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种玉心田上 > 160-170
    第 161 章

    这天晚上, 孩子刚一睡着,刘钰就来了。

    “我得把他抱走。”

    不知是不是烛光昏暗,他看上去疲累不堪,话也少的可怜。

    若芯:“好, 我给他裹一层被子。”

    “嗯。”

    若芯把孩子从床上抱起来, 慢慢递到他怀里:“路上叫马车慢点跑, 别惊醒他。”

    “知道了。”

    他没说别的,抱过孩子起身就走。

    若芯不放心, 跟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没忍住叫住了他:“你…怎么了?”

    夜色正浓,半月悬于空中,这时节, 已能听见微弱的蝉鸣声。

    刘钰抱着孩子回头,因为她的一句话,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我没事, 近日里太忙了, 若芯, 你没事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外头不安全, 我留了人在这儿,你有事找他们去办。”

    说完,抱着孩子大步走了。

    若芯扶着院门,看他抱孩子一步步离去,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后来的好几天, 他都没有再来, 刘家长辈也没找来, 甚至顾家人也没来,可能都还不知道她被找到的消息。

    这是若芯所没想到的,毕竟想她回去,利用两家长辈给她施压,是最简便且快速的方法。

    她都能想到这些,刘钰不可能想不到。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那么干。

    徐妈妈从她手里接过打风的扇子,说:“水都烧开半天了,还扇风呢。”

    闻言,若芯忙从小杌子上站起来,伸手就去抓水壶。

    “唉…烫…”

    手被烫红了一大块儿。

    徐妈妈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看着点,跟这儿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想什么。”

    这几天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刘钰抱孩子走时的样子,还有那句,你为什么不肯信我的话,起初没觉出什么,不知怎么,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在她苦思冥想有了点眉目,那男人可能真跟以前不大一样的时候。

    才发现她实在是想多了,刘钰大半夜敲开她的房门,一进门就搂住她亲,跟以前霸道无赖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干嘛。”

    “我想你了。”

    他动作快,若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抱上了床。

    又哄:“别闹,小心把老人家惊起来。”

    “若芯,你手怎么样了?疼不疼?”

    “我不干别的,就抱着你睡一会儿。”

    “我不干别的,我就亲亲你。”

    “我真不干别的,我就帮你把衣裳脱了。”

    ……

    若芯原都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的敲门声惊醒,半哄半骗着就被他脱了衣裳。

    到底做了两年夫妻,他最知道怎么在床上诱哄她顺从,两个人几乎是什么都干了。

    唯一不同的是,次日一早若芯醒来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春梦。

    可床头上多出来的箱子却告诉她,他来过的。

    若芯打开箱子,里边搁着各种宅契地契商铺文书,还有厚厚一摞票银,她不大看的懂那些纸上的官话,就只见每一张上都有她的名字。

    这是…给她的?还是叫她代为保管?

    若芯不解,唤了刘钰留下的那两个人问。

    “你们二爷昨儿晚上怎么突然来了?”

    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心说,奶奶这是问谁呢,爷大晚上的来干嘛,您老人家都不知道,我们能知道?

    “回奶奶的话,我们也是今儿一早才知道二爷来过,昨晚二爷来时没叫我们,早上走时才嘱咐我们好生照看奶奶。”

    “那他怎么进的院子?”

    “奴才四处看了看,额…像是翻墙进来的。”

    “……”

    “你们回去跟二爷说一声,我找他有事,叫他再来一趟。”

    两个小厮答应着退了出去。

    ——

    不知什么因由,刘钰没来,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芯怎么也没想到,她没等到他来,倒等来了肚子里他的孩子。

    盛夏,聒噪的蝉鸣声听的人心烦意乱。

    若芯翻出枕头底下那个安神用的避子香,凑上去一闻,一点药香味也没了,连她自己都忘了,已是许久没换过香囊里的药材。

    经历过人生起伏的老者常说,穷人有穷病,富人有富病,众生不分贵贱,终其一生受的是同等苦。

    就比如说,你一整天为了生计发愁,到了晚上,脑子里定不会总想着以前的倒霉事,最最关键的是,她从山上下来以后,再没钱买那些昂贵的药材了。

    若芯拿着那只没了效用的香囊,瘫坐在床上,旧事尚没理清,新的纠缠又来了。

    原本这一个月里,陆家的事都打点差不多了,她就想回顾家去,也好跟她父母亲人商量一下,怎么去刘府讨放妾书。

    徐妈妈却拦住了她:“先别回去,府里太太传了话来,说街上戒严了,大白天就有杀人的,再等两天,等外头太平点了再回去。”

    她这才在陆家耽搁下来。

    ——

    这天刚吃过晚饭,若芯就急呕了起来。惹的徐妈妈诧异地直着眼睛看她。

    “娘,我…”

    她摸了摸肚子,有些难以启齿。

    徐妈妈先是愣了愣,半天才高兴的笑出声,又掐指一算:“是,是那天晚上?”

    若芯低了头去,那般丢人的事,直羞的她满脸通红,她喊徐妈妈娘,那这里算是她的娘家,哪有姑娘在自己娘家干那种事的。

    “这才一次就有啦…”

    徐妈妈年纪大了,说话不大避讳。

    “哎哟,按佛祖的话说,这可不就是命里的缘分。”

    徐妈妈搓着手,激动的满院子打转,她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好呀,这样若芯为了孩子就不会跟她夫家别着劲儿,所有的事也都迎刃而解了,果然是佛祖保佑,叫她女儿好人有好报。

    她先吩咐阿莫:“去给你奶奶拿个坐垫来,虽说是夏天,一早半晚的也凉些。”

    又跟若芯说:“若芯,听娘的话,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刘家去吧,可不能再有旁的心思了,这老天爷看准的事谁都忤逆不得,逆天而为是要遭天谴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打算。”

    “额…”

    若芯想问,你是我娘吗?怎么还咒自己女儿遭天谴了?

    “虽只见过两回,可我瞧着,刘家的那位二爷对你不错,对阿元也好,若芯,咱们女人不就图个有儿有女有归宿么。”

    是呀,徐妈妈自从有了她这个女儿,越发贪恋这院子里的烟火,不想回山里去了。

    若芯:“娘说的都对,可也不只图这些啊。”

    “那还图什么?”

    还图踏实,图安稳,图随心,图一心一意。

    原本徐妈妈拦着不让若芯回顾家去是有私心,想同她多住几天,现下见她有了身子,又害喜害的厉害,就说什么也不肯叫她继续住在这儿了。

    “你既不肯回刘家,那就快回顾家去,一来我这儿晦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来你这天天吐的我老婆子心口直打颤,不行,不行,你赶紧走,我也好多活两年,多看两眼你肚子里的孩子。”

    若芯原本想走的,有了身子就扭捏着不肯走了。

    “娘,我原是个害喜的身子,生阿元时就这样,不碍事的,娘容我再住些日子吧。”

    继阿元之后,叫她再一次怀着孩子回家?家里人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跟那年从宫里出来一样,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又该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她不想回刘家,却又怀了刘家的孩子?

    若芯跟徐妈妈的想法截然相反,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很不是时候。

    “不行,你必须走,这儿不吉利,我年岁大了,照顾不了你这孕妇,为了孩子,你不能再多待了。”

    “娘,我不信那些的。”

    “你不信我信,明儿我就送你走。”

    “我不走…”

    ……

    没有孩子还好,有了孩子,她娘家人只会劝她回刘家去,这跟之前的打算全都反了过来,若芯有些不知所措。

    可徐妈妈万万不敢拿孩子冒险的,也怕孕妇在她家得不到好的照顾,索性瞒着她,直接去顾家通风报信了。

    ——

    若芯母亲张氏一行哭一行埋怨道:“你这孩子,你多大个人了,一声不吭的就往外跑,你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你吗?”

    若芯见了母亲也是感慨万千,头埋进张氏怀里直哭,又羞又愧的不敢抬头看人,那样子,跟当初怀了阿元,被从宫里接出来一个样。

    只不过这回,她娘家人倒没觉得天塌了,反而跟徐妈妈的想法一样,觉得这是好事。

    只有若兰问:“姐姐既怀了孕,钰二爷怎么不来接她。”

    ——

    月前,承明帝崩于永乾宫,东京内外局势不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百姓们还不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只知城内很乱,城外驻扎的都是兵。

    若芯回了顾家后,确实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若兰替她诊过了脉,笑着说:“姐姐这一胎的胎相极好。”

    若芯:“外头这样乱,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放心姐姐就来了,姐姐别担心,外头虽乱,也不过是政客们争权夺势,波及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头上。”

    “那你也小心着点。”

    若兰点点头,这才盯着她的肚子问:“姐姐后边怎么打算?再过两个月肚子可就显怀了。”

    “孩子来的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爹娘自然是想姐姐再回刘家去的,可姐姐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逼你。”

    若兰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可在顾家却有绝对的做主权,一是顾连涛欠了她钱,在她面前常是敢怒不敢言,二是她医术好,人又机灵会说话,在官宦人家行医就很吃得开,慢慢的,阅历见识也就比旁人多,如今,顾家举凡出了什么事,都是等她拿主意。

    若芯回顾家后,也只有若兰没指责埋怨过她,还一直规劝她们的父母,不可逼她,万事以姐姐的意愿为先。

    若芯心里熨帖,同妹妹说心里话道:“我原先想的是,叫爹娘把我从庄子上接出来,再去刘家讨一封放妾书,刘家长辈见我不能生养,心也不在刘家了,强留无益,也就顺势放了我,可如今…”

    “虽说姐姐有孕的事,除了徐妈妈和咱们自家人知道,可这纸终究包不住火,姐姐就算跟之前一样躲出去生,他们也早晚会知道的。”

    “那怎么办?”

    姐妹俩个坐在一起商量,见若芯神情悲苦,若兰哀哀叹了口气:“这些年在大户人家行医,我又怎不知道,那些个地方,看着光鲜,实则污秽不堪,那日我同母亲一起去刘府替你讨公道,见了你婆家的长辈妯娌,不说别的,只看面相就知,定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姐姐你若是好强些也还行,偏你又是个软弱寡淡的性子,在那里过不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什么样的地方养活什么样的花草,若兰一心替若芯着想,觉得刘家那样的地方,养不了她姐姐这朵花,这才支持若芯不再回刘府去。

    她顿了顿,又说:“姐姐若当真舍得下阿元,想同刘家彻底断了,我倒是有个法子。”

    若芯不由看向她。

    “前段时间,知道你惹怒了刘家长辈被罚出去,宏毅哥哥一直同我打听你的事,后来你不见了,他也是心急如焚,还帮着我们找来着…”

    “姐姐,宏毅哥哥虽然定了亲,可不知怎么,迟迟都没成亲,瞧他打听你的样子,像是还惦记着姐姐…”

    “其实,当初若不是阿元被刘家人发现,姐姐早该嫁他了,他连阿元都能接受,定会接受现在肚子里这个。”

    “姐姐若想彻底摆脱刘家,只能是立时成亲,给肚子里孩子找个便宜爹,眼下除了宏毅哥哥,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若芯听的目瞪口呆。

    “不…不行…我怎么能…害他…”

    “这怎么能叫害,宏毅哥哥他喜欢你,两年前姐姐嫁去刘府后,宏毅哥哥悔的整日整日借酒消愁,这厢你们若是成了,也是两全其美啊。”

    实话讲,这几天若芯也想了不少法子。

    一个是不告诉刘家,跟之前一样躲出京去,可她不想再偷偷摸摸生孩子了,这于她的心病也是百害而无一利,也不想再一次被人指指点点,她想往后的日子里,她和孩子都能活在阳光之下。

    还有一个是告诉刘家有了孩子,那就只能是生下来给他们,再去想离开的事,可刘家长辈见她还能生养,不见得会放了她,她自己也舍不下那么小的孩子…

    这样看来,嫁给齐宏毅,给孩子找个爹,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回顾家没几天,齐宏毅就来了。

    “若芯,我同陈家退亲了。”

    若芯还没跨进顾家见客明堂的门,就见齐弘毅迎面朝她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说着退亲的事,脸上神情雀跃,连眉毛都透着殷切。

    “若芯,我听若兰说你回来了,没敢耽搁,立时就来找你了。”

    这话只有若芯能听懂,之前二人就是因着他的犹豫不决而错过,他这是想告诉她,这回,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若芯惊讶地张了张嘴:“你退亲了?是不是若兰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不关若兰的事,她什么都没说,退亲的事是我早就决定了的。”

    若芯还是一脸惊愕,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要跟她重修旧好的男人,显然还不知道她有孕的事,才会露出这样欢喜的表情。

    不知怎的,若芯心口突然堵了上来,她慢慢走近了他,抬手去握他的手。

    齐宏毅没想到若芯会这样主动,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看着这个他惦念了许多年的女人,满心觉得他们就要苦尽甘来,重修昨日被错过的缘分。

    却不想,他刚要也去握她,她的手往前伸了一下,只叫他握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触到了她的脉。

    “你…”

    他的神情一点点暗下去,若芯看在眼里,忽有一种如释重负又心酸无奈的感觉。慢慢的,她的眼眶红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

    “是的,我怀孕了。”

    我们…似乎又错过了。

    四周空气突然凝厚起来,压的若芯胸腔窒闷,有些喘不上气,她只能重重的呼吸,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才听见齐弘毅说:“我不在乎。”

    可是你分明犹豫了,真正的不在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沉默有时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现在,若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可在齐宏毅看来,他也只是犹疑了一瞬,就斩钉截铁的说:他不在乎。

    还说:“若芯,我们马上成亲,就跟外人说,这个孩子是我的,成了亲我就带你离开东京,这样刘钰就不会来纠缠你了。”

    前尘往事太过挖心,叫他早看清了对她的心意,这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可是宏毅哥哥,这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就说要娶我。”

    齐宏毅神情坚定,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紧紧握着:“老天爷眷顾我,又把你送了回来,若芯,即便你要带着阿元,我也绝不在意,没有你在身边,这些年我过的太苦了,若芯你相信我,我不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我是在求你救我。”

    张氏进来时,正好看见他握着若芯的两只手,说到情深之处。

    吓的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若芯:“你俩这是做什么…”

    她没好意思指责齐宏毅,只低声埋怨女儿:“你是有夫之妇,怎么能跟别的男人拉扯。”

    齐宏毅抢着说道:“太太,我愿意…”

    张氏打断他:“你别愿意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你和若芯当年的那点子事,你母亲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话都不说,扭头便走,你一个头婚的郎君,又前途无量的,找一个二婚的女人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不在乎,你家里人也不在乎么,若芯带着个孩子跟了你,你家里人将来会怎么对她…这些你想过吗?”

