都白出了么。”

    刘钰没见着若芯,满脸的烦闷,又舍不下脸来找康氏要人,整个人都有点上头,偏他母亲还说教个没完。

    康氏见他心不在焉的,心里落寞,想着儿子大了,她说一千道一万,句句为了他好,他也不一定能听进去一句,软了语气道:“扬州你外祖母的病情又见不好,如此反复,我这心里头打鼓,不知是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刘钰见康氏一脸的悲伤之态,这才打起精神来哄他母亲:“早打发人给扬州送了名贵的药材和上好的补品,母亲宽心,您身子要紧。”

    康氏默了默,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看着儿子道:“我命不好,你大哥抛下这个家,说走就走了,你嫂子年纪轻轻的守寡,也是可怜,她娘家得力,可却从没依仗着娘家,对咱们家有什么怨怼,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亏欠她的,她若不肯,我是一声也不敢劳动她来管家做事的,幸亏你外祖母送了你穆姐姐来帮衬我,我也能少操些心,多活几日,可,可你穆姐姐到底是二房的媳妇,将来分了家,也就管不着咱们大房的事了,哎,刘家说到底要交到你手上,我不指望你娶什么名门贵女来撑门面,就想你赶紧娶个心地好能持家的来帮衬我,善待你嫂子和娴儿,好好待我阿元,再纳几个像平儿那样精明能理事的姨娘进来,我才能真的睡个好觉,原想着若芯是孩子的娘,情分在,好生□□着,也能给你做个臂膀,可你瞧那丫头,来了这么久了,还是那个样子,哎,这日子怎就越过越艰难了。”

    ◉ 第 50 章

    刘钰心里清楚, 每每说到伤感处,他母亲必得扯出他的亲事来才罢,可他母亲为了外祖母的病心里伤感,又满心替他打算, 刘钰便不敢敷衍:“母亲, 祖父也这样说, 如今有了阿元,得从长计议, 不拘什么门户, 先看品性儿。”

    康氏缓了缓,又道:“过些日子就到浴佛节了,你提醒你大哥打点起来,趁着机会去清明山上给你外祖母祈福。”

    刘钰道:“母亲放心吧, 大哥和穆姐姐已经在预备了,都知道母亲看重礼佛之事,不敢怠慢。”

    “嗯, 今儿也不早了, 你回去吧。”

    刘钰告退着出去了, 许是因为他母亲的一番话, 他心里又堵了上来, 泄气般快步往外走去,路过东厢时,见里边灯还亮着,不由得慢了下来, 眼神直飘过去, 心里指望若芯出来和他说上几句话, 可直走到门口也没能如愿, 失望的黑着脸刚要踏出院门,迎面急跑来一人,撞了他个满怀,刘钰本就不悦,顿时发作起来,抬脚踢上去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待还要骂,不想竟是若芯,他心里大喜,瞬间敛了怒气扶起她道:“你跑什么,莽莽撞撞的,可踢着你了么。”

    若芯见是刘钰,先是有些怕,又有些吃惊,身上被他踢了一下,她躲的及,倒没踢实,慌道:“你,你这会子怎么来了。”

    刘钰拉起她,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口道:“来给太太请安。”

    若芯诧异,脱口道:“这么晚了,你来请安。”

    刘钰瞪了她一眼:“要你管,你这么晚了不在房里待着,跑出去做什么。”

    若芯不敢看他,小声道:“没干什么。”

    刘钰见她裙角上带着湿泥土,便问:“又去园子里炮药了?”

    若芯点头。

    “那急急忙忙往回跑做什么?”

    “忘拿盒子了。”

    刘钰放开她:“去拿吧。”

    若芯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可拿完回来却见刘钰还在,又顿住。

    刘钰见她拿着盒子站在门上不动,走上前去伸手要拉她,却见她吓得往后退了退,他想着,该是那天夜里吓着了她,他忍着不恼,几步过去从她手里抢过盒子,道:“我也想去逛园子,与你一道:”牵起她便向园子里走了。

    若芯被他拉着,郁闷的说:“这么晚了,你逛园子?”

    刘钰斜她一眼,却并不生气:“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夜里有夜里的景,爷今儿兴致好,你那药在哪?带我去。”

    若芯带他来了一颗枣树下,见莲心在树底下气喘吁吁的拿小铲子挖着,便走过去看,果然一坨闷熟了的药,待莲心起身行礼,刘钰见她灰头土脸的,哼了一声道:“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丫鬟。”

    若芯不理他,将那药放到盒子里又去另一处挖,转头见刘钰拿起铲子三两下的便将那药捣了出来,急道:“二爷小心些,别捣坏了,放着我来吧。”

    他哪里肯,手上慢了慢,不一会所有的东西都叫他拖了出来。

    忙活半天,三人都有些微喘,刘钰见若芯额上出了点点汗珠,月光下映的发亮,心里一动,就握上了她的手,又回头叫莲心先把药拿回去了。

    莲心一走,刘钰便将她揉进怀里,柔声哄道:“这么晚了,爷不是来看太太,也不是来逛园子,是想你了。”

    月色如水,静静的笼着他二人,刘钰很是高兴碰上了她,一直抱着不肯放手,过了好一会,若芯在他怀里试探着抬头,他见她抬头瞧他,顺势低头吻上了她,痴缠着吻了许久。

    若芯实在觉得吻得够了,连呼吸都有些窒住,这才伸出手来推他,手触到他胸口,只觉那里心跳如擂,刘钰见她推他,只得抬头,喘了喘,又低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是哪个古人说的,竟说到爷心里去了。”

    “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不回去,你再多陪爷一会。”

    “再不回去,太太要恼我了。”

    “要不,今儿带你回钟毓馆吧。”

    若芯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摇着摇着鼻子就抽了起来,哽咽着就要哭,刘钰见状,顿时慌了,忙道:“你别哭,是我不好,方才不小心踢着了你,你身上疼吗,我……”

    他再说不下去,只觉这避重就轻的话说的极没担当,只字不提那天夜里的事,想他战场上同敌军周旋也没这般慌乱过,今儿是怎么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若芯起初只小声抽泣,慢慢的竟没忍住哽咽着大哭起来,眼里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滚,把刘钰胸前的衣襟都浸湿了,她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前一刻还劝她自己要隐忍要坚强,这一刻却如熄了火的灯笼,毫无生气。

    刘钰抱着她,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动,若芯就要抬头质问他,问他为什么那天夜里那样对她,煎熬的等了半天,见怀里人终于不哭了,这才松了松麻了半个身子的手。

    却察觉她原本紧紧抓着他衣裳的手松开了,又忙的箍住她,急道:“别走,再待一会。”

    若芯拿袖子抹了抹脸,抬头道:“你欺负的我也够了,倒是别闹了,快回去吧,今儿老爷在家,可不能再惹老爷太太生气了。”

    刘钰见她搬出长辈来,心里怕了怕,可美人在怀,他哪还顾得老爷太太,只搂着她不肯放手:“再抱一会。”

    又在她耳边低喃:“若芯,爷想你了,你回来吧。”

    那手竟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摸了起来。

    若芯察觉,腹诽着想恼,伸出手去推他,挣扎的要从他怀里出来。

    刘钰放开她,夜色里看着她的窘态,笑道:“干嘛,你这样儿,倒跟爷强拉着你要怎么着似的,这孩子都生了一个了,你这一副誓死不从的贞洁样儿是要做给谁看。”

    若芯气的想死,方才明明见他收敛了,可正经不过一刻钟,又开始暴露本性胡言乱语,真真是她命里的克星,恼道:“你又胡说八道,也不看看这都几更天了,再不回,太太就该叫人出来找我了,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径躲到外头去逍遥自在,怎么不替我想一想,我得看太太多少脸色。”

    刘钰见她生气,忙的又抱上她哄:“爷这儿跟你玩笑呢,怎么还恼上了,久未见你,爷想的紧,不过想同你多待一会,好了,好了,这就带你回去,你瞧,你一生气,爷这心口扑通扑通直跳的厉害,不信你摸。”说罢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摩挲着。

    若芯想说,你那心口从方才起就一直是这样跳的,分明是心虚所致,倒说这些,恼的又抬头瞪了瞪他。

    二人一路往园子外走着,刘钰见她沉默不肯说话,道:“别不说话,多跟爷说几句,平日里总也瞧不见你,这好容易碰上一回,别老闷着,倒是说句话。”

    若芯无奈:“说什么。”

    “说说你是怎么想爷的。”

    “”

    可见若芯还是不肯开口,刘钰只得自己找些话儿来同她说,思量了半日,刚要说一说过几日上山礼佛的事,就听见路边的假山处,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听见俱都一惊。

    那是一男子和一女子的喘息声,刘钰恼的皱眉,心想,这人是谁,妈的,比爷还刚,老子方才那样忍着,都没敢在这园子里偷摸行这般苟且之事,如此不知检点,败坏了府上的名声可不是闹的。

    他将若芯藏在身后,小心翼翼的就要走过去探看,谁知身后若芯突然拉住了他,哎呀大叫一声。

    刘钰诧异,回头看她:“你做什么?”,那假山后的人似是听见了动静,着了慌,眼见的就要逃。

    若芯也慌乱起来,拉他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语无伦次的说不出什么:“我,我。”

    刘钰行伍出身惯常的警觉,见那两人就待要跑,下意识的甩开若芯要去追,若芯被他拖带到地上,啊的又是一声尖叫,刘钰忙的收住了劲,怕伤到她,赶紧转回头来扶她。

    若芯却是生怕刘钰还要去追,神色慌张的一头钻进他怀里,胡乱道:“二爷别过去,别过去,我想二爷了,真的想来着。”

    说话间假山后边早没了人影,刘钰见若芯死死的抱着他,怔了怔,而后推开她,气道:“人已经跑了。”

    又问:“是谁。”

    若芯心虚:“我方才也没瞧见。”

    “那你为什么帮那二人逃。”

    “我哪有。”

    “你若不说出来那二人是谁,不如我带你去回了太太。”

    “不过就是丫鬟和小厮私相往来罢了,二爷又不是没见过,回头让园子里门上的看紧些,莫要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何苦非要撞破。”

    刘钰哪是好糊弄的:“私相来往?刚才那动静是私相来往么,都浪成那样了,成何体统,传出去府上名声要不要了,你打量爷好哄,不知道这园子谁能进谁不能进吗,小厮这会子能进园子里来,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若芯却道:“二爷这会不也带着小厮在园子里,怎么别人就进不来,竟还提什么体统,名声,也不怕臊!”

    那声音越说越低,又说的极不畅快,她却不吐不快。

    刘钰听她意有所指,一股气没上来,大声骂她:“你要死啊,说的什么混账话。”

    ◉ 第 51 章

    若芯点了他的短, 见刘钰恼羞成怒,忙忙的挽起他的胳膊哄:“二爷,你就当,就当没瞧见吧, 这么晚了, 我们快回吧, 我怕,你带我回去, 好不好?”

    刘钰还想骂她, 可见她一副可怜讨好的样子,顿觉无奈,突想起他母亲的话来。

    “你拿她有什么法子。”

    “这丫头早吃定你了。”

    知子莫如母,此事若放在旁人身上, 一则没人能制住他不去追那二人,二则即使那会子制住了他,他也有的是法子撬开她的嘴, 如今是怎么了, 多逼问她一句都觉得头疼。

    将若芯送回长春馆的路上, 刘钰又仔细的琢磨了方才的情形, 能进这园子的女人必然是府上的女眷和伺候的丫鬟, 关键在这男人身上,若芯又替他们掩护,应是她相熟的,她经常出入这园子, 必曾见到过, 她不愿意让自己撞见, 那肯定是自己撞见了会生气发怒, 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便到了长春馆,若芯刚要进去,刘钰却拉住了她:“你方才说想爷,你倒说说,如何想的。”

    她不知怎么答,若说是诓他,只怕他又要问方才的事,正说着,娟娘从院里出来撞见他二人,倒是替她解了围。

    娟娘见刘钰两只手拉着若芯直往怀里搂,有些尴尬,又想,既收了二爷的银子,必得说两句才是:“二爷还没走呢,太太方才问姑娘怎么还没回来,打发我出来找,姑娘和二爷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姑娘和二爷说话吧,我去回了太太就是。”说完,赶紧脚底抹油溜回去了。

    若芯连忙趁势挣开刘钰的手,冲他微微福了福,也跑了进去。

    她也想了一路方才的情形,直到回了长春馆,才拉下脸来,几步去了丫鬟住的围房,进门见如月裹着严严实实的被,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她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怒道:“小姑奶奶,你是疯了吗?又去园子里。”

    如月一下扑到若芯怀里,哭道:“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姑娘果然不说出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就是再生几辈子都念着姑娘的好。”

    “如月,你何必呢,太太不已经答应把你给了三爷,你这般同三爷私会,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姑娘,我心里苦,是郑姨娘从她娘家带进来的那个丫头,叫柳眉,姨娘这几年越发喜欢她了,我听说,听说姨娘打定了主意要把她给三爷,早把我忘到爪哇国去了,三爷叫我去园子里,我不敢不去,只怕不顺了他的意,他也把我忘了,姑娘,我是个没出息的,身子早就给了三爷,再不愿伺候旁人了。”

    “可你这样,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你不看旁人,只看我,因着五年前和二爷的丑事,在这府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老太太给我出头如何,还不是被人嚼扯,傻丫头,你只图三爷受用,竟不为你自己的前途名声想么。”

    “姑娘,姑娘,我发誓,我不贪图给爷做通房的体面,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同三爷的情分,大约,大约是姨娘见太太越发器重我了,这才厌弃了我,可我总不能不去好生伺候太太吧。”

    “姨娘同太太置气也好,太太跟姨娘斗法也罢,如月,这些都不是你能管的,三爷若因为长辈们的恩怨不要你了,你觉得你念着那些情分还有用吗?”

