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迢迢
尚公公走后,便有一名小宫女匆匆端了杯热茶进来。
宫女大约十六、七岁, 云谣见她眼熟, 记得她以前跟着秋夕学过刺绣, 很会养花儿, 凉亭后的鱼好似也是她喂的, 于是云谣问她:“你是叫嫣冉吧?”
宫女抬头, 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糯糯道:“奴婢、奴婢是叫嫣冉。”
云谣点头, 看来她记性还是不错的。
嫣冉心中好奇, 从去年年底开始,她就被内侍省来来回回调了好几次了,以前是在淳玉宫做活了, 跟着云妃手下日子过得很快活也很轻松,云妃没有架子, 也喜欢与她们玩闹,秋夕姐姐人好且温柔,迢迢也天真活泼, 只是云妃死后, 她们便各散东西了。
秋夕不在了,迢迢也去了逸嫦宫陈昭媛那儿,淳玉宫里的一些姐妹,还有小太监, 大多都不在一处, 也很少碰面了。
其实她们以前也都干过苦活, 只是在淳玉宫过得太好了,养得金贵了些,再从淳玉宫出去,便没那么讨上头人欢心了,去年年末大雪,姬国送了和亲公主来与陛下为妃,被称为宫中禁地的淳玉宫居然又将他们找了回去,只是也有吩咐,谁也不准打搅和亲公主半分。
他们不言语,只低头做事,不过在淳玉宫做了几日,便又被遣散,如今过了一个月,却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其实手下人心中都有些慌,来来回回这么下去,他们在一个地方做不久,也无法往上升,没人用,便会很难过活。
嫣冉的心思写在脸上,云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怕她,毕竟她现在是姬国来的和亲公主,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云妃,云谣要让他们与往日一样待自己一心一意,必然需要重新示好。
所以她从怀里掏了掏,又掏了两个没剥皮的橙红小橘子出来,放在嫣冉跟前对她笑道:“尚艺没口福不吃,给你吃。”
嫣冉一愣,她定定地看着云谣的笑脸,瞧见那双熟悉的眉眼,惊觉原来这位和亲公主的眼下也有一颗亮眼的红痣,而且性子,似乎没那么不好相处。
“拿着呀!”云谣道。
嫣冉接过橘子,行礼道谢:“奴婢多谢公主。”
云谣将腿盘在了椅子上藏在银狐毛斗篷里,她顺着门看向寝殿外的院落,还是冬日的萧条,没有半分颜色,云谣又想起来什么,于是道:“去,将宫门前马车上的水仙给我拿来。”
花虽然差不多落光了,看上去就像是种了一盆蒜,但好歹是绿色的,清新。
唐诀回到延宸殿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直接与两位大臣商量雪灾之事了,大雪覆盖,许多人家的门都被拦了,还有养了牲畜的也都冻死了许多,房屋上的大雪积了厚厚一层,经过融化成了巨大的冰块,也有许多房屋都坍塌了,造成了很大损失。
人祸易挡,天灾难防,户部与工部在拨银赈灾方面商量了一番,也与唐诀说了个结果,唐诀觉得可行便让他们下去尽快安排了,等人走了,天也快黑了。
唐诀坐回了位置上,桌案上堆了许多奏折,虽说现如今朝中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还是有不少大事需要他来定夺,离开京都一个月的时间,朝中政务几乎堆成了山,唐诀见了有些头疼,尚公公劝道:“陛下舟车劳顿,今日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再改吧。”
唐诀看着案上的奏折,叹了口气道:“推到明日不是还要看……”
他坐在了桌后,尚公公让人将碳炉拉近了点儿,免得唐诀受凉,当唐诀拿起一本奏折时尚公公才看见了他的手,眼神顿了顿。
唐诀的一双手上几乎每根手指都有口子,左手的手背还因为冻疮肿起了一小块,听人说冻手只要冻一年,接下来便年年冻,若不好好养着,每到冬日写字便成问题了。
尚公公出门让小喜子跑一趟太医院,叫孟太医过来给唐诀看看。
孟太医到来时,唐诀微微皱眉握着笔,以前写字快,现下速度慢了许多,字也没那么好看了。
唐诀的手上有些口子需要清理,细小的伤口还要涂药才不会留疤,尚公公与孟太医都心知肚明这伤口是怎么来的,给人当那么长时间的车夫,又是赶在一年最冷的时候,临走前京都周围百里都是大雪天,手冻了也是正常的。
孟太医涂好药后便将药放下了,唐诀继续看奏折,孟太医便对尚公公道:“这个药每日要涂三次,涂好了药后肿起的地方还要经常揉一揉,再有一个多月天便渐渐好了,到时候自然会消。”
尚公公点头,送了孟太医离开,这才站在延宸殿外朝殿内看去,唐诀的桌案上有一盏小灯,香炉飘烟,碳炉散热,他今夜恐怕是不会睡下了,明个儿一早上了朝还有更多事儿需要唐诀亲自把关的,恐怕有一阵子不能往淳玉宫走动了。
唐诀当真是一夜没睡,次日天才微微亮他便穿戴好朝服往议政殿去上早朝了,尚公公跟着,临走前问了小刘子一句:“淳玉宫那边的人可到齐了?”
“所有的宫女、太监昨个儿太阳落山前便到齐了,只是那公主跟前没个伺候的人,迢迢姑娘还在陈昭媛身边,内侍省的人不敢去问啊。”小刘子道。
尚公公皱眉:“苏公公现下身体不好恐怕时日无多想回乡了,陛下也给他这份殊荣,待到苏公公走后,大内总管这个位置便是咱家的,小顺子没了,你比小喜子又跟在咱家身后久些,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好,咱家现在的位置又如何能放心交给你啊?”
小刘子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脸上挂着笑点头道:“师父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小刘子不知道这姬国来的和亲公主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他长了眼,会看,在延宸殿前待了这么久,谁像谁,谁能得宠,他心里也有数了,小喜子是个傻的,他可一点儿也不傻。
早些年陛下去锦园过寿,看中了一个歌舞坊的歌姬,将那歌姬带在身边封了个御侍他就知晓这姑娘不一般,果不其然,云御侍在延宸殿的位置也就只比陛下小那么一点儿,就是尚公公平日里与她说话也得让着些许。
后来云御侍遭逢意外死了,宫里女子中出了个吴绫,吴绫入宫短短几个月便成了云妃,深受陛下宠爱,甚至独占一宫,陛下还将淳玉宫改成了她一个人的花园,便是为了讨对方欢心,只是好景不长,云妃也没了。
如今能住淳玉宫的人,能是什么俗人吗?
姬国来的公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公主的长相,小顺子昨日瞧过了,与那云御侍、云妃不说八分像,那也有五分相似的,举手投足仿若一个人,这等人物入了宫,陈昭媛也得往边上靠靠了。
小刘子先是去了一趟内侍省,安排内侍省送到淳玉宫的东西一定要早,要快,千万不能拖沓,这又开始问:“陈昭媛那边,你们可去要人了?”
“刘公公,我们真不敢去,陈昭媛身边的那是大宫女,她不放人,谁能要来啊?”那内侍省的太监道:“况且皇后娘娘已经一年多没主过事儿了,这么长时间都是陈昭媛与淑妃娘娘管这后宫开销用度各类杂事,说是淑妃娘娘高陈昭媛一头,实则还不是天天被陈昭媛压着,她现在……说句不好听的,皇后娘娘也不是她的对手。”
小刘子听见这话皱眉,又想起来自己即将到手的总领太监的位置,心里下了决定,还是他亲自走这一趟。
陈曦搞不懂唐诀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和亲公主上个月来时,因为这公主的长相与云妃相似,他喜欢得很,直接让和亲公主入住了淳玉宫,还将淳玉宫以前的宫女太监们都找了回去,不过才几日的功夫,那些宫女太监们便又被遣散了。
陈曦去过淳玉宫两次,第一次在门前碰见了和亲公主,对方并未与她说话,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晨曦见到那张脸心中惊惧,故而回到了逸嫦宫住处想对策,然后她又去了淳玉宫,与和亲公主说上了话,她想挑拨公主与唐诀之间的关系,果不其然,没两天淳玉宫便冷冷清清,唐诀连她随身带来的宫女都遣散出宫了,陈曦以为她受了冷落。
长得像却不是,看来也没什么用,只是这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又被找了回去,甚至从昨日开始,迢迢也有些不对劲,今日她问了一番才知道,内侍省的人找过她,让她回去淳玉宫。
陈曦静静地坐在软椅上,淑妃来她这儿串门,正好碰见了这一幕。
淑妃与陈曦本就同住逸嫦宫,说起来淑妃还是逸嫦宫主位,却为了能在后宫好过些,好几次对陈曦都低声下气的了。
皇后不管事,一年多不出清颐宫,齐灵俏还是个美人,与皇后交好,性子渐渐定了下来,也不争风吃醋,甚至很少露面了,至于那剩下的一个昭仪一个婕妤,更是对陈曦只有巴结,后宫女人少,却还是乱糟糟的。
淑妃瞧见迢迢站在陈曦跟前红了眼眶,哟了一声:“妹妹这是在训话呢。”
陈曦朝淑妃瞥了一眼,她心里气,暂且没管淑妃,只让淑妃坐,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问迢迢:“内侍省问你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奴婢说了,奴婢是昭媛的人,昭媛放人,奴婢才能走。”迢迢说罢,抬起眼眸看了陈曦一眼,陈曦咬着下唇哼笑一声:“她这是对我反击呢。”
热茶上来,淑妃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陈曦也端起茶杯,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一杯热茶扔在了迢迢的身上,她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迢迢连忙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我知道,自你见了那淳玉宫里的人,心便不在我身上了,一个月前淳玉宫里的人又散了后,你还偷偷往门缝里塞过炭,呵……迢迢,你心里究竟有几个主子呢?”陈曦说罢,迢迢回答:“奴婢是昭媛的人,昭媛便是奴婢的主子。”
陈曦抿嘴,脸色难看:“撒谎。”
淑妃道:“她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别吓坏她了。”
陈曦不做声,淑妃又道:“陛下的心,宫里的人都抓不住,多了个公主,少了个公主,其实都一样。”
陈曦不甘:“你自是从未抓住过。”可她差点儿就要抓住那个人了,就差一点儿!
淑妃脸色难看了一瞬,起身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不打扰妹妹了。”
淑妃刚要出门,却正好碰见了小刘子,小刘子脸上挂笑给她行礼:“给淑妃娘娘问安。”
“刘公公。”淑妃点头,微微侧身让小刘子进去,自己站在门前没走,小刘子刚进去,她便听见对方说:“陈昭媛,陛下说了,叫原先在淳玉宫伺候的下人们都回去,就差迢迢姑娘了,昭媛,您看……这便让迢迢姑娘跟咱家走吧?”
202 云谣
小刘子到时,迢迢还跪在地上, 身上湿了一块, 这一年多来陈曦对迢迢一直很好, 只是那和亲公主到后, 陈曦便不怎么待见迢迢了, 原本活泼的姑娘, 在陈曦这儿渐渐闷得不吭声了起来。
小刘子想, 若他来时迢迢还笑呵呵的, 不愿离开陈曦身边, 他再怎么说也没用,不过现下看着,迢迢当是愿意跟他走的。
淑妃站在门外听到了这些并没多留, 转身便走。
祁兰跟在淑妃身后问道:“娘娘,看来这淳玉宫里的人怕是不简单啊。”
淑妃朝祁兰瞥了一眼:“不简单又如何?难道陈曦是个简单的?刚入宫还是美人时, 像一块温润的碧玉,从不多言,安安静静, 现下呢?不过才过了多久, 她便变了性子,权势与爱,都会让人面目丑陋。”
她若不是想要在后宫过得好一点儿,不想再过她父亲死后不久时遭人冷落看低的生活, 又何必放下身段来巴结一个昭媛呢?
“娘娘难道就不想争一争吗?”祁兰问。
淑妃怔了怔, 微微抬眉看向自己寝宫门前一株已经枯死了的玉兰花道:“争?我争什么?夏家不是没落了, 而是没了,就只我孤身一人,死也没勇气死,唯有苟活着,我是争权位还是争爱?”
爱,她争不到,唐诀的心明眼人都看得见,他就喜欢眼下生红痣的姑娘,越像某人越好,她对唐诀曾有过喜欢,不过这喜欢也渐渐在时间中消磨了,他愿爱谁就爱谁,淑妃才懒得去争。
至于权位……她就只有自己,又不似宫里其他人,身后还有家族撑腰呢,能在妃位已算不错,还能指望什么权位呢?
祁兰见淑妃如此,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谁人都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往上爬,自己也跟着过好日子,可她也知道,以淑妃如今的局面,再想爬是不可能了,她若去争,必会重伤,还不如安逸于现状,毕竟逸嫦宫,是她现下唯一的安身之处了。
淑妃坐在自己寝宫里喝了一口茶后,听见屋外的宫女们说,小刘子最终还是将迢迢给要走了,迢迢走时,感激陈曦对她这一年多的照顾,陈曦气得脸都绿了。
云谣窝在软塌上不肯下地时,嫣冉就坐在旁边细心地给她做鞋子,秋夕以往会给云妃做鞋子,因为云妃穿不惯宫中硬高帮的鞋子,会磨脚,没想到姬国来的公主也穿不了宫里的鞋。
云谣的身边放着暖炉,手上捧着一杯桂圆茶,里头泡了枸杞,甜丝丝的,还很暖。
云谣身上裹着厚披风,眼看尚食局送来了好些吃的,糕点、甜汤都有,就放在桌上呢,屋外的小太监们有时还会朝她寝殿里头看,想见见姬国来的宫主究竟长什么模样,她好相处这个名号,还是嫣冉放出去的。
小刘子带迢迢入淳玉宫时,淳玉宫门口照顾春兰的宫女瞧见了她,立刻笑着道:“迢迢,你怎么来了?”
问完了才瞧见小刘子,宫女连忙行礼:“刘公公。”
“冒冒失失的。”小刘子说罢,突然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回想起前年云妃还在的时候,好似整个儿淳玉宫的人都是这般,养得与云妃一个性子了,好久没瞧见了,倒是多了许多生气。
小刘子到了淳玉宫的寝殿前,云谣一眼就瞧见了,还瞧见了迢迢。
迢迢身上有一块地方是湿的,很显眼,脸色瞧上去也不算好,云谣顿了顿,心想该不会是因为她昨天说喜欢迢迢,唐诀就让小刘子用非常手段把迢迢给带来了吧?
云谣嘴里含着桂花糕,嘴角还沾了点儿桂花糕的屑子,小刘子走到她跟前行礼,迢迢乖巧地站在小刘子身后,嫣然瞧见了迢迢,手里针线暂且放下,还对着迢迢挥手,迢迢瞧见嫣冉脸色才好些。
云谣放下桂花糕,端起桂圆茶喝了一口问她:“你是不是想回陈昭媛那儿啊?”
迢迢不知道姬国公主的个性,只知道那日她陪着陈昭媛来了淳玉宫后回去,听说公主砸碎了一个花瓶,没多久便与陛下闹翻了,接着便受了冷落,只是现在又好了。
迢迢以为,她当是不太好相处的,可是陈昭媛那儿她也不太敢回去了,只能闷声不说话。
云谣皱眉,轻轻叹气,她记得迢迢以前也不是这样儿的,小女孩儿活泼得很,每日都不好好走路,就喜欢在院子里跑,还时常将秋夕也带着跑了起来呢,现下反而胆怯了。
小刘子道:“回公主的话,迢迢姑娘方才在陈昭媛那儿受了点儿委屈,并非是不乐意在淳玉宫的,否则奴才也不会将人带过来不是。”
云谣听说是迢迢受了委屈,又联想她身上的水渍猜到了大概发生过什么,于是便道:“嫣冉,带迢迢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又对迢迢说:“你若想留在淳玉宫,便留下来,若不想也可以回逸嫦宫去,我不勉强的。”
迢迢听见,对云谣道了谢便跟着嫣冉下去了。
小刘子也准备走,云谣叫住他,静了会儿才问:“陛下的手怎么样了?”
小刘子歪头不解:“啊?”
“他手上的伤。”云谣皱眉。
小刘子这才反应过来,说:“昨晚孟太医来过了,是冻疮裂开的口子,天气暖和便好了,应当没什么关系。”
云谣哦了一声,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冻疮,她是穷着长大的,别说手上冻疮了,脚后跟,耳朵,就连脸颊也冻过,那时蛇油膏很好用,等到了大学手上冻疮还时常犯的时候,宿舍里的同学弄了猪油蜂蜜膏涂在上面也很有效。
小刘子走了之后,嫣冉便带着迢迢过来了,她给迢迢穿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嫣冉个子高些,迢迢虽说比起云谣印象中的要长大了许多,却也还是个孩子,穿得过长,看得有些滑稽。
云谣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她现在是窜个儿的年龄,还是带去尚衣局量身做几件衣服过来吧。”
那些放在逸嫦宫的也可以不要了。
嫣冉点头道是,拉着迢迢正准备,云谣又说:“顺便去趟太医院,要些蛇油膏来,若没有蛇油膏,便弄些蜂蜜与猪油给我。”
嫣冉与迢迢离开了,云谣才拿起桂花糕继续吃,桌案上放着的水仙花之前开的花儿全都落光了,现下又有一朵嫩花苞从绿叶中长出来了,发着清淡的幽香。
嫣冉与迢迢回来后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尚食局里将云谣以前喜欢吃的菜都弄了一份送过来,淳玉宫的小厨房从来不开灶,一直都是烧热水或当摆设用的。
云谣吃完了饭,嫣冉才将从太医院带来的蛇油膏交给云谣,还带了蜂蜜与猪油,她以为蜂蜜与猪油是做好吃的呢,拉着迢迢站在旁边看,云谣让人找了个白玉石的小罐,将蜂蜜与猪油按照比例调好了之后便将膏装入了小罐里按平。
嫣冉胆子大,问了句:“公主,这能吃吗?”
云谣抬眸看向她:“能吃啊!润肺!”
迢迢见了觉得奇怪,说话没过脑子,张口便问:“公主您肺不好吗?”