    长辈们经历过的事儿多,自有他们的立场和考量。

    张氏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把两个年轻人都给说懵了。

    她说完齐宏毅,又去劝若芯:“若芯,听娘的劝吧,那刘家二爷再有不是,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这什么东西都还是原配的好…”

    齐宏毅缓过劲儿来,忙同张氏辩解:“太太,我可以带若芯离开这儿。”

    “那你也不能不要你的爹娘呀。”

    若芯突然觉得,她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诅咒,在刘家时,就是为着不被刘钰的父母妻子相容才跑出来的,按照她母亲的说法,即便嫁到了齐家,齐家长辈也不一定能容下她。

    这一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若兰的话,她母亲的劝阻,齐弘毅说的肺腑之言,还有在徐妈妈那儿时,刘钰说的让她信他的话,全都搅和在一起,叫她烦乱不已。

    只是没想到,次日,皇帝驾崩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官府张贴文书,即日起,举国居丧,禁歌乐宴饮、禁上任嫁娶、禁屠宰杀生,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连嫁人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作者有话说:

    会尽可能快的完结。

    ◉ 第 162 章

    即便如此, 齐宏毅也没有放弃,他打定主意要跟若芯在一起,不在乎此时能不能娶到她,甚至看出她心中的纠结, 第二天又来了顾家。

    “若芯, 你久未去过医馆, 医馆里如今新兴了好些事物,不若我带你去转转。”

    若芯想说, 我们顾家也有医馆, 我想去转可以自己去,如今国丧期,也不着急嫁人给孩子找爹了,我们的事也该从长计议。

    可她没有当场驳了他, 昨天他剖心表白的话仍还言犹在耳,虽说总是隐隐觉得,齐宏毅并不是不介意她带着孩子的, 但还是能听出他话里的一片真心, 她实在不忍心视而不见。

    齐弘毅捏捏鼻子, 讪讪道:“哦, 顾家医馆你可以自己去, 我是想带你去我们齐家的医馆看看,跟你们家的不一样。”

    “好。”

    憋了那么久,她其实也挺想出门的。

    齐家的医馆确实跟顾家不一样,因着齐宏毅在东京小有名气, 来看病的人直排到了同济大街, 若芯没怎么逛过京城医馆, 也就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惊讶的看着门口排队的人, 问齐宏毅:“怎么这么多人啊?这…忙的过来吗?”

    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叫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齐宏毅在一旁静静看她,眼神温柔似水。

    笑着说:“这些不过是来取号的,等哪日排上了再来。”说完引她进了医馆大堂。

    跑堂的小子忙的一头汗,见了他们,忙迎上来:“公子来啦,公子今日坐诊吗?那些排号的可都是冲着你来的。”

    齐宏毅摆摆手说:“今日不诊,陪顾家师妹过来转一转。”

    医家人,不管是不是同窗上过学,多以师兄弟姊妹互称。

    “顾家?是宣大奶奶的娘家?”

    齐宏毅嗔怪道:“你又知道了,原本这东京医家也没第二个顾家了。”

    跑堂的一看就是个机灵的,眼睛滴溜溜在若芯身上打转,又说:“宣大奶奶正在里头坐诊呢,就在那儿。”

    他抬手指了一个门,不想刚一指,门就开了,一个女医打扮的妇人,殷勤送她的病人出门。

    医馆里的女医多给奶奶姑娘们瞧病,被送出来的姑娘戴着帷帽,十分的客气对她行礼道谢后走了。

    可能是齐宏毅在堂上太过惹眼,那位刚送完病人的宣大奶奶,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她朝这边走了过来,没看齐宏毅,一脸诧异的对着若芯问:“若芯?”

    “是…若芳姐姐?”

    这齐家的宣大奶奶,原是若芯在顾家族亲里的姊妹,没出五服,若芯该管她叫表堂姊,只是之前她常年不在京,便不大认得。

    “咱们得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上回见还是在你祖父的丧礼上。”

    齐家和顾家三辈上都有交情,就像刘家跟王家一样,姻亲连的不少,就如眼前的这位表堂姊,她就嫁到了齐家。

    表姊妹遇见了,自然是要说会话的。

    齐宏毅识趣,先对若芳作了个揖:“嫂子,你们先聊。”

    又对若芯说:“我去那边等你。”

    若芯冲他点点头。

    若芳眼神在他俩个身上打了个来回,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把若芯带进了自己诊室:“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闲来无事,来转转。”

    “姐姐每日都来坐诊吗?”

    若芳道:“我也是闲来无事,又不愿弃了咱们这从小学起来的行当,就日日来这里坐诊,有事做,心里踏实,也能挣些体己银子傍身,比成天在家里待着强。”

    “嗯,那还挺好的。”

    若芯眼神不由飘向了门外,见坐在外面等她的齐宏毅,时不时的就往这边瞟一眼,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心说,这是故意把她引出来,给她安排了个姊妹说客,宏毅哥哥以前从不汲汲于这些,如今在东京待久了,也学会这些攻心的伎俩了。

    “那家里孩子呢?谁帮姐姐看着?”

    “家里孩子大了,原也不用我日日看着,再说家里有婆母,我也放心,不是我说嘴啊,咱们这一辈的姊妹里,如今也只我能不受约束,日日来医馆里出诊,原是嫁到齐家这样开明的人家才能如此,别的姊妹,那都是夫家不肯叫出来抛头露面的。”

    她一时说到了兴头上,又说:“说起这个,我还得夸一夸你们家若兰,她也是夫家不叫出来挂牌坐诊的,可那小丫头片子,不知嘴上练了什么功夫,游走在大户人家的府邸,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叫贵妇们信重她,听说挣了好些钱呢。”

    “姊妹们有眼红的,也去学她,却没几个学的来,这可不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合该那丫头挣那份钱。你是不知,长辈们一提起若兰,那都是没口子的夸,虽是个丫头,可也给咱们顾家门上长脸的不是。”

    若芳说的高兴,没留神若芯脸上变了神色,哪个姑娘给顾家长脸,哪个姑娘给顾家丢人,一目了然。

    若芳讪讪道:“哟,瞧我说多了。”

    若芯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没介意。

    她不高兴,只是因为不大爱见族里的姊妹而已。姊妹们大都是给人做妻,鲜少有人为妾,她虽是嫁了豪门,看着实惠,口中说来却是不好听,这才在若芳面前觉得颇不自在。

    两个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若芯便从若芳的诊室里退了出来。

    齐宏毅随后带她去了别处转,除却大堂,齐家还将这医馆扩至院内,新增了三四十处房舍,全都青砖黛瓦粉刷一新,房舍四周铺了绿植花草,乍一看去不像是看病的地方,倒像是个做学问读书的地方。

    若芯没见过这样的医馆庭院,好奇的四下张望:“你们家的医馆确实跟别的不同,难怪人多,看着叫人心里舒服。”

    “病人心情好坏,于我们诊病一途上是有助益的,他们见这里陈设舒适,会更信任医者,这些…我还不曾教过你…”

    ……

    从齐家医馆出来后,齐宏毅又带若芯去了他们小时侯常去的南门桥,朱楼大街,还去凌河边儿上看了一会儿皮影戏。一直到若芯神情疲累,他才意犹未尽的骑马送她回家。

    太阳慢慢落下来,夕阳余晖将云边儿晕染的彤红好看,马车快到草堂巷时,若芯见窗外景色撩人,就说要下车走走。

    齐宏毅也登钩下马,在她身边陪着她。

    “若芯,你明天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若芯一面抬头欣赏天边的云,一面诧异问他:“你日日陪我,宫里不用当值吗?”

    “一个月前为了找你,我原是跟太医院请了好些天的假,你也知道,我自由散漫惯了,找不到你,也没心思去当值,不想,太医院那边反而知会我说,让我先不着急去宫里,现在想来,原是为了先皇驾崩,封锁消息,今日一早才又听说,太医院里折进去好几个太医,宫廷之事,一息万变,太医虽不涉政,可被逼参与宫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说来可笑,此番竟要谢你,若不是你,我说不准也要卷进这场祸事去了。”

    若芯听的心惊,倒不是感慨齐宏毅避开灾祸平安无恙,是她突然意识到,刘钰这么长时间不来找她,是不是也是因为先皇驾崩宫变的事,她知道他是太子党,如今太子顺利登基,那他…该是没事的吧。

    她心口突突跳个不停,一时也没心思欣赏什么美景了。

    齐宏毅见她面色发白,走着走着突然愣住了,还以为她被吓到了,忙安慰道:“好在都避过去了,今日出门时,我还同我母亲说起这事,她也是连连感慨,还叫我辞了太医院的差事,知道是因为找你才避过去的,又同我打听你如今怎样,多年不见,我母亲她很惦记你。”

    若芯一直在想刘钰的事,好半天才回了神来,忙也客气道:“哦…劳烦太太惦记我,她如今身子怎么样,我改日去看看她…”

    话音未落,就见斜刺里冒出一人,瞬间将齐宏毅扑倒在地。

    若芯吓的尖叫,待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她一直在担心的那个男人,他哪儿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现下正火力十足的挥舞拳头,气急败坏的打人。

    “你敢把她带出去…还在街上有说有笑…”

    若芯忙过去拦他:“你干什么你?”

    可她哪里拦得住,刘钰浑身冒着戾气,一拳一拳打在齐宏毅的脸上身上,不见一丝手软,又一把挥开扑上来的若芯,怒目冲她喊道:“我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们想干什么?怎么,趁老子不在,这是想旧情复燃?”

    若芯被刘钰挥手摔倒在地,忙护住肚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那边齐弘毅却不识时务的叫嚣起来:“混蛋,你别碰她…你有种冲我来…”

    “妈的…老子弄死你…”

    见若芯摔倒在地,阿莫忙从马车那儿跑上来,吓的大喊:“奶奶,你怎么了?奶奶。”

    刘钰原是打红了眼,听了小丫头喊才停手,急忙走过去看她:“怎么了?”

    齐宏毅怕孩子有个好歹,挣扎起身也想去看看她:“若芯…”

    只他刚一靠近,又被刘钰狠狠踢了一脚。

    刘钰从地上抱起若芯,起身进了顾家。

    侍卫横在门口,齐宏毅被堵着,再也进不去了。

    ——

    卧室里,刘钰将怀里女人放到床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就只见她面色发白,额上出了些冷汗,还以为是凉的,他忙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抱着给她暖身子。

    若芯挣扎道:“你来干什么,你放开我。”

    “你知不知道,老子九死一生,一得了空就立马来看你,结果就看见你们…”

    看见你们在街上有说有笑的散步?

    他越说越委屈,抱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松开,那样子…就像是全东京的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我这些天出生入死的挣前程,我为了谁,他妈的还不是为了你,你可好,竟然跟旧情人去逛街…你知不知道,那天差一点就…”

    其实,刘钰不常同若芯说起过朝堂中事,说了她也不懂,没的被吓着了,白担心一场,可今日再不说,他就得憋死。

    许是男人的自强心叫他没再说下去,确实说了她也不懂,他顿了顿,转而咬牙警告她:“若芯,爷没把你带回刘府去,没告诉家里人你已经找到了,是不想你不高兴,不想有人逼你,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忘了你是个有夫家的人。”

    说完,抱她的手臂愈发的紧,只觉胸腔里的怒气来来回回滚着,叫他想把怀里女人勒死算了。

    若芯被箍的难受,哪里听的进去他说的话,一想到肚子里的麻烦,和方才齐宏毅被打时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抬头,索性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直咬出两排血红的牙印,也不见他松手。

    这时,窗外传来张氏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阿莫说你摔着了…你怎么能摔…”

    张氏急的推门就进,见屋里两人都在,忙闭了嘴,再不敢说了,若芯若兰没发话,她可不敢把怀孕的事给说出来。

    刘钰见有人进来了,这才松开若芯。

    屋里两人原是抱着的,其实这个时候,张氏原该出去,也好叫这许久未见的小两口多说会儿话,可她实在担心若芯的肚子,这才对刘钰说:“二爷先出去,我看看她有没有摔着。”

    虽说对张氏过度担心女儿摔着这个事有些不解,可刘钰还是从若芯床边站了起来,让开了地儿。

    哪知张氏又撵他:“二爷先出去。”

    都说了两回了…刘钰不好再在屋里待着,转身悻悻出去了。

    ◉ 第 163 章

    西厢客室里, 他两只眼睛直盯着若芯卧室的房门瞧,想等张氏出来了,他好进去。

    没察觉顾连涛从外走了进来,对他客气行了个礼。

    “二爷。”

    又问:“姐姐她摔着了?她没事吧?”

    刘钰扫他一眼:“你母亲正在看呢。”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顾连涛问完没走, 立在屋内, 眼神闪烁, 好似在纠结什么为难的事。

    刘钰没理他,过了好半天, 才见他突然打发下人道:“去给钰二爷换杯茶来。”

    然后鬼鬼祟祟的凑到他身边, 小声说道:“二爷,姐姐她…她怀孕了。”

    刘钰闻言大惊,难怪方才张氏那般担心她是不是摔着了,原来是…

    惊完了又喜:“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那之前她所担心的那些,因不能生养而带来的忧心和害怕,岂不是全没了。

    想到这里, 刘钰瞬时高兴起来, 刚想冲进屋去看她, 就听顾连涛又说:“可家里瞒着不让我说, 说姐姐不愿意回刘府去, 我…我是觉得不妥…才告诉二爷的…”

    “你说什么?”