    “那姑娘,姑娘我怎么办?”

    “如月,你听我句劝,你好好伺候太太,太太将来必不会委屈了你,至于三爷,他若听了郑姨娘的话,不肯要你,好姑娘,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得知道,这世道,名节对你们女孩有多重要,别再同三爷私下来往了,听见了吗?”

    如月含泪点头,若芯看着这女孩,心里一窒,不知这傻姑娘听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指望着她别出了事才好。

    这几日,府里众人因知道要去清明山上祈福,着实忙碌起来。

    清晨天刚刚亮,刘钰便点了兵在刘府门前侯着,有些不耐烦他母亲怎么还不出来,刚要打发小子去崔,就见康氏和柳氏被女眷们簇着从正门口缓缓挪了出来,后边跟着府里的奶奶,姑娘,女使,婆子,全都穿戴体面。

    刘钰见人总算出来了,下马请示,同刘铎刘钏刘钦等一众爷们来到康氏和柳氏面前请安,康氏问:“都妥帖了?”

    刘铎为首,应道:“一应事物都预备齐全了,二位太太上车吧。”

    康氏点头,刘钰瞥见康氏身边的人是月影和崔妈妈,顺着往后瞧了瞧也没看见若芯,他心里打鼓,不知康氏叫没叫她跟着。

    康氏走到最前边的高架四头马车前,刘钰跟过去伸手扶她上车,就见他母亲还没跨进去,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崔妈妈:“若芯呢,怎么没见,叫她来跟我坐。”

    崔妈妈应下,赶着吩咐人去找若芯。

    这边若芯和莲心因安置阿元晚了,急急的从大门里往外走,见门口全是人和车,慌乱无主的四下里寻,不知该上哪一辆,崔妈妈刚还焦急的找她,见她出来,忙叫住她,责备了几句,引她上了康氏的马车。

    马车里,康氏因起的早,昏昏沉沉的靠在崔妈妈身上打盹,月影眼睛死死地盯着康氏,怕她有什么吩咐,娟娘见月影殷勤,也乐的打盹,若芯被颠的疲乏,靠着窗口透着飘动的车窗直往外瞧,莲心没同太太坐的这样近过,有些惧怕,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只听康氏闭着眼睛问:“阿元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若芯听见叫她,回道:“都齐了,太太放心。”

    “好。”

    “你们若困了就眯一会吧。”

    月影道:“知道今儿有事,昨儿早早的睡了,这会不困。”

    康氏满意的嗯了一声。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一排马车便停在了清明山脚下。

    这清明山上风景俊秀,灵气清爽,是难得的礼佛圣地,高低错落的寺庙大都建在半山腰上,钳在灌木林里,宏宇顶橼,若隐若现,幽静肃穆。

    前头爷们下马,去各房马车前一一查看,刘钰将马鞭扔给吉武,走至康氏的马车前招呼他母亲下车:“到了,请母亲下车。”

    马车里,康氏直了直身子,崔妈妈忙伸过手去给她揉了揉颠散了的腰,又吩咐着娟娘整了东西预备着下车上山。

    外手莲心先下了车,转身去扶若芯,刘钰见若芯从马车里出来,也伸出手扶她:“手给我。”

    若芯搭上他的手,跳下了车,一个没站稳便跌在他怀里,原是刘钰的手方才握了一路的马鞭,有些汗滑,刘钰却以为她是故意的,笑着说:“小心些。”

    又抬手给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问:“累吗?”

    若芯点头:“身上都要散了。”

    刘钰道:“一会儿到了庙里有厢房,你歇一歇。”

    这边康氏从马车里出来,见刘钰大庭广众的还拉着若芯,蹙了眉有些发恼。

    刘钰瞥见康氏出来,忙的去扶他母亲。殷勤请示:“母亲,方才小沙弥说厢房备好了。”

    康氏道:“好,这一路,咱们家的这些女眷们娇弱,一会跟你大哥说让大家都吃些解乏的茶水。”

    母子俩便一路爬山一路聊接下来的事宜,刘钰毕恭毕敬的一一答着,二人说话间,康氏似是想找若芯问些事,转头瞧见的却是月影,顿时恼了,大声问:“若芯呢,又哪去了?”

    她就纳闷了,这丫头怎就一点眼色也不长,敲打了这么久,也不知跟月影学一学这奉承人的心思。

    众人见问若芯,都向后看去,只见若芯正吃力的跟在队里,听见康氏叫她,忙忙的拨开人上前,到康氏身旁福了福,刘钰见他母亲不悦,冷了脸大声斥责若芯:“你不贴身伺候太太,跑后边去做什么?”吓的若芯小脸发白,不住的打量康氏神色。

    刘钰这人最是擅长当人面这样,不管人后如何忤逆康氏,如何将他母亲气的肝疼,人前永远那一套,老子最孝顺。

    若芯赶紧扶上康氏的手,同刘钰一起左右搀着她继续往山上走,康氏压下气问:“我方想起来,咱们房里供奉用的经文,怕是要捐少了,我吩咐你的二十一篇,实则二十五篇才够,不然去问问别处有没有多的?”

    “太太别担心,我让莲心带了三十篇来,应是够用了。”

    康氏听如此说,这才有了好模样:“那便好,还是你细心。”

    若芯吐了吐气。

    康氏又偏着头嘱咐了刘钰几句,一时无话,便转过脸来想教一教若芯,语重心长的说:“你该知道,你家二爷在咱们家是什么人物,在外头又是什么人物,你即是他的人,也很该有些做派,别总畏手畏脚的躲着,倒叫人以为我不待见你,失了你爷的体面。”

    若芯还未答话,刘钰却抢白道:“母亲,她一小门户出来的”

    康氏闻言,立时拉下脸来,打断他儿子:“住嘴,什么小门户大门户的,倒把这些挂在嘴上说,她就是底下奴才出来的,给你生了儿子,你也得高看着她。”

    刘钰讪讪的闭了嘴。

    康氏缓了缓又道:“我刚想说什么来着,你不许再打岔了。”

    转头又对若芯说:“我倒不是为难你,非要叫你像大家闺秀一样,可也总该过得去,你们顾家也算大族,你娘家的姊妹妯娌都是如何行事的,你平时不见?”

    ◉ 第 52 章

    若芯被康氏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原以为她既从钟毓馆搬了出来,便没那许多人盯着她,她也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怕错了规矩,可没想到, 康氏虽然平时和颜悦色的不多说她, 可这些训斥的话显然是积攒已久, 挨到此刻才来发难。

    若芯无奈,如实说道:“不瞒太太, 顾家是医家, 家里的兄弟姊妹,自小只被长辈们训导,要勤学苦读,将来济世救人才是正道, 至于如何行事,我不大明白,太太是觉得我服侍你不够勤谨么。”

    刘钰心里不屑, 女子学习主理中馈, 学习应酬交际, 依附爷们才是正经, 怎么反倒做起学问来了。

    康氏倒被若芯这番话说的愣了一愣, 继而恍然大悟道:“怪道没听过哪家的体面大娘子是从医家来的,连媒人也不曾说合过,原还纳闷,听你这样说, 倒是通了, 合着你们医官之家是有自己个儿的圈子, 除了行医, 不与外人牵扯的。”

    刘钰听了康氏的话,只觉头顶一记焦雷,想他母亲见事明了,一语击中,把若芯同这府里的格格不入,清晰明了的说了出来,他此时在康氏的左侧,瞧不见右侧的若芯什么表情,偶尔越过去瞥她一眼,就见她两只眼珠子滴溜乱转,估摸着在想该如何应对。

    脑子里蓦地想起以前他斥责若芯时,她总一脸无辜同他说的话。

    “二爷,我很用心学了。”

    “为什么不见你满意?”

    刘钰突然莫名其妙心慌起来,他虽不把学规矩这事放在心上,可却同他母亲一样,满心觉得这女人敷衍不用心,如今看来,这女人学不学他府里的规矩还有什么打紧,打紧的是,她从心底深处不愿意跳出原来的圈子,融进他府里,更叫人害怕的是,若她那观念已然根深蒂固拔不出来了,该如何?

    正想着,又听他母亲道:“可你如今进了我们刘家,我并不求你多通达,也不管你是不是还守着你那从小学起来的心,只一样,该做的样子得要有,你是个聪明的,若拿出一半侍弄药材的精神来应对,也该会了。”

    若芯恭敬应道:“是。”

    康氏又说了她几句,方安慰她:“你也不用怕,这个混账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回我,我断不会护短的。”

    若心应着,心想,自从她搬到了长春馆,康氏虽对她仍有不满,可眼见的待她好了起来,竟叫她想起去年她刚进府那会,刘钰作践她,康氏为了她儿子百般剖心的来安抚教导她,如今似乎又回去了,刘钰待她好一点,康氏便冷言冷语的膈应着她,刘钰一时不待见她了,康氏反而像个长辈似的替她着想,这亲母子俩真是打的一手好配合。

    月影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方才下马车时,满心期待,二爷即扶了若芯,也会来扶她,没想到,二爷全没有看见她的样子,竟然亲昵的同若芯说起话来,这会子见康氏也只同若芯说话,面上更显不悦,论理,她和若芯于名分上是一样的,她又比若芯年轻貌美,唯一的区别就在一个阿元上,这回去庙里一定要好好求一求才是。

    府上众人祈福诵经,捐了各色香火钱,待一应事项完毕,夜幕降临,女眷们便都安置在感业寺后院的一排厢房里,若芯带着莲心,同娟娘月影一起陪着康氏住。

    康氏折腾一天,累的紧,便在厢房的炕上阖着眼歪着,待觉身上的乏解了解,才缓缓睁开眼,屋里众人俱都忙活着:若芯坐在炕桌前整理剩下的佛经,娟娘张罗着铺床,月影拿着蜡烛预备着一会儿天黑了掌灯。

    康氏眼睛盯着若芯,却去问月影:“月影,你们二爷今晚可用人伺候?那些小厮大大咧咧的,怎么得用。”

    月影红了脸娇声道:“二爷没说。”

    康氏道:“去问问。”

    月影领命去了,康氏两只眼睛却还死死的盯着若芯瞧,她不瞎,什么人什么心性日子一长,哪有瞧不出来的,这女孩淡定的很,确是个不争风吃醋的,上回砸药的事,只怕是月影那蹄子不安分。

    月影出门去寻刘钰,听说刘钰正在门上清点兵马,忙跑出去找,远远瞧见那里站着一应的管事爷们还有穿军衣的兵士,便不敢过去,刘钰扫见她来,以为康氏找他有事,撇开众人走过去问她。

    月影回道:“二爷,太太叫我问你,晚上可用人去伺候。”说完余光瞥见那边管事等人对她恭敬不已,心里不免得意。

    刘钰想了想:“去告诉太太,叫若芯来,太太若不依,就说爷找她有事。”

    说罢,没等月影答便领着人走了。

    月影怔怔的愣在当地,将要哭出来,她身边的丫头忙拉了她道:“姑娘,咱们回去吧,可别在这儿掉泪,叫二爷瞧见了会不高兴的。”

    月影萎靡不振的回了厢房,同康氏回了刘钰的话,康氏瞬间恼了上来,气道:“不是叫你去伺候钰儿吗,怎么换了若芯,真是没用,这清净地界,他俩又不对付,闹起来如何是好。”她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月影脸上挂不住,大哭起来,康氏瞧着这个精心给她儿子挑上来的女孩,火气直往外冒,恼恨的想,这女孩被她当小姐似的养起来,就为了将来给儿子做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可万没想到竟是一步废棋,刘钰都不正眼瞧她,这会子竟还有脸跟这儿哭。

    康氏无奈,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教她:“虽说你是我和老太太挑上来的,可我能叫钰儿抬举你,却不能叫钰儿宠爱你,你自己很该想一想,论样貌你不比旁人差,又会琴棋书画,可你爷却不待见你。”

    月影哭的更狠了,戚戚然道:“太太明鉴,我,我从不敢忤逆二爷的,每日里打着十分的精神伺候二爷,就怕给太太丢脸,可二爷,可二爷待我还是跟待秋桐那些寻常丫头无异,我,我……”

    康氏又是一气:“怎么,你爷待你不好,你倒来埋怨我?”