云谣一顿,嫣冉用手肘戳了迢迢一下,迢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准备磕头认错,云谣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自己肺好不好,不过这东西可不是给我用的,是给陛下用的。”
“陛下的肺不好……”这是迢迢的第一反应,嫣冉眨了眨眼,拉着迢迢一起跪下了,云谣单手撑着下巴道:“太医院隔段时间便去请平安脉,我想他的肺应当还不错吧。”
东西弄好了,嫣冉也端了一杯热茶过来给云谣解腻,就在这个时候小喜子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了,传了个消息,唐诀因为罢了一个月的皇位没干活儿,早间上朝忙了许久,商谈的事情也很繁杂,大约半个时辰前才弄好了,不过在下朝前他给云谣立了个位分,诏书拟好,这才送到淳玉宫来。
小喜子脸上堆着笑,手上捧着诏书道:“恭喜公主,陛下将您立为云妃,取诗‘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赐名‘云谣’,打今个儿起,奴才得叫您云妃了。”
云谣听见这话怔了怔,站在她身侧的嫣冉与迢迢都震惊地看向她,云谣轻轻眨了眨眼,嘀咕了一句:“唐诀在搞什么……”
小喜子将诏书放在云谣跟前,说实话,心里是有些别扭的,他认识过一个人,那人在延宸殿伺候了许长时间,便就叫云谣,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现下看这和亲公主,实在与当初的云御侍长得有几分相像,小喜子以为,这是移情。
甚至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宫里人也都这么觉得。
一个多月前,宫里来了个和亲公主,一查其名为秦颜如,是姬国皇帝认下的义妹,只是这和亲公主到了晏国后先是占领了淳玉宫得宠几日,接着遭受了一个月的冷落,现下又一跃翻身成了四妃之一,这转变堪称跌宕起伏。
和亲公主秦颜如被皇帝封为了云妃,甚至赐名云谣,齐灵俏与陈曦以为秦颜如是与云妃长得相像才得了这么个称呼,陈曦还笑,陛下就不怕这和亲公主也封云妃后是否会不吉利。
可宫里的老人却知晓云谣这个名字,淑妃与她相熟,因为她曾在逸嫦宫住过一段时间,监督淑妃绣出观音图,甚至曾对淑妃伸出过友善的手,与淑妃一起合力压制过素丹,以扎小人事件,使得宫里上下即便不将淑妃放在眼里,却也不敢轻易得罪。
宫里众人皆为震惊,谁也摸不透皇帝的真心。
云谣因为这个封号辗转了许久,就连嫣然与迢迢都以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想在她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来。
这宫里曾有过一个云妃,是淳玉宫上一个主子,现下又有一个云妃,是淳玉宫现任主子,她们知晓这两个云妃长得像,性子也像,可是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难道和亲公主真的不在乎这个名号吗?
接了诏书后,云谣一个下午都没说过话,太阳落山前一刻尚食局送来了她的晚饭,云谣坐在桌边咬着筷子,一碗鲜鱼汤放在她跟前还冒着热气儿呢她连尝都不尝一口。
迢迢站在身后伺候,嫣冉取来了晚间用的安神香,刚要入云谣的寝殿便与一路安静走来的唐诀撞了个正着。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嫣冉跪地,云谣回神,抬眸朝跨步进来的唐诀看去。
唐诀的脸色比起昨天回来时还要差一些,看得云谣不禁皱眉,唐诀在云谣身侧坐下,迢迢赶紧给唐诀添了一副碗筷,如今的‘云妃’所作所为,都叫淳玉宫里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凉气,陛下都来了,她居然不起来迎接,甚至还吃着饭。
云谣吞下嘴里的饭问他:“你很累吗?”
唐诀伸手揉了揉眉心道:“还好。”
“你脸色不太好,别太疲劳了。”云谣又说,唐诀一怔,朝她看来:“你……关心朕?”
云谣撇嘴:“废话。”
唐诀抿嘴笑了笑,迢迢端上白饭,唐诀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坐在他身侧的云谣一直看着他不动,手上的筷子戳着碗里的饭,唐诀微愣道:“谣儿有话不妨直说。”
“你为什么要封我为云妃?”云谣问。
唐诀顿了顿,认真道:“因为你是姬国公主,刚到晏国位分不能太高,否则会惹朝臣不满。”
云谣扯了扯嘴角,她不是这个意思,于是又问:“那你为何又赐我名云谣?”
唐诀脸上的严肃消失,顿时换成了浅笑:“因为我想让你用回你的本名,待到史书记载,后世翻阅,知我唐诀倾心一世者,便是云谣你。”
203 蜜膏
云谣看着唐诀的笑脸,轻轻眨了眨眼, 心口跳得略微有些快, 于是她挪开了视线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低着头夹了个菜放进碗里说:“吃饭吃饭。”
“好, 吃饭。”唐诀道。
他吃得很少, 云谣以前就发现了, 唐诀并不贪食, 什么好吃的东西在他嘴里好似都是平淡的, 宫里的白玉碗很小一口, 云谣平日能吃两碗饭一碗汤,唐诀也就只吃一碗饭喝几口汤而已。
云谣见他正准备放下碗筷了,于是道:“多吃点儿吧, 你都瘦了。”
“朕瘦了吗?”唐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云谣点头:“瘦了,都不好看了。”
唐诀微微一怔, 眼里似乎有些受伤:“你……觉得朕不好看了?”
“……”云谣咬着下唇:“其实还是好看的,就是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你若多吃点儿, 稍微健壮些, 当更好看。”
“那便再添一碗吧。”唐诀将碗交给了迢迢。
迢迢古怪地看向这两个人,方才听到的话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两人相处的方式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瞧见了过去的云妃与陛下,疑惑绕在心头, 恐怕也没人能给她解释一番了。
两人吃完了饭, 唐诀又被云谣说得喝了半碗汤, 等到他实在吃不下了云谣才放过了他,唐诀看着几乎吃光了的菜,低声笑了笑:“撑了。”
云谣说:“撑着撑着你就习惯了。”
唐诀微微侧过脸看向她,眼里有些闪烁,像是藏了星星,片刻后唐诀才起身道:“朕还有奏折要批,便先走了。”
嫣冉招呼小太监收拾桌子,云谣见唐诀起身了便道:“等等。”
唐诀站着没动看向她,云谣拉着他的袖子往下扯了扯道:“你坐下。”
唐诀坐下,云谣才穿上鞋子踩着鞋帮将放在桌案上的两个小药罐拿过来,打开之后两个药罐里散发着不同的味道,一个有些清凉,一个有些甜,唐诀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你的手冻破了,得涂些药才行,不然批改奏章得很费事的。”云谣说着,将唐诀的手扯到了自己跟前,她掀开袖摆,一只手抬起唐诀的手腕,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有些纠结:“蛇油膏与猪油蜂蜜膏……哪个功效好些?”
唐诀怔着,听见这话抿嘴笑了笑道:“一只手涂一种,几日便知哪个更好了。”
“你当自己小白鼠呢。”云谣眼眸含笑,唐诀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不过云谣还是照着他的说,一只手涂一种,唐诀笑得就更深了。
云谣的指尖很柔软,葱白的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唐诀的手上的伤口时说:“你将我的名字改了,朝前的大臣们不知情,后宫里的女人打算如何交代?”
“没什么好交代的。”唐诀说:“反正她们也不重要。”
宫里的女人已经没剩几个了,云谣与她们都有接触,今日唐诀下了这个诏书,将她封为了云妃,恐怕已经传入了各个宫中,那些背后的言论必然如潮水,明早便能将淳玉宫给淹了一半了,云谣本来还挺担心的,唐诀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没所谓了。
反正这些人不论如何说,云谣也不会太较真,她们不知其中缘由,哪怕在背后笑话她,她也权当是看了另一出笑话了
将药涂好了,云谣正准备放手,却瞧见唐诀的手肘处似乎有个浅粉色的伤痕,她将唐诀的袖子往上抬了抬,然后瞧见他手臂上的烧伤痕迹,她一愣,问:“这是怎么来的?”
看上去似乎是新伤。
唐诀看着手上的伤道:“先前不小心被烛火烫伤了,不要紧,孟思已经配过药了,每日涂些就好。”
云谣点头,想着这伤大约是在送她去姬国的途中弄到的,与烛火相关,便只有皮影戏的那一次,唐诀当时闷不吭声,这回看见,反倒叫云谣有些心疼了。
“你这药每日都要涂吗?”唐诀问,云谣点头,将两个药罐子交到他手上说:“带回去让尚艺给你涂。”
“他手重。”唐诀说完,朝云谣瞥了一眼。
云谣又撇嘴:“那孟太医与你配的药你又是让谁涂的?”
唐诀顿了顿,道:“朕不涂孟思给的药了,他配的药没你这药……”没她这药好?孟思好歹是太医,正儿八经学医的,比起云谣这两种药来说不说好出太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于是唐诀抿嘴,说:“没你这药香。”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她歪着头定定地看着唐诀,等着他继续说呢,唐诀轻轻眨了一下眼将药罐子放在桌上道:“朕回去了。”
唐诀走时,云谣看着他的背影,再收回视线落在药罐上,微微挑眉,嘀咕了句:“还真是别扭,想来就来,找什么借口。”
唐诀回到了延宸殿,尚公公问了句:“陛下用过饭了吗?”
唐诀点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朝殿里走去,然后坐在了桌后,尚公公又道:“那奴才给陛下上药吧。”
“不必了。”唐诀抿嘴一笑,拿起奏折心情倒是不错:“朕自己有药。”
尚公公微微抬眉,一见唐诀这面含微笑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在谁哪儿得了点儿便宜,瞧给高兴的,于是尚公公退下不去打搅唐诀处理国事,自己走到了延宸殿前。延宸殿角落里的白雪已经完全融化了,雪融化的地里头还冒出了一些绿色的小芽儿,也不知是哪种花草。
尚公公轻轻吐出一口气,化雪便是要入春了,挺好,眼眸所及之处,云谣曾经住过的那个房屋隔壁房子里有两个小太监进进出出的正在搬些东西。
苏合年龄实在太大了,因为他早年救过唐诀一次,所以一直都被唐诀在宫里好好养着,不过自从周丞生死了之后,苏合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了,延宸殿里总传来老头儿的咳嗽声并不好听,苏合不愧是伺候过三任皇帝的人,唐诀一眨眼他就知晓自己在皇宫里恐怕待不下去了,故而主动提出离开。
他趁着自己还能走,还能看时离开皇宫,总好过死在屋子里被人一卷草席抬出去,太监死了便是死了,没有风光大葬一说,苏合现下离开,还能得唐诀不少赏赐。
唐诀给他的金银的确很多,是他这辈子奢侈也用不完的了,苏合没剩几年光阴,便想着回家乡看看,将家中祖屋修建起来,趁着死前再干一件有意义的事儿。
这两个小太监,是来搬他最后一些东西的,苏合已经出宫了,大内总管之位,要不了几日便会落在尚公公的头上。
小刘子是最开心的,他能从御前太监变成总领太监,这跨度可大着呢,以后在宫里便是昂着头走路,宫妃们瞧见他说话都不能太过分了,自然,淳玉宫里的那位除外,小刘子觉得自己哪怕当上了大内总管,淳玉宫的云妃他也不能得罪。
云谣换回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变成了云妃,这个消息不消半日就在宫里传遍了,皇后却是第三天早上才听说的。
以往的清颐宫,多的是来巴结的人,而今的清颐宫,却没几个人愿意来了。
皇后被唐诀关了禁闭,就连她的亲生父亲兵部尚书齐瞻都不为她说一句好话,齐瞻心里知道,皇后给唐诀下了毒,差点儿致晏国无主一片混乱,唐诀能留她一命,没有祸及齐家已经是恩典了。
自皇后彻底失宠,与唐诀此生永不相见后,清颐宫里的下人们也走了许多,除了睦月还待在皇后身边伺候,整个儿清颐宫中也就只剩下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脏活累活太监干,洗衣扫地宫女做。
齐灵俏偶尔会来,淑妃先前也来过几次,不过自从去年冬天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躺在床上彻底起不来,每日都要睦月灌药才能活后,齐灵俏来的次数也少了,宫中嫔妃免了早上请安这个礼法,能将自己宫里用的往清颐宫里送一点儿,已算是雪中送炭了。
齐灵俏入清颐宫,还是睦月哭着求她去的。
齐灵俏到时,皇后躺在床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的脸色难看,嘴唇发紫,一双眼睛失焦地半睁着,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有些沙哑,齐灵俏瞧见她这么模样立刻道:“你们怎么不叫太医啊?!怎么伺候人的?!”
睦月擦着眼泪道:“美人,不是奴婢不叫太医,奴婢去了太医院两次,太医院的太医一听说是给皇后娘娘看病,便称太医院中无人,听说淳玉宫里的那位咳嗽,结果全都往淳玉宫里跑了。”
“他们这是刻意要皇后娘娘死啊!”齐灵俏皱眉道:“不行,我亲自去趟太医院,非要拉个太医过来!即便那云妃得宠,也没有人像他们这般巴结的!”
皇后躺在床上一听淳玉宫,又听云妃二字,眼睛立刻睁大,努力歪着头朝齐灵俏看去,气若游丝问:“谁?”
“淳玉宫的,云妃。”睦月蹲在皇后的床边,抓着皇后的手道:“是姬国来的和亲公主,娘娘身体还好些的时候她便入宫了,没来请过安,前几日被陛下封为云妃,赐名云谣,现在宫里人都去巴结淳玉宫了,再无人看清颐宫一眼了。”
“睦月!”齐灵俏皱眉,皇后已经这般样子了,她又何必再说这些话伤她。
皇后听见了云谣,抬手便抓着睦月的手腕,她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恍惚,她摇头,连说了几次不可能,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齐灵俏摇头:“不行,娘娘这般情况不能再等了!我这便去太医院!”
齐灵俏说罢便离开了,皇后却满眼通红,抓着睦月的手道:“我、我……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娘娘要见谁?”睦月问。
皇后张嘴,嘴唇几乎开裂道:“云、云、云谣。”
一个已经死了两年的人,怎么可能重新出现在皇宫里,凡是名字里带云字的,都是皇后的噩梦!
她甚至觉得唐诀恐怕是疯了,找了一个又一个与之相似的人留在后宫中,甚至给了她们所有人同样的名称,可就连如今,连名字都一样了,皇后心惊,更觉得荒唐,甚至荒诞,她觉得唐诀可怜,可怜到要靠骗自己,来安慰自己那个曾在食素节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正以其他身份活在了他的身边。
皇后松开睦月后,睦月便起身去淳玉宫了。
皇后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眼前床幔,她是不清醒,她的心中藏着心事,身体也越来越差,不论吃什么药也好不了,她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
睦月到淳玉宫时,淳玉宫里的确有几个太医离开,与睦月打了个照面后表情还有些尴尬。
睦月入了淳玉宫,淳玉宫唯有清颐宫一半大,可里头的人数却是清颐宫的数倍之多,有的宫女一整天只有一件事儿便是浇花,笑呵呵地围在一起说话。
等到睦月到了淳玉宫三院后,她瞧见了从未露过面的和亲公主,不……当下是云妃了。
她就坐在院中石凳上晒太阳,手里捧着瓜子在嗑,对着蹲在海棠树下正在种花苗的宫女道:“迢迢,小心点儿,瞧你把身上弄脏的,等会儿可别挨着我。”
说着,她便笑,眉眼弯弯如天上月,眼下红痣夺目,娇丽的面容迎着阳光,居然让人觉得和善且好相处。
204 将死
睦月只定定地站在三院的门边,还是嫣冉瞧见她了, 低声告诉了云谣, 云谣测过身子看向睦月, 睦月才回过神来的, 这便走近了, 然后对着云谣行礼道:“奴婢参见云妃娘娘。”
云谣听说了皇后的事儿, 也知道如今皇后的身体不好, 自从唐诀中毒大难不死之后皇后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睦月是她跟前伺候的人, 如果不是皇后吩咐,她是不会来淳玉宫的。
云谣道:“起身吧,是皇后娘娘叫你来的?”
睦月愣了愣, 她认真地看了云谣一眼,然后点头道:“回云妃娘娘的话, 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云妃娘娘往清颐宫走一趟的。”
“现在?”云谣这么一问,便是没有拒绝,嫣冉微微皱眉, 就连迢迢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云谣余光瞧见了,立刻道:“迢迢,你快把我那小花苗给掐死了啊,小心着点儿。”
迢迢低头看, 小花苗果然掉了两片叶子, 于是她连忙蹲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儿。
睦月抿嘴, 点头道:“若云妃娘娘现在有空,便现在去吧。”
云谣微微抬眉,于是起身道:“那便走吧。”
嫣冉轻轻拉着云谣的袖子开口道:“娘娘,还是让奴婢给您稍微整理一番再去清颐宫吧。”
云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几乎没怎么梳的头发,点了点头,便让睦月在外头等了会儿,自己跟着嫣冉进了寝殿。她猜到嫣冉是有话要说,甚至要说什么话她都知道,果然嫣冉道:“娘娘,皇后娘娘那边不能轻易去,奴婢还是让人去延宸殿跑一趟,告诉陛下吧。”
“皇后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好怕的?”云谣朝她瞥了一眼。
嫣冉道:“娘娘有所不知……前年陛下中过毒,险些就没了,还千里迢迢去道山求医问药,宫里人都说这毒是皇后娘娘下的,虽说后来这事儿被压了下来,可听说过这个消息的人还是有的,故而陛下疏远皇后娘娘,自那时起,清颐宫便是皇后娘娘的牢笼,您刚进宫,又得宠,就怕引起他人妒忌……”
云谣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朱钗道:“放心,关她的牢笼,可关不住我。”
梳洗好了之后,云谣便与睦月一同离开淳玉宫了,嫣冉随行,迢迢留下继续栽花,云谣说若唐诀来找了,便让他回去,若他不忙,就让他等会儿。
皇后找上云谣,云谣心里大致猜到了原因,皇后是宫中唯一一个知晓唐诀的心里有云谣的人,而她知晓的云谣,是那个早就在食素节上死了的御侍,淑妃认识云谣,却从来不知当初的云御侍与唐诀的关系,实际上,皇后是这个宫里看得最透,却又最蒙在鼓里的人。
说实在的,云谣其实是有些同情皇后的,她曾憎恨过皇后,是因为她深爱着唐诀,而皇后居然对唐诀下毒,导致唐诀差点儿死在道山,但等危机过了之后,她难免会有些唏嘘与可怜,她们都为情所困,只是不同的是她的情,有所回应,皇后的情,却走错了路。
其实皇后不来找她,她再不会主动去找对方,但皇后若来找她,云谣也不会拒绝见面。
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到了清颐宫,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冷清许多,清颐宫里干活的人还没云谣此番来清颐宫身后带着的多,还没进清颐宫的大门云谣就闻到了里面一股子药味儿,里头干活的下人们都死气沉沉的,低着头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好表情,互相碰见了不打招呼,含胸贴背,不像聪明人。
睦月领着云谣一路到了皇后的寝宫前,掀开门进去,迎面而来的味道让云谣没忍住皱了皱眉。
她知道人在将死时身上是会有股味道的,那种味道很颓败,带着几分酸臭,叫人本能地抗拒。
如今皇后的寝宫里,就有这样一股味道,云谣没闻过将死之人身上的味道,可一闻却也知道,皇后时日无多了。
她震惊,屋外艳阳高照,可皇后的寝宫内却灰蒙蒙的,药碗放在桌上已经喂了一半,里头微微飘红,香炉里的熏香没有起到半分作用,越过屏风,云谣瞧见了躺在床上的人,隔着半透明的床幔,整个人憔悴得很,床头还有痰盂,似乎是随时接她吐出来的东西的。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却变化如此之快。
云谣记得她身体的确不好过,那段时间脸色难看,可她为了给明溪报仇,还是将太后拉了下来,云谣以为她现在的身体不好,大约是得了什么重病,吃一段时间药,再好好养一养,或许就能康复了。
哪怕折寿,哪怕落下病根,也不至于油尽灯枯。
现下看来,皇后恐怕时日无多了。
云谣定定地站在床头,瞧着睦月掀开了床幔,将半睁着眼的皇后扶了起来,她似乎痴傻了,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动,等睦月对她说了句云妃来了,她才一晃神,推开了睦月,直接朝云谣看了过去。
这一眼,云谣心口猛地跳动了起来。
皇后看着她,先是看着她的眼,然后定了许久,再慢慢看着她的口鼻,乃至全身,像是要在她的身上极力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其实很容易找,乍一眼瞧过去,便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可仔细瞧,却又不同了。
然后皇后靠在床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容很脆弱,带着浓重的苦涩,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被褥道:“唐诀也是个疯子,是个大傻子!哈哈哈……”
云谣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她看着皇后虚弱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以为此番过来,皇后若还想装腔作势,她可以奉陪到底,她若还和以往一样虚与委蛇,自己也可直面戳穿,无所畏惧,可云谣不论怎么猜,也没猜到眼下的情形。
这分明是一个将死之人,在给自己的死找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咽下这口气的理由。
皇后看向眼前从姬国过来的公主,苦笑越来越重,甚至不住地咳嗽,睦月赶紧将痰盂拿到她跟前,她却掀开,死死咬着牙关坚持着最后的自尊,不肯示弱。
皇后以为,唐诀是个疯子,是个傻子,所以才会满天下去寻找与那死去的御侍相似的人,所以才会将所有与那死去的御侍长得相像的女人留在身边,给他当初没给到的宠爱与地位。他以为这是痴情,其实不过是另一种薄情,他从来不是个专一的人,所以她的那份毒……那份毒,也算不了什么过错。
皇后接触过吴绫,她甚至将唐诀对那御侍的感情告诉过吴绫,吴绫非但没介意,甚至千里送药,死在了途中,皇后觉得,唐诀当是真心喜欢云御侍,也当是真心喜欢吴绫的,可再看眼前这个人,三分像云御侍,五分像吴绫,到头来,却又是一个代替品。
他若专情一人,他若痴心不变,皇后叹自己错付一生,可到头来,唐诀这混乱的感情却将她困在牛角尖里出不来。
皇后终于忍不住,一声咳嗽吐出,云谣几步上前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嘴,带着血丝的痰包裹在了手帕里,云谣将手帕丢到一边,微微皱眉瞥了皇后一眼。
皇后怔了怔,苍白的脸上略微有些泛青,云谣道:“你们先下去,让我和皇后单独说说话吧。”
睦月与嫣冉都担忧地看向她,云谣道:“都出去。”
现如今宫里没人敢与淳玉宫的人作对,更别说是淳玉宫的主子,睦月和嫣冉离开寝宫后,云谣在床边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若懂得放下,当会轻松很多的。”
皇后望着她,微微喘气,云谣抿嘴,再看向她那张满是执念的脸,心里有些犹豫。
云谣不喜欢皇后,不过她对皇后的同情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个女人甘愿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一生,还执着地等待那个男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得多可怜啊。
当年的锦园里,素丹为了炫耀自己得宠,故意把从唐诀那儿拿来的荷包显摆给皇后看,那是皇后绣给唐诀的,那个荷包,云谣让秋夕尽力修复,又还回去了,从那时起,云谣就同情皇后。
云谣还没喜欢唐诀时,也有想过,唐诀将这群漂亮年轻的女子困在宫中,却不给她们任何希望,算得上一个好男人吗?皇后对他付出真心,他不给予任何回应,不戳穿,不迎合,算得上一个好丈夫吗?