    他脸上才刚浮起的一抹喜色,又被生生拉了回去。

    “二爷…二爷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爹我娘,我二姐姐, 非打死我不可。”

    刘钰脸色霎时变难看起来, 咬牙骂道:“你们家…跟这儿作什么死呢…”

    忽想起什么, 又问顾连涛:“齐弘毅来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他撇他一眼:“城南街的恒舒当铺是爷早前给你姐姐的一间铺子, 已经写在了她名下,我叫人明天带你去接手过来,你来替她管。”

    “多…多谢二爷,齐大哥说…说要娶姐姐,这样孩子的事就能顺理成章的瞒下来了。”

    妈的…这是…明目张胆的往老子头上扣绿帽子。

    “可今日就传来了国丧的消息,那事…那事便也行不通了…”

    话未说完,就见刘钰盛怒之下,从他面前冲了出去。吓的顾连涛瘫坐到椅子上,在心里祈祷:齐大哥…你赶快从顾家门口走了吧。

    可齐弘毅没走,仍还在顾家门口观望,刘钰从里冲出来,再一次扑到他身上,将他撕打在地。

    “你敢娶她…你当老子是死的吗?”

    齐宏毅脸上虽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却丝毫没有惧态,同样是愤怒不已的回刘钰。

    “你有种就打死我,你不打死我,我一定把若芯带走,打死了我,若芯一定不会跟你走。”

    “好口才啊,还压上韵了,想死是吧,老子这就成全你。”

    顾连涛从顾家急跑出来时,果然就见齐宏毅被刘钰打的挣扎不能,他忙冲上去劝:“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姐姐还在床上躺着呢,她要知道齐大哥被打成这样,她…她…”

    常胜和吉武也赶上来劝:“二爷别在门口闹了,街上人多,叫人听了去…奶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到底是听了劝,这才罢手,一行喊着要打死齐宏毅一行被人拉回了顾家,坐下来缓了好半晌,还是觉的憋屈的难受。他不止想打死齐宏毅,还生若芯的气,生顾家的气,他为了她,在外头刀山火海的拼命,他们却在背后合起伙儿来算计他,算计他的孩子。

    “妈的,我原不想逼你,你倒来逼我的,那就别怪爷翻脸无情。”

    咬牙说罢,抓起桌上的茶,狠狠摔在了出去。

    吓的身边顾连涛一个哆嗦,他心里着实是害怕,怕这钰二爷再一生气,会吩咐手下去要了齐宏毅的命。

    只他怎么也没想到,刘钰没吩咐人去要了齐宏毅的命,转而阴狠狠的看向他,竟是问:“听说,你又借印子钱了?”

    借贷这种事,有一就有二,顾连涛闻言大惊:“二爷…我…我…”

    刘钰也不避讳,守着顾连涛,直接吩咐吉武:“去跟放贷的说,来收他的债。”

    又咬牙切齿道:“你敢瞒下我的孩子,我就动你们顾家的命根子,看咱们谁治得住谁。”

    顾连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二爷,我,是我给你通风报信的呀,你怎么就…”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哪里知道,这位爷翻脸的速度向来比翻书快,气成这样,必得找个事发泄出来才肯罢。

    顾连涛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的直接摊坐在了地上,刘钰嫌恶地瞪他一眼,呵斥道:“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他们弄不死你。”

    要债的确实不会弄死人,但会把人逼疯,顾连涛吓的这样,只因他们全家已被那要债的逼过一回了,即便这回看起来是假的,可那折磨人的滋味,真会要了他半条命去。

    刘钰骂完,气哼哼的骑马走了,他怕他再待下去,会把顾家当场点了才能出这口恶气。

    吉武扶起顾连涛,阴阳怪气道:“舅爷快起来吧,二爷这是气狠了,想找个事跟奶奶置气,只有舅爷身上有,你说不找你找谁?要怪,只能怪舅爷手上不老实,您说是不?”

    ——

    次日一早,顾家门前就堵上了要债的。

    顾越常气的抄起家伙,恨不能打死儿子:“混账王八羔子,你怎么能又去借那要人命的东西,你这是要气死你老子,我们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不管是若芯爹娘还是顾家的下人,无一不被那要债的给吓唬过,就连若兰当初肯拿钱出来帮她弟弟,也是因为要债的知道她是顾家女儿,到她夫家找过她的麻烦。

    可这回,她是真没钱再去管娘家人的破事了,刘钰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叫要债的来,好逼若芯认错求他。

    张氏眼下只知道哭:“若芯,要不你去求求二爷,他面子大,让他跟要债的说说,宽限咱们几天吧。”

    顾连涛一边打自己嘴巴,一边儿求若芯:“姐姐,我该死,求姐姐跟二爷服个软吧,你只要求一求他就没事了,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借了。”

    实话讲,若芯没见过堵门要债的,也没见过全家上下这般如临大敌的害怕样子,一时间也被吓着了。

    她人在顾家,又不能不管,只能大起胆子跟家里人说:“别怕…你们都别怕,我…我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实则,袖子里的手已抖的停不下来。

    她将两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藏进袖子里,想着万一他们打人,也好用这针自保。

    顾家门口

    堵门要债的来势汹汹,原是吉武吉大爷吩咐下来的事,他们不敢不尽心。

    若芯出来后,就见那些要债的已在她家门前摆起了阵势,看上去好不吓人,有拿着锣鼓敲的,有拿着长棍耍的,还有吆喝起哄的,竟还置下了桌椅板凳,甚至沏好了这一天要喝的茶。

    不少街坊邻居听见声音,都跑出来看热闹。若芯觉得,照这样闹上一整天,确实会折磨的人想死,难怪她父亲母亲一听要债的来了吓成那样。

    不过说来也怪,院门口不止有要债的,还有刘钰留下来的士兵换了便服站岗,不时提点着那些要债的闹归闹,可不许动手。

    若芯提起胆子,大声问道:“你们谁是掌柜的?”

    为首的人还算客气:“我是,您有事只管找我。”

    那人虽是笑着,可面相看着着实吓人,若芯见了,原就不怎么足的气势又掉下去几分,她继续问:“你们…你们要怎样才肯走?”

    有人上前,贴到金掌柜的耳朵边儿告诉他,眼前说话的这位,就是钰二爷房里的那位奶奶,叫他小心客气着为好。

    金掌柜便是越发客气:“奶奶明鉴,咱们不敢为难奶奶,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若芯依旧是打着颤的问:“那他欠了你们多少钱?可有画押的字据?”

    “有,有。”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找字据,半天才找到一张纸递了过去。

    若芯接过一看,果是顾连涛的亲笔画押,落款的日子是还完之前那笔银子的一个月后,这混账东西…打死都不冤…

    张氏在若芯身边陪着她,见了字据只觉万分绝望,又呜呜咽咽的只管哭,却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若芯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字据后,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好几张银票,反复核对后,叫阿莫把银票拿给了那掌柜的。

    又见女儿清秀的脸上强装出镇定神色,明明很害怕,却用力拔高声音对众人说:“街坊邻里都看着呢,你们点好银票,把借贷纸的另一份拿来,然后…然后就快从我家门前走吧。”

    “……”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愣在当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金掌柜那本就骇人的脸莫名抽搐起来,心说:怎么这钰二爷要整治他房里的奶奶,竟不知她手里头是有钱的吗?这银票一看就是刘家来的?这两口子唱的哪一出?闲着没事耍我们玩儿?

    已有人小跑着去给吉武通风报信了。

    街坊上的人,自然都向着邻居说话,纷纷指责那些前来要债的。

    “银子都给你们了,还不把借条还了人家赶快滚…”

    “就是,就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没说不还钱,一大早的就来人家门口堵着算怎么回事。”

    “若兰姑娘家可是个好人家,对我们这些邻居也好,怎么会借钱不还呢。”

    “快滚吧…”

    “滚…”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伙伴,我肯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写好这篇文。

    ◉ 第 164 章

    吉武听说姨奶奶拿钱把金掌柜那些人给赶走了, 撇撇嘴道:“又狠不下心来真去整治奶奶,何必呢你说。”

    身边小幺上赶着问:“爷,您跟谁说话呢?”

    吉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跟你说,走, 回二爷去。”

    刘钰问:“她找谁要的钱?”

    吉武把银票递了上去:“奶奶拿的是咱们家的银票。”

    这钱是刘钰在宫变前给她的, 跟田产铺子的契书放在一起, 装在了一个盒子里,原是那几天局势有异, 他怕自己万一出了事, 就想把那些写在她名下的文书都交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只是那天太晚了,他见了她没把持住就只顾搂着她亲, 没来得及跟她多说什么。

    刘钰看着手上的银票,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女的竟然知道花他的钱了。

    他有些不敢信, 毕竟当初她人在刘府, 随便拿屋里的一两件东西出去卖, 都够给顾连涛还债了, 可她却舍近求远,只求她妹妹帮忙还,这回怎么…

    莫名其妙的,刘钰心里的气竟下去了一大半。

    他把手头的事办完就骑马去了顾家, 路上竟有些害怕见到她, 也分明是后悔了, 后悔昨天怎么脑子一抽, 就找了要债的来吓唬她…万一真吓着了怎么办…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顾连涛迎出来时,刘钰劈头就问:“你姐姐没被吓着吧?她身子没事吧?”

    “二爷放心,姐姐没事,孩子也没事。”

    “嗯,那她…没生气吧…”

    顾连涛偷偷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钰进了顾家,就大步往若芯卧室走,走着走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问:“是你们逼着你姐姐拿钱出来的,还是她自己拿钱出来的?”

    顾连涛连忙摆手说:“是姐姐自己把钱拿出来的,家里没人知道姐姐有钱,又怎么会逼她。”

    听了这话,刘钰剩下的那一半气也没有了,竟还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加快步子往她的卧室走去,想见她和孩子。

    顾连涛客气着把他送到若芯卧房门口就止了步,刚要转身离开,就听里头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刘钰的声音传了出来:“别打了。”

    然后是他姐姐的:“混蛋,你不干好事,你有事冲我来,背地里搞那些做什么?”

    一个人做了坏事,自有另一个人来收,环环相扣,谁也逃不掉,顾连涛心里突然痛快起来,心说:我做了混账事被收拾了不冤,你也别想逃,他嘿嘿笑了两声,边走边嘟囔着:“姐姐怎么知道是钰二爷吩咐人做的,姐姐还挺聪明的,嗯,狠狠给他打一顿…”

    “你别再打了,小心孩子。”

    若芯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了孩子的事,只是一想到他的恶劣行径,就气的心口疼。

    刘钰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看着她秀气好看的眉眼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惊吓,又悔又疼道:“若芯,我错了,你就算是不用我的钱,我也肯定立马就让那些人走,昨天原是气急了才…回去之后爷就后悔了…怕惊了你的胎…”

    实话讲,若芯能主动花他的钱,比逼她认错还叫他心里舒坦。

    若芯打的累了,这才慢慢坐下来喝了口茶,早上闹的那一出,对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来说,真挺吓人的,直到这会儿,她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后怕。

    她只又怒目瞪着他:“还有门口你的人,也全都走。”

    “那不行,万一那姓齐的又来怎么办,再说了,我已经让他们换了便服了。”

    若芯真想打死他:“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当兵的,虽然没穿官服,可他们手里都拿着这么大的刀,在我家门口转来转去,街坊邻居见了都吓的绕道走,你…你别再祸害我们家了行吗?”

    刘钰这会子心情好,也不想叫若芯不高兴,见她生气,忙就妥协道:“撤走可以,可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明天让许太医来给你诊一诊。”

    “不用诊,若兰已经给我诊过了。”

    “我信不过你们家,我要确保你和孩子都没事。”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钰当她这是答应了,高兴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又试探着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小家伙这是知道娘亲在闹别扭,就及时冒了出来,好劝娘亲回家。”

    若芯拍开他的手:“你少得意,孩子才不会跟你一样可恶,他要是懂事,绝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

    刘钰:“所以说,他还是向着他爹的,孩子少了娘不行,少了爹更不行,你竟然还想给他找个…”

    他没说下去,想起昨天的事还有些气。

    若芯觉的齐宏毅的事实在没必要同他解释什么,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他。

    不想,这男人不知哪里不对付了猛然起身,走到她床边儿一阵乱翻。

    “你干什么?”

    翻完之后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那个香囊了,怎么把那事给忘了。”

    他又坐回来,原本笑着的脸上突然布满愁云,搬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看他:“若芯,你告诉我,那香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生养,也愿意生养,却总说自己不能再生养?我不信是因为生孩子太苦,我要听实话。”

    若芯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弄懵了,默了片刻后才慢慢的开口:“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生阿元时落下的病,那时侯岁数小,生完孩子后,就常胡思乱想的害怕,怕孩子会被人议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是不停的做噩梦,那香囊原不是避子用的,放了百合草安神用的,只是被我多加了一味麝香,才会有避子的功效,我自己原也疑惑,为何麝香没有安神的疗效,我却总是闻了才会安心,查过医书才知,这原是我学医的错儿,脑子里知道这一味药是避子的,有心病才会这样依赖它,我也想给阿元添弟妹,可我…我就是戒不掉它。”

    刘钰越听心里越难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半天才说:“原来…都是我的错…”

    他猜的没错,若芯用那避子香果然同她怕水是一个心病来的,那她不能生养又怎么能怪她,要怪也是怪他,怪他当年没能坚持找到她,才让她自己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当年的事也不全怪你,那原是我命里的劫数,是我合该要受的,我不怨别人,只怨自己修行不够,才一直治不好自己的心病。”

    医书上说,这世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又不为人道的伤痛,深埋在心里,要用这短暂的一生来治愈,与其怨恨,不如放下。

    只她越说不怪他,他心里越是没有着落。

    “不,怪我,全怪我,怪我当年没能坚持找到你,怪我不信任你,怪我总是欺负你,若芯,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让我来弥补你好不好。”

    “……”

    “若芯,你不想回刘府去也没关系,我带你去新买的宅子里住行不行,你总在娘家住着像什么样子,你有了身子肯定害喜,这里的饭菜能吃的好吗?你身边有妥当的人伺候吗?你就不怕委屈了我儿…咱们的孩子…”

    这是…推心置腹的说了没两句…又露出狐狸尾巴了?