    “月影不敢,是我无能。”

    “我为了你,可是把若芯和阿元都挪到我院子里来了,起先还指望你能分了若芯的宠,早日生子,给刘家开枝散叶,现在看来,你能在那院子里安稳的待下去,我就烧高香了。”

    “太太,求太太指点,我该怎么办?”

    “我没什么好指点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我只说一句,你不比若芯,她有孩子,你有功夫同若芯叫板,不如把心思用在你爷身上,好好想想怎么叫他怜惜你,还有一句,顾好你自己就是了,若还想着你一家子亲戚都跟着你沾光受用的,那可真是作死,连我都保不了你。”

    月影听了浑身打颤,她的那些小心思竟被康氏说的这样露骨。

    好半天,康氏才泄气般说道:“若芯在外边呢,去告诉她吧。”

    月影擦干净泪,委屈的出去了。

    若芯正同莲心在院子里逗一个五岁的小沙弥说话,给了那小和尚一块果子,月影走过去:“若芯姐姐,太太叫你晚上去伺候二爷。”

    若芯不解:“不是叫你去吗?”

    月影受了一天的气,这会儿怔怔的,强压着火道:“方才太太说叫你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若芯从没见过她这副神态,平日里见她都是神采飞扬,不禁纳罕,问莲心:“她这是怎么了?”

    莲心撇了撇嘴道:“姑娘别理她,肯定是二爷不叫她伺候,成日里装好人,我可瞧不上她。”

    若芯瞪她:“别胡说,仔细被人听了去。”

    又将剩下的果子都给了那小沙弥,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叫他拿回去吃,小沙弥双手合十,圆滚滚的身子像模像样的冲若芯一躬,奶声奶气道:“多谢女施主,功德无量,咯咯咯。”端着果子跑了。

    若芯同莲心掩着嘴笑做一团。

    晚饭时,莲心同崔妈妈在外间用,忽听得窗户那儿传来声音。

    “莲心姑娘在吗?”

    莲心起身出去,就见吉武慌里慌张的急道:“莲心姑娘,二爷催了,问你们主子怎么还没过去呢,天都快黑了。”

    “姑娘伺候太太用饭呢,看你急成这样,那我去问问?”

    “哎呦,我的好姑娘,好姐姐,你可别跟这儿逗我了,快去催把,说急一点,二爷发脾气了,咱们都不好对付,你说是吧。”

    莲心一脸不耐:“知道了。”

    回去对崔妈妈说吉武来催若芯过去。

    崔妈妈听了直摇头,这天儿还没黑,二爷就急着找若芯,两人好时,便是隔着院子都恨不得在一块,一时不好了就打,真是冤家,放下筷子去了内室,凑到康氏耳边小声道:“吉武说二爷急了,问若芯怎么还不过去呢。”

    康氏听了也是叹气,对若芯道:“你去前头吧,仔细着,别跟钰儿起冲突。”

    若芯应着出去了。

    ◉ 第 53 章

    刘钰见若芯终于来了, 劈头恼道:“怎么这样慢,叫爷等你半天。”

    又道:“我带你去山上转转。”

    若芯听这样说,心里闪过一丝惊喜,眼里泛光直盯着刘钰看, 刘钰难得见她这副神情, 心里受用, 上前给她穿披风,笑着逗她:“你是不是早就想出来了, 拘在我母亲那儿不好意思吧。”

    若芯笑了笑:“哪有, 太太不喜欢我乱跑。”

    刘钰挑逗着:“那你不去?”

    若芯眨着眼不肯说话,刘钰挑眉发狠道:“不去算了,爷自己去。”

    说完假装往外走,到了门口转头见若芯还站在那里, 侧着身子瞧他,嗔道:“还不过来。”

    二人一路往山顶上去了,清明山上风景秀丽, 放眼下去, 一派旖旎。

    若芯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此时纵然有千般烦万般恼也都消失在这夜色的气晕里了。

    刘钰看着她的神色, 道:“欢喜了?”

    若芯笑道:“这儿的景色真好, 让人心里舒坦,以前在清河的时候,我也常带阿元去山上的,可那会儿只顾着采药, 从不曾欣赏过什么景, 想来是辜负了, 如今却是难得再爬一次, 只可惜没带了孩子来。”

    刘钰见她说起以前的事来,不悦道:“这么好的夜色,你非要提那煞风景的事。”

    若芯瞧他黑了脸,只道:“虽说老太太不让人提以前的事,可二爷还不是每每提起来跟我置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的很。”

    “说的好像你不跟爷置气似的。”

    刘钰见若芯眉目舒展,只爬的气喘嘘嘘的,怕她疲累,一直牵着她,又见她兴致盎然,高兴的很,就想,若芯以前在清河时,必是无人管束,常出去逛的,难怪她刚进府时总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话,此番带她出来爬山必是讨好了她,等晚上回去再哄着她,也好叫她明天去回太太,说她想搬回钟毓馆住,她不在,那钟毓馆瞧着都不像个人住的地儿,荒凉的很。

    天还没黑上来,正是夕阳斜下的好时候,若芯却不去看山峦层叠交相辉映的景儿,见这山上草木种类繁多,轱辘着眼睛四下看着,东京同清河气候差异大,长出来的草木自是与清河不同,她见有些同书上描摹的像的,就停下来看,指着一株白绒绒的草对刘钰说:“二爷瞧,这个叫做白头翁,跟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像不像一个老人长得花白胡子,入药后能治疗腹痛难耐,腹泻不止等症,也就在东京山上这样的气候里,才能成活,本草目录上管它叫山中智者。”

    说完伸手想要将它采下来,可还没碰上它就又缩回手去:“可惜没带了弯刀来。”

    刘钰从他朝靴里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她刚一接过便觉手腕一沉:“好沉。”

    刘钰复又从她手里拿回来,对着那株白头翁问:“割哪?”

    “地上半寸,这样来年它还能再生出新的来。”

    刘钰估摸着半寸的长短,抬手割下,若芯见那短刀一碰上那草,小草就倒下去了,不由叹道:“好锋利的刀。”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那几株,他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一割下。

    若芯将那几株草捆了,拿在手上准备带回去用。

    她得了东西,更高兴起来,一面走一面又四处寻摸着有没有别的难得的草药,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本草目录里记载的东西同实物总不尽相同,我这眼力也越发不如了,非要有极明显的特征才能认出来,若叫兄长知道了我这样不上进,怕不会”

    正说的高兴,就察觉刘钰牵着她的手松开了,她顿时惊醒,赶紧闭了嘴。

    刘钰见若芯说的愈发高兴,他虽听不大懂她念的,可还是耐着性子听了半日,可任他再强自忍耐,也听出来了,那话根本不是说与他听的。

    若芯隐隐觉得不好,只见刘钰黑了脸,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连忙走至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抬头瞧他,又用力握上他方才松开的手,低下头来想,她一时高兴过了头,实在是说多了,赶紧又抬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刘钰见她着了慌,心里又是一气,可转念想到,此行是为了哄她高兴,咬牙忍着:“怎么不说了?”

    “你别生气,我不说了。”

    “我哪里生气了,难得见你这样高兴,只管说就是了。”

    她不要命了还敢再说,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道:“二爷之前差人从铺子里给我送进来的药材,都是好的。”

    “嗯。”

    他依然冷冷的,复又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若芯乖顺的跟着他,好半天,见他还是不说一句话,斟酌着低声哄他:“山上的风景固然好,可也及不上家里安乐。”

    刘钰顿住,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将若芯紧紧拥在怀里,他想,外头和家里都道他喜欢听话懂事的女人,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若那人不听话不懂事,他却还是喜欢才是打心里喜欢,他无奈,无奈若芯不肯舍弃原有的来迎合他,无奈他竟这般窝囊,心甘情愿的去听这女人说他不想听的话,脑子里猛地出现一幅极扎心的画面,若芯同齐宏毅手牵着手在山上,一面采药一面笑语盈盈的议论着,这些药草长的好不好,那个医书录的全不全,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相知相许合该是那个模样,他心口忍不住发疼,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了。

    “若芯,我心口疼。”

    若芯伸出手来给他抚胸,关切着:“怎么突然心口疼了。”

    “没什么,走吧。”

    夜色愈深,待黑透了,才投上来一轮多半圆的明月,刘钰领着若芯往回走,没走一会,忽然见前边草坪里冒出一行黑衣人,二人大惊,刘钰忙的抱住若芯又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惊叫出声,带着她躲到旁边的山石处,等他再去看时,那行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正正是他家拜佛的感业寺,刘钰惊的头上直冒汗,他思忖着这些人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手提尖刀,必然是来杀人越货的,那寺庙里此刻全是刘家人,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惹到他头上,可眼下得赶紧回去通风报信应对起来,刘钰心里盘算了半日,野兽般两眼发光的四处探看地形,见那里有一处通下去的小断崖,想了想,对怀里人道:“若芯,你在此处藏着,别挪动,若有人来,你觉着不妥就悄悄藏到那处草丛里去,千万别叫人发现你,那些人去了庙里,只怕要对太太们不利,这刀你拿着,我从那边下去,你千万别动,我一会儿叫人来接你,听懂了吗?”

    若芯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可拉着他的手却不肯松开,刘钰见状,心里不忍,却还是推开她,将那流云短刀放到她手里,赶着从旁边的断崖跳了下去,抄小路回了寺庙。

    他身手敏捷,没几下便消失在夜色里,过了一会,若芯见周围没了动静,四周黑漆漆的,像一张大网困着她,心里越发害怕起来,她以前同阿元孤儿寡母的,到了晚上鲜少出门,此时只觉草木周围人影攒动,吓得她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要往山下跑,去寻刘钰,可她不认得路,竟跑丢了。

    跑着跑着就见山路旁边有一户人家,这才停了下来,却也不敢去敲门,哪知门竟从里边开了,出来一个面相和善的婆子见了她问:“你是。”

    “我,我迷路了。”

    婆子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子在这山里也太不安全了,周围常有野兽出没的,快进来避避吧。”

    若芯见这人并无恶意,跟着她进去了,那婆子看若芯打扮不似寻常农户人家,有些做派,捧了茶对她道:“看姑娘的打扮,是来上香的官宦人家小姐吧,可是与家里人走散了,迷了路。”

    若芯点头,却不敢将方才的事告知,妇人对她说:“姑娘放心,我之前也见过寻常小姐走丢的,你先歇下,我明天天一亮就把你送回去。”

    若芯连连道谢:“多谢,不知怎么称呼妈妈。”

    “我是这里看院子的,我家主子不在,你叫我徐妈妈便好了。”

    “多谢妈妈,不知这里是哪家贵人的别院。”

    “我们是京城陆家,之前陆老太太喜欢拜佛,便在这里修了这个院子,礼佛用的。”

    若芯看着这个院子,不大,却很是肃穆,待进屋里坐下,打量着屋里烛火不多,供香味却浓,是一派礼佛气象,又对徐妈妈敬重了三分,只等明日回去。

    二人方要歇下,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若芯想,莫非是刘钰来寻他了。

    徐妈妈却慌慌张张的跑来道:“不好了,姑娘,我透着门缝瞧见外头好些个穿着黑衣的人,身上都是血,你快,快随我来,咱们躲起来。”

    俩人熄了灯,着急忙慌的躲到了柴房,又手忙脚乱的将那柴火掩严实了,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一会儿外头的人破门而入,那动静少说也得有七八人,外头贼人喊道:“快把门锁上,妈的,竟被发现了,那家到底什么来头,谁走漏了风声,钱没捞着不算,还死了几十个兄弟。”

    若芯闻着一阵血腥味冲进屋里,不免想呕,徐妈妈也使劲捂着自己的嘴,眼里含泪怕的直发抖,若芯虽也害怕的心跳如雷,可还是冲她眨着眼摇了摇头,尽力安抚着她。

    没一会那帮人便四下里搜索起来,若芯听见柴房的门响了,有人举着火把走进来,查看了一圈又出去了,没发现她们,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

    谁知刚缓和了心神,却听外头人喊道:“掌柜的,里边的烛火是热的,这里肯定有人。”

    ◉ 第 54 章

    若芯听见心里又跳起来, 外头还在喊。

    “谁在这儿,给老子出来,老子不杀人。”

    就听见有声音朝他们这边找过来,若芯心知藏不住了, 忙拿起柴火淹了淹徐妈妈, 又把她随身的东西交代给了她, 嘱咐徐妈妈,若她有了好歹把这些给了寻她的人, 起身跌了出去。

    徐妈妈已是泪流满面, 没想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胆识,舍命护了她。

    来人见跌出来一女孩,一见了他,就惊慌失措的跪下哀求:“壮士饶命。”将她带了出去。

    为首的拿火把照了照, 见这女孩长的秀气可人,心里一动,问道:“你是这里住的?”