现在看向皇后,再看向皇宫里的这些女人,云谣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
后宫里的女人们,其实都是权利的牺牲品,能出一个周紫佩,却不是人人都是周紫佩,她们不是在皇宫,也是在其他达官贵人显赫之辈的府邸中,唐诀得势,她们有好日子过,唐诀差点儿失了晏国,她们也只惦念着自己的死活。
真正对唐诀用情的人是皇后,可现在看来,她何尝不是在作茧自缚?明知不可能而为之,得不到却又伤之,迫害后自怜又自恨,是她自己将自己一步步划入了牢笼,她没有周紫佩的勇气与自我,甚至没有淑妃的自爱与睿智。
她爱而不得,不能像周紫佩一样寻求自由,她爱而不得,不会像淑妃那样保全自身。
她折磨对方,更是在折磨自己,她钻入唐诀究竟是深情还是薄幸中无法自拔,唐诀深情,她自怜,唐诀薄幸,她自苦,自入了皇宫成为皇后那时起,她就不是在为自己而活,而是仰仗着心中幻想出的那份爱慕,褪去了满身光华,最终沦为惨然。
“其实我,一直都是我。”云谣看着她枯瘦的手,为皇后盖上了被子后道:“唐诀也知晓,我就是我。”
皇后睁大双眼,惊惧地看着她,云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这个秘密,好些人知晓,唐诀、尚艺、陆清……还有秋夕,我都与他们说过,现在多了个你,我告诉你,不是为了吓你,也不是为了炫耀,只是想让你……最后的日子过得不那么执迷。”
至少不要对唐诀有偏见,不要让十多岁时太后寿宴上的一见倾心蒙上灰尘,那段青涩的情愫从来不是唐诀的,只属于齐璎珞一个人。
云谣打开寝宫门时,睦月连忙进去了,嫣冉紧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云谣浅浅一笑:“她都起不了身了,还能把我怎么样?放心吧。”
说完这话,齐灵俏正好拽着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了,齐灵俏见到云谣时顿时楞在了原地不动,云谣瞧了那太医一眼,然后对齐灵俏点了点头,齐灵俏回神,先将太医拉进了皇后的寝宫里,没管她。
云谣也不在意,对嫣冉道:“我们走吧。”
嫣冉点头,清颐宫外等着的宫人们也都跟在了她的身后,离了清颐宫,云谣又想起了什么道:“去请孟太医往清颐宫走一趟,就说是我提的,让他好好看看皇后的病。”
嫣冉点头:“是。”
云谣回头看了清颐宫一眼,门前枯叶两片,风吹扫入了宫墙一角,一片黯淡。
205 吃饱
云谣回到淳玉宫时,唐诀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二月初, 去年唐诀种在淳玉宫里的铁线莲已经开了几朵小花苞了, 他背对着云谣的方向, 瞧着迢迢浇花, 还不忘说两句, 以前他照顾淳玉宫里的花花草草还得问迢迢, 现如今自己倒成了个中能手。
云谣走到唐诀身后时他刚好转过身, 瞧见云谣的一瞬眼眸亮了, 然后笑了笑说:“回来了。”
云谣点头,拉起唐诀的手仔细看了看,上头裂开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 一些细小的疤痕也浅淡了许多。
最近天气有回暖,已不似上个月那般发寒, 燕都的雪灾被控制住了,朝廷也在派人帮着燕都的百姓重新建房盖瓦,唐诀今早将最后的任务下达下去, 之后一段时间便没什么事儿了, 只等着春来花开。
云谣拉着唐诀的手进屋道:“我去了一趟清颐宫。”
唐诀顿了顿,嗯了一声,然后坐下,见云谣转身去案上拿药, 想了想于是问:“她怎么样?”
“不太好, 恐怕要不了多少日子人就没了。”云谣坐在唐诀身边, 她托起唐诀的手,打开药膏帮他涂抹伤口,轻声说:“我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了,皇后一直以为云御侍、吴绫、与姬国来的公主是三个人,她的心里有结,我想即便我说了,她也未必能解开。”
说完,云谣抬眸朝唐诀看去,唐诀怔了怔,他自然知晓皇后心里的那个结是自己,他们自相遇便不是个好开始,这种掺杂着许多利益、权利、与控制的夫妻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你可是在怪朕薄情?”唐诀沉默了许久,最终问出这句。
云谣将他的手换了只,摇了摇头说:“我又不傻,你若对谁都用心,那我又何必喜欢你?感情之事无法勉强,并非一方付出,另一方就要回应,身为皇帝,你能留她性命,已算不错了。”
云谣说的是实话,她虽然同情皇后,在见到她如今的情况后更觉得她可怜,但她并不因此觉得唐诀做错了分毫,并非是因为她爱唐诀,高兴唐诀从未对他人动过心,而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有些情,勉强不来的。
唐诀自认不是个多情的人,他的眼里,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而那个人装进去了之后,谁也挤不进身。他也不认为自己负了皇后,他从未给过对方任何承诺与希望,他甚至在她行差踏错前,给足了她皇后的面子。
年幼时的唐诀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年幼时的皇后选错了托付一生的人,时局亏欠了他们,他们却不亏欠彼此。
云谣给唐诀擦好药后,唐诀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顿了顿道:“朕去年八月才算弱冠,当是成年男子了,于年前下头的人建议今年开始延续春猎的传统,下个月初朕与诸多大臣一同前往铁林围场,你与朕一起去吧?”
云谣轻轻眨了眨眼问:“只有我吗?”
唐诀点头:“嗯,只有你。”
云谣单手撑着下巴,她看过电视里演的那些皇帝出宫游猎的场景,往往都是木林深深,野兽遍地,若能猎到稀有的动物还能得到奖赏,晚间便是吃白日猎到的野味,仔细想想好像不错,于是她点头说:“好啊!”
唐诀浅浅笑了笑,抓着云谣的手有些紧,没松开,云谣发现了他手心起了些许汗水,于是垂眸看去,唐诀的手背有些发白,猪油蜜蜂的味道还浅淡地飘散在周围,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有话要说,又想是有事想做,不过也只抓着云谣不动,反而手越来越用力了。
云谣抬起眼皮看着唐诀,虽说弱冠,小皇帝在情爱方面的心思还是简单得很,一张脸微微薄红,呼吸稍微有些加重,明眼人看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他克制着,也不太敢说出口。
云谣动了动手说:“你把我抓得有些疼了。”
唐诀这才松开手轻轻啊了一声,抬头再瞧云谣时,云谣脸上挂着笑,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眉眼弯弯,看得唐诀一连眨了好几下眼。
然后云谣朝他伸手,倾身靠近,唐诀居然不自觉地吞了一下口水,眼见云谣纤长的手指朝自己过来,指尖轻挑,扫过他的睫毛,唐诀只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一声,转而疯狂地跳动着,呼吸有些热,满鼻腔闻到的都是云谣身上的浅香味儿,然后云谣坐好了,将手指上的一根落下的睫毛给他看。
唐诀呼吸一窒,突然起身道:“朕还有公事要忙……”
“留下来吃顿饭吧,尚食局的人已经来了。”云谣指着门外,果然尚食局的小太监端着今日的饭菜进屋,给唐诀和云谣行礼了之后安静地布菜,唐诀看着一桌菜色,侧过身坐了回来。
云谣心里觉得无奈又有趣,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过的人了,哪怕已经是很久之前,可毕竟肌肤相亲不止几回,怎么唐诀搞得还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纠结半天心里也不知究竟在紧张什么。
云谣起身,走到唐诀身后拽着他身下的凳子就朝自己身边拉,凳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唐诀坐在凳子上晃了晃差点儿摔下去,一手扶在了桌边才稳下身子,然后睁大了双眼看向云谣。
门外刚种好花的迢迢听见屋里的动静满手满脸是泥地跑过来看了一眼,她只瞧见云谣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然后夹起一块鸡汁煮好的冠顶饺塞进了唐诀的嘴里,唐诀怔怔地,如傻子一般看着她,云谣还在笑,问了句:“好吃吗?”
“……”唐诀抿嘴:“好吃。”
唐诀回到延宸殿时,脸上还挂着笑,尚公公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晒太阳,一瞧唐诀这表情也知道云谣将他哄得挺开心的,唐诀跨步入延宸殿时,脚下顿了顿,打了个嗝才抬眉叹了口气继续走进去,小刘子跟在后头不出声,等唐诀彻底入了延宸殿了,他才小跑道尚公公跟前道:“师父,淳玉宫的那位可真是有本事了。”
“怎么?”尚公公挑眉,心想云谣需要什么本事?云谣早就将唐诀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了,她就坐在那儿对唐诀笑,唐诀都能跟着傻乐半天呢。
小刘子道:“早些时候陛下用饭不多,总是吃几口便停了,到了淳玉宫,餐餐两碗饭,那都是捧着肚子出来的,而且奴才听说了,这回春猎陛下带云妃去,也就只带云妃一个。”
尚公公听了睁开了眼,垂眸不说话,小刘子继续道:“咱们陛下自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春猎,不带皇后,不带入宫早的淑妃,偏偏带这刚封的云妃,任谁都知道,春猎陛下身边坐着的,只能是母仪天下之人,这明摆着的宠爱,还不是云妃有本事?”
尚公公瞪了小刘子一眼:“就你多嘴。”
小刘子捂嘴不说话,瞧见另一边小喜子过来了,然后拉着小喜子继续说去。
尚公公回头朝延宸殿里看去,唐诀吃饱了暂且坐不下,于是站在软塌前头手上捧着书,一边转着走消消食,一边看书。
他的用意,尚公公知道,皇后曾做过一件错事,这件错事永远也无法弥补,所以如今的皇后其实也是个摆设,不然后宫大事怎么会落在一个陈昭媛的手上,要知道陈曦连妃位都不是。
在唐诀的心里,他不欠任何人,唯独只觉得自己亏欠了云谣,以真心真情去利用欺骗,受伤过,也和好了,但这块疤总得慢慢抚平才行,不能它刚愈合,便觉得没所谓了。
早些时候唐诀的心里就有自责,便想将皇后的位置给云谣,如今看来,便是要真正这么做了。
尚公公跨进了延宸殿,犹豫了会儿才问:“春猎时,陛下打算封云妃什么位分?”
单单一个云妃,她绝对没资格陪着去春猎的,唐诀要将她昭告给天下这是他倾心之人,是他护着的宝,必然得将云谣的位分再升一升。
唐诀道:“看齐璎珞何时咽气。”
口气冷淡,没有半分感情。
“她若咽气早,谣儿便是皇后,她若咽气迟,谣儿就是贵妃。”唐诀说完,将书放下,伸手捂着自己的胃叹了口气:“吃得多了,实在难受。”
“奴才让孟太医过来一趟。”尚公公说。
唐诀挥手,坐在软塌上轻轻揉着胃部道:“他现在当在淳玉宫,还是别去叫了。”
唐诀看得透,他也了解云谣,云谣去皇后那儿他便知晓云谣会将孟太医叫过去了。
太医院里的太医大多都给皇后看过病,唯有孟太医没去过,今日一去,心惊也冒了冷汗,出了清颐宫,孟太医就被嫣冉带到了淳玉宫里。
因为他是淳玉宫里的云妃叫去的清颐宫,故而往淳玉宫走一趟也算是回话了。
云谣为了哄唐诀多吃点儿,把身体养好了,自己也吃了许多,现下胃里难受,也躺在靠椅上揉着呢,一杯普洱茶放在身边,端起来还没喝上,孟太医就来了。
云谣放下手中的杯子问:“皇后的身体如何了?可能……熬过今年?”
孟太医睁大双眼道:“云妃娘娘心态好,皇后娘娘哪儿能熬过今年啊,就是这一季……也未必能行了。”
“这么严重?”云谣抿嘴,回想起皇后的样子,她轻轻叹气,那也的确是油尽灯枯之相了。
孟太医道:“多则百日,少则就这两天,还得看用药如何,皇后娘娘是否能咽得下去,不过现下看来,玄。”
“皇后得的是什么病?”云谣问。
孟太医抿嘴,犹豫了会儿说:“皇后娘娘并非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中毒……”云谣浑身一颤。
孟太医点头:“这毒在她身体里有一年多了,毒烧肺腑,胃也穿了,水米难进,还总呕血,这般看去,已是治不好了。”
云谣不解,又觉得背后发寒,谁会给皇后下毒?谁又能给皇后下毒?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唐诀,毕竟皇后曾对他下毒,害得他差点儿死在道山,也差点儿失去了晏国的江山,可云谣又隐隐觉得不是唐诀对她下毒,唐诀的性子,即便报复,却也从不愿折磨一人。
若他要给全皇后面子,给全齐国公府面子,却又不想让皇后活着,一杯毒酒灌下,对外称是突发疾病,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任由毒药在皇后的身体里折磨一年多,吊着一个人的命,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地痛苦。
殷道旭、周丞生、哪怕是殷太后,他也没有对对方用过如此拖沓又恶毒的手段,更何况是皇后。
那……还能是谁给皇后下毒?
“你可知皇后中了什么毒?何时下的?”云谣又问。
孟太医道:“唉,此毒名蝎尾,看样子,当是前年九月左右中的。”
那时……唐诀刚从妙法华寺归来,他不至于给皇后下毒,倒是那个时候,皇后与太后之间出了不少事,看来一切,其实早就有定轮了。
206 吃肉
殷如意也曾在诸多阴谋算计中脱颖而出,她绝对不是个任人摆布之人, 当初皇后以殷如意腹中的孩子为筹码, 诓骗殷如意将孩子生下, 她来给唐诀下毒, 等到唐诀死后再说这孩子是她的, 届时太后成了太皇太后, 皇后成了太后, 殷如意的孩子还能成为皇帝。
殷如意对这个建议心动, 却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去由他人控制, 皇后给唐诀下毒,殷如意也同样给皇后下毒,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 若唐诀在前年中毒去世,去年春分时期殷如意产子, 皇后成了太后,垂帘听政,再按照皇后身体里的毒性发作时间来看, 今年春季皇后便死, 一岁多的孩子回到了殷如意的手中,无人能掌控她,也无人能睥睨她。
只是世事难料,皇后原先就没打算让殷如意好好地活着, 活成太皇太后, 但皇后同样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对方摆了一道, 最终身体溃败,断送了将来。
这些,也是云谣反反复复猜想才总结出来的结果,恐怕也只有这个说法,最符合事实了。
二月底,皇后的病情加重,整日昏沉,甚至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发出‘嗯’、‘啊’两个音节,有些人与她说话时她也算清醒,因为身体里许多器官被烧坏,故而大小便失禁,床单每日要换好些次,口不进米,只能用勺子舀一点儿水或者奶液给她耗着。
这个消息传开,宫中的女人都等着最后的通知下来。
孟太医说,太医院里的太医大多胆小怕事,与他这种闲散人士不同,太医院里的太医身上多背着世家太医的名号,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有祖上声望,他们不能办错任何一件事,故而用药、用料都只能小心谨慎,从不敢铤而走险。
若一年多前皇后的肺腑没有被毒药彻底侵害时能让孟太医使法子逼毒,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治好了之后至少能再活个十多年,只是现在为时已晚。
皇后的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而已,正直风华之时,却要如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最终落地。
三月初一,清颐宫中传了一次通知,皇后停了半盏茶时间的呼吸,太医们都以为她要不行了,便匆匆将消息放了出去,云谣身为宫里妃嫔,自然得去清颐宫中送别,消息传到了延宸殿,尚公公问了唐诀一声:“陛下去瞧瞧吗?”