    若芯觉得,她就不该同这男人说什么心里话,指望一个从小就没心没肺又横行霸道的人能理解她,根本没有可能。

    “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以前生阿元的时候也没人伺候,不也好好的生下来了。”

    “那不一样,这个孩子绝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

    否则你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那些下意识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就像他曾一度认为,她回不去只是因为他纵着她不想叫她不高兴,实则是他掩耳盗铃根本无法掌控此刻局面,也精准的意识到,此时破局的关键在这个孩子身上。

    若芯说烦了,也说累了,索性赶他走:“我累了,你走吧,我不回去。”

    刘钰无助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没能说出来,转而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不肯就这样灰败的离开。

    两个人沉默着,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了,阿莫端了安胎药进来。

    刘钰正是烦闷难受又无处发泄的时候,这小丫头可不就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他劈头就骂:“你不知道敲门请示吗?怎么学的规矩。”

    却是没想到,阿莫竟一点也不怕他,既不告罪陈情也不退出去,径直上前,把药放到若芯手上:“奶奶快喝药。”

    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刘钰瞪大眼睛问若芯:“你们顾家的奴才都这样没规矩吗?”

    若芯忍着那安胎药呕人的味道一口喝了下去,这才说:“她不是我们顾家的,是我去庄子上时,太太新买来,叫跟着伺候我的,我一直来回换地儿,她跟着我,哪里学过几天规矩了。”

    又埋怨道:“你跟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不跟她置气难道跟你置气?

    “就这样不懂事的,能伺候好你?”

    若芯刚要说话,不料阿莫突然来了一句:“我怎么不能伺候好奶奶了?”小丫头仰着头直愣愣的看向刘钰。

    刘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是开了眼了,现如今连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都敢跟他顶嘴了。

    若芯忙呵斥阿莫:“阿莫…不许跟爷顶嘴。”

    确实得找个人好好教一教她规矩,不然这丫头什么时候得罪了主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这边阿莫非但没闭嘴,反而一脸得意的说:“我可听话了,奶奶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奶奶也喜欢我,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梳头,还给我讲故事,还有还有,奶奶还给我起了个特别特别好的名字,莫追莫念,莫悔莫牵,阿莫,别人都没有这么好听又有说道的名字呢…”

    “阿莫,别再说了…”

    若芯真无法理解小丫头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几乎是走到哪儿跟人说到哪儿,还附带着一遍一遍告诉别人她名字是有来头的。

    刘钰垂着眼帘兀自念了起来:“莫追莫念,莫悔莫牵。”

    口中反复念了好几遍,等终于吃透了这几个字里的意思后,就咬着牙说:“果然是个好名字。”

    阿莫还没学会看主子脸色,竟也依着刘钰的话高兴起来:“爷也觉得好是不是?跟别人的名字不一样是不是?”

    刘钰:“是,可是打今儿起,你不能再叫这个名字,否则,爷就把你卖了。”

    小丫头闻言大惊:“我不…”

    这个名字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让她既有了主子又有了归宿,这个时候拿掉她的名字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阿莫扑到若芯身上:“奶奶,我不改名字,我不改,那就是我的名字。”

    若芯把碗递给她,安抚道:“好了,不改,爷生气了,你先下去,别再进来了。”

    阿莫拿着碗急跑了出去,跟后面有什么人追她似的。

    作者有话说:

    ◉ 第 165 章

    阿莫出去后, 两个人又继续沉默着不同对方说话,刘钰不高兴的样子越来越明显,按照以往的经验,若芯觉得他即便忍着不骂人摔东西, 也会找点事儿出来挑剔她, 可直到又有奴才敲门来叫, 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二爷,奴才有事禀报。”

    刘钰这才拉她到怀里, 揉着她的脑袋说:“我办完外头的事再回来陪你, 你记得好好吃饭。”

    ——

    后边的日子,他几乎是一有了空儿就来顾家,来了先同顾连涛打听齐宏毅有没有来过,再去若芯屋里陪着她, 起初还是拐弯抹角的提起叫她回刘家的事,见她实在固执,后来也懒得说了。

    又从外头请了个对她胃口的厨子, 各色各样的补品也是流水似的往厨房上送, 不得不说, 顾家这样的医家确实很适合人养胎, 药补加食补, 张氏把若芯伺候的脸都圆了一圈。

    “脸都吃圆了。”

    刘钰刚想上手去捏一捏,就被若芯狠狠瞪了回去。

    他转而又去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等了这么久终于显怀了。”

    若芯拿开他的手,突然说道:“你不要再给我弟弟派差事了,他现在都不正经出诊了。”

    刘钰反手就握住了她, 把新买来的点心递到她嘴边, 随口说着:“你人在娘家, 你母亲又日夜不分尽心尽力的照顾你, 爷总要给他些体面才是,别看书了,吃点东西。”

    若芯闻言撇过头去,任他怎么喂都不肯吃:“我母亲照顾我是因为心疼我,倒被你说成是贪图什么体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钰及时闭上了嘴,眼见的同这个怀了孕的女人说不了两句又得吵起来,忙又哄着她吃东西,这才把刚才那话岔了过去。

    可若芯仍还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我这两天瞧着他手里像是又有了钱的样子,会不会是又去借了?”

    “不会,他不敢了。”

    “你同放贷的掌柜说了没有?叫他们别再借给他钱了。”

    “早吩咐下去了。”

    “那他哪儿来的钱呀?是你给他的吗?”

    “不是,许是铺子里放了月钱。”

    “家里兄弟姊妹都是从小学医的,他哪里就会管铺子了。”

    “我自会叫人带他教他的,你别再操心了行不行。”

    刘钰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心说,早知道找人来要债这个事儿后劲儿这么大,他那天就算当场气死了也不会那么干的。

    “若芯你听话,别再操心了,你弟弟的事,我会让人盯着的,他不敢再去借了,我保证,往后也再没有讨债的上门了。”

    怀了孕的女人常是多思多虑,可能那天确实被讨债的给吓着了,顾连涛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若芯都要问上半天。

    刘钰默默想着,以后可再不敢跟她使性子生气了,不然最后还不是报应到了他和孩子身上。

    到了第五个月的时候,刘家长辈到底知道了她身怀有孕的事。

    小厮常胜一早就来了顾家,站在若芯面前禀报道:“二爷叫我赶紧来知会奶奶一声,太太已经知道奶奶回了顾家,还有了身子,肯定要来接奶奶回去的,二爷叫奶奶有个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没应对…”

    “你等等…”

    “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若芯垂着眼睛想了好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试探着问:“是你二爷叫你来知会我的?还是他同长辈说了我有身子的事的?”

    常胜当场愣了一愣,心说,不都是一孕傻三年么,怎么姨奶奶看着反而比以前更加聪敏警惕了。

    他只又小心着回主子的话:“二爷怕奶奶应付不及,替奶奶着想才叫奴才来知会奶奶的。”

    若芯脱口就说:“我不信,不信你二爷会这般好心。”

    如果刘钰在,听了这话,怕不会当场气死。

    可若芯就是下意识里觉得他这是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的算计她,毕竟那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也不过是起了猜测,不想常胜竟然真应了她:“奶奶明鉴,奴才可什么都没说。”

    闻言,若芯火气一下子窜了出来,怒道:“他…他好好的为什么要告诉太太,这是忍不下去了,想叫太太逼我回去,对不对?”

    “那不是,是二爷要为奶奶请封诰命,才不得已说了出来,之前那都是瞒的死死的,但凡府里有点风声冒出来,都被二爷给及时摁了下去,就怕老爷太太知道了要来顾家,再扰了奶奶养胎。”

    新帝登基,经过这几个月里大刀阔斧的整顿,天下初初稳定下来,而后就是论功行赏,明里暗里的大封有功之臣。

    常胜是早上来顾家报的信,下午康氏就坐车来了,乌泱泱的被一大堆丫鬟婆子媳妇簇着进了顾家。

    若兰也被若芯叫回了娘家,她拉着若芯就往明堂客室走,一面走一面说:“姐姐快走,我们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上次我跟母亲去刘府的时候,母亲一个对五个,三两句话就把你婆家的那些女眷堵的哑口无言,好不威风的哟,那回真是连我都佩服她了。”

    “你这丫头,怎么敢听长辈墙角了。”

    若兰虽说见多识广,可到底年岁还小,内里还是个小女孩心性。

    “好姐姐,我们一起去听听嘛…”

    他们刚在明堂后脚的小门上站定,就听见客室里康氏正在说话。

    “这倒成了我儿的不是了,若芯既有这么个心病,为什么不说出来,大家也好一起想办法,她这是不信赖钰儿,还是怕我们做长辈的容不下她,女子出嫁从夫,这个道理没有不懂的吧?做人媳妇这般糊弄夫家,太太也觉得没错吗?”

    “……”

    张氏呃…了两声,没说话。

    若兰听出来了,这是在说之前避子的事呢,她不由撇了撇嘴道:“这都老黄历该翻篇了,怎么又提起来说了。”

    又调皮的看向若芯:“我知道了,必是你婆婆上回在母亲那里吃了憋,这厢找母亲报仇来了。”

    说罢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可笑了没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对劲:“阿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自己家里反没了那天同人吵架的气势。”

    若兰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若芯却被康氏的话给说郁闷了。她想,康氏素来见事明了,对她和刘钰之间的事总能一语中的,方才必是听她母亲说了,那香囊不是避子用的,是她之前因落了心病拿来安神用的,却被这位连头发丝都透着精明的夫人一句话就找出了破绽:你有心病归有心病,不信任夫家这事又该怎么说。

    避子的事说来说去,归到底也就是寻常人家都会起争执的事:我向着我儿子,你回护着你女儿,出了事,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孩子的错儿。

    若芯见若兰只管看热闹,一时不高兴就埋怨她道:“你就叫我看这个,看母亲怎么被人家怼的哑口无言…”

    若兰摊摊手说:“那回在刘府真不是这样的。”

    明堂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是康氏趾高气昂不紧不慢的在说:“给若芯请封诰命的圣旨,不日就会下来,我们刘家在先皇和陛下面前,素来有些体面,一年之后就会按照旨意将她扶正,这样的体面,原是陛下为了阿元是钰儿的长子才给的。”

    若兰这才知道为何她母亲没了那日同人吵的劲头,原是吃人嘴短,一听了诰命两个字,高兴的恨不能把康氏当菩萨供起来,哪里还敢同人家吵了。

    张氏只管应着:“是,亲家太太说的是,都是为了孩子。”

    刘家重嫡重长,嫡子同长子是同一个那自然好,倘若不是,一般情况下在年岁上也不宜相差太大,可阿元抱进刘府时就已经四岁半了,如今马上就要长到七岁上,刘钰却还没有娶妻,刘家长辈这才勉强默许了刘钰给若芯请封诰命再把她扶正的事。

    躲在后头的若兰点点头,跟若芯说:“说的有道理,再过半年,咱们阿元就七岁了,就算是钰二爷立刻娶妻生子,长子和嫡子也至少差了八岁,咱们阿元这样聪明,将来必要为官做宰的,到那时,叫他在族中尊从小他八九岁的嫡出弟弟,这肯定会兄弟不睦,姐姐不知,东京现在就有,为长子嫡子谁在族中做主的事,打的不可开交的人家,那可真是兄弟阋墙,损家族根基的。”

    “姐姐如今又有了一个,不管男女,阿元将来在刘家族里,便又多了个助力,岂不更是一山不容二虎,这将来…”

    若兰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阿元因不甘屈居于小自己八九岁的平庸嫡出弟弟之下,而奋起读书,然后争得旷世功名,最终为母亲请封诰命,在族中当家做主——的大戏。

    演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说道:“也不知书局里有没有这一类的话本子看。”

    外头康氏等的急了,问起来:“若芯怎么还不来。”

    身边早有丫头瞧见了躲在门后边的人,听见问,看向了那边。

    若芯这才同若兰一起走了出去,同康氏行了个礼:“太太。”

    康氏原是生若芯气的,这厢见了,也没准备给她什么好脸色,只是若芯一出来,她一眼就瞧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那从进了顾家起就绷着的脸,瞬间松开了。

    她起身,两步跨过去,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若芯,又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尽叫人为你担心,这肚子得有四五个月了吧,还吐不吐了。”

    若芯刚要说话,旁边跟着康氏来的崔妈妈凑了上来说:“太太瞧,奶奶这肚子虽不是很大,可这形状明显就是尖的,一准是个小公子。”

    康氏一听不由心花怒放:“真的吗?”

    转头瞥见张氏正看着她,忙不好意思的收敛笑意。

    张氏只能也凑着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来的。”

    康氏笑的熨帖,哪里还想的起埋怨她什么,只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好了,快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吧。”

    刘钰早上派人来报的信,让她有个应对,可真听了康氏叫她回去的话,若芯还是瞬间空白了脑子,僵硬了身子,半句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怎么了这是?”康氏问,也察觉出她的异样。

    若芯看着眼前这个又敬又怕的长辈,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不…”,就这一个字,几乎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许多嫁出去的女子,都有可能遇上这样一个婆婆,她们很精明,也确实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为了你好,原就是家中的主母不容人反驳,更别说外头来的媳妇,连质疑一声都是错的。

    康氏只道她在使性子赌气,又笑着说:“好孩子,快回去吧,阿元都想你了。”

    她就又加了个字:“我不…”

    “……”

    康氏觉得她大约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不大相信这是若芯能说出来的话。

    若芯仍还艰难努力的说:“太太,我在刘府过的不欢喜,我不想回去。”

    她不怪任何人,也不是赌气,只是想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 第 166 章

    康氏闻言一脸的诧异莫名, 忙收起笑,如往日那般拉下脸来教训她:“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你这是怪我?还是怪老爷当初把你送到庄子上去了?”

    若芯:“不是,跟那个没关系。”

    康氏反问她:“你不欢喜?你是阿元的娘, 肚子里还有一个, 日后是钰儿的娘子, 刘家的二奶奶,又诰命加身, 你说你不欢喜?你这孩子, 别是中了什么邪,竟说出这样的疯话来?”