    “是。”

    “就你自己?”

    “是。”

    黑衣人有些怀疑, 可瞧着她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便没放在心上:“去给我们备些水来。”

    若芯起身去内堂找水, 着急忙慌的还没找到, 就听见院子里又有大批的人闯了进来, 动作奇快,竟是将那些黑衣人团团围住了。

    若芯吓得缩到屋角上,一动不敢动,此时屋里还有一黑衣人, 因受伤重, 被他的同伴安置在这里, 没一会儿进来几个穿军装的士兵, 拿刀对着他二人,一兵士问若芯:“你是何人?”

    若芯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扯谎道:“我是这里住的。”

    士兵不以为意,又去别处搜查。

    不一会儿,听得外头安静下来,似是搜查完了,就有人喊:“都给我看好了,一会儿等将军来了发落。”

    一阵整齐的声音道是。

    屋里的黑衣人负伤重,看守的兵士便不大看着他,出去了,那黑衣人趁着无人间隙,对若芯求道:“姑娘,姑娘,这是我的遗物,劳烦你帮我送到我家,给我娘子和孩子。”说完把他家的地址说了出来。

    若芯见他说的可怜,腿上还在流血,便从袖子上撤下一块干净布来给他包扎。

    那看管他们的兵士正巧走进来,轻蔑的瞥了瞥若芯,道:“原来是个女奸细。”

    若芯吓得跪下伏地央求:“军爷开恩,再不包扎他的腿就废了。”

    那兵士又是不屑,想这黑衣人能不能过了今夜都说不准,还包扎个甚,也不大管着他们,反而是那黑衣人冲她摆手:“不中用的,多谢姑娘,姑娘慈悲,在下来世再报。”

    将死之人,大多想着这世作孽太多,才会有此下场。

    若芯下意识安抚他:“你别灰心,你只是腿伤了,可以医治的。”

    从黑衣人手里接过他方才用过的金创药,重新给他包扎了一遍,又拿出随身带的针灸扎在他的穴位上,那黑衣人瞧着这女孩行云流水的一阵忙后,竟真不觉得疼了,手上竟也能使出劲了,顿时来了精神,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这堂屋里一派礼佛气象,眼前的姑娘生的这样貌美,手拿银针,缓缓给他医治,一时看的出神,心里想着,这姑娘莫不是神女下凡,来解救他了,方才死了的心瞬间活了过来,嘴里连连念着:“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旁边的士兵见黑衣人大声道谢,拿刀在他二人面前晃了晃,怒道:“不想死就闭嘴。”而后眼睛又死死地盯着门外。

    又一会儿,外头院子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将军来了。

    一群兵士簇着刘钰走进了院子,刘钰方才听副官报说没寻到若芯,早已急躁的双目通红,只想杀人,看着满院子的败将,问:“这些就是剩下的?”

    身旁人道:“是。”

    又见徐妈妈在侧,问:“这是什么人?”

    身旁人回道:“是这家的婆子,从里边的柴火堆里搜出来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丫头。”

    刘钰不以为意,转瞬抽出身旁副将配着的刀,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黑衣人。

    众将士只听得一声凄哀惨叫,被杀之人应声倒下,心里叹服将军如此杀伐果断。

    刘钰杀了一个,拿刀又对着另一个:“老子这会没耐性,方才在寺外是如何杀红眼的,你们也都瞧见了,如今审不审你们不打紧,横竖是个死,老子不跟你们费功夫,还有别的事忙,就问一句,可有要说的?”

    没等那人答,挥刀,又是一声惨叫。

    黑衣人都没想到这个将军如此狠绝,除了后悔来这一趟,真真是吓怕了,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是,是平原侯,是他让我们来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为了钱财。”

    刘钰气道:“果然是他。”

    扔了刀,对手下人道:“全都拖到外头处决。”为首的应下,院里哀嚎四起。

    若芯在屋里听见外头杀了人,吓得直哆嗦,又听到要处决谁,眼泪一下子崩了出来,脸色发白,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那士兵见她一个弱女子吓成这样,甚觉可怜,得令去拖那腿伤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方才本有了求生的欲念,可听了外头要处置他的话,只觉当头棒喝,慌了心神,下意识的纵身扑向若芯,拉住她喊:“神仙姐姐救我,我不想死,神仙姐姐救我,你方才一碰我我就不疼了,你一定是神仙,是不是,你必是天上来的,你救救我,求你救我。”

    刘钰听见屋里的声儿,一时诧异,抬腿进了堂屋,见一女子被一黑衣人拉扯着求救,仔细一看,不是若芯是谁,顿时又惊又喜,忙的上前一脚踢开那黑衣人,抱住若芯道:“若芯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那黑衣人被拖走时嘴里依旧喊着神仙之类的话。

    若芯见刘钰在她面前,方才敢哭出声来,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裳,满脸是泪的哭道:“你,你终于来了,外头杀人了,我,我害怕。”

    见她吓成这样,刘钰心疼不已,将她抱到内室的床上,哄了哄,又托徐妈妈照看她,赶紧出去一一吩咐剩下的事,众军士将尸体掩埋,又将院里血色擦净,刘钰叫了贴身侍卫去庙里唤了府上的人来伺候,最后问了问徐妈妈若芯怎会在此。

    徐妈妈将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刘钰听到若芯自己一人跌出去,心头着实急跳了一下。

    又问兵士,为何黑衣人管她叫神仙,兵士也不明所以,只将若芯给那黑衣人包扎用针的事讲了一遍。

    待将各项事务打点完毕,他才终于想起来,她在里头吓成这样,是听见他在外头杀人了,刚放松下来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

    这一晚上几番变故,任他是铁打的,也累的受不住了,躺在若芯身旁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次日,若芯醒的早,见她睡在徐妈妈的床上,心里放了放,又见身旁刘钰还在沉睡,没敢叫醒他,给他盖了盖被子,就坐在床上沉思,没来由的便想起了昨天的惨烈,心又开始跳起来。

    她此时清醒,昨天晚上院子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不是刘钰是谁,难怪声音那样熟,她瞥了瞥熟睡的刘钰,心跳的更快了。

    这边刘钰醒了,揉了揉眼睛就见若芯已坐了起来,双手抱腿,不知在想什么。

    “你醒了,身上还好吗?”坐起来伸手要搂过她。

    若芯下意识躲过了他的手,眼里露出惊恐之色,刘钰伸出去的手便僵在那里,心头沉了沉,她必是想起他昨天杀了人,可纵然他杀人不眨眼,也从未碰过女人和孩子,也没滥杀过无辜,恼的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压住性子安抚她:“你受惊了,昨儿是爷的不是,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以后再不会了。”

    好半天若芯才问:“昨天的人都死了么?”许是她夜里做梦,并没有死那么多人。

    刘钰身上一滞,气道:“你管那些做什么,都是男人的事,外头搏命挣前程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没了,你听话,把昨儿的事都忘了,有我在,你只管放心,我必会护好你。”

    那不是梦,是真的,她早知道,她的枕边人是个在外杀人搏命的,他不杀了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他,他没得选,似乎,这与她从小学的医病救人背道而驰,她从没想过此生还能有这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老天真是讽刺,竟叫她嫁了他。

    莲心带了两身衣裳进来,伺候他们洗漱更衣准备回去。

    徐妈妈拉着若芯的手,眼里滴着泪道:“奶奶这样的菩萨,老婆子我真是活久见,我在这里替奶奶祈福,奶奶一生必有福报。”

    刘钰将一袋银钱递给若芯,若芯会意,对徐妈妈道:“妈妈,这是一些银两,给你修缮院子用的,别嫌弃,这里只怕怨气重,离了这里,去别处礼佛吧。”

    徐妈妈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只得莲心硬塞给了她,一行人这才走了。

    ◉ 第 55 章

    寺庙里, 虽说有刘钰占南军的兵士在,可还是枉死了几个护院,府里的女眷都被惊的慌了神,灰头土脸的上了回府的马车。

    康氏头疼病发作的厉害, 见了若芯, 扶住脑袋道:“可算把你找回来了, 你是要吓死我。”

    若芯安抚她:“太太快别说话了,仔细身子。”

    此番事故, 阖家上下, 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刘钰为首,领着家里的车队缓缓前行,此时, 他恨不得飞回去找那害他的人报仇解恨,可又不得不细盘算起来。

    从庙里回来,若芯就觉府里变了氛围, 先是刘钰整日整日的不回家, 再是府上的爷们似乎也比以前忙了, 女眷们大多受了惊吓, 都在院里养神, 不大出门玩闹,便是有那禁得住事的,也不敢多走动,康氏不必说, 整日喊头疼, 养了半月了也不见好。

    这天, 若芯才用过早饭, 就被娟娘叫了过去。

    康氏嘱咐她:“方才希文来了,说是钰儿被老太爷叫到慈园书房去了,老太太觉得不好,怕不是那孽障犯了什么事,老太爷要罚他,你赶紧带两个孩子去慈园,教孩子说两句贴心话哄着老太爷,别真打了他才是,我头疼的紧,身上也不受用,去了还得伺候老太太,实在怕撑不住。”

    若芯应着:“是,太太歇着吧,我这就去。”

    若芯便领着阿元和刘锐往慈园去了,路上仔细嘱咐了两孩子几句,阿元听话,若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刘锐反而撅起嘴一脸不满道:“每回祖父要打二哥,我都帮二哥的,可帮完二哥,二哥还是骂我,二哥也从来没夸过我,哼,二哥只喜欢阿元。”

    看着小孩子吃醋的样子,若芯直想笑,摸了摸刘锐的头,哄道:“你二哥可是从小看着我们锐儿长大的,怎么会不喜欢锐儿呢,锐儿不好好吃饭,二哥才骂你,是怕你身体长不好,将来不能带你骑马射箭,上回锐儿说喜欢吃姐姐做的羹汤,你二哥可是嘱咐姐姐,日日做给你吃呢。”

    刘锐调皮,这小人比阿元大两岁,却被康氏宠的活泼好动,时时惹祸,又兼和刘钰一样的大胆,故而心思也活,又撅起嘴来:“哼,不信,不信,分明是母亲叫姐姐做给我和阿元的。”

    那神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着长起来的孩子,若无人管束,想来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若芯心道,这孩子同刘钰一样的性子,都是属顺毛驴的,只能拿哄刘钰那一套来哄孩子:“可现如今除了锐儿谁还能帮你二哥哥了,你二哥犯了错,就要被祖父打了,锐儿忍心看他被打么,你二哥虽然骂你,那是他好面子,可有我们锐儿帮忙,他心里头指不定多欢喜呢。”

    刘锐耳朵里只听得这姐姐说了一句:如今只有他能救二哥了,顿时得意的就要蹦起来,小脸一扬,道:“好吧好吧,姐姐放心吧,包在锐儿身上了。”

    这说话的神情口气简直和刘钰如出一辙,外人见了这两孩子,一准以为刘锐才该是刘钰的儿子。

    这小人说完,就急不可耐的拉起阿元的手,口里念着:“快走,快走,江湖救急。”

    若芯闻言,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刘锐的奶娘,这市井的话是谁教他的,叫康氏听见又得气的发落下人,那奶娘大约知道若芯不会告状,讪讪的同她解释:“姑娘,约莫是锐哥儿在那些打打杀杀的画本子上学的,我同太太说过,别总给哥儿看那些,可二爷见哥儿爱看,总偷偷往长春馆送。”

    若芯听了心里直打鼓,刘钰别也这样残害她儿子,等会儿回来,得好生问一问陆云,阿元日常都看的什么画本子。

    慈园内书房里。

    刘斐将一个砚台狠狠的砸了下去,怒吼道:“你给我跪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找人做的,如今时局乱成这样,外头十七八双眼睛盯着东宫,没有错都能叫人寻出错来,你是长了通天的手眼,竟敢这时候作乱。”

    “祖父不知,此番事故,家里枉死了下人不说,我母亲受了惊,半月了还在闹病,若芯,若芯差点找不回来了,这般害我全家,叫我如何能忍。”

    刘斐听了他的辩白,忽的问:“若芯是谁?”