唐诀正在练字,手上的伤口愈合了许多,渐渐也好看了,他笔上沾了墨水,迟迟没落在纸上,最终一个字写得有些歪,不过落笔之后却没有丝毫犹豫,他道:“不去。”
说了此生不见,那便不会再见,齐璎珞是死是活,他都不管。
云谣在去清颐宫的半路上,又瞧见从清颐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小太监匆匆来报,皇后没有西去,只是断了呼吸,这会儿呼吸又好起来了,整个人面色瞧着也比先前要好许多,恐怕是孟太医匆匆赶到,一剂药灌得及时,这才抢回来了一条命。
云谣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不是个好预兆,她在清颐宫的门前还碰见了宫里其他女人,淑妃与陈曦并肩,两人身后是沐昭仪与陈婕妤、醇婕妤。
齐灵俏早早就来了,现如今已经在清颐宫中,几人碰面有些尴尬,互相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那沐昭仪与陈婕妤、醇婕妤倒是朝云谣这边凑近,脸上挂着浅笑福身行了个礼,道了句:“云妃娘娘好。”
云谣听见只觉别扭,三个人巴结的嘴脸也一眼就能瞧出来,她没理会对方,跨步入了清颐宫。
清颐宫里的味道比她上回来闻到的要难闻许多,之前也就是酸腥味儿,现在又加上了一些血腥味儿与没挥散出去的臭味儿。皇后躺在床上,因为呼吸困难,鼻息之间发出呼噜呼噜仿佛进水的声音,不过她的眼还能睁,她的嘴还能张,也比先前好许多,能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她的腿已经浮肿了,盖在被褥里头僵硬发紫,曾经那般鲜亮的美人儿,如今却成了干柴枯瘦的模样,因为毒药引发的病痛让她生不如死,却又因为身份,没了死的权利,哪怕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即将解脱,还是有人在努力将她抢救回来。
屋内的人按照宫里位分排列站好,云谣和淑妃并肩站着,接下来便是陈曦、沐昭仪,然后是陈婕妤、醇婕妤,齐灵俏站在了最后,一双眼已经哭了半天红肿了,正探头朝前瞧。
淑妃的眼眶也微微泛红,孟太医急得满头是汗,还在给皇后扎针,云谣瞧见心里难受,于是瞥开视线,刚好看见齐灵俏的表情,于是对齐灵俏道:“你站我这儿。”
齐灵俏眼中道谢,连忙上前走到了云谣的身边,她的手帕湿了一半,正紧紧地攥在手心。
齐灵俏与皇后一开始并不交好,她们之间的感情,都是虚假着,虚假着,不知不觉便深了,齐灵俏眼见着皇后从光鲜亮丽的皇后,变成了如今这般可怜模样,她也透过皇后看穿了唐诀真正薄情的一面。
从某个方面来说,她当真有些像皇后,也曾双眸发亮,如璀璨宝石,却又经历了冰霜,如今不敢去碰情爱一关,更不去相信这世间真情了。
她曾有些嚣张跋扈,在漪清阁中组起了小团伙,仗着自家家世不错便不将他人看在眼里,哪怕碰见了唐诀也是缠着粘着,娇滴滴地说话,如今少了那些刺眼的光华,整个人瞧上去倒是顺眼许多,少了棱角,温润了,不独特,却更适合后宫了。
云谣有些唏嘘,与几人站了有一刻钟后,淑妃率先招呼大家先在外头坐着,都暂且不回去了。
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屋外的天都快黑了,皇后的体力渐渐恢复了些,神智也清醒过来了,孟太医忙了许久有些虚脱,然后被太医院的太医们扛了回去,太医们走了,皇后暂且也没有生命危险,这群守着的宫妃们也可以回去了。
云谣出清颐宫时瞧见迢迢就在清颐宫门前站着,迢迢一瞧见她来了,连忙道:“娘娘,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云谣一怔,问了句:“他在淳玉宫?”
“到了有半个时辰了。”迢迢点头,有些焦急地转身让云谣先走,自己跟在后头时回头瞥了一眼,刚好瞧见陈曦的那双眼,陈曦直勾勾地盯着云谣的身影,瞧着并不友善,迢迢心中一慌,背后莫名起了一层冷汗。
陈曦刚好收回视线,又与她对上了目光,两人视线相撞便同时收回,谁也没做声。
云谣到了淳玉宫,唐诀正站在凉亭后方喂鱼,即便是三月初,天气回暖了,可一旦到了天黑还是有些凉意的,唐诀身上没披披风,也不知在鱼池边站了多久,云谣走过去率先摸了一下他的手,手指冰凉,又反手贴了一下他的脸,脸颊也是凉的。
“怎么不进屋?这些小事让下人们来做就好了。”云谣说。
唐诀将装了鱼食的小碗递给了嫣冉,嫣冉接过来继续喂食,唐诀拉着云谣的手朝寝殿的方向走说:“反正现下没事儿,以前也喂惯了。”
云谣抿了抿嘴,心里知道唐诀必然听到消息了,不过还是告知对方道:“皇后的身体大好了。”
“回光返照罢了。”唐诀说。
云谣一时语塞,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实则她也是这么认为的,皇后那个模样,又是中毒,肯定是活不久的,人死前都有回光返照,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十几天,看上去像是要好了一般,其实不过是身体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然后便是长眠。
两人坐回了屋内,安静了片刻后唐诀才扯开话题,问她:“去春猎时你想骑马吗?”
“可以吗?”云谣抬眉:“尚艺告诉我随行春猎的妃子是碰不得马匹与弓箭之类的,只能在营帐附近看着。”
唐诀抿嘴轻轻笑了笑:“只要你想,朕说可以就可以。”
云谣点头:“那我自然是想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骑在过马背上。”
唐诀嗯了一声道:“列队过几日便离开皇宫,此行春猎有大约三五天左右,离京都也不远,出城行半日便到,到时候让你骑马跟着一起来回可好?”
“好啊好啊!”云谣的心情好转了些,不过还有些担忧:“可是我不会。”
“朕教你。”唐诀道:“再帮你选一匹好马,打一副好弓箭,等春猎的时候让你也上场骑射,怎么样?”
云谣连忙点头:“更好了!我若打到了猎物,你当如何赏我?”
“你想要什么?”唐诀问,迢迢从外头进来,端了一杯茶和一些糕点,唐诀拿了一块绿豆糕给云谣,云谣仔细想了想后说:“我现在不知道,不如你就先欠着我?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也好。”唐诀答应地爽快,云谣一怔,开玩笑地问:“你就不怕我跟你要晏国的江山啊?”
“你不会喜欢这些的。”唐诀摇头,眼眸轻轻垂着,嘴角笑容加深:“朕了解你,这个要求,你宁可用来寻朕开心,也不会要这累赘。”
云谣一双眼明亮地看着唐诀,不可否认当唐诀说出这话后,她的心跳加快了些许,眼前人的确足够了解她,她不会要那些虚无的东西,这个奖赏,或许日后她在树梢上看见一朵漂亮的花儿想戴在发髻之上,唐诀为她摘下了,也算是完成的。
尚食局的人送晚饭过来,云谣趁着唐诀不注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说:“吃饭!”
布菜的小太监看见这一幕差点儿将手上捧着的汤给洒了,唐诀没在意,也没说惩罚他手脚粗笨,小太监连忙退下后,才听见方才胆大捏着陛下脸颊的云妃娘娘正咯咯直笑。
唐诀不喜吃肉,云谣喜欢,云谣给唐诀的碗里夹五花肉片时唐诀微微皱眉,云谣说的理由是:“我若自己胖了得多难看啊,要胖我俩一起胖,以后也互相不嫌弃。”
然后唐诀就将那块肉给吃了,一口吞下,差点儿噎着,云谣拍着他的肩膀顺便给他舀了半碗飘着黄油的老母鸡汤,这一桌腻味的食物吃得唐诀脑子有些晕乎,起身时打了个嗝,愣是把自己恶心得不行。
云谣还在吃鸡腿,笑着对唐诀道:“二十也算长身体的时候,别总吃那些清汤寡水的,多吃些肉也不错,说不定你这个头还能往上再窜一窜呢。”
唐诀一听,咬着点儿下唇道:“朕先回去了。”
云谣没起身,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绣帕,擦掉了嘴角的油后抬手挥了挥,笑着对唐诀娇滴滴地说了句:“有空常来坐啊~”
然后她瞧见唐诀脚下一趔趄,往旁边跳了两步差点儿摔倒了,他回头瞪了云谣一眼,耳根泛红,开口道:“不许这般说话!”
云谣呲溜一声喝了口汤,眼见小皇帝在眼前消失,她长舒一口气,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他若不走就好了。
唐诀出了淳玉宫,小刘子就在门边上候着,小刘子以为唐诀要走,结果唐诀站在原地定了定,突然扭头问他:“朕矮吗?”
小刘子瞥了一眼比自己几乎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迅速摇头。
207 贵妃
去春猎云谣要骑的马是唐诀亲自给她选的,要选一匹合适漂亮还温顺的马儿唐诀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十多匹马里头测试, 确定了马匹后又在其中挑了三条最好的等云谣自己过目。
皇宫里头有马场, 设的马车多是给将来的皇子们习武用的, 自然, 唐诀也可以随时过去骑马练习自己的箭术, 或与里头的师父练练拳脚之类的, 不过在云谣的印象里, 她没见唐诀去过那些地方, 她见唐诀多半是习文的多。
不是看书就是练字, 或者是画画。
云谣记得唐诀是会武功的,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去锦园的途中有行刺,唐诀虽说没打过那些过来行刺的杀手, 却也使过几招,看上去便是练过的, 不算高手,但若以一敌三应当没什么问题。
唐诀下了早朝换了身常服就去了淳玉宫找云谣,云谣刚起, 正坐在院子里让嫣冉给自己梳头, 然后瞧着迢迢捧到院子石桌上来晒太阳的文心兰。
三月春暖,文心兰开花了,嫩黄色的小花儿长出了花盆外,一大簇, 很漂亮, 就连淳玉宫里的海棠树也都长了叶子, 云谣寝宫门前的那株许多年的垂丝海棠枝丫上结了不少绿中夹杂着深红色的树叶。
唐诀走到云谣跟前自然地接过了嫣冉手中的梳子给云谣梳头发,云谣抬头朝他看了一眼问:“你会吗?”
唐诀握着手心柔软的发丝道:“不会也可以学啊,让嫣冉教朕。”
嫣冉站在旁边低声地笑了笑,也不敢真的教皇帝梳头发,只能毕恭毕敬地告知一些,云谣就揉着眼睛坐直了身体,唐诀刚将一缕头发挽好,云谣低头打了个喷嚏玉簪就落下来了。
云谣瞥了一眼又垂到肩上的长发笑着回头看唐诀:“你手可真巧啊,瞧把我头发盘得多漂亮。”
她额前还落了一缕,瞧上去的确有些凌乱,唐诀望着手上的象牙梳,干咳了一声道:“朕瞧你这海棠树发叶子了。”
扯开话题可真快,云谣撇嘴,不过唐诀不是个没耐心的人,也没立刻将梳子还给嫣冉,依旧要自己来摆弄,就像是刚得了娃娃的小女孩儿,一双眉毛细细地皱着,眼睛认真的程度比看那些让人头疼的奏折更加深,写字不拖沓,一手刚正好书法的男人,握着女子的发带却束手无措,饶了几圈反而把自己的手给绕打结了。
云谣闲着没事儿,一双腿鞋跟蹭在地上晃荡着,手上玩儿着一盏茶前就应该插在头上的朱钗,打了个哈欠之后,唐诀终于将她的头发给弄好了。
嫣冉努力憋着笑,将铜镜放在了云谣的手上给她看,云谣先用铜镜照了一下唐诀的脸,小皇帝瞧见自己弄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弄好了的头发,还觉得颇为骄傲,那双眼睛细细打量着云谣的发型,右嘴角微微勾起。
云谣再看向自己的头上,左右不对称,发带也若隐若现的,不过好在左右摇晃都不会散,还有一根朱钗是唐诀选的,与他选择的发带颜色倒算是配的,虽然他梳发的手法不如嫣冉,但作为第一次梳发的人来说,也能凑合了。
然后云谣故作夸张,惊讶地举高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左看看右看看,抿嘴轻轻眨了几下眼,另一只手捂着嘴角道:“天呐!陛下,你瞧,您把妾身这头发梳得多好看呐~”
唐诀听见她说这话,上前走了几步,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你这张嘴……”
云谣笑着起身,然后瞧见唐诀走到了桌边,伸手掐了一截文心兰下来,三朵嫩黄色的小花儿挂在一起,唐诀转身回来,用一根珍珠顶的小簪子将这三朵文心兰卡在了云谣的发梢上,最下头的那朵挂在了她的耳尖上方,歪着头还能碰上。
嫣冉道:“如此一看,娘娘果真更漂亮些了。”
云谣今天穿的是一身浅黄色的裙子,配上这文心兰倒是不错的。
嫣冉夸奖,唐诀还赞同地点头,迢迢歪着头看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于是云谣伸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手又被唐诀抓了过去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飘起,就差两只精绣的蝴蝶。
唐诀道:“好了,走,随朕去马场挑马。”
“我穿这样去,不碍事儿吗?”云谣有些兴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唐诀道:“这些都是朕精心挑选过了的,只是让你最后选个看得顺眼的,马都很温顺,穿什么骑都不妨碍。”
然后便拉着云谣的手出了淳玉宫的门。
门前淳玉宫里的小太监正准备朝里面端糕点呢,云谣早间还没用饭,顺手将糕点盘子端在自己手上了,马场在延宸殿的另一头,平日里也会有禁卫军在那里训练,距离延宸殿算不上远,他们走路去就行了。
唐诀见云谣吃东西呢,便把装糕点的盘子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云谣一边吃,唐诀就一边用手帕给她擦掉嘴角的糕点屑,然后云谣就弯着眼睛对他笑,两人旁若无人,跟在身后的嫣冉与小刘子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到了马场,唐诀手中捧着的糕点也几乎被吃光了,张楚早早地就在这儿等了,他是掐准了唐诀下早朝的时间便将三匹温顺的马儿给牵到马场来的,完全没有料到小皇帝居然还有心思给云谣梳头,耽误了半个时辰,头顶上的太阳都快有些晒人了。
云谣到后,看了一眼面前的马儿,两匹棕马,一匹白马,第一眼当然是那匹白马更亮眼,不过白马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弱,云谣绕着马儿看了好几圈,唐诀还扶着她上去,牵着缰绳挨个儿转了一圈。
再落地,云谣抬头看着三匹马,最后拍着其中一匹棕马道:“就要这个吧。”
唐诀点头:“好,那便是这匹。”回头又给了张楚一个眼神,张楚有些无奈,自己是禁卫军统领,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看马的了,这个姬国来的女人还当真不简单,不过也难得见陛下高兴,看马就看马吧。
云谣选好了马后,唐诀还拉着她去练习了射箭,云谣不会弓箭,完全没碰过,唐诀给她选择的弓箭并没有普通男人用的那么大,反而是专门定制的小巧的弓箭,那弓手握的地方打磨得圆润,上下还缠了几圈金丝,放在屋中便是个精美的摆设。
唐诀站在云谣身后,与她手握着手,教了一刻钟等云谣确定了姿势之后让她自己松手将箭射出去,云谣射不中靶心,唐诀也不笑话她,就站在旁边耐心地教着,等云谣能射到箭靶上了,唐诀还好一通夸奖。
什么‘谣儿真厉害,再假以时日,怕是神箭手般的人物’,什么‘就差一点儿便是正中红心了,朕以前学得可没你这般快’,又或者是‘猎杀山林里的野兽时,野兽也是会跑动的,若是你方才那箭,它一跑,你一偏,刚好就射中了呢’。
这类闭着眼睛瞎夸奖的话,云谣还很受用,微微高抬着下巴也觉得自己练习得不错,至少能射到靶子上了。
站在后头听到这些的小刘子伸手抓了抓脸颊,他可是听尚公公说过,陛下拳脚功夫,剑法刀法都不算好的,唯有骑射最厉害,射箭的师父一教就会,不过在陛下的眼里,自己再怎么好,再怎么厉害,也不如云妃娘娘将箭射歪。
云谣跟着练了一下午的箭,没觉得乏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唐诀还让人做了几个沙包拴着绳子在地上拖,让云谣对着那些沙包射,云谣偶尔能射到一次,虽然浅浅地扎入,若换成真正的动物也未必能刺穿,但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等到晚间回去,云谣就不觉得那么高兴了,右手拉弓时间太长,手臂酸痛,几根手指上磨破了点儿皮,当时不觉得疼,晚上一碰水就疼得龇牙咧嘴的,嫣冉还得帮她上药。
又过几日,去春猎的队伍便准备好了,预计三日后离开京都前往铁林围场,早间云谣用饭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紧接着延宸殿那边小喜子便过来传旨了,唐诀封她为云贵妃,结伴随行,准许骑马骑射。
小喜子说这话时,脸上算不上多高兴,云谣喝了一口粥接下了唐诀下的诏书,在小喜子就要走的时候问了句:“他这么做是否被朝前的人为难啊?”
那些大臣们肯定不允许一个异国送来的女人如此受宠,封为云妃已算不得了了,上回云谣问他这事儿时,唐诀还说当下能给她最大的位分就是妃位,这才过了几日啊,她便成了云贵妃了,朝前的大臣们不得将写她的奏折堆成山往延宸殿送。
小喜子听云谣问,有些为难,但他也知晓这位不能得罪,故而还是回答道:“自是有些非议,但陛下是帝王,陛下说出去的话不得更改,贵妃娘娘还请放心吧。”
小喜子以为云谣担心自己的位分,云谣才不在意这些面子上的玩意儿,她在意的是唐诀这么做,会否有麻烦。
自然,如今朝中大多都是他的亲信,大局掌握在他的手中,可礼部难免留着一些老顽固,朝中也有许多墙头草,铲除了一部分,剩下的依旧春风吹又生,唐诀为了她把自己搞得跟被美色诱惑的昏君似的,名声传出宫外不好听啊。
毕竟云谣希望未来的史书上记载,唐诀是个明君来着。
晚间唐诀过来要她帮着擦手上的药,云谣一边用猪油蜂蜜膏给他揉手,一边做成为难的样子,忍了没一会儿她才问:“礼部的人说你了没有?”
“自然说了。”唐诀轻轻眨了眨眼:“如今礼部尚书是陈曦的舅舅,他肯定向着陈曦,陈曦入宫快两年了只是昭媛,你入宫不过两个多月就是贵妃了,他心里不平衡是正常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云谣换了只手继续擦药问。
唐诀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皱道:“朝中非议的何止礼部?一些依旧留在朝前的老顽固各个儿都不同意,就连齐瞻也觉得不妥,让朕压一压,这折子从今早儿下朝到末时就没停过,里面全都是提起你的。”
云谣抿嘴,微微抬眉,将手松开后,唐诀又抬眸对她眯着眼睛一笑,方才装的阴郁全没了,他说:“为了这事儿,可把朕给忙死了,朕早间下朝就开始在延宸殿前堆折子,结果到了末时还有,好在末时之后就没人再往宫里送了,但烧光这些折子还是花了朕一个时辰才能来你这儿的。”
云谣顿时睁大双眼,问他:“你把折子烧了?!”
“烧了。”唐诀点头:“不仅烧了,还让人告他们朕把折子烧了,他们送多少,朕烧多少,延宸殿前烧不了,朕就派人把折子送回去放在他们府前烧。”
“……”云谣震惊且无语:“你这……颇有昏君的架势啊。”
“国事上,朕可以听朝臣意见,为国,朕也可以妥协,但与你,这属于家事,礼部多嘴,朕劝,若礼部煽动朝臣多嘴,朕就压,总不能让他们觉得朕还是个小皇帝,事事都得他们操心不是?”唐诀伸手揉了揉云谣的头发道:“朕曾娶妻不由己,纳妃不由己,唯独宠你爱你,谁也说不得半分,朕想给的,就一定要给出去。”
云谣心口狂跳,轻轻眨了眨眼,挪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撅着嘴道:“那你……你也没问我要不要啊。”
唐诀一怔,有些发愣:“那你要吗?”