    她的语气特别严厉,若是以前,若芯定会被这恼怒的话给吓的连连请罪,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人在顾家,虽然还是会被婆婆生气的模样给吓的愣怔, 却仍咬牙坚持着说:“我没…没中邪…我…我就是想告诉太太…我过的不好…”

    “你…”

    康氏听了她的话一时瞠目结舌, 崔妈妈见状, 忙将她拉到一边, 轻声安抚道:“太太别生气, 奶奶就是说小孩子赌气的话,准是前些日子受委屈受的,说不欢喜也并不是冲着太太。”

    崔妈妈在一旁听着清楚,也了解若芯的脾气秉性, 能品出一丝她说不欢喜的因由, 忙就继续劝康氏。

    “奶奶并不是冲太太, 多半是冲二爷。”

    康氏闻言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心里也没那么堵的慌了,虽还装着为人长辈生气不高兴的样子,竟开口说:“是吧,我之前也没怎么着她吧。”

    这急忙撇清自己的样子,叫围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媳妇都不由憋起了笑。

    崔妈妈忙点头应她:“没有,没有。”

    又说:“奶奶必是还在想着之前被二爷欺负的事,这才说她不欢喜,二爷的脾气太太也知道,虽是把奶奶放在心里头,可到底是从小娇纵又霸道惯了,哪里知道该怎么疼房里的女人了,可如今不一样了,奶奶做了正室,又有了诰命,还有了两个孩子,二爷再霸道,那也不敢乱来了,太太一会儿就这样同奶奶说,可别再板着脸教训她了,多少给她留点面子。”

    康氏心虚:“我…我方才训她了吗我,我…我就是同她讲道理…”

    这世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康氏觉得,以前那个软弱能随意拿捏的女孩,如今看上去虽还是一副十分怕她的样子,可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这叫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又垂下眼睛想了半晌,猛然抬头:“不对,我想起一件事来,月影,月影是我叫她领去给钰儿的,还有,我还把她从钰儿房里挪出去过,若芯她,她会不会因为这些记恨我…”

    身边人闻言不由诧异,眼瞧着家里太太没了以往的淡定从容,反而孩子般没了主意,都互相看了看。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也不曾想到若芯有这么一天会成为她的儿媳妇,甚至在她被刘钰提出扶正起,都没想过这丫头会公然说出反驳她的话,就像是养在身边一直温顺的猫,突然之间露出一口小獠牙,轻轻咬了你一下,虽不痛不痒,可就是会让你不由回想以前是不是虐待过它。

    “后来因为她用避子香的事,我还打过她…”

    康氏越说越无望,像是怕这只猫有一天发起狠来,会使劲咬她似的,慌乱的眼圈都红了。

    “我…我那日原也是气狠了,家里的人,不管是媳妇还是丫头,我何曾碰过他们一下,那晚怎么…怎么就…”

    崔妈妈:“太太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奶奶怎么会记恨太太呢,太太纵是有什么不是,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奶奶不是个拎不清的人。”

    这边若芯见康氏被人围着劝,不知说到了什么,神情由怒转悲,有些不大对劲,她毕竟之前没忤逆过她,心里头也是慌乱不止,忙走过去告罪道:“太太,我…我若是说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多担待…”

    康氏闻言忙从椅子上弹起来,讪讪的抓住若芯的手说:“咱们娘俩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这样见外,好孩子,你若是在娘家住的好,那就多住几天也无妨。”

    “……”

    崔妈妈跟着说道:“就是辛苦亲家太太费心照顾了。”

    康氏听了崔妈妈的提醒,忙又转过身去拉住张氏的手,同刚来时的趾高气昂大不同,十分客气着说:“劳累太太费心照顾若芯这么久,这原是我该做的,今日来的匆忙,没备下礼来,太太别见怪。”

    张氏:“额…太太别客气。”

    ——

    刘钰万万没想到他母亲此番出去会铩羽而归,毕竟若芯以前是最怕她的。

    他刚一踏进长春馆正房的门,就见他母亲揉着脑袋正在犯愁,见了他来又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数落。

    “你那狗脾气给我收起来,对她好一点,她如今正犯倔呢,好不好的闹出事来,小心伤到了孩子。”

    刘钰问:“母亲不是去接她了?”

    康氏回到刘府后没过多久就回过了劲儿来,这才开始生这两个冤孽的气,尤其生自己儿子的气:“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去接,若芯有孕,你早不说晚不说,偏这会子说,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她不跟你回来,难道会跟我回来。”

    刘钰还以为今天回家以后就能看到若芯了,没想到他母亲会说这样的话,他忙几步上前,凑到康氏身边央求道:“母亲替儿子想想法子,若芯再不回来,爹和祖父就该过问了。”

    康氏想想就恼:“我有什么法子,她说她不想回来,是因为在刘府过的不欢喜,我这儿还抓破头的想呢,别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哪里得罪了她,去之前,原还以为给了她天大的体面,她会欢欢喜喜的回来,谁能想到,到头来倒成了不欢喜了?”

    刘钰不由愣了愣,果然是当初造了的孽早晚要还回去。

    康氏:“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抢的也好,劝的也罢,快点把她给我接回来,我得亲自照顾她生孩子,否则我这心里…”

    康氏想说,否则心里总觉得欠了她点什么。

    ——

    诰命的风声一经放出去,顾家就热闹起来,不止有刘家顾家的族亲登门探望,还有各种各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前来送礼,好些个还都是不见又不行的那种。

    刘钰黑着个脸来了顾家,说什么都要把她从这里接走。

    “要么,你们顾家闭门谢客,要么,你跟我回去,否则,你这样天天见人,万一累着我儿子怎么办?”

    若芯这两天也是颇为头疼,闭门谢客不大可能,上门来的人有若芸若芳等族中多年未见的姊妹,还有谭松龄秦穆菲等刘家交好的女眷,她不见又不行,可真就这般屈从跟他回去她又不想,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一时烦闷,就赌气埋怨他道:“还不是怪你。”

    “怪我什么,怪我不该给你请封诰命,我还不是为了你能体体面面的扶正。”

    “你哪里是为了我,你分明是为了孩子。”

    刘钰一时怀疑,这怀了孕的女人是不是都会变的拎不清,他说:“即便是为了孩子,那不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吗。”

    又忽然察觉她这话分明是吃起了自己孩子的醋,忙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说:“太太同你说的是为了孩子?”

    若芯撇过脸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刘钰一时高兴起来,又说:“请旨时自然要说是为了孩子,难不成跟陛下实话实说,说我心里只有你,只想跟你一个人过,想把这世上最好的福气都给你,想…”

    若芯打断他:“好了,别再说了…”

    刘钰笑意愈浓:“我的意思是,若真那样说了,那你爷我,可就成了全东京人的笑柄了,这原也没什么,可是若芯你,说不准就会被人说成是勾引忠臣良将的红颜祸水,爷这是替你的名声着想呢。”

    他继续耐心的跟她解释:“当然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今陛下也是长子庶出,显王是小他一岁的嫡出弟弟,因为嫡庶这才引发了当初那场宫变,即便显王无意于皇位,可那些拥兵自重的人不会叫他安心做个王爷的,你出身低,爷不拿出阿元的事来往陛下的心口上戳一戳,陛下怎么会这般轻易就许了你的诰命。”

    新帝登基,刘钰是皇帝身边最重的亲信,原本皇帝想利用他的亲事来拉拢旧臣,笼络人心,可刘钰却一纸奏折为家中妾室请封诰命,妾室出身低,官家自然不肯,刘钰便拉了他祖父刘斐同陛下极力陈情,说长子已八岁,再有嫡子只怕会兄弟不睦,请陛下体念刘家世代忠勇,勿为刘氏一族埋下隐患,陛下这才准了诰命。

    作者有话说:

    ◉ 第 167 章

    他这边刚说完, 院子里就吵闹起来,这几天因为来客的事吵了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哪有亲朋好友来了不让进门的道理,这…这像话吗,我们顾家不用做人的吗。”

    是若芯父亲的声音, 顾连涛在旁边赶着劝:“爹, 您甭管了, 我去打发他们,钰二爷方才都发脾气了, 给我一顿数落, 姐姐养胎要紧,他现下就在姐姐屋里呢,咱别找不痛快行不行?”

    又凑到顾越常身边压低声音说:“等他走了,我再去把人给你请回来成不成?”

    “打发什么打发, 那都是你爹我年轻时一起从过军的老同袍,是在刀山火海里一起共过生死的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知享乐, 根本不懂我们的交情有多深, 人家来看我, 我不让人进门, 我成个什么东西了我, 姑爷若是不乐意,那行,叫他来找我。”

    顾越常年轻时做过几年军医,有好些一起从过军的袍泽, 平时原也不怎么走动, 这会子却扎堆往顾家来, 老袍泽互相倾诉着年轻时在边关打仗时有多不易, 又长吁短叹当今陛下广施仁政日子越过越好,几天下来,直捧的顾越常虚荣心大盛,心说,女儿有了诰命,再过几个月又要添外孙子了,这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么。

    顾连涛想跟他爹说,人家哪里是来看你的,是见咱家出了个诰命夫人走关系来了。

    他没说话,反而作势要往若芯屋里走,顾越常见状忙拉住了他:“你…你干什么去你?”

    “爹不是说要二爷来找你,我这就给您叫去。”

    顾越常不由瞪眼心虚:“小兔崽子你…”

    又说:“我就跟他们喝喝茶说说话,这么多年没见,我真挺想那些同袍的,我保证,不叫你姐姐出来见行不行。”

    “爹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敢肯定,你那些老同袍必带了女眷来,您老人家这么好面子,说不了几句话又得把姐姐叫出来应酬。”

    ……

    顾家下人敲门来叫时,若芯一点也不奇怪她弟弟没能拦住她爹。

    “姑奶奶,老爷岁数大了,又固执又经不住人说,几句奉承下来,就叫奴才来叫您去见客,三爷一直在旁边劝,说姑爷也在呢,谁知老爷不听,还说,还说那就叫姑爷一块儿来见好了。”

    若芯心里其实能体谅她父亲岁数大了想跟老同袍叙旧的感觉,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她爹每次叫她去见客,她都会顾全父亲的脸面,笑着去见,只不过这两天她爹确实被人哄的飘起来了,不止顾连涛劝说他不听,就连她昨天说了半天,也是一句没听进去,这会子没准儿一时上头说噜了嘴,竟说到了刘钰头上。

    若芯不由看向了刘钰,就见他面色慢慢沉了下来,他可能还不适应顾家人管他叫姑爷。

    转变这种东西讲究慢一点,再慢一点,叫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个小辈被呼来喝去,脾气好的人尚且转变不过来,更别说刘钰这样的。

    “叫爷去见?”刘钰眯起眼睛阴沉沉的问。

    来禀报的奴才闻言身上一凛,立刻去看若芯,若芯也是无可奈何,转头对刘钰说:“准是顺口一说,我爹做过军医,以前在那些袍泽面前总显的不起眼,如今借着你的势,终于扬眉吐气了,还不好生在人前显摆一番。”

    又跟奴才说:“去回老爷,说钰二爷有事不能过去,我身上不大舒服,也不过去了。”

    她把“钰二爷”三个字说的极重,甚至到了咬牙的程度。

    刘钰闻言轻笑,等奴才一走就立刻搂住她狠狠亲了一口:“先哄着爷高兴,再泼爷一头冷水,你折磨爷的手段没退步,反而越发厉害了。”

    她只是不想叫刘钰迁怒她的家里人,才说了两句讨好他的话,又觉得他方才嫌弃人的模样实在叫人着恼,才咬牙切齿的在奴才面前说“钰二爷”三个字来恶心他。

    这一来二去的,刘钰还真把方才顾越常派人来叫的事给放到脑后去了,他此时一门心思转到了若芯身上,怎么也不肯在她嘴里吃这个亏。

    别人喊他姑爷他不爽,却想要若芯说来给他听。

    “来,再说一回,你是怎么跟你娘家人称呼爷的。”

    “说什么说,放开我。”

    他不依不饶的,跟个孩子似的还要情景再现:“茶凉了,叫你们家的奴才来给爷换茶。”

    “茶没凉。”

    “爷说凉了就凉了,快叫人。”

    “……”

    “若是不叫,不如爷去见一见你们家的客人,正好听一听你爹是怎么当人面叫我姑爷的。”

    若芯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若是真去见了,以他的脾气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实在拗不过,若芯赌气喊道:“来人。”

    阿莫进来,若芯板着脸指了指炕桌上的茶,不情不愿的吩咐道:“去给姑爷换茶来。”

    就这么两个字,顾家别人说了他浑身不自在,可听了她说,那些看上去不可能转变的,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

    到了第二天,顾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墨染突然来了。

    若芯客气招呼她:“二奶奶怎么来了?”

    “太太说姐姐有了身子,在娘家养的好,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回府去,两位大嫂子都来看过姐姐了,我还不曾来过。”

    一番话说的别别扭扭极不自然,倒像是在说,别人都来过了,我虽不愿意,可也不得不走一趟似的。

    “额…”

    不知怎么,客室里的气氛尴尬的有些窒息。

    许是因为之前王家买/凶/杀/人的事,若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客气话,偏王墨染不像秦穆菲那样会来事,低头坐在那里也不肯多说。

    倒是跟来的落秋在她俩的衬托下显的落落大方,她极自然的落了泪,一行哭一行跟若芯诉苦道:“奶奶明鉴,我嫂子做的那些混账事我都不知道,我们二奶奶更是连个影儿都不见,我哥哥已经撵那娼妇走了,我不求奶奶还跟之前一样真心待我,只求奶奶千万别厌了我。”说着竟要跪她。

    若芯吓的赶紧上前扶住了她:“你说哪里的话,你嫂子…你嫂子她也没怎么吧…”

    若芯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郭大家的都对她做过些什么,也不过就是替王芙蓉传了一回话,把王墨染母亲害了孩子的事说出来吓唬她,好像也没什么,怎么落秋竟吓的这样,还要把人撵出去这么严重。

    又一想,她当时分明是利用了她嫂子去给康氏通风报信,借了她的嘴来告诉府里人她用了避子香。

    若芯一时怀疑,怕是因为这个事才导致她嫂子被撵出去的,心里愧疚忙跟落秋说:“为什么要撵出去?你不是有两个侄儿是她所出,撵出去了孩子怎么办?”