    王氏在旁,回道:“是阿元的娘。”

    不提孩子还好,提起孩子刘斐更气了:“叫我说你什么好,都当爹的人了,行事起来顾前不顾后,你要治死他,有一千种法子,非得这当口发作出来。”

    这边若芯带着孩子到了慈园,一进门就见下人们都聚在院子里,神情紧张的瞟着内书房,仿佛屋子里有洪水猛兽般骇人。

    若芯刚要送孩子进去,就听里头咣当一声,像是砸了什么笨重东西,紧接着就是刘斐的叫骂声,她心里害怕,到底又蹲下身子,嘱咐了阿元几句:“一会儿跟着你小叔叔进去,告诉太爷爷我们阿元这几日又学了好些的字,还会背曹孟德的诗了,背给太爷爷听,知道了吗?”

    阿元点点头,若芯便推着两个孩子往前走,下人们殷勤识趣的让开了路。

    门吱呀一声从外头打开,没下人引路,两个孩子便试探着从外向里探了探脑袋,王氏见了,喜上眉梢,招手道:“哟,这是谁呀,快进来,快进来。”

    阿元和刘锐依着若芯的嘱咐,奔到刘斐身旁,一左一右的拉着,刘斐见孩子们来了,这才缓了口气,坐下来看孩子,刘锐还好,摸了摸祖父的胡子,笑语晏晏的同祖父说了两句,好叫他祖父别打他二哥,阿元却不知怎么了,看着一地的墨汁和跪着的爹爹,愣愣的一句话也不说,似是被这场景吓坏了。

    刘斐跟小孙子逗了两句,转头又要去逗阿元,却见这小人两眼带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爹看,他忙的把孩子抱起来,放到腿上哄:“阿元怎么不说话,啊哟,瞧这可怜样儿,可是见你爹爹受委屈了?你爹活该”

    王氏闻言,忙的打断刘斐:“太爷,你这哪是哄孩子,你再吓着我阿元。”

    刘斐察觉不妥,抿了抿嘴,拍拍阿元的背,又是哄:“好了,好了,小可怜儿,不骂你爹了,不骂了……”

    话未落地,就见孩子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小身子一抽一抽的钻进刘斐怀里,脸埋着不肯抬起头来。

    刘斐见状,竟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方才的义愤填膺一下没了,搂着怀里的小人,对王氏道:“你瞧,这孩子这样小就知道心疼爹了,哭的这般伤心,哈哈哈哈。”

    刘钰抬头,见阿元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捂着脸憋着劲直哭,心里也是一乐,还真是他娘教出来的,连哭都一模一样。

    王氏见刘斐笑成这样,一脸无奈,从他怀里抢过阿元,哄道:“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啊,咱们跟太爷爷说,别骂你爹爹了,好不好。”

    阿元含泪点头:“嗯,别骂爹爹。”

    刘斐更是高兴,应着孩子:“不骂,不骂。”

    王氏又哄:“咱们跟太爷爷说,叫爹爹出去吧,好不好。”

    阿元点头:“好。”

    刘斐心里开怀,却转头对刘钰怒道:“滚出去,陛下若责问起来,老夫头一个把你交到大理寺去。”

    刘钰起身出去了,心里却忍不住冷笑,真是高风亮节啊,就怕您老人家舍不得,再者,陛下正是同殿下示弱的时候,这当口,就算听说了也不会问上半句。

    他从内书房出来,就见一院子的奴才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恼的他瞪了众人两眼。

    下人们识趣,假装忙碌,四散开来,一时间,院里只留着若芯和奶娘在聊天,刘钰心情极差,见了若芯也不想搭理她,径直往外去了。

    若芯一直在院子里,听书房没出什么大动静,就以为她带孩子来的及,刘老太爷没打罚刘钰,可待见他从书房出来,不看他还好,一看顿时吓白了脸,他背上的衣裳一条一条的破开了口子,被藤条抽出来的伤口直往外滴血,很是瘆人,他,他这是已被打过了?

    她忙的跟上刘钰,急道:“二爷,你后背上在流血,衣裳也破了,上了药换了衣裳再走吧。”

    可见刘钰不理她,她就急急的跟在刘钰身后劝。

    “二爷,你后背真的在流血。”

    “上了药再走吧。”

    “这时节,院子里飞着柳絮,会沾上的。”

    刘钰不耐烦她一直跟着念,停住了脚,撒气般转身骂她:“哟,你可还知道心疼人了?爷只当等我死的时候,你才会问上一问呢。”

    “别胡说。”

    “可不是胡说么,你就在长春馆长长久久的住下去,怕是连爷哪天死了都不带知道。”

    “你小声些。”

    “小声什么,老子在外头挣命,天天累的跟孙子似的,回了家,连个问的人都没有,要你干什么使的,连个丫头都不如。”

    “你别喊成不成。”

    “我问你,你心里头到底有没有我,你为什么不求太太回钟毓馆去?”

    “太太身上不受用,我怎么敢这时候去叨扰太太。”

    “怕不是你住的舒心,根本就不想回去,呵,老子的银子真没白使,倒养出个白眼来,告诉你,别欺人太甚,你再不去找太太说,别怪爷翻脸,看咱们谁治得住谁。”

    刘钰越骂越凶,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冲若芯大吼,吓得众人也不敢上前来劝。

    这动静早惊动了刘斐,他带着孩子从内书房出来,喝住刘钰:“你这孽障,自己作孽竟还有脸在这儿骂人,你老子打的你轻,我也该传了家法来,打死你算完,孩子都叫你吓哭了。”

    又哄孩子:“阿元乖,不哭了,好,好,不骂你爹,不骂你爹,太爷爷这就带你和小叔叔出去玩,好不好?”

    说罢,瞪了刘钰一眼,一手抱着阿元,一手领着刘锐,撇过刘钰和若芯往外走去,走到慈园门口,到底站了站,转头对刘钰说:“上了药再走。”

    作者有话说:

    ◉ 第 56 章

    若芯见刘钰黑着个脸, 也不敢上前,王氏吩咐她:“站着干什么,还不带你二爷去上药”

    若芯这才敢去拉刘钰的胳膊,带他去了王老太太内室的围房上药换衣裳

    围房里, 刘钰看着若芯一张小脸被吓得花容失色, 又见她低着头紧张兮兮的给他解衣裳, 就想起以往在钟毓馆时,也是这样, 他回了家, 她亲自给他解衣裳伺候他安置,虽笨拙却殷勤,细想来也从没怠慢过,可他却总能从她身上挑出错来, 虽说有些是闺房之趣,却气的她跳脚,此时想来心里就直后悔, 当初怎么就不知珍惜那样的好日子, 想着想着, 情不自禁的抬手搂住她:“你多少日子没伺候爷了”

    若芯听着这话不对, 忙抬头看他, 只见刘钰不但脸色和缓了,竟还勾着唇角笑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刘钰迅速转身, 把围房的门反锁了, 回过身来就扒她的衣裳, 急不可耐的对着她又亲又啃, 若芯吓得差点叫出来,压着声音挣扎:

    “你干什么呀,这是老太太房里”

    刘钰被她挣的上不得手,只得压下性子哄她:“你把爷带屋里来,还说要给爷上药,这情伤不也是伤么,不得治么”

    就听外头有人推了推门,见门被反锁,又退了出去

    若芯看了看门口,一脸尴尬的说:“你怕不是疯了,老太太说话就该来叫了,叫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了”

    “你有这又推又阻又说话的功夫,爷早完事了”

    “你不用哄我,怎么可能一会儿就完”

    “真就一会儿,爷只泄个火儿,保证不缠你,好不好”

    “你只顾你自己受用,这万一,万一撩上来了,我怎么办,长辈在外头,你分明是想叫我死”

    想她何时说过这样没羞没臊的话,被刘钰逼迫至此,脸早就红到了脖颈

    “撩上来?亏你说的出口,就你那身子,也不知练的什么苦大仇深的功夫,忍得那般狠,若换了旁的女人早浪的收不住了,你竟跟爷说什么撩上了的话,爷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样的”

    “你既有好的,我又没拦着,你怎么不找她们去”

    但见若芯变了脸色,刘钰就想恼,可这会子也不能跟她来硬的,想了想,便撩开袖子,将胳膊杵到若芯面前,一脸委屈的说:“你瞧爷这身上,被老爷打的没一处好地方,你看这胳膊,这儿,还有这儿,后背你也瞧见了,身上疼心里头更疼,你不在,我这都旷了半个月了,你忍心看你夫君这样么”

    她气道:“你方才还黑着脸骂我呢,这会子又说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欺负我性子软罢了”

    “你乖,听话,你只管忍你的,爷自己来,左右指不上你,行不行啊”

    她心知此番不如了他的意是不成了,又怕惹急了他用强,到底应了那句性子软的话,妥协道:“不脱衣裳成不成”

    刘钰大喜,万没想到这事真叫他说成了,赶紧应着:“成,成,都依着你,那赶紧把裤子脱了,快点”

    见刘钰胡乱攀扯,若芯撇开他慢慢将裤子褪了下去,刘钰便抱上她,往炕上去了

    那炕狭小蔽塞,二人都有些局促,只得半靠半躺的坐在那塌上交缠

    这样的环境,若芯生不出半分兴致,直羞的将脸埋在刘钰的脖颈里,抱着他的腰催他:“你说的,一会儿就完”

    围房里喘息声愈发浓重

    可就这么一会儿只够刘钰塞牙缝的工夫,外头就来人叫了

    希文奉了王氏的命,来看看刘钰上好药没,到了围房门口,见莲心手里拿着刚送来的衣裳,穗禾手上端着热水,春杏端着两盏茶,都站在门口不进去,又见几人红着脸低着头的在外头候着,心里明白大半,希文是嫁出去的人,就比这几个没出嫁的女孩淡定些,想了想,大声说道:“还没好那,老太太叫二爷去内室吃些茶水说会子话再走”

    那围房狭小,外头稍稍大点的声音里头便听得一清二楚

    若芯只觉身上一个哆嗦,伸手推刘钰,刘钰却粗喘着不肯罢

    都说祸不单行,几个相熟的丫头在外头也就罢了,偏此时,刘钦来找刘钰,进了屋就喊:“我二哥呢,爹又叫他了,外头的那点子破事还就没完了”

    有小丫头指了指围房的方向,刘钦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围房外站了好些丫头,对着他行了礼,却都不说话,刘钦没察觉异样,又急问:“我二哥呢?”

    穗禾红着脸给他使眼色,刘钦瞬间会意,他最是擅长在家里同丫头们营营苟苟,这般情境哪有猜不出的,只一脸不可置信的说:“在里边呢?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哥竟还有心情弄这个”

    丫头们听了脸更红了

    刘钦听着里头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叹了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谁在里头?不是,我是问谁跟我二哥在里头?”

    转头看见缩在角落里的莲心,又是一脸不可置信:“若芯姑娘在里头?”

    这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见三爷毫无避讳的在她们面前又问又喊,真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钦实在怕他爹等急了发怒,也顾不得身旁有这些不经事的小丫头在,对着围房大喊:“哥,你快着点啊,爹又叫了,去晚了该急眼了”

    喊完还不忘低声骂道:“妈的,早知我不来了”

    若芯在屋里吓破了胆,她想,既有刘钦来叫,刘钰必要赶着出去的,刚要从刘钰身上下来,却见他依旧死死箍住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没听见外头说的么,快松开我”

    “那不能,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想跑,门儿也没有,方才可是你自己脱了裤子到爷怀里来的,怪谁去”

    这话叫她吓得脸色又是好几变,先是惊讶又觉受辱,还觉可恨,气道:“留着你这些下作话,去说给别的女人听,别在这儿作践我”

    “哟,生气了,你爷今儿替天行道,治治你这不上进的毛病,就不信你比旁的女人多出三头六臂来”

    刘钰丝毫没被外头的催促声吓到,才不管他爹是不是在外等急了,非要趁此机会好生□□□□若芯

    若芯急道:“放开,再不放开我就”

    刘钰用嘴堵住她的嘴,笑道:“若芯,咱等会儿再放狠话,细盘算盘算,你这会子能不能从爷身上挪下去再说”

    他笃定算计着,若芯是姑娘家脸皮薄,此刻,外头这么多人在,她必不敢大声说话,也不会寻死觅活,他一身伤,这女的心软更不会咬他

    若芯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你莫要逼我,我,我可不怕闹,更不怕长辈恼”

    “说的跟爷多怕似的,爷脸皮厚怎么样都无所谓,若芯你要是不怕,要不,咱玩点野的,想来外头的野路子爷还没教过你,你倒好学,这般上赶着”

    她就被这无赖又龌龊的话惹恼了

    眼里一下含上了泪,气道:“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是爷厌弃了我,这般欺辱我,又不是今儿就死了,后头还有日子过呢,你当真要逼我同你生了嫌隙么”