云谣咧嘴一笑,扯着他的袖子道:“要!”
208 春猎
三月初,皇帝春猎, 带兵部尚书齐瞻与几位朝中大臣一同前往铁林围场, 禁卫军统领张楚贴身保护, 云贵妃骑马随行, 大内总管尚公公留在宫中, 总领太监刘公公跟在身后伺候着, 同行的云贵妃还带了宫女两名。
铁林围场本来就是皇家春秋狩猎的围场, 只是唐诀十二岁继承皇位, 登基时还是个孩子, 为了安全起见,也没让他来过铁林围场狩猎,去年生辰二十弱冠, 已是成年,自然可以春猎、秋猎来陶冶心情, 也算实践一番自己的骑射技术。
因为唐诀去铁林围场春猎,陆清还在民间散说他‘文韬武略’,传得京都大街小巷里的人都在谈晏国的小皇帝有多能干, 反而把唐诀带云谣一同前往围场春猎, 且让她独乘一骑,还让她下场打猎这事儿给掩盖下去了。
古说皇帝的女人不能抛头露面,文武百官也不可抬头去见,除非得了允许才能轻轻一瞥去瞧容颜。
唐诀既然让云谣骑马跟在自己身边一同前往铁林围场, 自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云谣出门前穿上一身素衣, 脸上蒙着轻薄的面纱,与他一同走在最前头,禁卫军前后左右环绕,大臣们跟在后头,除了陆清与小刘子还有张楚之外,谁也不能近身,这么一来反而让这位能跟着陛下一同围猎的贵妃多了一层神秘之感。
云谣不是头一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了,好几次与唐诀出门都是这般,前前后后围了许多保护的人,不过她骑马走在外头,坐得高高的看路还是头一回,就在她的马匹前面还有步行的禁卫军,距离就那么短,云谣紧紧地握着缰绳,生怕没拉住身下的马,自己从上头摔下来,还将走在前面的禁卫军给伤了。
唐诀瞧出云谣的紧张,她的肩膀僵硬,整个人自上了马之后就没动过,一双眼睛不放松看前面的路,反而一直盯着马匹的前足,唐诀朝她看了好几眼她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谣儿。”
云谣非常僵硬地将头朝唐诀那边扭了半寸,眼珠子瞥过去发出一声:“啊?”
唐诀见她这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身下的马朝云谣靠近了些,云谣一见,立刻发出古怪的声音,声音拔高,惊得一旁的张楚牵着马立刻过来看,唐诀也吓了一跳,云谣道:“你你你……你不怕他们俩撞上啊?!你那马脾气不太好,离、离我远点儿。”
“朕的马乖巧得很。”唐诀说罢,伸手拽过云谣手中的缰绳道:“朕帮你牵着,你别那般紧张,也可瞧瞧路边花草,你看,前头垂柳树下还开了许多小花。”
云谣先是瞥了一眼唐诀右手牵着的两匹马的缰绳,再顺着他左手指过去的方向看向垂柳树,柳树下的确开了一些蓝色的小花,簇成了一片,云谣稍微放松了点儿,深吸一口气道:“你可得抓紧了。”
“是。”唐诀点头,口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离了京都城没多久便能道铁林围场了,铁林围场实则就是一座被朝廷围住的山头,上面有许多放养的动物,多年没去打猎过,说不定遍地野兔,还有小鹿。
一行队伍到了铁林围场,守在围场的士兵便将唐诀等人都领了进去,因为一早就安排好了春猎行程,故而围场里头皇帝与诸多大臣的住处也都收拾出来了,在铁林围场的外围一圈还有一些房子,都是早年晏国的皇帝喜欢狩猎建造的,有些旧,但里头的东西都很齐全。
到了铁林围场唐诀便将赏赐的标准散了出去,那些家族是朝廷中人,也有一定地位的禁卫军还有大臣们便都放入了铁林围场中率先狩猎,看谁能拔得头彩,猎兔、猎猪、猎鹿、猎狐都是不同的赏赐,若一直到晚上也什么都没猎到的,便要负责给大家煮饭。
唐诀给的头彩是青纹玉马一对,这对玉马还是先皇在位时他国进献的宝贝,一经面世满朝文武都被这玉马上天然的青纹给震惊了,无需累赘雕刻,这马自成洒脱之形,价值千金,只是玉马贵虽贵,却始终是个摆件儿。
唐诀不喜欢这些奢侈的摆件儿,他延宸殿内也没有多少玉质的,金雕的东西,他更喜欢素雅的玩意儿,这东西放在库房内只能落灰,便拿出来当个赏赐,偏偏因为价格不菲,众人都很喜欢,这才骑着马冲入了围场中,片刻便不见人影,甚至听不到人声了。
云谣脸上挂着面纱,这才刚下马准备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再溜达溜达,吃点儿糕点什么的,听到头彩是这对玉马后,她立刻来劲儿了,拉着嫣冉便要去骑马:“走走走!抢头彩!”
“娘娘,这……这恐怕不合适吧?”嫣冉无语,冲进围场里的人都是男子,堂堂云贵妃居然和那些男人一起抢头彩,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
云谣说:“有什么不合适?唐诀说我能骑射的。”
说罢,她又抬着头朝那边正在与陆清说话的唐诀喊了一声:“我能进去猎猎看吗?”
唐诀回眸朝她浅笑,然后点头道:“可以,让小刘子跟着你,别走太远。”
他当下恐怕有要事,这才没能顾及得上云谣,云谣一听能走便高兴了,连忙上了马,嫣冉与迢迢跟在她的身后,小刘子牵着马,走在前头道:“奴才这也是第一回来,围场内哪儿有猎物,不熟啊……”
云谣一听,回头朝唐诀喊了一句:“只要是第一个抓到围场内动物的,便算是头彩吗?”
唐诀点头:“是。”
云谣问:“虫子算吗?”
“……”小刘子瞥了一眼跳上了马鼻子上的飞虫,坚信只要陛下一点头,云贵妃就能张开袖子扑过去。
唐诀抿嘴:“朕倒是想耍赖将这对玉马送给你,但君无戏言,说出去的话便不能收回,你若以虫子换玉马,朕的脸都没处放了,你哪怕捉只林中鼠,朕都算你是头彩,如何?”
云谣咬着下唇,举起唐诀送她的那副小弓箭道:“好!”
双腿夹着马腹,身下的马稍微跑得快了点儿,嫣冉与迢迢跟在后头带了点儿小跑,几人正准备进林子了,便有两个原先就在铁林围场里做事儿的下人过来,那两个人身上穿着深蓝色的服装,见到云谣与小刘子还得行礼。
两兄弟长得一样,倒是个双胞胎,左边那个道:“奴才参见贵妃娘娘,见过刘公公。”
云谣一见自己的路被拦了,微微皱眉有些不开心,小刘子道:“你们俩挡什么路?一边儿去,影响了贵妃娘娘拿头彩,那对玉马便由你们俩来扮。”
两兄弟一听,连忙道:“回娘娘话,奴才原就是铁林围场里的人,哪儿的动物多,走路都能踩着,哪儿的动物蠢,箭到了跟前都不会跑,奴才全都知晓,娘娘便做奴才的贵人,让奴才带您去,娘娘得了头彩,奴才也可不要脸的算些微末功劳。”
小刘子知晓,铁林围场多年无人过来,这些守在铁林围场的人也很难有出路,如今找到个人就要巴结,哄开心了便能往上爬几步也是常有的事儿,他道:“你们倒是聪明。”
于是将手上的缰绳递出,小刘子抬头对云谣笑道:“娘娘,就让这两人带您去好猎的地方吧。”
云谣点头,那两个人倒是将他们往人少的地方带了,不过这地方的确如那二人说的一般,云谣眼见了一只黑色的野兔窜入了草丛里不见踪影。
她连忙指着个方向哎了一声,其余几人都没瞧见,她坐得高视野好,有些急,于是拿起手上的弓箭准备狩猎,因为是唐诀教的,她拉弓时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腰背,双手离开马匹,一手握着弓,一手捏箭拉满,身下的棕马步伐均匀的小步慢跑,就在她眯起双眼对准了一个方向的时候,一只像是狐狸又像是猫的动物从树后跑过。
云谣手中的箭脱出,与此同时她身下的马也像是疯了一般长嘶一声,前足抬起,将那两名牵着缰绳的男人踢开,站在一旁的小刘子吓破了胆,云谣双手悬空立刻丢掉了手中的弓,想要抓住缰绳却根本碰不到,她整个人在高空横着,脱离了马匹,直接摔在了地上,甚至来不及发出尖叫。
云谣躺着,怔怔地看着头顶上半绿的树叶,心口狂跳,耳鸣了一段时间后才渐渐恢复,她逐渐能够呼吸,身边躁动的马儿被人牵住,小刘子几步跑到跟前,晃成了两个身影的人逐渐重叠在一起,然后声音传来:“娘娘?!娘娘!您没事儿吧?!”
云谣闭上眼睛感受了全身,没有一处过于疼,只是脑子实在是晕,恐怕是摔下来的那一瞬震到了,不过好在手脚都没事儿,她抬手摆了摆,嫣冉安抚好了马儿连忙过来扶着她,等云谣站起来了,才瞧见一直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
迢迢捂着心口的位置躺在地上不动,一张小脸煞白,额头上冒着汗,云谣从马上摔下来时她就在身后不远处,及时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下面才免了云谣受伤,从她被云谣压在身下起便没出一声,现下疼狠了,云谣也起来了,她才慢慢抽气。
“迢迢!”云谣过去要扶对方,手上不敢使力,她看出来了,迢迢恐怕是被她压断了肋骨,还有一条腿脚踝也高高地肿起来了。
云谣说:“小刘子,快让人过来把迢迢带回去治伤!”
“是!”小刘子慌了,连忙跑开,还要把这个消息传给唐诀听。
他真是吓惨了,若方才没有迢迢在后头拦着,就云谣这躺着摔下去的姿势,后脑勺着地,怎么也得磕出血,伤了脑子了,加上身上多处摔断骨头,人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能像现在这般好好地站着,当真是老天眷顾他小刘子一条命,没让人在他手上出大事儿。
小刘子走后,云谣拿出手帕给迢迢擦汗,迢迢的双眼睁着,咬着下唇看向那原先牵马的男人,云谣回头看了一眼,那匹马此时正乖巧地站在一边,即便没人牵着也不乱动,反倒是方才被马匹踢开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躺在地上直哎哟。
云谣觉得奇怪,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迢迢浑身一颤,疼得更厉害,她的下唇咬破,几乎出血,最后垂眸,不肯开口说话了。
云谣微微抬眉,心口狂跳,也猜到了大概原因了。
太医没赶来,倒是脸色惨白的唐诀跑过来了,看见云谣时连忙将人拉起来上下打量,见云谣只是头发在摔下来时弄乱了些,人没什么事儿才松了口气,这便不顾左右的多双眼睛,直接把人抱在怀里,双臂搂紧,不松了。
“吓死朕了,当真是吓死朕了……”唐诀咬着牙根,声音还在颤抖道:“你还真是少看一会儿都不行!”
209 扭伤
唐诀突然把云谣紧紧地抱在怀里,弄得嫣冉背过身, 陆清跟过来瞥了他们俩一眼, 也背过去, 紧接着张楚过来了, 与先前两位是同样的姿势, 然后则是太医院随行的太医, 太医蹲在迢迢身边先看了一番她身上的伤势情况, 再命两个人找块板把她给抬回去治疗。
云谣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唐诀的后背道:“我没事儿, 你稍微松点儿力气, 我被你勒得都有些疼了。”
唐诀放轻了抱着云谣身上的力道,却没松开云谣,他双眉微皱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匹马性格温顺, 如何会突然暴躁?”
“恐怕是从来没进过围场,没见过狩猎?见自己动物同胞即将被杀, 这才怕得跳起来了?”云谣说罢,唐诀双眼睁大瞪着她,抿嘴脸色难看。
她咧嘴一笑, 知道唐诀是真的担心她, 这时她还开玩笑,对方肯定得生气的,不过除了开玩笑,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马为何会受惊, 得看那两位牵马的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了, 迢迢看到了一切, 却不说,自然是为了保护买通这两个铁林围场的人的幕后主使,可不说却也是说了,能让迢迢闭口的,唯有逸嫦宫里的那位陈昭媛。
迢迢跟在陈曦身后一年多,陈曦待她一直都很好,只是后来云谣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入宫了,陈曦与迢迢的主仆关系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让迢迢在吴绫与陈曦之间选,迢迢喜欢吴绫多些,但若让迢迢在陈曦与秦颜如之间选,秦颜如必然排在后面。
云谣想,从迢迢这次回到她身边开始,目的便是不纯的了,陈曦放人,迢迢也从不回逸嫦宫,一杯热茶浇在身上的可怜模样,也让云谣起了怜悯之心。
她与迢迢毕竟有些过去的情分在的,虽然迢迢跟在她身边只有几个月,但云谣始终觉得这小姑娘可爱,蹦蹦跳跳地,很活泼,也很容易将周围人带得与她一般欢快,秋夕教她规矩时,还得跑在后头一边抓着她让她别跑跳一边说。
云谣想,即便自己不再是吴绫了,不再是过去的云妃了,却也与先前有几分相似,这双眉眼始终是她自己的,她也记得自己在淳玉宫的点滴,也很喜欢迢迢,只要迢迢跟在她身边,了解了她的性情,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以往那般,无拘无束,便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只是小孩儿若要长大,他人是拦不住的。
云谣与唐诀骑马同行出宫春猎的消息放出去后,迢迢恐怕也知晓了陈曦接下来的举动了,按理来说,她应当配合陈曦才是,却在最后选择了保护云谣,云谣不知该感激,还是该唏嘘。感激若非有迢迢这一拦,她的小命恐怕又要交代了,唏嘘的是迢迢终究不再是过去的迢迢,她的心,也不完全属于淳玉宫了。
她不忍云谣重伤,也不想背叛陈曦,沉默是她最后的坚定,云谣成全她,便当是还她身上被自己压断了骨的情。
不在唐诀面前揭穿陈曦,已算是给了陈曦面子,但对于陈曦,云谣也不会让她轻易逃避过去。
唐诀拉着云谣的手道:“回去了,不许再骑马,也不准再狩猎了。”
云谣见唐诀微微皱眉,脸色有些难看,心里想这人若别扭起来,自己恐怕还得哄着,于是拉着唐诀的手故作委屈,娇滴滴地问了句:“那我的玉马怎么办呀?”
“已有人带了猎物回来,玉马不是你的了。”唐诀说罢,看着云谣那大失所望的表情,心里有些气,于是伸手捏着她的脸颊用了点儿力,云谣嘴角咧着,丝丝疼,唐诀不舍得真叫她难受,最后还是松开了手道:“你就只适合坐在一处,吃吃喝喝。”
云谣抿嘴点头,揉了揉方才被捏的脸颊道:“你让我坐在一处吃吃喝喝倒是简单,只是铁林围场内可有什么好吃的?若不好吃,我坐不住的。”
唐诀语塞,被云谣弄得有些没脾气,抬手准备在云谣的头顶上敲一下,云谣瞧见了,率先往前跑了两步,双手捂着头道:“你都捏过了,不许再敲了!”
结果没跑开多远,就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唐诀伸手还抓到了她的袖摆一角,只可惜没能扶住人,云谣坐在地上揉着扭得有些疼的脚踝,嘶了一声道:“倒霉……从马上摔下来没出事儿,这才走两步就受伤了。”
唐诀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脚踝将腿抬起来,又脱下鞋子细细地看了一眼,现下脚踝处还没肿,但看云谣皱眉那样儿也知道她疼,唐诀深吸一口气,此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陆清站在旁边,一眼瞥在云谣的脸上,见云谣脚疼之余还不忘盯着唐诀的脸看,唐诀的表情越难看,她嘴角的笑容就越大,等到唐诀再看向她了,她又装成很疼的样子,扁着张嘴毫不吝啬地哀嚎几声。
这摆明着拿皇帝消遣的举动,陆清看得头皮发麻,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陛下,可要找两人将贵妃娘娘也抬回去?”
唐诀听了,直接把云谣打横抱了起来,云谣顺势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条腿悬空微微晃荡着,心情好似还挺不错的。
唐诀一路朝住处走,云谣一路伸手顺着旁边的树枝上摘几片叶子下来放在手上玩儿,一个看上去体贴到不像是个皇帝,另一个悠闲得不像个伤患。
云谣到了住处,唐诀才让太医过来检查,太医说云谣的腿只是普通的扭伤,没有伤及筋骨,敷了药三五日便能好了,太医说完,云谣也开口:“你看,我就说没事儿了。”
唐诀叹了口气,连瞪她都懒得瞪了,只说:“你还是乖乖地歇着,听话些吧。”
云谣倒是想闹腾,但是她的腿也的确是扭伤了,并非装模作样,一双腿落地走路一瘸一拐,脚踝还传来疼痛,云谣尝试过一回就作罢了,干脆还是坐在屋前的靠椅上,看着满山的树木,听着丛林鸟叫,还有那些打了猎物回来的人朝领赏处领赏。
小刘子与嫣冉一左一右地站在云谣身边,云谣渴了他们递水,云谣饿了他们递饭,伺候得云谣就只要会张嘴便可,手指都不用动一根。
唐诀与陆清去处理国事,似乎是与礼部某些年迈的官员过于迂腐有关,唐诀让陆清动用大理寺调查这些迂腐官员的小把柄,无需将他们革职查办,只需让他们心有顾虑即可。
这回唐诀学乖了,没让云谣走远,只是有些内容不想当着云谣的面说出来让她听见,这才隔开了点儿距离,那双眼还时不时地朝云谣看过来,每每与云谣对上视线了,云谣就要挥动着手臂与他打招呼,然后将唐诀闹了个红脸。
等到出去狩猎的人都回来了,今日的狩猎才算结束,唐诀因为突然到来的公事忙了一整日,明天才正式骑马射猎,今日先让这些大臣们过过瘾。
出去的人中只有一小半的人打到了猎物,有些能打到狐狸或者鹿,野猪之类的赏赐更丰厚些,那些没打到猎物的便负责晚间的饭菜,将猎来的猎物做成晚饭。
自然,唐诀与云谣不吃他们做的东西,随行的厨子找了几样山间野味儿,自然做出一桌的佳肴供小皇帝品尝。
屋外炊烟升起时,天已经黑了,成年男人的篝火堆旁放的都是酒肉,唐诀也允许他们喝酒,只要不要酒后闹事便可,一些半醉酒的声音在屋外高歌,有的还吹起了牛,云谣偶尔能听见豪爽地大笑声,然后紧接着就是两句脏话。
小刘子拳头放在唇下咳嗽了两声道:“贵妃娘娘,晚膳已经备好,还是叫嫣冉扶您进去用饭吧。”
“陛下那边好了吗?”云谣问。
小刘子一顿,正要回答陛下是要办正事儿,却没想到唐诀刚好就朝这边走过来了,他手上提着灯,方与陆清结束了话题,走到云谣跟前听见她与小刘子简短的对话,无奈地笑了笑道:“若朕不吃,你也不吃了?”