    落秋被若芯愧疚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给惊愣了一下,心想,这奶奶许是还不知道是她嫂子把避子香的事给说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开始一味的告罪:“奶奶心善,可别再替她说话了,否则我真要无地自容了,孩子我爹娘看着就是,那样心黑的妇人,怕不会把我侄儿给教坏了。”

    若芯却是满心害怕郭大家的被撵,是她有心设计造的孽,忙一把抓住落秋的手,急切的说:“你嫂子纵有不是,也给你们家添了两个孩子,她若是改了,还是叫她回来的好…额…我不介意的…以前的事再不要提了…”

    她没矫情,是真的不介意。

    可她越是这样,王墨染和落秋的心里越是没主意,倒不如此刻她满口应下来的好,大家也好真的摒弃前嫌痛痛快快的说话。

    此时,屋里有一个尴尬的客人不算,连落秋这个原本大大方方来请罪的客人也尴尬起来。

    若芯这才察觉,她一味的替郭大家的说好话,好像确实显的有些矫情做作了。

    她只能又说:“以前的事快别再提了。”

    说完给落秋擦了擦泪,又殷勤扶了她坐下,转头去问王墨染:“孩子长的怎么样?”

    王墨染这厢尴尬别扭,并不全是来自于王家买/凶/杀/人的事,初听得那事时,她震惊之余又觉羞愧,此事虽与她无关,可到底出自于她的娘家亲族。

    还有一个因由是,她万万没想到若芯有朝一日会做了刘钰的正室还封了诰命,曾经矮她一大截的人突然走到了她的前头,这对一个从小就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有些不太好面对。

    “正要跟姐姐说呢,孩子长的挺好的,还得谢过姐姐当初给墨儿写的那个孕妇十忌,奶娘和我母亲都说,若不是那个,小丫头生下来也不会长的这般好,半年了一点病没闹过。”

    若芯听了不由会心一笑:“我还记得孩子长的随你,是个美人胚子,二奶奶好福气。”

    两个人刚刚打开了话匣子,墨染突然又扭捏起来:“姐姐…我…我是不是得改口叫你嫂子了…”

    她其实从一进门起就想这么叫来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脸皮薄,试了好几回都没能叫出口。

    落秋道:“可不是得叫嫂子么…”

    若芯想着,叫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管她这样出身的人叫嫂子,确实挺难为她的,这姑娘心里得有多挣扎,才能说出方才那句话。

    “还是叫姐姐吧。”

    王墨染猜到她会这样说,可她却不能那样做,她想,早也是叫晚也是叫,来都来了,不叫一声儿,别人还以为她嫌弃她出身低呢。

    她眼一闭心一横,就没头没尾的叫道:“嫂子…”

    若芯只觉这会子比她刚来时还要尴尬几分。

    只她刚一叫完,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嫂子。”

    刘眉可踩着欢快的步子从外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拉住朝她迎过来的若芯,看着她的肚子转了一圈:“哎呀,我小侄儿都长这么大了,快叫我摸一摸。”

    一面摸若芯的肚子一面埋怨王墨染:“墨姐姐,不是说好了咱俩个一起来的吗,你怎么先来了?”

    实话讲,王墨染被刘眉可这一声嫂子给叫懵了,眉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论心高气傲不把人放在眼睛里,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怎么头一回见若芯,一进门就能喊她嫂子,以前也没见她俩多亲厚啊,听长春馆的下人说,眉可还常常在大太太跟前给若芯脸色看,怎么这会子搞的跟多久不见的亲姐妹似的。

    刘眉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不假,却比王墨染这种飘在天上的仙女务实的多,她只知谁能给他哥哥添孩子,她就能真心管谁叫嫂子,一点也不难叫出口。

    作者有话说:

    ◉ 第 168 章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 眉可面儿上突然就不耐烦起来,对墨染道:“墨姐姐,你是不是忘啦,来时祖母嘱咐了…那什么…”

    墨染垂了垂头, 小声道:“没…没忘, 要不…要不还是你来说吧。”

    “我…说…”

    眉可看看若芯, 再看看墨染,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娘家的事, 为什么让我说。”

    见这两人神色有异, 若芯隐约猜到了她们要说什么,她心里一紧,攥了攥袖子里的手,道:“二奶奶可是要说庄子上的那件事?”

    墨染见若芯主动说起, 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要跟着秦穆菲和谭松玲一起来顾家看若芯的,人多也好显的不那么尴尬,可王氏却拦住了她, 叫她同眉可一起, 另找日子来, 来之前还嘱咐她们说。

    “王家和刘家几辈子的姻亲, 谁能想到如今竟闹的这样, 墨染,你去了之后,好好同若芯说些客气话,多少解释解释, 不说叫若芯原谅王家, 至少别同你们这些嫁进刘家门里的王氏妇人有心结, 至于别的, 我也管不了。”

    又对眉可说:“你墨姐姐不大会说软活话,眉儿在旁边帮着点儿。”

    墨染看着若芯道:“嫂子,我…我…”

    若芯见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来,便道:“之前的事别再提了。”

    墨染又低了低头,脸都红了,可就是憋不出一句话。

    眉可在旁无奈道:“哎呀,有这么难说吗,我说就我说。”

    她转回头,对若芯道:“姐姐,墨姐姐想说的是,那件事不关墨姐姐她娘家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将来要做妯娌的,可不能因为那个事就生分了。”

    说的又直白又不客气,墨染一时觉得无地自容,头低的更低了,若芯也变了脸觉得十分不自在。

    买/凶/杀/人的事确实不是王墨染所在的王家做的,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好的时候是一个亲族同气连枝,一时不好了就说冤有头债有主,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若芯:“我明白的,姐妹间还是跟以前一样,都别想着这个事了。”

    落秋笑着搭腔道:“奶奶说的正是呢。”

    她这会子真想若芯再拿出方才对她嫂子那宽容态度来,可这是两回事,有人明晃晃的拿着大刀对着你,任谁都不会笑着说没往心里去。

    谅解可以有,但不可能不心存芥蒂。

    眉可:“姐姐,来时母亲还叫我问你呢,你到底几时回去啊?再过几日圣旨可就下来了。”

    若芯找借口敷衍她道:“我胎还没有坐稳,就先不回去了。”

    “五个月了还没坐稳?那有没有太医给你诊脉啊。”

    “嗯,许太医隔两天来一回。”

    “瞧我尽瞎操心了,姐姐娘家是医家,自然会照顾好姐姐的胎,来之前,母亲还特意嘱咐我说不叫待的太久,怕你陪着我们说话累着了,扰了你养胎,母亲如今真是越发疼你了,每天眼巴巴的等着崔妈妈从这里回去,跟她禀报你有没有什么不好。”

    “你之前也怀过孕,不知怎么,我就是觉的这回跟上回很不一样,哥哥和母亲每天都紧张兮兮的,想是怕你再跟上回一样…”

    “额…倒是我爹挺奇怪的…一句也没问过你怀孕的事,上回他可是一天问八百遍都不嫌烦…”

    “唉,这段日子里,他跟我二哥,又开始鼻子眼睛哪儿哪儿看不对了,听说是为了爹要给哥哥纳妾的事…两个人又杠上了…”

    “不过你放心,你不同意,我哥绝不会叫爹给他纳妾的,顶多在外头…额…”

    可能是想起了刘钰以前在外头养外室的事,眉可一时说顺了嘴,见若芯神色有异,就赶紧闭了嘴,又道:“姐姐你还是要快点回去才是,这样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才能马上知道,才能有个应对,不然万一我爹真往你们钟毓馆里放人可怎么办,放好的也就罢了,万一是那些狐媚魇道的,那不是平白添堵么。”

    若芯听的心里不好受,开始犯恶心想吐,她忍着呕说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能有什么应对。”

    眉可还以为若芯此番得了诰命,那心气儿必得比先前强上一些,可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竟还跟以前一样的丧气,她忍不住埋怨她道:“有没有应对的先不说,至少别不管不问呀,你总在娘家待着,就不怕别人去钟毓馆里,占你的院子,抢你的男人,虐待你的下人和娃。”

    话一说完,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若芯:“你这又是在哪里学来的话。”

    墨染也笑道:“就你这样的,等以后嫁出去了,大太太可用不着担心你在婆家会吃亏了。”

    落秋:“也不知哪位姑爷有福气娶了咱们四姑娘呢。”

    “你们…”

    眉可原不是个好羞恼的性子,可能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竟被众人几句话调侃的脸都红了。

    她是从小到大不用专门去学,光看就知晓了宅门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可女儿家生来势弱,即便她得了她母亲和祖母管家理事的所有道行,家里人也不会冒险将她嫁到大户人家家里去,这样的世道,还是稳妥点儿对女儿更好。

    ——

    若芯的胎已经五个月了,原是早坐稳了的,刘钰不放心,依旧请了许太医隔两天就来给她诊脉。

    若芯一开始嫌烦,想同刘钰说不用麻烦许太医了,没想到若兰央求她道:“姐姐就让许太医来嘛,我还想跟他多请教请教呢。”

    除了齐宏毅和她堂兄顾连成之外,若兰是难得有机会,能接触到像许太医这样有年纪有资历的老太医,她见许太医隔两天就会来顾家给若芯诊脉,便有事没事的就往娘家跑。

    这日,许太医一进到顾家,就被若兰迎了上来,热情的他脑门上直冒冷汗。

    他觉得,顾家的这位小姑奶奶,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医里头最博学好问的一个了,别的女医不管是他们许家的还是别的医官家的,嫁了人便都不怎么深学医术了,可这姑娘却仍旧对医病有着极大的热情。起初她也不过是同自己随口讨论几句,后来却是问上了瘾,越问越多,他几乎是回回来顾家都能看到她,回回都要被她问的挠头,也不止问医术上的事,还向他打听官宦人家和宫里头的各种奇闻异事,他碍着刘钰的面子,也不好不理她。

    许太医是下午来的,直到天色擦黑,若兰才勉强将他放了出来。

    顾连城在旁陪着,见许太医被若兰问的神情疲累,忙赔罪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师傅了,若兰妹妹从小就好学,可能是见师傅和蔼可亲,才多问了些,师傅莫怪,我回头一定说她。”

    许太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来给你堂姐看身子快三个月了,你回回都这样说,那位奶奶可听你的了?”

    顾连城羞愧的低了低头,想他自己白给人当兄长,那位兰姑奶奶我行我素,真的是一句都不听。

    许太医又纠结又无奈:“我倒也不是不教她,只是你这个妹妹太刁钻,唉,也不知她夫家是哪一家,娶了这样厉害的,说不得是福还是祸?”

    顾连城笑笑,道:“是酒槽巷的宋家,家里是做酒务暑的,师傅还真是心明眼亮,她夫家如今一家子都被我堂妹拿捏着,上到婆婆下到小姑子,全都听她的。”

    许太医捋着胡子也笑了起来:“嚯,小小年纪,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又道:“不过倒也有些好处在里头,你堂姐被这小姑奶奶带的,也爱跟她一起,同我问些医书上的事,我给你堂姐诊了这么久的脉,知道原有些忧思多虑的毛病,这一问倒是瞧着她心情好多了,胎也养的更好了。”

    “有师傅看着,姐姐的胎自然无碍,原是钰二爷多虑了,没必要日日叫师傅来的。”

    对于许太医来给若芯诊脉这个事,顾连城只觉大材小用,一个月看上一两回也就很够了,没必要隔两天就来,他在太医院待了一年,还没见过哪位太医给大户人家的夫人诊脉这么殷勤的,更叫他诧异的是,许太医竟也不嫌烦,每回诊的都十分仔细,生怕有什么纰漏。

    许太医当然不嫌烦,刘钰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他,他乐的天天来,只是有被若芯欺骗的前车之鉴,确也不敢大意了。

    “姐姐,你说许太医这样隔三差五的往咱们家跑,钰二爷得给他多少银子呀?”

    顾家,许太医一走,若兰就急不可耐的问若芯。

    若芯哪里知道刘钰给他多少钱,只说:“我只知道,不管有没有请许太医诊病,过年过节的时候,管事的大奶奶都会封了厚礼给太医们。”

    又看着若兰一脸羡慕的神情,打趣她道:“我只当你是好学医术,才这样殷勤的向许太医请教,原是惦记着人家太医挣钱多,请教那些来了。”

    若兰:“族里姊妹都说羡慕我,羡慕我去大户人家家里随口说一两句话就能把银子挣到手,她们哪里知道,我那是做了几大车的功课,才把那些祖宗奶奶们哄高兴的,回头我就把许太医的事讲给姊妹们听,告诉她们,她们可不该羡慕我,该羡慕像许太医这样的太医们才是。”

    若芯疑惑问:“许太医什么事?”

    若兰:“还能什么事,就他隔两天就来给你诊脉的事呗,哪有孕妇都五个月了,还日日让人诊脉的,这银子挣的,简直不要太容易好吧。”

    若芯瞪她:“你不许出去混说…”

    若兰笑的一脸调皮,继续打趣若芯:“姊妹们听了肯定都会觉得,觉得这大户人家的爷,别都是冤大头…被无良太医给坑了…哈哈…”

    若芯又狠狠挖了她一眼,想这丫头从小牙尖嘴利,惯会打趣人的,却也不好跟她提,是因为之前掉胎的事才被刘钰一直盯着,只说:“人家许太医挣钱哪里容易了,就你天天缠着他问这问那的,给老人家都问烦了。”

    “你不也一直在问,我好歹问的还是些他能答上来的问题,姐姐你倒好,逮着一个病症就往死里问,还都是些疑难杂症,许太医明明是被你给问烦的。”

    姐妹两个性格不同,从小学医的风格也不同,若兰做学问博而广,看的杂七杂八的书也多,医病喜欢先表后里,若芯做学问却是专而精,喜钻牛角尖,非要研究透了才肯罢。

    在娘家待了四个月,若芯难免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寒窗苦读,指着书里一个难题反复请教族中医长的事,也时常想起姊妹们互相比着,看谁的方子写的好的事。

    这几日又被若兰给熏染的,跃跃欲试的就想去医馆里给人诊病,甚至看着若兰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才能从许太医那儿学些在大户人家挣钱的门道的时候,竟也不觉的这丫头市侩了。

    若芯对挣钱没太大兴趣,只觉的这些打小用功学起来的东西,不管用来挣钱还是干别的,都不应该荒废了。

    若兰似是看出了若芯的心思,忙坐到她身边哄她:“姐姐别烦,回头我再多拿些书来你看,等钰二爷不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你了,我再带你出去逛一逛,好不好?额…要是你实在手痒,我就把我的医案拿回来,你帮我录医案,如何?姐姐的字写的好,又有耐心写,用词上也拿捏的准,正好可以帮到我。”

    若芯这才察觉,她在顾家养胎,跟在刘家养胎好似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被刘钰管着拘束着,这让她觉的很不自在,不由气恼道:“在自己家里,竟还被他管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里不由腹诽,那男人的影子就像一张无形的鱼网,不管她走去哪里,都在结结实实的笼罩着她。

    若兰:“我瞧他明着不敢管你,暗地里是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昨天我回我婆家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我们家那位爷,突然就跟我说,让我没事多管管孩子,别老往娘家跑了,哼…我一眼就看出这里头有猫腻,没两句话就套问出了因由,原是钰二爷找他吃过酒了。”

    又往贴了宫花剪纸的窗子上瞧了瞧,小声说道:“不过姐姐,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还是觉得你这样的性子,该找宏毅哥哥那样老实又死心眼的人才好,钰二爷这样惯会算计的,姐姐哪里是他的对手了。”

    说罢露出遗憾的苦笑,又道:“不过你此番回家,我倒是觉你变了不少,心眼儿比以前多多了,定是在你婆家受欺负怕了,给逼出来的吧。”

    “你这死丫头,又打趣我。”

    求生,是一种本能,在刘府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即便再没心计的人,也会或多或少长出几道曲折回肠出来。

    若芯不放心的又问:“那…那后来呢,你夫君没为难你吧?”