    刘钰被她逗笑了:“这算哪门子的嫌隙,男女间的□□罢了,吓唬爷?哼,就算生了嫌隙,能叫你这般,倒也够了”

    若芯浑身发抖,放软了声音求他:“你先松开,我们有话好说”

    刘钰又是一阵笑:“都说到这份上,还说什么,左不过不是你低头就是爷松手,如今爷占上风,若不乘胜追击,直捣敌穴,将来如何统领三军,震慑朝野”

    “爷可真是个好将军,兵法都用到女人身上来了,都不知羞么”

    刘钰不耐烦再同她吵:“好了,好了,咱别费工夫吵了行吗,是我不要脸行了吧,外头可等着呢,是爷这火儿下不去,非得你来不可”

    她瞧着刘钰一张胸有成竹又叫人愤恨的脸,听着外头一阵一阵的催促声,急得啪嗒啪嗒直掉泪,刘钰却是打定主意不肯妥协

    若芯将脸埋进他脖子里,屈辱道:“你闭着眼,不许睁开”

    “我不看你,可你得快些,外头的人可等不及”

    若芯止住泪,深深地长舒一口气,想叫她自己放松下来,可外头急切的催促声又叫她紧张,她来回来的吸气吐气,又吸气吐气,脑子里回忆着曾经和刘钰在床上耳鬓厮磨的种种,终于在她百般努力下,叫她整个人软成了水,瘫在他怀里

    刘钰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逼人,若芯又羞又恼又不得不强迫她自己放开身子来讨好他,好叫他满意,终于觉得差不多了,便压着声音在刘钰耳边娇喘:“行了么,能放开我了么”

    刘钰却紧了紧手,还是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他温柔的在她耳边说:“若芯,你这样我怎么舍得放开,原也够了,可总觉美中不足,这耳朵里还差些什么”

    若芯再没力气跟他生气,若此时身边有一把刀,她先结果了他,再自我了断:“泼皮无赖就是用来说爷的罢”

    这话一点没能刺激到他,反而像是难得的情话,叫他更加亢奋

    “若芯,说你喜欢爷,说你想要爷”

    “你再不说,只怕外头的人就要进来抓你我的奸情了”

    她咬牙挣扎着,两只手攀上刘钰的脖子,潮红着脸凑近他耳朵,用她极其厌恶的声音说道:“二爷,若芯要你”

    “要谁?”

    “要你”

    “我是谁?”

    “是我夫君”

    “好,只要你要,为夫都给”

    说着去亲怀里人的耳垂,整个围房里弥漫着叫人欲罢不能的□□气息

    刘钰不知有多痛快,他想,这顿家法挨得值,以往在床上务论他怎么恩威并施,都没能叫这女人这般讨好过他,此番真真是大快人心,可手上却还是不肯松开,大约人性使然,凡□□上哪有个餍足的,他只求道:“还有么?还有么?若芯,再说一句吧,求求你了”

    “自然还有,你以后不准碰别的女人”

    “好,我只爱你”

    “你只能疼我的孩子,不能疼旁人的孩子”

    “嗯,都依你”

    “不许再叫别的女人进院子里伺候你”

    “知道了”

    “放开我吧”

    刘钰这才将她松开,心想,这半天折腾的她也够了,可别玩过了头,真把她惹急了,赶紧拿过裤子来给她穿,看着若芯面颊绯红,无力的坐在塌上,心虚的哄她:“这样子,确实不能出去见人,是爷的不是,你,你别再哭了行不行”

    ◉ 第 57 章

    她却是越哭越凶, 抬手抹了把脸,对刘钰怒道:“你都满意了,还不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好了, 好了, 爷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别再哭了。”

    她气的浑身发抖,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忽的扑过去将刘钰压在身下,不顾他身上的伤,抬手就打,恨衤糀得咬牙切齿的压着声音骂他:“你这混蛋, 叫你说话不算,叫你欺负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先杀了你, 再自我了断, 咱们一起去阎王那儿评评理, 我到底作了什么孽, 叫我这辈子犯在你手里。”

    “疼”

    可见他疼得呲牙咧嘴的,又哭着从他身上下来,脸埋在胳膊里还是哭。

    刘钰手足无措的不知说什么好,讨好似的抬手给她捋头发, 问:“还上药吗?”

    若芯拍开他的手:“你别再碰我了, 爱上不上, 从今以后, 你死了我都不管。”

    正此时,围房外王氏的声音传进来:“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呢?钰儿呢?”

    若芯闻言,一把抓住刘钰的胳膊,惊呼:“二爷救我。”

    她生怕这不靠谱的爷,一径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狼狈的面对王老太太盘问。

    见她害怕,刘钰忙将她揽在怀里小声哄着:“别怕,别怕,没事啊,你躲在我后边出去,老太太最好说话了。”

    二人起身开了门,门外已站了好些人。

    希文笑道:“二爷跟若芯姑娘说什么悄悄话呢,说了这半天,想来是有极要紧的事要说的。”

    刘钰感激的看了眼希文:“姐姐说的是,有些事嘱咐嘱咐她。”

    说完赶紧将若芯的手递给莲心:“才刚哭过,带她去梳洗梳洗,回长春馆去吧。”

    把她们主仆二人推了出去。

    王氏不清楚怎么回事,只当刘钰给若芯骂哭了,瞪他道:“你又欺负这丫头,我就纳闷了,这么恭顺个人儿,到底哪惹着你了,你怎么就总骂她。”

    顿了顿,又问:“不是,怎么这丫头还在长春馆住着呢?”

    刘钰心里一转,忙的端出一副又可怜又痛苦的神情来,回道:“母亲不发话,还没回来。”

    “回去吧,就说我说的,你母亲也是,这般狠心的棒打鸳鸯,倒不怕日子久了若芯埋怨她,你叫你爹打成这样,院子里有这丫头伺候你,我也放心。”

    刘钰顿时喜上眉梢,对着王氏一拜:“还是祖母心疼孙儿。”

    刘钦在旁急得待不住,也对王氏拜道:“祖母,您也心疼心疼我,爹叫二哥呢,我们先走了。”

    说完拉着刘钰急匆匆的走了,二人出了门,刘钦就笑着打趣他:“哥你什么时候喜欢在家里弄这些了?”

    刘钰捏了捏鼻子,讪讪道:“一时没忍住。”

    话说这刘钦自小被郑姨娘教养,郑姨娘总说他在家不如刘钰老实守规矩,可他二哥虽说在家老实,外头却闹得凶,左一个外室右一个行首,他姨娘却从来不提,凡他在家稍稍同丫头们亲近些,他姨娘就跟着了火儿似的,将丫头往外撵,又想,近日里他娘许是跟太太有些不对付,越发看不上如月,他想找如月说两句话都得偷偷摸摸的避着人,真是烦不胜烦。

    感叹道:“二哥你总喜欢往外跑,唉,咱们家里的这些姐姐妹妹们,寻不着二哥,就来我跟前晃,害的我姨娘日日跟在我身后撵人,连我爱的也不叫我碰一碰。”

    刘钰听他这样说,一下就想起,不久前跟若芯在园子里,碰见假山里的那桩事,他叫小厮查了来报,不想竟是刘钦和如月,顿时拉下脸来,训斥他:“你给我收着些,真以为你偷偷摸摸的别人就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不说你脸上罢了,你只小心着别传到爹耳朵里,瞧见我这后背了么,爹可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真下狠手打。”

    刘钦听刘钰意有所指,讪讪的点头。

    “知道了,我姨娘管我管的那样严,我哪里还敢。”

    “你外头多少找不得,没银子了我给你,做什么在家里惹这些祖宗。”

    刘钦又是委屈的点头,他难道不想在外头找,他不知道外头的行首比家里这些没经过事儿的勾人,只说:“哥,我没你那样的本事,能把太太哄的高兴,我今儿在外头找,我姨娘明儿就能闹得不叫我出刘府的大门,她是我亲娘,看我看的比命还重,虽说闹腾了些,可也是为我好,我能怎么办。”

    刘钰撇他一眼,看着他的窝囊样儿就想恼,没再理他。

    若芯从慈园回来,还没进长春馆的门,就见院门口廊下站着好几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往她走来的路上瞧,见她来了,俱都围上来说。

    “姑娘,太太等了你半天了。”

    一面说一面簇着她进了院子,院子里,已站了好些各房各院的丫头,见她进来也都一脸殷切的瞧着她,她认不大清谁是哪院的叫什么,只冲众人点头问好,刚要回东厢梳洗换衣,再去回康氏的话,就被一丫头拉住:“姑娘,别梳洗了,太太都等急了。”

    “你是…,哦,是钏二爷院里的落秋,我头发乱了,我梳一梳去……”

    还没说完,就被她拽进了客室,屋子里已然坐满了刘府的女眷,全都哭丧着脸看着她,康氏坐在上手,胳膊撑在案子上,托着脑袋阖目养神,也是一张阴霾脸,身后边眉可乖巧的给她揉着头。

    康氏见了她,打听道:“你可回来了,钰儿的伤怎么样了?你带孩子去慈园那会儿,还不知道,老爷竟传了家法,方才小厮来报说,说被打的血淋淋的都看不见肉了?”

    若芯安慰康氏:“太太别急,没那么重……”

    正想说,不过皮外伤罢了,就见眉可给她使眼色,她忙闭了嘴,左右看了佚䅿看聚在这里的谭松玲,秦穆菲和王墨染,还有东府里的田大奶奶和另外两个奶奶,各屋里的体面姨娘。

    康氏铁青着脸对穆菲道:“把老爷身边伺候的人的名儿全都抄了来,那帮奴才,脑子被狗吃了,老爷传家法,不叫往后院送信,真就不送进来,这般会当差,很该记下来挨个赏他们才是。”

    穆菲原本吊丧的脸更加难看了,对康氏道:“早上的时候,老爷只拿了钰二爷,二爷仁义,不管什么罪名,统统认了,原以为老爷传了家法,这事就过去了,不想哪个烂了嘴的跟老爷嚼舌头,只说,说一家子兄弟子侄但凡能在外头办事的都在里头,如今,如今老爷发了雷霆之怒,把爷们全都压在书房一个一个的审呢,太太,这可怎么办那,别,别都挨个儿传了家法。”

    王墨染却是一脸正气:“寺庙的事那般凶险,也难怪爷们生气,这才在外治死了人,太太,胳膊折了袖里藏,老爷刚正不阿,可也不能这般发落自家人吧。”

    田大奶奶接道:“是啊,太太,这都已经罚了钰二爷了,老爷的气也该消了,方才我听下人说,说老爷备了板子,还说,老爷放了话,不打出个祖宗家规出来,不肯作罢。”

    “太太,老太爷抱着阿元和五爷出去玩了,这当口,竟还有心思出去玩,是不想管这些儿孙了么。”

    “老太太也关着门不出来,慈园的下人说,老太爷走时下了令,不许叨唠老太太,不许老太太出慈园的门,老太太只说,只说什么,即做了,就该认罚才是,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

    “太太,您可不能不管呀。”

    “太太,现如今,就指望您了。”

    ……

    谭松玲看着女眷们苦苦哀求,只她一个在这些愁苦的女人堆儿里独善其身,不知该喜该悲,她抬头看了看康氏,见她病怏怏的靠在女儿怀里,半分精神没有,心想,这刘钰已经挨了打,康氏病成这样,哪还打得起精神去管你们。

    “行了,都别说了,他只管审,还以为他自个儿三十多岁,做大理寺卿审案子呢,自家人审自家人,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他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后院来。”

    又问若芯:“钰儿从慈园出来,去哪了?”