云谣抬头对他一笑:“那倒不是,我这一下午不能动,可吃了不少了。”
唐诀挑眉,询问她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云谣朝唐诀伸手道:“只是我得让你扶着,不是你扶,我不走。”
嫣冉听得一身冷汗,小刘子也在心里念阿弥陀佛,只有唐诀觉得心情不错,直接把云谣给抱了起来,抱进了已经布好饭菜,灯火通明的屋内,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软椅上。
桌上饭菜还冒着热气儿,嫣冉在一旁伺候着,小刘子站在门前等候,云谣拿起筷子没吃几粒米,只是放在嘴角的地方咬了咬,她下午吃得实在有些多,现下不饿,故而吃了几口饭就喝汤了,反而是唐诀,前些日子一直陪她吃饭,胃口养大了些,不用云谣说便将碗交给嫣冉再添一些。
一餐饭吃完,小刘子让人将饭菜撤下去,屋外那些喝多了的男人的声音稍微低了点儿,不过篝火的火光就在一堵围墙之外,分外明亮,唐诀吃好了之后坐在椅子上安静了会儿,两人尴尬的片刻沉默叫嫣冉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留在这儿。
唐诀的手放在桌下膝盖上来回搓着,天气回暖,他的手也好了,无需擦药,只是此刻紧张。
云谣伸舌舔了舔嘴角,突然开口道:“嫣冉,去打些热水来,我今日出了汗,想沐浴。”
“是。”嫣冉连忙退下,如今迢迢受伤躺着了,这些活儿也只有她来安排。
嫣冉出去了,唐诀才怔了怔,他没看向云谣,只抿嘴说了句:“既然你要沐浴,那朕也先回去了。”
“你回哪儿去?”云谣问。
唐诀微微抬眉,然后定在原处看云谣,他的一双眼有些明亮,不过眼中带着些许不确定。
云谣放在桌下的手扭着腰带上挂着的穗子有些紧张,唐诀说自己要走时,她不自觉就问出口了,这不是第一次,还在宫里时,云谣的心里对于唐诀的这种行为便古怪着了。他们的确分开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和好了,自然不会立刻像过去那般如胶似漆。
唐诀小心,是顾及着她的感受,实则每每唐诀从淳玉宫离开,带着几分失落,又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背影,总叫云谣心中不舍,生了挽留之意,当初想的是,即便留下来也并非非要做点儿什么的,但是现在,她不好意思说,她是有点儿想法了。
眼前的是自己所爱的男人,非但爱,对方还长得很帅,唐诀心如止水,哪怕是装成心如止水,云谣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没有欲望。
云谣纠结,不知这句挽留是自己说出来好,还是等到唐诀实在憋不住了主动提出来好。
于是她也定定地看着唐诀,微微张口,暂不说话。
210 关门
屋内桌旁的那盏灯因为从外吹进来的一股风儿灭了,光线暗了一分, 正好在这个时候围墙之外的篝火旁, 一个男人发出了起哄声, 不知他们玩儿了什么, 热闹得很。
云谣听见这声眨了眨眼, 唐诀突然皱眉, 心中不耐烦, 压低嗓子对小刘子道:“出去叫他们安静些, 谁再敢吵, 便留在铁林围场别回去了!”
小刘子一惊,连忙道是,匆匆出去赶紧让外头的人散了。
唐诀说来就来的脾气叫云谣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的眼中有些愣然,然而下一秒, 小皇帝脸上薄红,抿了抿嘴,又问她:“朕今晚就在你这儿, 成吗?”
皇帝想要临幸后宫妃子, 哪儿有必须得经过妃子同意的,唐诀问出这话时有些许战战兢兢,后面‘成吗’二字很轻,轻到云谣几乎没听见, 于是她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长发, 挪开视线, 耳尖也有些发烫道:“你若没地方去,那我就勉强收留你呗。”
唐诀听了,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高兴,然后道:“朕去帮你将屋内安神香燃上。”
云谣见他几步小跑朝屏风后的内殿过去,背影跟个孩子似的,燃香的剪影投在了画布屏风上,云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渐渐入神,心脏跳动有些快,好几次深呼吸都压不下来。
嫣冉让下头伺候的人安排好热水这便回来继续伺候,刚走到门前便瞧见屋内只有云谣一个人了,陛下虽宠爱云贵妃,却从来不留宿,也未与云贵妃有过亲密接触这点淳玉宫里的人都知道,嫣冉也早就习惯他用完饭就离开,正准备跨步进屋,却没想到云谣回神瞧见了她,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云谣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噤声,再对嫣冉挥手,挤眉弄眼给了好几个表情,尽量让自己的肢体语言告诉对方,别来、出去、顺便帮我关下门。
嫣冉愣了愣,不明所以,听见内殿里唐诀开口道:“这被褥有些薄,朕让人再拿一床过来。”
嫣冉立刻反应了过来,她双眼睁大,带着几分雀跃,再将视线投在云谣身上求回答,云谣见嫣冉这‘惊喜’的表情也知晓对方猜到哪儿去了,于是脸颊不受控地红了红,双手同时朝外挥,若她的腿没扭伤,这个时候肯定得把嫣冉踹出去了。
嫣冉抿嘴憋笑,将跨进来的那条腿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顺便将刚从外面回来的小刘子带走,至于唐诀说让人多添一床被子,她也安排了下去。
唐诀从内殿出来时,房门关上了,他看见了一怔,心口砰砰跳了两下后再朝坐在椅子上没下过地的云谣看去。
屋内烛火通明,云谣的双手几乎要将腰间挂着的穗子给扯断,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在对上唐诀的视线后抿嘴轻轻一笑,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了,云谣才问:“安神香点燃了吗?”
唐诀讷讷地点头,静默片刻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背后如一股电流穿过,他大步朝云谣过去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朝内殿木床的方向迈步,越过屏风,走路的风将屏风旁的烛台上的两根蜡烛吹灭了。
把人放在了床上,唐诀才伸手抚摸过云谣的脸,云谣一条腿是好的,弯曲着立起来,另一条扭伤的腿半截架在了床边,她咬着下唇,两人的心跳声都能传入彼此的耳中,唐诀的那双眼在昏暗的烛火里微微发光,倒映出她的样子。
他用手指描摹着云谣的面容,从眉毛到眼睛,再到眼尾的那颗红痣,对于唐诀而言,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长成什么模样都不重要,哪怕鼻子朝天,嘴巴朝下,哪怕身宽体胖,矮短残缺,在唐诀的眼中其实都一样,属于云谣的,属于他心里的,便是这双眉眼,便是这副驱壳之内的灵魂。
不论她变了多少次面容,换了多少种身份,只要唐诀遇见,便会怦然心动。
不过他相信,这应当是云谣所用的最后一张脸了,他不会让她离开,也会全力杜绝她会受到的危险,今日坠马之事是谁做的,唐诀稍微一查便能清楚,日后诸如此类的事件,他统统不会让其发生。
他要护着云谣的命,护着她此刻拥有的面容、身份,护着她的一切,小心翼翼,不破分毫。
唐诀俯身,一吻轻轻落在了云谣的眼皮上,对方闭上了眼,察觉到了双肩被云谣搂着,她的睫毛轻扫过自己的嘴唇,唐诀的心里略微有些酸,失而复得,最为难得,轻触眼皮的这一吻贴下,他迟迟未挪开,只是手还抚摸着云谣的发丝,心里酸过了,便成了软。
短暂的沉默,两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些特殊的感觉,唐诀离开了云谣的眼皮,定定地看了她会儿,这才吻上了她的唇。
最终唐诀离开了她的唇,额头碰着云谣的额头,一双眼近距离地看着彼此,呼吸轻饶,热气交错,云谣稍微有些喘,见唐诀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心跳加速,脑中有些热血沸腾,叫嚣着让她别顾着这些脸面,然后她鼓足勇气,沙哑的声音问唐诀:“我走的这段时间,你是否碰过其他女人?”
唐诀一怔,立刻摇头:“没有。”
若不是她,唐诀也提不起兴趣。
云谣心中有片刻的惊讶,随后轻声笑了笑,手指戳着唐诀的脸,随后又改成轻轻捏了一下,直到唐诀脸色古怪了她才道:“难怪,看来是久无经验,生疏了,否则怎么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是不是忘了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我口述教教你,唐纯情?”
唐诀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几乎是刹那间清醒过来,他看向云谣那张调侃的笑脸,分明知晓她的用意,却还是经不起半分刺激,云谣的话音刚落,唐诀便直接朝她扑了过去,张口堵住了这极其能贫的嘴,动手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一边扯开云谣的衣领。
两人昂着首深吻,互相沦陷在对彼此的感情之中。
唐诀松开她的唇,咬了一口云谣的下巴,云谣目光如水,轻柔道了一句:“慢些,会疼的。”
“知道。”唐诀说罢,附身在她的眼上温柔地亲吻了几次。
云谣的手抓过他的肩背稍微用了点儿力,纯白的里衣挂了一半在手肘处,颈脖后方落了两道浅淡的红色抓痕,唐诀扯下床幔,支在云谣的上方。
他的一缕长发盖在了云谣的脸庞,细长白皙的手指绕过青丝,鼻息间闻到的还是熟悉的水沉香的味道。
云谣心中一沉,脑子也渐渐没了思考能力,只在闻到唐诀发上香味时说了一句:“你好香。”
三个字换得唐诀紧紧环抱,唐诀的声音低喘,带着示弱地问她:“云谣,你爱我吗?”
云谣一瞬出神,心想这还真是个傻瓜,她早就回答过,正是因为爱,她才愿意把自己交付给唐诀的啊,于是她昂起脖子吐出一口气道:“爱。”
唐诀张口轻轻咬上了她的肩头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实则,比爱江山更爱。
他多次起过抛下一切去带云谣云游四海的念头,也多次想过与云谣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过闲云野的的生活,若他能,他必愿如此去做。
江山于他,从来没有爱,他对晏国,也从来都是责任,是双肩上的重担,让他此生都不得解脱的枷锁,唐诀懂克制,他生而为皇子,幼年为帝王,此生都逃不开皇宫这所牢笼,他的脚上戴着镣铐,走不出一个皇帝当为或不可为的圈子。
他爱云谣,是因为云谣为他妥协,他是锁着的,他不能走,不能动,但云谣自由,可云谣舍弃了自由,留在了他身边,唐诀爱她,也感激她。
云谣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居然能经历两次初夜,且两次初夜的第二早都爬不起来床的。
唐诀起来时云谣就醒了,然后趴在床上看他洗漱穿衣,云谣睡不着,便让嫣冉伺候自己起身,结果双腿下地,乖乖,昨日扭伤的腿好多了,可却有另一个地方在叫嚣着疼。
唐诀就不一样了,神清气爽,早间喝了两碗粥还吃了四只小笼包,入铁林围场狩猎也出奇的威武,骑在他那匹纯黑的骏马上高大微风,黑马长嘶一声入了丛林,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唐诀就能带回猎物,跟在后头的大臣直拍马屁,一天也不知说了多少遍‘陛下真乃神箭手也’。
唐诀充耳不闻,带回猎物后便骑着马在云谣前面转一圈,威风凛凛,还有些小骄傲,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看得云谣心痒,想把他揪下来先揉捏几番。
唐诀从捕捉兔子,成了捕捉鹿,后来扛了一头野猪回来再从云谣跟前绕过,云谣嘴里含着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对着唐诀竖起了大拇指,唐诀瞧见了便笑,云谣看见他笑,又起了心思,连忙将嘴里的桂花糕吞下去,一边鼓掌一边掐着嗓子娇滴滴道:“陛下好棒呀!好厉害~”
唐诀方才还是得意,现下便是脸红了,一旁大臣听见了哄笑一团,谁也没瞧见坐在帘子后头扭伤了脚的贵妃长什么模样,不过光是听这声儿便猜想定是个美人。
否则陛下如何会耳尖发红,掉头便走,摆明了是害羞。
第三日又是一天狩猎,云谣的腿好了点儿,能下地走路了,只是还是一瘸一拐,走多了会疼,直到第四天,春猎结束,众人回京,云谣先前从马上摔了下去过,这回回京唐诀不让她自己骑马了,便抱着云谣坐在了前面,两人共骑一匹。
午间半途休息时,张楚与陆清走到唐诀跟前,扭扭捏捏了片刻。
张楚说:“陛下三思,如此行径,入京后会有百姓瞧见的。”
唐诀说:“朕抱自己贵妃还得看他人脸色?”
陆清道:“陛下三思,这也是为了不让云贵妃得个红颜祸水之名啊。”
唐诀道:“等她成了皇后便没人敢这么说了。”
张楚与陆清给了小刘子一个眼神,小刘子不敢劝,只能掉头去找嫣冉,他虽说是找嫣冉,实则嫣冉就在云谣身边,小刘子将方才张楚与陆清的话都说给嫣冉听了,坐在树下吹风喝八宝粥的云谣自然也都听进去了。
队伍将行,小刘子站回了唐诀的身后,唐诀走到马边,看着嫣冉将云谣扶了过来。
云谣瞥了一眼唐诀的马道:“你这马隔人,坐一上午可把我给颠坏了,我想坐马车。”
唐诀微微皱眉,回头瞪了小刘子一眼,就知道这小太监刚才离开没干什么好事儿,小刘子垂头,假装自己没看见,陆清与张楚还站在一旁等结果,唐诀静了会儿,说:“那便坐马车。”
云谣咧嘴笑了笑:“我可不与你一起坐,我怕挤,你自己骑马吧。”
说罢,还伸手拍了拍唐诀的肩,她的用意,在场众人皆明白。
众人明白,唐诀自然也明白,他知晓让云谣与自己共骑一匹马大大咧咧回到宫中,被那么多百姓看着影响不好,只是对于这些不好的影响,他更喜欢抱着云谣骑马罢了。
既然云谣开口,唐诀不会不允,便只能点头,他自己骑马,放云谣与嫣冉去坐马车。
张楚与陆清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最后再看向站在唐诀身后一直不做声的小刘子,心里不禁感叹不愧是在宫里伺候的,知道请来云谣,当真是精明了。
唐诀为云谣找来了马车,云谣入了马车后,大队继续前行。
211 陈曦
唐诀春猎,来去耗时了四天, 第四天下午回到京都入了皇宫后, 便又要面对堆积在延宸殿里的折子了。
云谣在铁林围场坠马扭伤了脚的消息被压了下来, 反倒是迢迢受伤一事没压住, 云谣回来时没带着迢迢, 因为她的肋骨与腿上的骨头都断了, 还得修养一段时间, 铁林围场那边也有大夫可以为她治伤, 等到迢迢身上的伤好些了, 云谣再派人将她接入宫里。
她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迢迢,也愿意让迢迢继续留在宫里生活,只是她淳玉宫却是不能再留住对方了, 逸嫦宫陈曦那边还缺个体贴的大宫女,反正迢迢做过一年多也熟悉, 回去刚好。
不过在迢迢回宫之前,云谣得先去找陈曦,回宫后的第二天, 云谣便整装好自己后带着嫣冉一同前往逸嫦宫了。
坠马之事她没受伤, 也不打算追究过深,不过云谣也听延宸殿小喜子过来给她送狐皮坠子时提到了唐诀打算压制礼部,降低陈曦位分的事儿,她此番过来, 反倒是可以说来救陈曦了。
云谣如今是贵妃, 宫中除了病卧床榻的皇后之外, 只有她的位分最高,走到逸嫦宫前宫女们各个儿都得行礼喊一声贵妃娘娘,云谣的去向很明了,身后还带着一票人,看上去便知晓是来找麻烦的,聪明的宫女早早就跑去陈曦的住处通报了,只是那通报的宫女刚从陈曦房中出来,便在门前撞上了云谣。
她是直直撞入云谣的怀中的,嫣冉吓了一跳,连忙道:“大胆,冒冒失失,你不要命了?!”
那宫女惊得一身冷汗,立刻跪地求饶:“贵妃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冲撞的,还请贵妃娘娘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没关系,也不疼,下去吧。”云谣说罢,那宫女才如释重负,连忙低头跑开了。
云谣进屋,瞧见陈曦就坐在宫内软椅上,屋内还有淑妃,只是淑妃的脸色不太好,见云谣来了,起身行礼打了招呼便道:“既然贵妃娘娘找陈昭媛有事,那妾身便先告退了。”
陈曦见淑妃要走,连忙开口:“淑妃就不再坐会儿?”
淑妃顿了顿,朝陈曦瞥了一眼道:“不了,反正陈昭媛也并非很欢迎我,我便不在这儿碍眼了。”
说罢带着祁兰离开,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下陈曦与一个面生的宫女与云谣嫣冉对着,那宫女哆哆嗦嗦地站在陈曦身后,头也不敢抬。
陈曦见淑妃走了,扶着椅子边慢慢站起来,对云谣行礼道:“妾身参见贵妃娘娘。”
云谣不说免礼,反而直接坐在了方才淑妃坐着的位置,她这位置算不上待客之道中的上位,淑妃方才坐在这儿,显然是陈曦将她给看低了,如今云谣坐在这儿,陈曦却不知要不要落座了。
云谣端起淑妃方才喝过的茶杯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泡的也不是什么好茶,想来在陈曦的眼里,淑妃也不过是她上位的垫脚石,如今淑妃没了价值,她眼看上位无望,后宫权利难握手中,自然得将身边碍眼的东西都清开,免得日后遭连累。
只是可怜淑妃了,夏家没了,淑妃是夏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在宫中空坐着个淑妃的位分,却没有半点实权,到头来倚靠着陈曦,却还要被陈曦看扁。
云谣放下茶杯,见屋外方才冲撞她的宫女端来了一杯上好的茶,在清颐宫是上好,在她淳玉宫里也算不上多好,云谣看了就放在一边了,也不喝,四下环顾一周后才将视线落在一直站着的陈曦面前,面色不变,道:“原来陈昭媛喜欢站着,那便站着吧,等本宫说完走了,你再坐。”
陈曦一怔,如今淳玉宫里的云贵妃谁也不能得罪,她自然得受着,便点头道:“是。”
云谣说:“对了,迢迢原先是你宫里的人吧?她年纪小,去本宫的宫里本宫照顾不了她,这不让她在铁林围场受了伤,等伤养好了,还是将她送回逸嫦宫里来,免得陈昭媛身边没有体己人,她也想念你。”
陈曦不做声,云谣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可知她是如何受伤的?在铁林围场本宫的马儿受了惊吓,突然发疯将本宫摔了下来,幸亏是她救了本宫呢,那两个牵马的双生子被陛下迁怒,都砍头了,唉……”
陈曦浑身一颤,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云谣手上摆弄着手绢,不知看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便将手绢丢到了身后的嫣冉怀里,嫣冉接住,云谣才道:“瞧瞧你做的什么事儿?都露出马脚来了!”
一句将陈曦说得猛地抬头看向她,陈曦的背后冒了汗,心里想着无数个解释的理由,只是没有一个能站得住脚。
她的确冲动了,她心中有妒忌,一年多大权在握,她不甘被一个刚出面的姬国女人抢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甚至亲眼见了对方得到了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人、情。她气,她急,所以她找了双生子,给对方出了主意,若到时陛下要纠责,他们俩谁也不认,陛下也不知揪谁的错,自然,这不过是陈曦哄他们瞎编的。
唐诀与云谣完好回宫后,她便后悔了自己的冲动,万万没料到云谣还能躲过。
现如今被云谣这般说,陈曦想了又想,想不出办法,只能认错,于是她直接跪下,半句话也不说。
云谣见她跪了,便道:“陈昭媛这是怎么了?腿脚不好站不动,跪着更舒服些吗?”