    “他想为难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我不为难他罢了。”

    “……”

    二人说的热闹,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姑奶奶,云裳府的人给奶奶送衣裳首饰来了。”

    闻言,若兰眼眸一亮,开心的问:“这么周到的吗?都送到家里来了?”

    “快请进来。”

    若芯不由嗔怪道:“你一个女医,怎么竟对这些黄白之物感兴趣了?”

    若兰:“女医怎么了,女医也爱漂亮衣裳,也爱贵重首饰,也爱被人夸好看呀。”

    因为要见客,若兰便不再咋咋呼呼的跟若芯闹了,端端正正的坐回了炕上,又苦口婆心的教若芯:“姐姐,人靠衣裳马靠鞍,别人第一眼看你体面了,后边你想做什么岂不是更便易,姐姐莫要因为自己身段好,就忽视了着装打扮,那样是会吃亏的。”

    若芯原是在清河那样无色无味的小县城藏了五年,后又一举进了刘府那样的大染缸,便没能深刻体会到体面衣裳给她带来的便易之处。可能是刘钰在云裳府给她花了钱了,她在刘府这两年穿的戴的也算得上体面,故而对穿着打扮没多放在心上过。

    若兰却不同,她得日日上心搭配着怎么穿戴才合适,比如今儿去给这个夫人看病,得穿这件,免的被人小看了去,明儿去给那位夫人看病,得穿那件,可千万别在颜色上压了人家,这才对研究衣裳有着极大的兴趣。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外走了进来。

    管事娘子指着一个丫头手里的托盘,对若芯说:“奶奶,这是一件藕荷色碧纹苏绣的长裙儿,怕奶奶畏凉,搭了一件浅绿色的素面薄坎肩,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永娘专门做了细褶下摆,奶奶正当穿。”

    又指着另一个丫头端的托盘说:“这个,是照奶奶的吩咐,按兰夫人的身量做的,一件葱绿盘金彩绣的褙子,一件月白地儿绣花裙,首饰都是最时兴的海棠绒花加碎珠钗子。”

    最后说:“二位奶奶试试吧。”

    若芯:“我就不试了,兰儿你去试吧。”

    若兰难掩兴奋:“姐姐还给我做了呀,那我要试一下的。”

    管事娘子服侍的很周到,一面伺候若兰换衣裳一面上赶着说:“奶奶哪里穿的不好,尽管提出来,我们拿回去改。”

    一时换好了,若兰便站到泛黄的铜镜前左看右看的欣赏了半天,又像只刚放出笼的喜鹊,轻快的在若芯面前转了一圈,问:“姐姐,好不好看?”

    若芯笑着说:“好看。”

    如果有来生,她也想跟她妹妹一样,每日做自己喜欢的事,发愁琢磨怎么才能挣更多的银子,被家里亲人真切的需要,甚至因为一件意外而得的衣裳,孩子般高兴的转圈。

    “对了,你们现在还做那位李如是姑娘的生意吗?就是先前住在石榴巷里,谱曲子谱的特别好的那个。”若兰问。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回说:“怎么不做,她跟奶奶一样,也是按月在我们府里定做衣裳首饰的,只不过她一个月只在我们这儿做一套,奶奶做的是三套,奶奶怀孕了,这才改成了两套。”

    “那你们每个月也给她送衣裳去吗?”若兰又问。

    “李姑娘是个有名气的,虽也是我们的大主顾,可碍着身份,我们原是不管送的,但是那位奶奶后来嫁到了刘府,我们才上刘府给她送去。”

    若兰撇撇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看不惯的嘲讽之意。

    管事娘子见状,眨着无辜的眼睛低了头。

    若兰便转头又对若芯说:“打从她嫁了人,我就只见过她一回,还是她回石榴巷办事的时候,叫我去给她看身子去的,小产之后,她身子差了些,我给她开了好些保养身子的补药,也不知她吃的怎么样了?”

    若芯听若兰提起李如是,也有些犯嘀咕,诰命的事一出,刘家女眷几乎都来顾家看过她了,只李如是没来,按理说,那姑娘同若兰有交情,是最应该来走动的一个,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给绊住了。

    若兰一面欣赏新衣裳,一面又嘟囔道:“最近也没听说她又谱出什么新曲子来?怎么这嫁了人的女人,就只知生孩子伺候男人了吗?”

    若兰同李如是相交,多半是欣赏她的才情,也深深觉得,这样有才情有天赋的女子当今世上真的不多。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搭腔道:“我们府里的永娘也这样说,说这么好的才情,谱的曲子只该天上有的,却不见她再谱了,若真就此收了琵琶,那真是可惜了。”

    若兰又打听道:“你们去刘府给她送衣裳时,瞧着她怎么样?”

    那管事娘子沉吟片刻,道:“额…瞧着也挺好的,只是…只是总觉的哪儿不太对。”

    若芯也垂下眼睛想了半晌,而后叹了口气说:“她平白没了孩子,怎不郁郁寡欢。”

    若兰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

    圣旨下来的那一天,若芯到底是被刘钰哄着上了回刘府的马车。

    他说:“不接旨是要灭九族的。”

    虽知他在夸大其词,若芯却也晓得其中利害,她不能不怕。

    马车上,刘钰难掩喜悦之色,他一路上揽着若芯的腰,握着她的手,殷勤同她说着话。

    “传旨的内官一般是寅时到,太太说了,叫你接完旨就回钟毓馆歇着,别的不用管,她还亲自嘱咐小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饭菜。”

    “一会儿阿元见娘亲揣着弟弟妹妹回来了,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

    “钟毓馆里一切照旧,还是日常伺候你的那几个。”

    ……

    马车一到,刘钰就牵着若芯的手直接去了前厅接旨的花房,屋子里已经挤满了着精美华服戴体面头冠的刘家人。

    刘斐坐正首,见刘钰带若芯来的这么晚,只轻轻朝他俩这边瞥了一瞥,没说什么,却明显见得大老爷刘斌一脸不高兴的瞪了过来,似是对若芯这个儿媳妇一直待在娘家不回来很不满意,只不经意间扫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时,神情松了一松,转而又狠狠瞪了刘钰一眼,刘钰装看不见。

    倒是女眷们热情的围了上来,同若芯寒暄着说了两句话。

    片刻后,有管家大喊:“内官大人来了。”

    转而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进来:“圣旨到。”

    若芯在谭松玲的指点下,按尊卑跪在了她的身后。

    这才发觉,她此刻隐在人群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不信那传旨的内官看着这一厅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分辨的出刘钰的妾室有没有来堂上接旨,而且,她认真仔细的听那小内官抑扬顿挫的念了小半个时辰的圣旨了,才听见一句有关册封她的词文,什么其妾顾氏,着封从三品诰命,就完了,前边册封康氏柳氏谭松玲时,那些华丽到不能再华丽的辞藻,到了她这儿一个没有。

    若芯倒不是在乎这些东西,只是觉得此番又被刘钰那个混蛋给诓骗了,她明明问过他,不去接旨成不成,他却抓准时机一个劲儿的吓唬她,说不去那就是藐视君上,是要杀头的。

    若芯谢恩起身时,狠狠瞪向了刘钰,刘钰担心她跪久了身子吃不消,也往后边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一对,刘钰讪讪抬手捏了捏鼻子,心虚地又转了回去。

    前头的事一完,若芯就从前厅跨了出来,当下便被紫嫣莲心宝琴等人围住了,簇着她往后院里去。

    大家一面喜极而泣的给她道喜,一面叽叽喳喳问她这些日子里好不好,身上怎么样了?还吐不吐?

    主仆几人久别重逢,心里都感慨万千,奈何若芯只一张嘴,想说话,却一句也插不上,只加快脚下步子,急赶着回钟毓馆去看阿元。

    刘府后院里已经置上了席面,等前头爷们祭拜过祖宗后,阖族再一起用个家宴,这一场册封才算过去。

    钟毓馆里,阿元看着若芯微微隆起的肚子,小眼睛瞪的老大,他问:“真的有小妹妹吗?”

    若芯笑着摸摸孩子的头说:“这回是真的。”

    小家伙高兴的在屋子里又蹦又跳。

    ——

    快开席的时候,康氏遣人来钟毓馆叫若芯,一行人才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就被眼前的景色吓住了。

    二太太柳氏站在离钟毓馆不远处的廊下,正在训斥李如是。

    宝琴拉住一个躲老远的小丫头问:“怎么回事?”

    小丫头也吓的不轻,她说:“方才如姑娘往钟毓馆这边来的时候,正撞上二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从那边过,然后…然后…太太就生气了…”

    那边柳氏已经瞪起眼睛在骂人了:“你跑什么,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身边陪着的秦穆菲赶忙劝道:“太太,姨奶奶她…”

    柳氏转头瞪向秦穆菲:“什么姨奶奶,她算哪门子的姨奶奶?”

    这柳氏看李如是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没寻出机会来教训她,今儿好死不死的就在这廊下给撞上了。

    柳氏只见,她小儿子屋里这个没规矩的妾,见了她招呼不打一声就躲,丝毫没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睛里。

    柳氏一时气不忿,觉得她素日里就是太宽厚了,才纵的这帮媳妇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懂规矩。

    “以后谁也不许叫她姨奶奶,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姨奶奶…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姨奶奶…”

    刘钏原是为了弥补李如是平白没了孩子,才要抬她做姨娘,可二房里已经破例抬了落秋做姨娘了,刘闵和柳氏便是怎么都不肯许了李如是做姨娘,只下人们已经开始私下里这般称呼起来,秦穆菲是方才说顺了嘴,才叫了声姨奶奶。

    李如是低头站在廊下,离柳氏不算近,却能清清楚楚听见柳氏说的那些话,她只觉万箭穿心,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见周围主子奴才围了一大圈,全都在看她笑话,一时间羞愤欲死。

    这姑娘同王墨染一般的心高气傲,跟她相熟的都知道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落了难,才沦落风尘的,既是珠玉蒙尘,便就不像吕姨娘那样会到婆婆跟前讨好卖乖的奉承,更何况柳氏因她出身不好,一直就不怎么待见她。

    今儿原是好日子,柳氏刚被册封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仅次于康氏,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如是掉了孩子的缘故,柳氏非要咄咄逼人的发作出来,拿捏住她才肯作罢。

    她转头看向王墨染,训斥道:“你是她的当家奶奶,这会子是聋了还是瞎了,她不懂规矩,你不知教训她吗?”

    王墨染听柳氏提起了掉孩子的事,怎不心虚,嗫嚅道:“太太,她平时挺规矩的…你别…别说她了…”

    柳氏闻言更生气了,一把撇开王墨染扶着她的手,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贤惠…”

    转回头冲下人喊:“去把钏二爷给我叫来,我不信我今儿治不了她了…”

    刘府里的人都知柳氏是个没心计的长辈,在府里万事不管,平时只爱看着孙子孙女们乐享天伦,又哪会知道孩子掉了到底是谁干的。

    李如是听柳氏提起孩子,眼圈瞬间红了上来,她先是怨恨的看了王墨染一眼,本就不会说奉承话的那张嘴,更是一句求饶服软的话也说不出来。

    秦穆菲在旁边站着实在尴尬,又不好不说话。

    她只能又劝了一句:“太太息怒,如姑娘许是真的没看见太太…”

    没想到柳氏这会子谁的面子也不给,继训斥完小儿媳后又训斥她大儿媳妇:“你闭嘴,没你的事…”

    方才两拨人一撞上时,就有奴才小跑着去叫了刘钏,他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幕。

    他的爱妻宠妾都被他母亲当众训斥了,他却躲在人群后边不敢近前。

    若芯一行人站在不远处,也看见了刘钏躲着不敢过去,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心里冷笑道,你们刘家的爷们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有担当,出了事就知道躲着不出面。

    直到听见柳氏叫,刘钏才慢慢悠悠不情不愿的挪了上来。

    虽是离的远,可若芯还是看见了李如是绝望的眼神。

    柳氏指着刘钏大骂:“你也聋了你也瞎了不成…躲在后边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屋子里是个什么鬼样儿,她一个妾,平日里装千金小姐不来给我请安见礼便罢了,在外头也这样没规矩,再不管,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你给我好生教训教训她…”

    刘钏那神情像是要死:“母亲…”

    他是出了名儿的孝顺,也是出了名儿的对妻妾好,两厢撞在一起,真就要了他的命。

    刘钏不敢违逆柳氏,心里一时纠结到了极致,过了好半天才抬腿,慢慢从柳氏身边往李如是那边挪。

    不知怎么,若芯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以她对刘家这几位爷的了解,她觉得刘钏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李如是了。

    刘钰打过她,刘铎打过平儿,若芯还以为刘钏是个能怜惜女人命苦真心疼女人的,没想到也是个…

    一腔激愤和莫名而来的正义感涌上心头,叫若芯下意识的抬腿,想过去帮帮李如是,刘钰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拦下了她。

    “你别过去…”

    又说:“太太来了。”

    话未落地,就听康氏的声音响了起来:“叫我好找,左等右等的你就是不来,原来在这儿呢,别磨叽了,快走吧,多少人就等你一个了…”

    一面说,一面拉着柳氏就往花厅走。

    柳氏被康氏推搡着,尤还不甘心:“嫂子你别拉我,你是没瞧见她那个张狂样儿,我一个做婆婆的,我还治服不了她了我,勾栏里出来的还有脸了,什么东西!”