    若芯回道:“被三爷叫走了,说是老爷又叫他去前头。”

    康氏再有风度,也坐不住了,一杯茶摔下去,怒道:“都伤成那样儿了,还叫他去前头干嘛,是打量没把我儿子打死么,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不知道拦着他。”

    谭松玲见康氏又要骂若芯,忙的打断她:“太太,前头一百只眼睛盯着呢,有了信儿立时就会传进来。”

    才说完,就见郑姨娘也不着人通报,着急忙慌的直闯了进来,抱住康氏的大腿就哭:“太太救命,太太救命。”

    康氏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推搡着她,有眼力的小丫头赶忙上前来拉,却没拉开。

    康氏气的骂她:“你有话就说,别在这儿嚎丧。”

    “太太,太太,老爷的性子你最清楚了,他打完钰儿,就要打钦儿的,这么多爷们闹事,他不打亲生儿子打谁,你知道他的啊,太太救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叫老爷这样打啊,钦儿也是从小喊太太母亲,孝敬太太的啊。”

    康氏自然知道刘斌下一个打的就是刘钦,坐在这儿的奶奶也都知道,大老爷那刚正不阿的秉性必要拿亲生儿子作法,只有郑姨娘为他儿子喊了出来。

    ◉ 第 58 章

    郑姨娘一行哭一行死命的抱住康氏的腿, 康氏不厌其烦,抬头给若芯使眼色,若芯忙走过去搀她,劝道:“姨娘别急, 太太没说不管, 你这样哭, 搅的太太心烦,更没了主意。”

    郑姨娘却是不听劝:“太太, 求太太慈悲, 钦儿不比钰儿,他身子弱,禁不住那几鞭子打啊,太太。”

    若芯脸都白了, 郑姨娘这是急昏了头,什么话都往外说,果然, 康氏恼恨的瞪着她:“我瞧你是失心疯了, 怎么, 钰儿身子好, 就活该被打么。”

    若芯又拉住郑姨娘劝:“姨娘缓一缓, 快别说了。”

    正此时,外头一小丫头也是不着人禀报的直闯了进来,一行哭一行喊:“姨娘,老爷传家法了。”

    屋里众人听了俱都一惊, 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都盘算着下一个该打谁了, 秦穆菲的手早抖的不成样子, 论亲疏远近,下一个,下一个可不就该她男人了。

    郑姨娘瘫坐在地上再嚎不出来,若芯吃力的扶着她,就见她听了小丫头的话,看着一屋子帮不上她的女人,非但没有大哭大闹反而镇静下来,她缓缓抬手将自己的发髻松了松,像是对身旁若芯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我伺候老爷这么多年,还给他生了儿子,今儿倒要试一试,我一个妾能不能有这样的本事,他要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就一头碰死在那儿。”

    说罢,起身冲康氏福了福,同方才的泼妇情形不同,一身正气的出门去了。

    若芯被她的慷慨陈词吓了一跳,又被她的大义凛然唬了一唬,顿时心生佩服,这样的女人,弯的下腰奉承康氏,软的下身段伺候刘斌,使得出手段对付争宠的妾,也能直起身子为她儿子同她夫君对抗,她突然发觉,只有郑姨娘这样的妾,才能在这深宅里,毫不费力又长长久久的活到老,她不禁问她自己,顾若芯,你能做到么?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才听说,郑姨娘同老爷在书房里争执了一个时辰,传出来的结果是,她做到了,她没叫这一屋子女眷失望,得了她想要的结果,刘钦虽说挨了打,却没大碍,府里的爷们也都被放了出来,各房的奶奶们自是对她感激不尽,都跑去她院里送东西看她,就连老太太也叫希文去赏了她,却听丫头又说,同往日的热络周全不同,她只淡淡的闭门谢客,没心思招呼人,没人知道她同刘斌说了什么,才能叫那个将祖宗家法看的至高无上的老爷停下手上的鞭子。

    若芯坐在长春馆东厢的炕上沉思着,同样是妾,她十分好奇,郑姨娘究竟同老爷说了什么,猜想着,该是些陈年旧怨,郑姨娘这样聪明,必然知道说什么话儿最能戳痛老爷的心,想着想着就开始自怜自艾起来,换作是她,刘钰要打阿元,她会说什么话儿来同刘钰对抗,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出来,不觉喟然一叹,唏嘘不已。

    她从东厢的支摘窗看出去,就见一小丫头独自躲在西厢廊下拐角处哭,单薄瘦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惹人心疼,她起身出去,走过去一瞧,竟是如月,不觉又是一叹,刘钦上辈子必做了什么造福黎民百姓的好事,竟叫这么多女人为他伤心落泪,又想,多情女儿自古有之,可不是人人都能得个好下场,只盼着刘钦别是个薄幸的,若真辜负了这丫头,只怕她活不下去。

    若芯走过去,拍了拍如月的后背:“你去三爷院里看看吧,若太太问起来,只说是我叫你去三爷院里找丫头办事去的,早去早回。”

    如月转过身来,红肿的眼睛比核桃还大,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只感激的冲若芯福了福,跑出去了。

    她目送着如月出门,站在廊下愣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回东厢,不想屋里边刘眉可来了,见了她就殷勤的挽住她的胳膊:“芯姐姐,你就要回钟毓馆去了,你可欢喜么。”

    若芯顿觉身上冷飕飕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她抽出被眉可挽住的胳膊,一脸痛苦道:“眉姑娘,你别再折腾我了,你要抱阿元出去玩,你去找太太说去,要不,你就去找你二哥,我做不得主的。”

    “你别想搪塞我,我哥还不是看你脸色,好姐姐,等你回去了,我母亲也就不能时时盯着你和阿元了嘛,你就把孩子借我使使嘛。”

    “姑娘,你饶了我吧,孩子那么小,你也不大,下人们若照看不周出了事,你哥又该骂我了,我知道阿元乖巧会背诗,给你长脸,可也不能总往外抱啊,你上回教他背的什么,什么催妆诗,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好意思教孩子背这个,幸亏阿元没跟太太学舌,太太听了非得背过气去不可。”

    她是真服了这小姐的性子,爱玩爱闹爱捉弄人,被家里人宠的没心没肺的,她是想象不出眉可嫁到婆家去的样子,什么样的人家能容得下这样的娇小姐。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王家的人来,墨姐姐说喜欢阿元,你二话不说就让她把阿元抱走了,她不也没什么正经事,就知道抱孩子给她娘家人显摆嘛,我都听丫头说了,她跟她娘家人说,说什么这就是钰二爷的长子,你们都没见过的,快瞧瞧,又聪明又好看,她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什么叫没见过,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么,听不出来她说的是五年前的事么,你宁肯叫她抱也不叫我抱,你怎么亲疏不分呢。”

    若芯傻了眼,没想到王墨染会这样说,忽的从心里冒出一股子怒气,叫她立时拉了脸:“姑娘想抱就抱,同我商量的什么,我不过就是你哥哥的妾,不,我连个妾都算不上,你哥想怎么欺辱我就怎么欺辱我,满府的人都知道我不是正经路数来的,心里头不知怎么笑我呢,如今,如今竟连我儿子都不放过了。”

    若芯胸口大起大浮,强忍着没再说下去。

    眉可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她可从没见若芯这样发作过,她自己口无遮拦她知道,可她没那些意思,王墨染也不见得有那一层意思,可见若芯变了脸,讪讪的说:“不抱就不抱,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呀,真是的。”赶紧走了。

    莲心也是头一回见若芯这般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她忙的放下手上的活儿,捧过一杯茶递给若芯:“姑娘你消消气,姑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

    若芯抬头看了看莲心:“我,我发脾气了吗?”

    莲心点头:“方才都吓死我了,眉姑娘也吓坏了,赶着走了,姑娘,这眉姑娘是二爷的亲妹妹,还是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咱们,咱们不好得罪她的呀。”

    若芯恍然回神,心道,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点小事就这样多心的发作起来,别是白天在慈园,被刘钰那混蛋给逼的脑子抽风了,她抬手敲了敲头,好叫她自己赶紧清醒清醒。

    见莲心在收拾东西准备回钟毓馆,便说:“我不想现在回去,要不,咱们跟太太说说,过两天再回去吧。”

    “啊?姑娘,姑娘你别赌气了,太太因为二爷挨了家法,头疼病越来越重了,你再不赶紧拾掇东西回去伺候二爷,太太就得跟你急,姑娘你今儿怎么了,怎么这般没了章法,你从不这样的啊。”

    若芯这才闭了嘴,同莲心一起收拾东西,回了钟毓馆。

    钟毓馆里,紫嫣等人得了好几拨信儿,先是说二爷挨了家法,又说若芯姑娘和小少爷就要搬回来住,众人听得,都不知该喜该哭,若芯姑娘和阿元少爷回来是喜,人一多,院子里便多出许多趣儿来,可二爷挨了家法,不知会不会不顺气的寻事骂他们,只将正房打点干净,等着主子们回来。

    若芯先回来的,没一会儿便安置妥当了,这一天下来折腾的太累,她同丫头们没聊上几句,就乏的睁不开眼,直等着外头小丫头来报,说阿元依旧在长春馆睡下,这才挪到床上去睡,睡前还不忘嘱咐秋桐,二爷如果回来,别忘了给他上药,她可真是医者仁心,被他欺负成那样还不忘他身上有伤。

    刘钰叫刘斌困了一天,直到很晚也没能脱身,好容易出来了,又被刘铎刘钏等人叫过去议事,他只觉同众人说了许久许久,实在坐不住,起身道:“这事就这样吧,原也是我的主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叫人弄死了那下作东西,老爷叫姨娘劝得收了手,想来也不会再发作了,老太爷那儿,我今儿也见过了,不过唬了两句,没说什么,今儿兄弟们都累了,赶紧散了吧。”说完一径走了。

    刘家这帮子弟都以刘钰为首,见刘钰走了,便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各自散了。

    刘钰一路往钟毓馆去,快到的时候停了停,问跟着他的田七:“你说一会儿她会不会跟爷闹起来。”

    ◉ 第 59 章

    田七想, 他别是听错了,为什么若芯姑娘一回钟毓馆就要跟二爷闹,闹什么?却只敢说:“姑娘早盼着回来了,怎么会一回来就跟爷闹呢, 再说了, 就算是姑娘跟二爷闹, 也是因为心里头装着爷。”

    一番话说的刘钰浑身受用,他伸手拍了拍田七的肩膀:“你近日里差事办的不错, 回头爷再拨两个铺子给你管, 好好干,有什么好事少不了你的。”

    田七心花怒放的应着,目送刘钰回了钟毓馆。

    刘钰回来,秋桐便赶着给他上了药, 又嘱咐他等药膏干了再去安置,他就走到床边撩开帐子坐着,一面等药干一面盯着床上的女人看, 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就想起白天的事来, 不觉嘴角上扬, 心情大好, 那围房里, 她说,不叫他碰别的女人,还说,叫他只能疼爱阿元, 最后说, 不准别的女人进院子伺候他, 他越想越得意, 情不自禁的抬手摸她的脸,拿手指蹭着她的脸颊,那手粗粝,就见若芯慢慢睁开眼睛被他蹭醒了。

    刘钰许是得意过了头,白天的事又意犹未尽,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笑问她:“白天都说什么了,叫爷好好想想。”

    若芯叫他摸醒了,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刚想开口问问他上药了没,就听见他说这话,她顿时清醒,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拿起枕头就朝他身上砸去:“去外头想去,别再进我屋里。”

    这人竟还有脸提白天的事,她竟还好心好意的关心他是不是上了药,这世道怎么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就是活该被欺辱的那个么。

    刘钰抬手接过她砸上来的枕头,一时没忍住又不知死活的说:“爷说实话,就你白天说的那几句,外头的女的不发情的都信口说来,你倒跟这儿当回事似的,不过,你那会子的声儿是真好听,老爷训爷,爷脑子里就想着你了,嗯,老爷再打我一顿也值了。”

    “老爷怎么没打死你。”

    “打死了我,你可就真守寡了。”

    若芯恼的厉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欺负人就算了,非得把人榨干了再往泥里踩,气的她一把推开他,怒道:“你们男人都这般羞辱女人么,还是你觉得我天生下贱,骨子里就是那种放荡的女人,当初才会跟你在宫里头有了那样的事,府里的爷娶的都是大家闺秀,不管奶奶还是姨奶奶都是正经人家正经抬来的,只我不是,你知道府里的人会怎么笑我,背地里又会怎么挖苦我,你只知道你自个儿高兴受用,叫我这般没体面,我过这样的日子也就罢了,我的孩子可怎么办?”

    “谁敢笑你?哪个敢挖苦你?”