陈曦的宫女连忙过去扶她,云谣又说:“本宫说的是嫣冉,她给本宫绣了条手帕,针线却没收好,莫非陈昭媛以为本宫是在说你?”
陈曦身体晃了晃,跌坐在一旁,云谣道:“陈昭媛有错,本宫知晓,你既然跪下,本宫也就当你认错了,便代替皇后娘娘给出惩罚,罚你三个月内不得离开逸嫦宫,好好静思己过。铁林围场的事儿便作罢,但也希望你以后别再干这些蠢事儿了,再有下回,本宫可就不护着你了。”
“是。”陈曦不否认,她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云谣起身准备离开,顿了顿,又看向陈曦这万分熟悉的装扮,似乎都是自己平时喜欢的样子,再看向她这住处的摆设,居然与淳玉宫内殿里的有七分相似,回想起宫里谣传陈曦访已故云妃之事,云谣心里略微有些酸涩。
她曾挺喜欢陈曦的,她看得出陈曦聪明,不如齐灵俏那般莽撞冒失,她也喜欢陈曦的静,她曾经与齐灵俏一起入了淳玉宫,齐灵俏的一双眼上下打量,没有片刻安分过,陈曦便安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地仿若一朵白茶花,很好看,叫人很舒服。
如今,齐灵俏那红艳的石榴花静了下来,陈曦这朵白茶花却失了味道了。
人总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过去讨人嫌的齐灵俏如今惹人怜,而过去没什么存在感的陈曦,如今却跋扈了许多。
云谣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他人是他人,你是你自己,其实原来的你也很夺目,静得让人愿温柔呵护,只是现在,却瞧不出半分精彩了。人贵在自知,自知非但是知晓自己的能力,更得知晓自己的光彩之处,若以她人星辉照耀自己,那自己便再也发不出光了。给我的茶好,给淑妃的也得一样,若你自己心中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人看你便亦是如此,你可记得,你还是美人时,淑妃是否苛待过你呢?”
云谣一番话,说得陈曦当场愣住,她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云谣这番话的用意,只是她有些惊讶,云谣居然也知晓她过去的事情。
“陈曦,有些事强求不来,希望这三个月能让你想通这些。”云谣说罢,便离开了陈曦住处。
陈曦看着云谣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个云贵妃还当真是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宫里传过她在刻意装扮已故云妃之事,想必也被对方听入了耳里。陈曦原以为这云贵妃与她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对方占了面容上的便宜,却没想到方才一席话说下来,不禁叫陈曦面红耳赤,便像是孩子在大人面前撒谎,一眼看穿,委婉揭破。
她是变了许多,过去的她站在别人身后,从来不敢展露自己的才华与锋芒,因为她的地位还不够,而当时吴绫更受宠,她不愿与别人一样去巴结,却也不甘自己从众星捧月的大家小姐变得泯然众人,所以她找了淑妃。
云谣问她,她过去找淑妃时,淑妃是否有过看不起她,陈曦恍然惊觉,淑妃当年居然从未对她瞧不起过,反而是近来的眼神让人心生不满了。过去接受淑妃的好,觉得淑妃平易近人的是她,现如今反感淑妃的亲热,觉得淑妃套近乎的人也是她。
淑妃没变,变的是她。
陈曦知道,是她变了,她变得如过去自己讨厌的那般,却又沉浸于此觉得快活,真是……讽刺。
陈曦当下不知云谣说的要护着她是什么意思,不过几日后她听说自己的舅舅,礼部尚书被罚俸禄,削弱势力之后,大约也猜到了原因了。
云谣知晓铁林围场里的事,陛下也必然知道,加上前段时间陛下封云谣为云贵妃时礼部煽动群臣极力反对,反而叫陛下看清了礼部如今的手有多长,削弱礼部尚书的能力,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若云谣没有特地来逸嫦宫这一次,没有处罚她三个月的反思,或许唐诀的惩罚下来,会叫陈曦更没面子。
她因为嫉妒,花了银钱买通铁林围场里的双生子指使他们用能让马匹受刺激的药粉凑在马匹鼻前迫害云贵妃从马上摔下来险些出事,光是这一条,她便会如过去的静妃一般被罚,而她心重,她也极好面子,必然会如静妃一样承受不了打击,最后落得自缢的下场。
陈曦被云谣罚禁足三个月,自己听说的消息总比后宫里的人要更为滞后些,曾经在宫里掌握大权,要风得风的陈昭媛,如今却成了逸嫦宫里的鹌鹑,人人可欺。
后宫里的人有笑她的,也有同情她的,但更多的则是麻木冷血,短短几年,后宫里受宠的人一个换一个,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谁当下受宠,他们就巴结谁,但没有真感情的,一旦遭受冷落,也不会有人特地来雪中送炭。
往日门庭若市,今日凋零凄惨。
树倒猢狲散,过去陈曦得势,跑她这儿的比跑淑妃那儿的人还要多,如今陈曦得罪了淳玉宫的主人,哪怕淳玉宫的云贵妃从那日来了之后便没再来过,也没与内侍省说过要苛刻她的吃穿用度,但她手下的人总觉得她的好日子不长久,自己主动离开宫里出去别人那儿找活做,混个脸熟,巴不得被人带走。
人走时,陈曦就端着板凳坐在自己的屋前,脚下学着云妃穿的软帮鞋有些旧了,不太舒服,她便亲手脱下,脱了之后才觉得轻松了许多,非但是双脚上的,便是心上的,也好似一同摘下了。
宫里能干活的人没剩几个,门前的茉莉花开了几朵,纯白小颗,发着淡淡的清香,陈曦看着茉莉花,忽而记起来自己好似已经发了三、四日的呆了,宫女从她跟前匆匆走过,陈曦瞧见,伸手拦住了对方:“等等!”
“昭媛有何吩咐?”那宫女问,却不耐烦。
陈曦瞧见,心里微酸,生气倒是没有,只觉得自己做人似乎太失败了些,淑妃倒了,祁兰尚且跟在她身后尽心服侍不离不弃,而她还没彻底倒下呢,手下便一个体贴的人都没了。
陈曦勾起嘴角,苦笑了一瞬道:“能帮我取纸笔过来吗?我想练字……许久没练了。”
212 花月
三月中旬,姬国的使臣便到了晏国京都, 因为云谣的身份毕竟还是姬国的和亲公主, 而和亲公主刚来晏国不久就成了晏国的贵妃, 姬国与西方诸多小国的战事还在继续, 战况算不上好, 两方皆有损伤, 只是姬国先前与晏国已有接近持续一年的战争, 现在不禁打, 派了使臣过来, 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晏国出兵。
姬国为了能让从姬国嫁出去的秦颜如念及母国在唐诀跟前多说好话,便派来了镇远将军府的二少爷秦善,如今他在姬国也得了个闲差, 便到晏国来转。
唐诀让礼部的人带着秦善到处去玩儿两天的,等到三月十八那日才将他召入宫中, 在宫中望霞宫里设了宴,还让善音司的人过来唱曲儿跳舞助兴。
秦善哪儿受过这般待遇,晏国比姬国好上百倍, 晏国的美女也比姬国的美女多, 他这几日早就乐不思蜀,现下得了唐诀这么大的场面,自然满脸都是笑容,心里还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 觉得自己也算是晏国皇帝的小舅子, 晏国皇帝怎么也得给他面子才是。
秦善坐在客座, 左右还有晏国的其他大臣们在,因为秦善是秦颜如的哥哥,故而身为贵妃的云谣也得露面给他给面子,她就坐在唐诀的身旁,一身华贵衣裳,席间秦善朝她看了许多眼,过去却从来不知,原来自己有个妹妹长得这般漂亮。
唐诀不喜欢秦善看云谣的眼神,恨不得用刀剑将这人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只是现下不是与对方撕破脸的时候。
秦善觉得自己已是上宾,便没了顾虑,直接对唐诀开口道:“陛下,此番我姬国战事吃紧,还望陛下能帮忙调度兵队保我姬国领土。”
“晏国不想再战了,只想安定一些日子。”唐诀道。
秦善皱眉,便说:“陛下要顾念你我两国的邦交之谊啊,再说,我颜如妹子都嫁给了晏国为妃,想必她的好陛下也知晓,不如陛下便看在颜如的面子上,出兵解姬国此时危难,日后姬国必当重谢,陛下想要几个美人儿都不在话下!”
唐诀握着杯子的手略微用力差点儿就要扔下去,下头坐着的大臣们也都纷纷皱眉,这姬国镇远将军府的二公子说话粗鄙,远不如大公子来得圆滑,甚至张口闭口便是贵妃娘娘的闺名,实在有失体统。
云谣听了不高兴,看着秦善那张嘴脸就更可恨,唐诀放下酒杯,脸上瞬间没了兴致,挥手让善音司的人都下去,唱曲儿的退了,唐诀才说:“使臣说话注意,若要放肆,朕可不会轻饶。”
“这……我哪有说错什么?陛下要知唇亡齿寒,若姬国没了,这西方诸国,打的可就是晏国了。”秦善说着:“况且,如今晏国的贵妃娘娘也的确是我镇远将军府出去的女儿,陛下顾念这份情,也要帮衬不是?颜如,你倒是说句话啊!”
“帮谁?”云谣对着秦善冷笑一声:“帮你?本宫凭什么帮你?陛下凭什么帮你?晏国凭什么帮你?”
“你!”秦善一愣。
云谣放下酒杯道:“你若闭嘴,本宫也给你面子,你都开口,本宫便不得不提,即便在晏国满朝文武前丢了脸面,本宫也要说!当初在镇远将军府,你与本宫身边丫鬟私通,合伙欺负本宫,无法喘气喝水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后来本宫大病一场,你可来探病过?病好碰面时,你又是否认过错?”
秦善脸色一白,万万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一茬。
“当初秦将军选女为和亲公主,本宫不愿离开母国,你说本宫丧母,没有牵挂,又排家中最小,最可欺负,字字戳心,句句如刀,那时,你可想过本宫是你的妹妹?”云谣嗤地一声:“好在陛下待本宫好,离了姬国,当真是离了龙潭虎穴,秦家上下,从无一人真心待我,今日本宫为晏国贵妃,你们便想攀亲,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秦善想要辩解,正欲站起,云谣便转身向他那边,双目瞪圆,厉声道:“秦善,今日你回去姬国便与姬国皇帝说,晏国不帮姬国,不是晏国与姬国交恶,完全是你秦善恶心到本宫了,陛下若帮了你,本宫心寒,晏国百姓白遭战事磋磨,若换个人来,尚有商量余地,唯独秦家人,免谈!”
云谣一长串话说完,朝臣纷纷朝她看过去,云谣说罢,也收了浑身上下的怒意,对她好的,她还,对她坏的,她也记着呢。
一场宴客,不欢而散,秦善闹了个大红脸,最终离开皇宫,当夜也没停留,赶着马车匆匆离开京都,回姬国去,只是此番回到姬国,姬国皇帝必然降罪,他日后的日子,危矣。
望霞宫离清颐宫并不算远,秦善未离开望霞宫时,望霞宫里还满是奏乐之声,奏乐声传入了皇后寝殿里,睦月正在替皇后擦脸,那双半睁着的眼皮突然动了动,睦月一怔,便见皇后张嘴,轻声地唤了句:“明溪……”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成一片片,睦月听见了连忙抓着皇后的手,问:“娘娘?可是要喝水?还是哪儿不舒服了?”
皇后身上哪儿都不舒服,只是无从去说,她这身情况,都是自己换来的,孟太医说她是中毒时,她便迷迷糊糊猜到或许与太后有关了,这么多日的混沌,她从未有一刻是真正清醒的,今夜的奏乐声有些欢快,像她儿时府上乐师教的那曲,曲调欢悦,她学时,明溪便趴在后头小桌上睡着。
皇后想到了明溪,便要去找明溪,抬眼左右看去,没瞧见明溪,只瞧见了睦月。
“这是‘清乐调’。”皇后道。
睦月惊喜,以为皇后要好了,便连连点头说:“是!娘娘,这是清乐调!”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她喜欢清乐调,不过明溪不太喜欢,所以后来她也就没再弹过了,却没想到这么老旧的曲子,今日被善音司的人拿来宴客。
望霞宫那边,好欢快,好热闹,她也许久都没凑过热闹了。
一曲就像是将她带回了过去,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她从齐国公府的孙小姐,成了晏国的皇后,再从晏国的皇后,成了如今的废人。
皇后原以为心中或许有酸涩,可人真到了她这个时候,便是什么都放下了,只是还有些许遗憾,遗憾的是入宫之后,她显少有在齐国公府那般快乐随性了,好似入宫后的这半生,便没活对过。
皇后轻声叹息,哑着声音道:“琴。”
睦月明白,便从一旁柜子深处里拿出了把旧琴,这琴是皇后从齐国公府里带入宫的,只是入宫成了皇后之后,便没再抚过了,睦月把琴放在床头,皇后的一只手搭在了琴弦上,她早已弹不动了。
这夜风稀,屋外呜呜而过,时短时静。
三月十九,皇后最终没能挺得过去,薨了。
皇后是在夜里不知不觉走的,她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动静,睦月就陪在她的身侧坐在床边趴着睡着了,次日被阳光照醒,再掀开床幔想叫皇后起时,皇后已经没了呼吸,床头的旧琴蒙了一层的灰,昨夜拿出来还是好的,早间便断了一根弦,终究成了坏琴。
十六日丧,葬皇后陵,皇后死前,唐诀也不曾见她一面,在她死后,该办的礼却一样也没少。
宫中哀默多日,连七日食素,连十五日着素衣,百日内不得有奏乐、饮酒、作乐、哄笑等现象。
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宁静,宫里才渐渐从那严肃的氛围中走出来,宫女太监照旧该干嘛就干嘛去,皇后薨前一年多,她也并未露面过,对有些人来说,这场举国之丧,便如从未发生。
四月中,迢迢在铁林围场养好了伤被云谣接回了宫中,她原本是想朝淳玉宫走的,在淳玉宫门前见到了以往一同办过事儿的小太监德来,德来瞧见了迢迢,扫把往门前一拦,轻轻叹了口气道:“贵妃娘娘让你回逸嫦宫陈昭媛那儿去。”
迢迢面色顿时一白,愣愣地看向德来,德来道:“迢迢,咱们以往都是淳玉宫里做事儿的,还都是漪清阁里出来的,冲着这个情谊,有句话我得教教你,人情重,是好事儿,可在宫里,我们做下人的,只能认一个主子。”
迢迢抿嘴,双手垂在身前扭着袖摆不做声,眼眶泛红,德来又说:“入了淳玉宫,云贵妃就是咱们的主子,没有伺候云贵妃,却护着陈昭媛的道理,她若对你好,当初你便不要来,如今回去了……还是好自为之吧。”
迢迢点头哦了一声,乖巧地说了句:“谢谢德来哥。”
德来知晓她是个乖巧的姑娘,只是一次犹疑,便失了信任,实则淳玉宫的主子人很不错,对手下的人从来都不打骂,也不给脸色,陛下到淳玉宫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陛下给云贵妃的赏赐,云贵妃不喜欢的便都送给了他们,这个主子,一点儿也不比以往的吴绫吝啬,反而有些时候,她们像极了。
这些话,德来没法儿告诉迢迢了,他想,这些日子的相处,迢迢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
送走了迢迢,德来才将门前灰尘扫光,提着笤帚回到了淳玉宫里,嫣冉问了他一句:“迢迢走了?”
德来点头:“走了啊。”
嫣冉叹气:“可惜了,若她能大胆点儿,再向贵妃娘娘服个软,娘娘说不定就留下她了。”
德来干笑了两声,这宫里也并非谁都像他们这般精明豁达,凡事都想通了,能有淳玉宫里这般轻松快意的生活,还在陛下最宠爱的妃子跟前当差,当时极大的荣幸了。
迢迢回到了逸嫦宫里时,陈曦正站在桌前练字,她已经许久没练过字了,当年没入京时,还在盐州,她也被盐州百姓封为才女,一手好字有人白金求之,写字于她而言,快乐且安宁,只是后来动了心,人生掺进了许多浮华的东西进去,人便也跟着浮躁了起来,渐渐的,她就没再练过字了。
她记得吴绫走了几个月后,她与唐诀在淳玉宫前碰面,实则当时是她刻意安排,手上拿着根树枝,蹲在地上教迢迢写字,写的便是云妃二字,她知晓唐诀在身后,便轻声说:“迢迢,对你好的人,你要放在心里记一辈子的,云妃虽去了,谁都可忘了她,你却不可忘,知道了吗?”
年仅十三岁的迢迢点头,认真地学着。
陈曦突然忆起,那好似是唐诀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那般轻柔的语气,视线凝在了地上的‘云妃’二字上,轻飘飘地吐出:“好字。”
陈曦便是从那个时候尝到了使小手段的甜头,便渐渐的,学会了谎言,学会了装模作样,学会了掩藏自己。
如今她当真心若止水,安安静静地练字时才恍然大悟,唐诀的那句‘好字’看似夸她,实则,不过是对‘云妃’二字入了神,她是跟着沾了光罢了。
迢迢在门前站了许久陈曦才瞧见她,然后她笑,对迢迢招手道:“回来了?过来瞧瞧,我写的字如何。”
迢迢慢慢朝陈曦走过去,轻柔的光撒在陈曦的身上,她没再学着过去云妃的装扮,身上穿的是她自己最喜欢的水蓝色,珍珠钗,银发簪,而往年热闹的昭媛住处,此刻安静地只有屋外枝头的鸟雀轻鸣。
迢迢看着纸上的字,缓慢念出:“镜中花,水中月。”
陈曦点头:“字认得不错,还想学吗?我教你吧。”
迢迢一怔,讷讷点头:“嗯!”
对于这后宫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尤其是如她,如皇后这般的女人来说,心中奢求的,就是这镜中花,水中月,看到,触不到,真假显而易见,唯独自己难辨。
213 宴客
皇后薨后百日,宫中才解了那些繁杂的禁制, 唐诀虽说淳玉宫里可以例外, 只要云谣不要请善音司的人到自己宫里唱小曲儿听还被传到文武百官面前, 那就由她造作, 权当关上门看不见。
云谣心想死者为大, 而且她也不是非要看见别人载歌载舞才能高兴些, 便守着宫里的规矩, 说是怎么做便怎么做, 这百日中, 云谣都没吃过几口肉,加上她不喜欢浓妆艳抹,装扮上便没了那些讲究, 只是偶尔去御花园里转转,看花儿赏景的时候, 会碰到沐昭仪与陈婕妤、醇婕妤三人在那儿转悠。
云谣自然知晓这些人来转悠是故意‘巧遇’自己的,打从云谣在晏国起,这三个女人是什么位分, 现在就还是什么位分, 虽然也偶尔能碰见唐诀,却说不上什么话,她们家里人指望她们在宫里能受宠,她们也指望家里人能在前朝受用。
如今皇后过世百日, 后宫里头最大的也就是云谣, 加上云谣自从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入宫之后就盛宠不衰, 这几个女人肯定想要巴结她,好抬高自己的位分。
云谣以前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儿的,见的次数多了,渐渐的也能说几句婉转话把她们给推开,比方说她本来就是姬国女子,在晏国说不上话,前段时日因为姬国遭逢战乱,请求晏国出兵相救,她还大骂了姬国使臣一顿,现下和姬国也分道扬镳,自己一个人在后宫里孤苦伶仃的可怜,半分势力也没有,实在帮不上忙。
云谣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帕擦着没有眼泪的眼角,嫣冉站在她后面瞧着便觉得好笑,沐昭仪与醇婕妤几次也就罢手了,只有陈婕妤一个例外。
陈婕妤不似沐昭仪与醇婕妤那样急功近利,每次找云谣也只是说说话谈谈天,说的都是她自己家中的事儿,偶尔有两句小抱怨,倒是显得自然许多,直到有一天云谣在饭桌上与唐诀聊天时谈起了陈婕妤说的事儿,唐诀才慢慢放下筷子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等云谣说完才道:“第四次。”
“什么?”云谣不解,随后一怔,问:“难道我不知不觉打了四次嗝?”