    康氏:“大喜的日子,你跟个小辈置什么气…”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还不能说她两句了…”

    “好了,别说了,孩子没了她也难受,不是告诉过你了,别再提掉孩子的事了么…”

    “我一想到我钏儿还没有儿子呢…我就抓心挠肝的,我着急呀我…”

    “你急什么…钏儿才刚成亲不到两年…”

    ……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后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廊上留了刘钏和李如是,不远处是刘钰和若芯,还有围着他们的奴才。

    刘钰揽住若芯,想带她离了那是非之地:“别看了,走吧。”

    若芯撇开他,这会子是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

    刘钰委屈道:“别人的事你冲我甩什么脸子,方才还是我遣人去叫的太太。”

    他心知方才刘钏的做派叫若芯不耻,在她面前竟有些心虚发慌。

    若芯不理他也不走,只一味盯着李如是和刘钏那边的动静看。

    她知道李如是跟她和平儿不同,平儿性子圆融,手里又有管家的权,有下人奉承,挨了打过一两天也就好了,可李如是不是个隐忍性子,她回想她自己以前挨了刘钰的打尚且想死,李如是受了这等屈辱,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若芯想等刘钏走了,再上前劝一劝她,别叫她想不开。

    “如儿…太太她…我…”

    刘钏语无伦次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爷真孝顺,太太命你教训我,你便就来教训我,是吗?”

    “太太说是我掉了孩子,二爷为什么不出来替我说话…”

    “我对二爷对二奶奶从来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可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是我不配嫁到你们家做妾,是吗?”

    “……”

    刘钏只是干巴巴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李如是似是失望至极,转头从廊上跑了出去。

    叫站在不远处的若芯彻底失望的是,刘钏没有追过去,只打发了奴才跟过去看看,然后带着小厮去了后院花房,参加家宴去了。

    这边刘钰见他们终于走了,对若芯说:“我们也去后边吧。”

    “我不去,我要去看看她。”

    刘钰眉头一皱:“后边长辈都在等着咱们入席,你看她做什么?”

    若芯说不上来她要做什么,花厅里长辈正在等她入席,她怎么权衡都应该先去那边,可她就是莫名觉得李如是此时太孤单太可怜了,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曾经也是这样的吗?如果当时有人能真心帮你一把劝你一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到李如是屋里的时候,李如是正被人拍着背干呕不止,她方才吞了金子想要就此了结,被奴才们发现,才及时催吐了出来。

    若芯吓了一大跳,忙冲进去看她,如她所料,这姑娘的性子果真如此,便是没有挨打都要自尽一回的刚烈。

    古往今来,女子刚烈总被世人称赞传扬,奉为圭臬,若芯原也没觉得刚烈不好,可此时,她只觉胸腔里一团怒火烧了上来,对刚烈这个词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她瞪起眼睛,厉声斥责李如是道:“我知道你想死,可也不能真的去死。”

    作者有话说:

    先更这些,后边的还差点事

    ◉ 第 169 章

    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 但不能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赌气寻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没有父母, 也不能因为欺辱、失望或痛苦, 就真的去死, 那是人间最不值得的行径。

    若芯看了眼碗里吐出来的金子,没带出血, 心里松了松, 应是催吐的及时,没伤及她的肠胃。

    李如是脸色煞白,被若芯扶着躺到了床上。

    她说:“姐姐,我方才只是想要去钟毓馆给你道喜, 没想到就撞见了太太…”

    “快躺好,别再说话了。”

    “姐姐,他终究是负了我。”

    她眼里满是绝望之色, 一点儿也没了曾经说“只有他负了我, 我绝不负他”的坚毅果决, 那时的她, 爱的轰轰烈烈飞蛾扑火, 别说做妾,就是做丫头做奴婢,她也愿意跟着刘钏一辈子,她满怀热忱, 想做刘钏的红颜知己, 拿出少有的真心来对王墨染, 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王墨染从不把她当姐妹,还联同自己的娘家人一起害死了她的孩子,同刘钏的爱意,也在日积月累的失望里消磨殆尽。

    李如是像是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忽的抓住若芯的手,急切的说:“姐姐,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有才情的人总是把爱看的太重,一旦感知失去,就仿佛天塌了似的难受。

    林湘园之外的后花厅里正在举办家宴,戏子们已经咿咿呀呀弹唱起来,虽听不清唱了什么,却不难叫人想到,那边的人正在举杯欢庆,庆祝刘氏一族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会愈加繁盛。

    若芯看着李如是绝望的脸,心里百感交集,莫名就觉得,她虽封了诰命扶了正,可那不远处飘来的热闹,似乎与她并无干系。

    她轻轻握住李如是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脉,不由一愣,她这是又…

    可她没说什么,只默了一小会儿,才劝道:“不是的,你还有琵琶。”

    在琵琶和身怀有孕之间,她终是选了琵琶来劝她。

    李如是悲戚地垂下眼睛,喃喃道:“琵琶…我的琵琶…”她半垂的眼眸不知飘去了哪里,像是在认真回忆,回忆之前把她的琵琶丢在了哪儿?什么时候丢的?又是怎么丢的?

    外头的曲子换了个调子,若芯神情一动,又说:“姑娘你听,小戏子正在唱你的春花秋月,那是你做的曲子,如今被广为传唱,若兰总同我说,你是全东京最会谱曲子的人,我们都很敬佩你。”

    李如是的眼睛里慢慢转出了泪,良久之后,她坚定的说:“姐姐,我想离开这儿了。”

    给人做妾有这么个好处,实在不想过了,说走也就走了,一般的大户人家鲜少有那为难着妾室不放的,毕竟,心不在了,强留无益,若芯当初想讨了放妾书离开刘府,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若芯没想劝她离开刘府,这些年的经历告诉她:不管遭遇如何,躲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她只又劝她:“姑娘,你有身子了,钏二爷不会让你走的。”

    李如是听了若芯的话,不出意外的愣住了,显然不知她又怀上了刘家的孩子。

    她脸上神情说不清是悲是喜,挣扎着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道:“别告诉他们。”

    她的手慢慢摸上肚子,终是涌出一股要护住自己孩子的刚强之色,对若芯说:“姐姐,我要,立刻离开这里,不然,不然他们就该发现了。”

    又忽然一把抓住若芯:“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若芯想帮,却不知怎么帮,她一句话指出要害:“那你走了,要去哪里?”

    若兰同她说过,李如是老家没了房子也没了亲人,她想独自生下孩子不叫人知道,若不找个地方藏起来,莫说刘家不会叫她在外头生,王家也不会容下她。

    李如是闻言,原本决绝的脸,复又暗淡下来,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根本保护不了她的孩子。

    她瞬间崩溃大哭:“怎么办,我怎么办”

    若芯眼眶也酸了上来,被她的哭声揪的心疼难过,好半天,她才把她捂住脸的手轻轻扯下来:“你别哭,我帮你。”

    “可是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我的亲人都死了,我不像姐姐那样好命,有若兰那样的姐妹,有父母兄弟在,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不会让我生下孩子的。”

    “你别哭,我帮你,我来写信,你去清河,那是我外祖家,是我把阿元生下来的地方,你去那里,一定会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的。”

    她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和想法,反手握住李如是的手,认真专注的对她说。

    “我,我可以吗?”

    “当然,我原本是要带着阿元,在那里过一辈子的,我记得,那里的天比东京的蓝,水比东京的绿,到了春天,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花,很漂亮,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带着你的孩子,在那里过一辈子,再也不要回来。”

    若芯越说心里越坚定,胸腔里一点一点燃起希望之火,迫使她伸手,将李如是从床上扶起来:“趁他们在家宴,我现在就带你走。”

    她扶起李如是,一面嘱咐胭脂伺候李如是换衣,一面转过头对众人说。

    “我送李姑娘出府。”

    “你们…谁都不许去后头跟爷通风报信。”

    又着重看着紫嫣:“我不为难你,你去别处忙吧。”

    却不想紫嫣没走,反而上前一步说:“我不去别处,我来送奶奶和姑娘出去,有我在,能更快一些。”

    “你…不是最看重你的差事么?”

    紫嫣笑了笑:“奶奶也太小瞧我了,伺候奶奶这么久,主仆情意还是有的,再说了,不就是一份管事娘子的差事么,不做又能怎么呢。”

    紫嫣心知,在若芯眼里她是个明哲保身之人,应该第一个跟刘钰通风报信,随心所欲,似乎永远跟她沾不上边,可这回…她想率性而为,去他的体面差事。

    若芯不想连累她,还要开口说什么,紫嫣已着手安排起来。

    “宝琴嫂子先出门,在咱们巷子口拐角的地方,雇一辆车等着。”

    又回头问:“奶奶和姑娘准备去哪?”

    若芯想了想:“让马车先去顾家,然后悄悄送如姑娘去酒槽巷的宋家。”

    让若兰安排李如是出京城。

    李如是写了一封诀别信,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抱着她的琵琶,回头望了一眼林湘园的大门,跟着若芯走了。

    有紫嫣保驾护航,又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她们一行人往外走的很顺利,等二门上和大门口的奴才反应过来的时候,若芯已经把李如是送了出去。

    “你说什么?”

    刘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万万没想到,若芯回来的头一天,竟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从府里走了。

    “紫嫣姑娘和宝琴嫂子陪着,奴才还以为,是爷的意思”

    刘钰也顾不上家宴了,嘱咐小厮备马,急急忙忙赶去了顾家。

    上天保佑,她没乱跑,跟之前一样,穿着中衣坐在她的闺房里安安静静的写医案。

    刘钰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的。

    原本想了一路要骂她的话,一开口也没了脾气:“怎么也不跟爷说一声就自己跑回来了,你这不是叫人担心吗?”

    他的底线已经被这女人逼的一退再退,脑子里竟冒出个卑微到叫他不敢信的念头,只要这女的不乱跑躲起来,就什么都好说。

    若芯合上医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以后注意。”

    刘钰几步上前,坐到她身边问:“在自己家里养胎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回来麻烦娘家人。”

    “我娘家人不怕麻烦,再说,若兰嘱咐我给她整理的医案,我还没有整理完。”

    她摊开医案来给他看:“你看,还有这么多呢。”

    许是不想叫这女人觉得他在逼她,再无端生出些逆反来,刘钰没立时说话,扫了眼桌上厚厚一摞医案,想她怀孕这几个月,没干别的,竟写这些没用的了,心里万般无奈:“拿回府里去写,爷自来也没拘着你看书写字过,好不好?”

    又揽住了她,哄着说:“若芯,太太一直同我说要亲自照顾你生孩子,老爷嘴上不说,可也一直盼着你这一胎呢,若芯,我们回去好不好?”

    若芯被他用胳膊揽着,转过了身子,诧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会骂她说,你刚回家就往娘家跑,把老子的面子往哪搁?没想到他换了个打法,搬出老爷太太来,想走不辜负长辈的路子。

    “替我谢过太太,可我母亲也同我说了,说她也想亲自照顾我生孩子,她原是遗憾,七年前没能跟去清河照顾我生阿元,才叫我落了心病,又因为之前我掉胎的事心里难受,我不想让她难受,我要在娘家生。”

    顿了顿,又说:“二爷叫我回去,是为了孝顺老爷太太,还是为了名声面子,我不管,可我也有父母,也想补全了对父亲母亲的孝道,不是只有你们男人孝顺,我们女人也想要孝顺父母。”

    刘钰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想说,没有哪家的媳妇跑娘家生孩子还这样理直气壮的。

    却一句话也驳不出来。

    他终是察觉,若芯变了,她以前只是见招拆招的跟他默默对抗,如今竟直接跟他当面提,我要和你一样,一样孝顺父母。

    不管你同不同意。

    不管你拿出什么道理来说。

    我一定要在娘家生。

    他心里一紧,忽的狠狠抱住了她,像是怕她变的太快,会从他眼跟前儿变没了似的:“那你好好的,别乱跑。”

    闻言,若芯在他怀里弯起嘴角,粲然一笑,低声嘟囔着:“我才不跑,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是我跑。”

    两个人抱了好久,若芯才慢慢从他怀里出来,说了两句软和话哄他。

    “之前掉孩子的时候,府里就有下人说我闲话,说那位奶奶在外头能生,怎么反而在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却掉了呢,我又不傻,怎么听不出来,奴才们这是在说我矫情呢,说来也是怪你,惯会在奴才们面前骂我作死,才传出那样的话来。”

    刘钰尚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没出来,听了若芯说,就木木的搭话:“哪个敢乱说,爷拔了他的舌头。”

    “也许真应了他们的话也未可知,不过,我母亲这样没日没夜的伺候我,我真怕折了我和孩子的寿。”

    “不许胡说。”

    “二爷。”

    “……”

    “你笑一下…”

    “笑不出来…”

    他破罐子破摔的陪着若芯说话,忍着气,尽量不跟她吵架,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奴才来叫,刘钰要走时,才突然想起来问她:“你把钏儿的妾弄哪儿去了?”

    他一只脚还没踏出若芯闺房的门,才想起来正经事没办。

    忙转头又回到她身边,方才积压下来的气,一瞬间顶到了脑门,怒道:“你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跟爷扯这些有的没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叫她趁机离开,是吧?”

    若芯身上一激灵,见绕不过去,只能低下头,委委屈屈的说:“她真挺可怜的。”

    刘钰咬牙切齿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叫爷回去跟钏儿怎么交代?”

    若芯从炕上挪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脸贴到在他胸前装可怜:“夫君会护着我的。”

    刘钰咬着后槽牙,劝自己冷静,她怀着孕,他不护着她还能怎么办,只又撂下了那句话:“你就作死吧”

    说完把她推出去,大步跨出了卧室,门摔的山响,可是,分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往她挖好的坑里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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