    刘钰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他只是见她回来高兴,同她说了两句调笑的话,万没想到若芯竟说出这样重的话儿来。

    她忽的拉住他的手,没来由的求道:“求你了,我们商量商量,你外头有人,你去找你的外室,你有银子,你多置几处宅子就是了,别总捉弄我行不行,那些奉承人的伎俩我真学不会,你可怜可怜我,别叫我整日里被人议论,叫我在这府里过的体面些,成不成。”

    刘钰骇人的面色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他强忍着恼,一把甩开她的手,气道:“不成,你叫我去找别人?你可真说的出口啊,爷不过想你想的紧,白天抱着你弄了一会儿,倒成了不体面了,你是爷的人吧?伺候爷天经地义吧?老子就算没八抬大轿娶你,可也人前人后的把你当成正经主子哄着,还他妈使银子卖脸的去太太院里头给你撑腰,你倒是告诉告诉爷,你哪里不体面了,你自个儿因为五年前的事,心里头有魔障,想不明白,就拿爷来说事,行,今儿咱就把话说明白了,你有什么心病你就去治,只不许再把五年前的事拿出来说,你若再提那些来戳老子的心肺,别怪爷翻脸无情真发落了你。”

    一直以来,刘钰心知肚明,若芯因为五年前的事有心魔,人前人后的不愿与他多亲近,大约是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府上有没有人议论她,刘钰不知,也管不了,只想不通,为何这女人越来越在乎旁人的眼光,刚进府时还好,旁人议论她,她也不恼,如今却是,府里人略略有些言语不当就能惹出她的心思,他心里难受,十分不愿若芯如此。

    若芯怕水,他知道何故如此,所以他从不敢在关于水的事上逼她就范,那真能逼死她,有时她夜里梦魇,半夜睡着睡着就哭了,嘴里说着什么,肚子大了,别人都知道她未婚生子了,甚至于听见她说,阿元叫他爹抢走了的话,他就直叹气,这女人的心魔怕不是早在五年前就种下了,也终于在今天冲他发作了出来。

    刘钰想着,他不是医正,就算他对若芯再好,怕也治不了她的心病,说不准她还将他当成是五年前那桩事的始作俑者,表面乖巧听话心里恨死了他,可他就是喜欢她,想让她过好日子,甚至于阴暗的想,五年前的那桩事当是老天给他的大礼,把这娘儿俩带给了他。

    就听她说:“嗯,下辈子,叫二爷投生成女人,必能体会各中滋味,我横竖还有一死,你只管逼死我就是。”

    他真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时,心里头悔的肠子都青了,原也料想着,他被他爹打成这样,他母亲必会叫这女人回钟毓馆伺候他,晚上就见了,白天很该忍着些,恼的他在屋子里来回来,转了好几圈,心想,这女的怎就这么不受教,总是能气死他。

    他叹了口气:“老子算是开眼了,像你这般破了天的不识好歹也是少见,你在太太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跟这么多人打交道,真就一点儿也学不会看不破吗?好,爷就赌这一口气,我不逼你伺候我,什么时候你自个儿想明白了,你再来找我,你最好盼着爷到时候还像现在这般待见你。”

    说罢,出了卧室,大晚上的唤起一院子的奴才,吩咐道:“你们即是贴身伺候爷的,很该有些体面才是,不好叫你们又去伺候她,她身份在那儿,就莲心一个大丫头伺候,再分派个小丫头也就很够了,按着府上的惯例一日三餐该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爷虽有钱,可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乱花,衣裳也不必月月送了,我瞧着她够穿,那云裳府的针线那么贵,很不该再去挥霍,爷有几件衣裳没得穿,拿料子进来叫她表一表心,给爷做了来,那屋子也不必睡了,该哪儿睡哪睡,就东暖阁吧。”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清楚明白,他就不信了,他还调/教不了一个女人。

    一屋子奴才议论纷纷的出去了,秋桐淳儿等人都没把刘钰的吩咐当回事,还以为到了第二日,爷又得好言好语的哄着若芯姑娘,不成想姑娘真就挪到东暖阁去睡了,二爷还真就每日进进出出的不理睬姑娘,甚至还不忘每日早晚嘱咐一遍,按着规矩来,不许给那女人优待。

    二人破天荒的在同一屋檐下待了五六日,愣是一句话都不同对方说,外间乃至府里头就传了起来,说二爷不知因为什么,又恼了若芯姑娘,若芯姑娘虽然挪回了钟毓馆,却被打发去了暖阁,还被二爷当成丫头使,日日熬着眼睛给二爷做针线,好不可怜。

    月影见若芯虽回来了,却被二爷冷落,不免殷勤起来,拉住秋桐直问,二爷可曾叫她前去伺候,还要给秋桐塞银子,秋桐无奈的将银子还给她:“月姑娘不必如此,姑娘来时太太就嘱咐我了,叫我好生照拂姑娘,我不敢不尽心,只是,只是,昨儿晚上我端着姑娘做的汤给二爷时,二爷说,叫姑娘以后不必费心做了,还说,说姑娘孝顺,伺候太太勤谨,若嫌每日去长春馆来回的跑麻烦,倒是可以搬去太太那儿住,也好贴身伺候太太,也算是替爷尽心,爷必记着姑娘的好”

    见月影脸都白了,秋桐就没敢再说下去,这二爷还说了,叫她没事在屋里待着,别在院子里头瞎转悠,她想,二爷大约是怕,若芯姑娘见了她闹心,才不叫她出屋子,可这话实在伤人,她真怕说出来这姑娘受不住。

    ◉ 第 60 章

    刘钰的伤好的极快, 没几日那伤口就见结痂,以前他在军中时,这样的皮外伤动辄便是,养了这么些日子才好, 已叫他嫌慢, 若芯叫丫头给他用的金疮药也都是用顶好的药材炮制来的, 他每回上药,都觉冰冰凉凉还不疼, 心想, 这女的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小厮吉武走到外书房来报:“二爷,老太太请小齐太医来给二爷看看伤。”

    刘钰正坐在太师椅上懒懒的翻看公文:“不必看了,爷这伤早好了。”

    那小厮不动:“二爷,老太太一片心, 咱不好推辞,而且,这新进太医院的小齐太医, 在东京城里名声大着呢, 老太太太太都很信赖他。”

    刘钰听了, 这才想起, 他昨天去长春馆看望康氏时, 他母亲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也不嚷嚷着头疼了,不禁打听起来:“他医术很高明吗?”

    吉武回道:“二爷不知道,现如今东京城的人都说齐太医是神医, 游遍天下的医家圣手, 找他看病那是一号难求, 不过, 齐太医虽然得了名声,却不曾忘本,感念咱们老太太老太爷的引荐提携,经常给老太太送好方子呢,还有,太太压惊的方子,治头疼的偏方,没有一张不是好的……”

    还要说什么,就听刘钰打断他:“他经常来府里?”

    小厮道是。

    刘钰脸色就变了,将手上的公文推了下去,怒道:“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来报我?”

    小厮吓了一跳:“这,这,二爷也没问呀。”

    刘钰又问:“那他都见过什么人没有?”

    闹了这么多回,刘钰的心腹小厮便多多少少的知道些什么,也明白二爷问的是谁,忙回道:“不曾跟若芯姑娘碰见过。”

    刘钰吃味,没想到他听到齐宏毅的事,还这么大反应,那人无非就是个太医,混的再好也越不过他去,怎就听不得他的事,他如今得了府里人的青眼,还治好了太太的头疼,论理该谢他,却觉心里堵的难受。

    “请他进来。”

    吉武将主子推下来的公文收好,放到案子上,去外头请人了。

    待齐宏毅进来,刘钰恭恭敬敬起身行礼,请他坐到东侧的太师椅上,又着人上茶。

    齐宏毅没落坐,放下药箱,对刘钰拜道:“老太太遣我来给二爷看一看伤,不知二爷伤在何处。”

    刘钰交差似的撩开袖子给他看,齐宏毅看了看他的伤,微微笑道:“这药用的不错,舒缓温和,也不会留什么明显的疤。”

    刘钰本就多心,折回手道:“齐太医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药的。”

    齐宏毅略显尴尬,他方才确实只盯着药效看,觉得若芯配的药不错,不自觉脱口夸了出来,不知怎么,他每回给刘府中人看病,总猜想,这药是不是若芯炮制的,她有没有在这里行医,有没有给这里的人问诊,上回在这府里见过她后,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忘了她。

    “二爷怎不知药到病除,药用对了,病自然就好了。”

    刘钰道:“小时读史记里一文章,叫扁鹊仓公列传,里头有一句,曰医治好治不病以为功,不过后来,齐桓公因讳疾忌医暴病而亡,怎不叫人警醒。”

    齐宏毅熟读扁鹊传,怎会听不出,刘钰暗讽他沽名钓誉,好大喜功,他只道:“齐桓公自负,不肯就医,自得那样的下场,堂堂一方公侯却不知小病在皮肤纹理之间,想来也不能统一方之地而披泽百姓。”

    刘钰道:“太医说的是,欲制物于其细,我这伤要好好养着,古圣人的教导要时时放在心里。”

    齐宏毅自在东京行医以来,名声大噪,还从未被人这般暗讽过,他心里不悦,可也不愿同刘钰多说,只道:“二爷是外伤,不必忧心。”

    刘钰嘴上讨了便宜,便笑着恭维他:“有劳齐太医了,老太太和太太如今身体康健全仰赖医正大人,大人名声在外,想必家里的太太奶奶们都保养的很好吧。”

    “不瞒二爷,我家里只我母亲一个女眷,身体尚算硬朗。”

    “哦?齐太医没有娶妻纳妾?”

    刘钰知道齐宏毅没有娶妻,只不知他家里有没有别的妾室,一时好奇问了出来。

    齐宏毅听刘钰提起娶妻之事,霎时恼了他,又兼方才他明争暗讽的说了那些,更是不忿,冷笑着挑衅他:“我虽年长,可家里开明,知道缘法自然,并不曾逼迫我娶妻生子,二爷着人打探我底细,该知道,我同若芯原有亲事在身,也必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使那亲事告吹,这会儿子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刘钰一惊,没想到齐宏毅直接说他脸上,遂恶狠狠瞪向他。

    齐宏毅起身行礼,心一横,说了个痛快:“一直听闻二爷苛待她,我与她一同长大,深知她为人,从来都是恭敬不与人争,敢问二爷,她哪里得罪了你,你竟动辄打骂于她,你知道她生阿元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吗?你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清河是怎么过的吗?之前华清池的事不过是她行差踏错罢了,竟要一错再错,得这样的下场么,二爷若不喜欢她,她横竖是个妾,你大可放了她家去,刻薄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齐宏毅说完这番话,也是打定主意不再同刘家来往了,他知道,刘钰在刘府是说了算的,此番得罪他,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他却不吐不快。

    每回来刘府问诊,他都会侧面打听若芯和阿元是否安好,阿元还好,可若芯,总听见那小厮摇头叹气。

    “二爷不待见姑娘。”

    “二爷又把姑娘骂哭了。”

    “二爷又打姑娘了。”

    每每听了,他心里就像有块石头砸下来,她过的越不好,他就越是悔不当初,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了却追悔莫及,这该是天下人的通病,想他自幼饱读诗书,自诩是个与众不同的闲庭游士,也没能逃脱这些。

    若芯嫁进刘府的这一年里,他总忍不住忆起当初种种,那时,听说她嫁去了清河,他忿忿然跑到清河去寻她,想问问她,到底是她外祖家的谁,能叫她舍了他去千里追随,却听说若芯生了阿元,他才知道她经了那样的无妄之灾,他不得不承认,他虽喜欢阿元,心里总过不去那道坎,可但凡她求求他,他又怎会放着她们母子不管,她却从不与他诉苦,也从不怨恨命运不公。

    约莫是两年前的一个年关,他对她说:“若芯,我娶了你吧。”

    那时候阿元还不会走路,若芯抱着孩子,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摇头道:“我从小就想着,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刚怀阿元那会儿,我眼睛都哭肿了,我想你必然不会再要我了,可阿元平安生出来的那一刹那,我反而释然,至少到现在为止,阿元才是我的命中注定,宏毅哥哥,你若能接受阿元,真心想娶我,那我们便是命定的夫妻,可你得想清楚,阿元不是你的孩子,我知道这与你来说很难,你想清楚了,我不逼你。”

    为何当初她不逼他,若她低头软语,哪怕说上一句要他可怜她的话儿来逼一逼他,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刘钰脸上青筋暴涨,一脸戾气的问:“谁同你说的我刻薄了她。”

    齐宏毅回过神来看刘钰,眼前这男人也不比他强到哪去,想来若芯这辈子命不好,叫这么个土匪头子截了去,真是天道不公,好人都没得好下场,这人除了是阿元的亲生父亲以外,真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托付的,若芯怎就为了阿元委身给了他。

    齐宏毅恼道:“二爷当别人都是瞎的么,旁的不说,二爷如今连个名分都不曾给她,你叫她一个女人在这府里如何自处。”

    刘钰将桌上的茶杯摔下去,气道:“荒缪之极。”

    齐宏毅提起药箱也不行礼就要往外走。

    刘钰拦住他:“齐太医方才也说了,缘法自然,你再后悔也晚了,她如今是我的人,生的是我儿子,我待见她也好,不待见她也罢,她这辈子哪儿都不可能去,死了也要丧在我刘家的祖坟里。”

    齐宏毅冲他轻蔑一笑:“我今儿拼着辜负老太太,与二爷撕破脸,只想告诉钰二爷一句,老天爷该长一长眼,她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外人都道她捡了大富贵,可在我看来,不过掩耳盗铃罢了,二爷扪心自问,没有孩子她会跟你吗?”

    这最后一句,直怼的刘钰哑口无言,诡辩如他,这会子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齐宏毅越走越远,还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刘钰倒没因同齐宏毅争执,就不许他来刘府问诊,甚至于,有意避着他,凡他来府里请脉,小厮都会报给他,他就故意避开那时辰回府,他心里发虚,答不上来他问的话,生怕在他面前失了气势落了下风,战场上若输了气势,还怎么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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