唐诀伸手将她嘴角的米粒拿下来道:“你今日第四次提起陈玥了。”
云谣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惊觉不对劲儿,被唐诀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得背后起了些许鸡皮疙瘩,不禁感叹会点儿心机的人就是不一样,陈婕妤瞧上去是与她谈天说地,也像是对她掏心窝子说了许多话,原来她的目的埋在了这儿。
她知晓唐诀来淳玉宫的次数多,也知道云谣与唐诀定然无话不谈,便多说些事儿,尽量让自己出现在云谣的话语中,偶尔提起两句反而能让唐诀记起她来,哪怕不去她那儿,哪怕她不受宠,至少日后再听到陈玥这两个字,唐诀心里头会有个印象。
现在唐诀也当真有印象了,不过不是什么好印象。
用完饭,唐诀下午还有公事要处理,便离开了淳玉宫回延宸殿去,回到延宸殿尚公公就在门前候着,唐诀一步跨进了延宸殿内,顿了顿又退出来,他站在尚公公的面前看向对方半晌,才道:“谣儿的身边得有个人。”
尚公公微微抬眉,不解:“陛下的意思是?”
“以往是有秋夕的,哪怕秋夕对她的身份并不了解,却与谣儿玩儿得最好,什么话都能说得上,嫣冉乖巧听话,但未免有些太一板一眼了,迢迢已去陈曦那儿,后宫里还有谁能陪在她身边?”唐诀皱眉。
云谣不是个笨人,相反她倒是算聪明的了,平日里绝对不会看不出来陈婕妤对她的接近是刻意为之,谁会无缘无故与人亲近,甚至将自己私密之事往外说,无非是想要投机取巧罢了,云谣却听了进去,便是她孤单了。
唐诀有些自责,也有些酸意:“有朕在,她都觉得无趣。”
“话不能这么说……”尚公公垂着眼眸道:“陛下毕竟不是个女人。”
唐诀瞥了尚公公一眼,尚公公怔了怔,连忙道:“奴才也不是个女人啊……”
两人静了半晌,站在旁边的小刘子抿嘴笑了笑道:“陛下,奴才倒是有一招,现如今正是六月下,碧玉湖中的荷花开了大半,进贡的荔枝也正在路上,三日内便能入京送到皇宫里来,不如……陛下给贵妃娘娘办个宴会,请朝中王公大臣的夫人入宫赏花,再用荔枝送与贵妃娘娘充面儿,届时宫里的女子多,贵妃娘娘想挑个能说话的还不简单?”
小刘子说罢,唐诀与尚公公同时朝他瞥过去,小刘子脸上的笑容未退,那脸上就写了精明两个字,南州进贡的荔枝他本来也就是打算送给云谣的,天一热,云谣就喜欢吃些凉爽的东西,趁着这个时候让她多见见人也好。
宫里因为皇后的丧礼安静了许久,如今也过了时段,此时略微热闹倒也无碍。
唐诀伸手指着小刘子的脸,嗤地一声笑出来,又转向尚公公道:“你倒是教了个好徒弟出来。”
唐诀入了延宸殿,尚公公也朝小刘子看去,小刘子乖巧地喊了声师父,尚公公便对一旁光看戏不说话的小喜子道:“多学着点儿。”
“哎!”小喜子连忙点头。
唐诀下午处理完国事,晚间便去了淳玉宫,以往是食不言寝不语,现如今唐诀被云谣带的,饭桌上聊天,晚上躺在床上还得谈心了。
饭后稍微运动了会儿,云谣一头长发汗湿了小半,贴在脸上的地方略微有些黏,她歪着头呼出一口气,双肩上还有几个咬痕,一半旧,成了淡紫色,一半新,就是刚刚被唐诀给咬出来的。
唐诀手上拿着纸扇侧躺在云谣的身边给她扇风,瞧见丝绸下云谣玲珑的身形,还有一条伸出来光溜溜的白腿,他又伸手在上面轻轻掐了一下,云谣才哎哟了声:“疼的。”
“朕可没用力。”唐诀说,云谣哼了哼:“你方才还说我的皮肉就像是豆腐做的,一咬一个印儿,豆腐哪儿经得起你这一掐?坏了你可得赔我。”
唐诀被她这娇嗔的话弄得有些无奈,伸手帮她把头发捋了捋后道:“你喜欢吃荔枝吗?”
“喜欢!”云谣立刻转身过来看向他,一头长发甩在了唐诀的脸上,唐诀抿嘴闭上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说:“朕叫些人来陪你吃可好?”
云谣的脸色便变了:“怎么?你后宫想纳新人啦?”
唐诀一怔,伸手朝她脸上捏了过去:“想什么呢?”
云谣转头就咬住了他的拇指,又不舍得用劲儿,咬了个痕迹便松了,唐诀才道:“朕让宫外的王公大臣的夫人入宫陪你玩儿,给你解闷,如果你碰到合得来的,日后经常让她们入宫转转也可。”
“黄花大闺女不喜欢,想看人家人妻一起扑蝶呢?”云谣嘴贫,说完唐诀便无语了,憋着一口气,又恨不得咬上对方的嘴,最后还是选择伸手在她腰侧掐了一下,云谣痒得缩成一团了,这才咯咯笑着在丝绸下露出一双眼道:“陪我玩儿可以,分我荔枝吃不行。”
唐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眼道:“行,荔枝都是你的,便让她们吃些西瓜桃子什么的。”
云谣满意地点头,唐诀才轻轻咬着下唇,手上的扇子合上,挑起了云谣的唇亲了一下,亲着亲着觉得感觉不错,便将扇子放到一边儿,整个人压了上去,云谣伸手要推他,口齿不清说:“黏黏糊糊的,热!”
“再一次。”唐诀的声音有些哑,说完便吻了她的耳垂,一口热气吹在了云谣的耳畔,云谣道:“陛下要保重龙体,龙腰,龙肾,用多了伤身。”
“啧。”唐诀皱眉,双手两边掐着云谣的脸道:“朕真是恨不得堵上你这张嘴!”
太贫了!
云谣眨巴眨巴眼,故意说给他听,还装作不懂的样子问:“用什么堵?”
唐诀脸顿时红了起来,震惊地看向她,然后掀开丝绸钻了进去。
宫中云贵妃要宴请王公大臣的夫人入宫赏荷花吃瓜果,这对于王公大臣的夫人来说便是一则大事,于王公大臣而言也是大好的喜事,若是他们的夫人能与如今正受宠的云贵妃成为好姐妹,日后对于他们在朝中的帮助便多了。
云谣从来没办过什么宴客的事儿,好在先帝在位时殷太后也宴请过大臣的女儿夫人入宫,便一切都按照旧例子来,该准备好的全都让手下的人准备妥当,便等七月一日王公大臣们的夫人入宫。
这些大臣的夫人入宫,除了云谣之外,淑妃、陈曦、齐灵俏等人也必须得到场才行。
因为淑妃先前打理过后宫,对于这些安排颇有经验,在场有些弄得不好的,尊卑没分清楚的,淑妃都在一旁帮忙张罗着,倒是比那些已经坐下来谈天说地的昭仪、婕妤要勤快得多。
云谣与那些谈天说地的昭仪、婕妤没什么差别,自己什么也不懂,就坐在上位吃荔枝,总共也就这么一盘,见者有份,她不好意思吃独食,每个人抓了三个过去,自己就剩下一把,吃完了便没了。
唐诀说一次不可吃多,怕闹肚子,所以每天给云谣的荔枝都定量,云谣吃完了还得向唐诀要。
到了时辰,王公大臣的夫人们也都入了皇宫了,一顶顶小轿子停在宫中侧门,每个夫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去碧玉湖前碰了面,还拿眼互相瞧着彼此,有嫉妒的,也有看不上的。
以往都是王公大臣的夫人等贵妃,如今贵妃毫无架子,就坐在上座等她们,云谣隔着湖边上的九曲桥便瞧见了桥对面一朵朵红黄蓝绿的花儿走了过来,她略微有些惊讶,万万没想到这些夫人的年纪都颇大,最年轻的,也起码得二十多岁了。
等夫人们都走到了长亭外,便毕恭毕敬地对坐在上位的云谣行礼,再是淑妃,行了礼后,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入座。
这些夫人,有好些都与宫中女子认识,比方说礼部尚书的夫人还是陈曦的舅母,有些觉得云谣年龄小的,说不上话,便与自家入宫的姑娘说话,或者与平日里认识的聊得来的夫人说话,剩下的那些稍微年轻些的,便笑嘻嘻地与云谣套近乎,问了许多云谣姬国的事儿,似乎觉得提起云谣的‘母国’她会更有共鸣一些。
云谣对自己的‘母国’当真没什么印象,随口说了两句后,那些夫人便开始恭维,又说陛下对她有多宠爱,说她长得多漂亮,平日里文雅的,说的都是诗词歌赋,平日里豪爽的,说的就是训夫之道。
有个将军的夫人不过二十有五,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个,那身形有她三个大的魁梧将军在家中却是声音大点儿的话也不敢说,那夫人说罢,有些自豪,对云谣道:“这对付男人啊,便似放风筝,该紧时紧,该松时松。”
云谣顿时一口凉茶喷了出来,满脑子都是不久前唐诀凑在她耳边说的浪荡话,整张脸都红了,一双眼睛睁大,心口砰砰直跳。
214 盟友
云谣喷了满桌凉茶,嫣冉吓了一跳, 在场的众多夫人也都朝她看过来, 云谣眨了眨眼睛, 用手帕擦着嘴角道:“你们……继、继续聊, 本宫去散散步。”
“贵妃娘娘等等, 妾身陪您一道去!”那将军夫人道。
云谣一怔, 连忙打住:“不、不不、不必了, 夫人快坐, 吃些东西歇会儿, 本宫马上就回来。”
“那等您回来,妾身继续与您说!”将军夫人完全不觉得尴尬,云谣点头, 心想自己得找个什么理由回不来才好,不知吹多了风偏头痛算不算?
云谣走出长亭时, 那些夫人都毕恭毕敬地送她离开,等走过了九曲桥后云谣再转头去看,这些人倒是比她在的时候更自在些, 好些看不顺眼的在互怼, 那些平日里玩儿得好的便聊起了自家夫君,云谣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唐诀的一番好意泡汤了。
嫣冉道:“方才那将军夫人好生厉害,郑将军在军场上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便是禁卫军统领张楚见了他, 也怕两句说不好便打起来, 却没想到自家夫人如此小巧,他在家中还这般听话。”
云谣尴尬地笑了笑,总觉得自己满脑子被那将军夫人说得都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人家没那个意思,她偏偏想歪了,都怪唐诀最近在房事上开启了语言模式,还非得与她说两句。
“唉……”云谣轻声叹了口气,唐纯情也不纯情了。
嫣冉见云谣叹气,嘴角挂笑说:“娘娘何必叹气?陛下对待娘娘,比之那将军对待将军夫人好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凡是娘娘想要的东西,陛下便是想方设法尽快送来,将军夫人的福气还是没您的大的。”
云谣朝嫣冉瞥了一眼,脸上挂着笑一副欣慰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你哪儿知道我在叹什么气呢。
两人走过了九曲桥便是一排杜英,小巧的花朵密集地夹在了绿叶之中,杜英之后还有石子路,过了石子路便是一个小方亭,方亭藏在了杜英之后,却有半边陷入了碧玉湖中,荷花顺着湖边生长,这处荷花尤为茂盛,与亭子之间只隔了一臂之长,因为荷叶长得高,倒是挡住了一半的亭子,也让九曲桥对面的长亭那边看不见这处分毫。
云谣刚看见亭子角,便听见了人声。
“娘娘您快看啊,那条鱼是金色的!”
声音熟悉,云谣略微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是祁兰的声音,她往前走了点儿,果然瞧见淑妃侧坐在凉亭内,手上捧着的是从长亭那处端来的糕点,红豆糕被她碾成了碎屑一点儿点儿扔进了碧玉湖中,与荷花一臂之长距离的这处,还有清澈见底的湖水,湖水不深,十几条鱼儿被食物引来,聚在一起吃着红豆糕。
“淑妃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云谣开口,慢慢走了过去,淑妃见到她一愣,正准备行礼云谣顺势抬起了她的手腕便让她免了,眼睛朝亭子边儿看去,眼眸一亮,对着嫣冉说:“你瞧,还真是金色的鱼儿。”
嫣冉笑着点头,这条鱼浑身上下纯金,一丝杂色也没有,当真漂亮,云谣又说:“不知道烧起来味道怎么样。”
淑妃一愣,嫣冉对着淑妃尴尬地笑了笑,她们家贵妃,就好吃这一口。
“我说笑的。”云谣坐下道:“这么漂亮,烧了吃多可惜。”然后她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淑妃也坐。
淑妃慢慢坐下,谨慎地看向云谣,她与云贵妃从来没什么接触,唯有过的一次见面也是在陈曦那儿,因为早听说这云贵妃与先前的吴绫长得异常相似,她再见面也就不觉得惊奇了,现如今凑近来看,淑妃倒不觉得她像吴绫,反而更像她很久以前认识的云御侍,偏生的凑巧,陛下给她赐的名,也叫云谣。
云谣问淑妃:“你不喜欢那边的热闹?”
淑妃道:“并非不喜欢,只是静习惯了。”
云谣见她眼中有些许落寞,大约也猜到了原因,淑妃与陈曦不同,陈曦、齐灵俏现在都避了锋芒,乖巧温顺,也没了性格,家中有人过来看望,便与家里人多说说话,淑妃家中早就无人了,而这些王公大臣们的夫人即便性格再好,也多少有些势力,淑妃寡人一个,并非是绝佳的巴结对象。
不巴结,便不会接触,不接触,淑妃坐在那儿也就是个摆设了。
说到底,云谣也有些同情淑妃,她是眼见着淑妃改变的,从她刚开始来到晏国,短时内死了好几次,后来成了淑妃身边的宫女云云后,才开始真正认识唐诀的。那时的淑妃也跋扈,下手重,罚人是常有的事儿,因为父亲在朝中地位高,她又是大小姐脾气,装贤淑也装得不像,其实身上长了不少刺,就连跟在她身边的祁兰,也是口齿伶俐张牙舞爪的样子。
只是后来夏家覆灭,淑妃从巅峰跌入了谷底,堪堪保住了妃位,却再也没有实权,在她受挫的那段日子里体会过太多忽视冷漠,才变成如今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
不知该说她是成长了,还是蹉跎了。
云谣深吸一口气,荷花的清香味儿很好闻,加上荷叶淡淡的涩味儿,碧玉湖上的风一吹,这处安静倒是比那处热闹更讨人喜欢。
云谣心里有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没落实,事情没堆在她的身上,她便不想着立刻去做,不过眼看今日的状况,有些事肯定会落在她身上的,可她又不想忙。
认真想了一番,云谣才道:“淑妃不喜欢热闹倒是可惜了,本宫这里原有一样事儿想让你帮忙做呢。”
云谣开口,淑妃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说:“贵妃娘娘有何事要妾身去做?”
云谣玩儿着袖子,干脆不装道:“你也知晓我是姬国人,对于晏国的规矩礼法本来就不太懂,如今后位空悬,凤印落盖,封后之事轮不到你我操心,可后宫里的大事小事却始终需要人去张罗着,说句实话,我不是这块料。”
淑妃怔怔地听她说完这句,心想云贵妃还当真是直白。
云谣继续道:“方才在这些大臣夫人们来前,我瞧见你在整理桌案上的摆设与座位安排,入宫后我也听说过手下人道皇后病重的日子,一直都是你在操持着后宫诸事,既然你有经验,也熟悉,不如能者多劳,将这个担子继续扛下去?”
淑妃一惊,连忙站起来道:“皇后病重时,宫中唯有妾身一妃,故而代为打理,如今贵妃娘娘乃是后宫表率,后宫掌权,还得贵妃娘娘来,妾身半分干涉不得的。”
云谣抬头看向她:“你怕我诈你?忌惮你?”
淑妃不语,却的确有这个想法,如今后宫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妃位,她真怕对方是在试探她,若她连妃位都保不住,又如何保全自己,保全祁兰。
云谣说:“说句不好听的实话,淑妃对本宫没有任何威胁,非但是你,乃至宫里其他女子,本宫都无需忌惮。”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实话,却也够刺耳。
云谣撇嘴,继续道:“淑妃难道就不想想自己的将来?”
淑妃抬眸望着她,不解,云谣轻声一笑:“我与你合作过,深知你其实是个聪明人,既然合作愉快,不如今后便长长久久地当个盟友吧?”
淑妃略微歪头,不理解云谣的话,云谣也没打算解释,便由她云里雾里道:“不如我们做个朋友?我向你保证,若日后我当了皇后,我便让唐诀封你为贵妃如何?”
这句话吓得淑妃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连嫣冉都惊呆了,云谣怔了怔,见到在场四人除了她之外其余三人惊愕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允淑妃日后在后宫地位,只在我一人之下,淑妃也允我一个,替我打理后宫吧?按照礼部那些人的性子,后宫里才几个女子,他们必然不会放过陛下,最迟明年,又要采选,接着入宫的女子又得好些,一个个安排,分发她们每个月的用度,若碰赏赐发散下去,又是好些麻烦,谁能用什么,谁谁谁不能用什么,我完全不懂,也不想去懂啊。”
淑妃当真是被吓得不轻了,云贵妃语出惊人,一句比一句刺激。
云谣道:“不如便将这些事都交给你,日后宫中不会只有你一妃,你就不想再有个靠山,能让你在她们跟前挺直腰?陛下当我的靠山,我当你的靠山如何?”
淑妃微微张嘴,当真是不小的诱惑,有了实权,她这一生富贵无忧,不用再低三下四对人,也不必再忍气吞声度日,云贵妃有一点说的对,便是日后入宫的女子只会更多,妃位也不会只有她一人,她不敢保证云贵妃能长久受宠,但仅凭她自己,必不会顺意下去。
云谣见她有些动摇,起身伸手轻轻拍在了淑妃的肩上道:“话本宫说完了,如何做便看你自己,本宫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
云谣离开了小方亭,嫣冉白着脸跟在她身后,等走远了才开口:“娘娘方才如何敢那般说?直呼陛下名讳……”
“又不是第一回。”云谣撇嘴。
嫣冉点头,的确不是第一回,她甚至还听过云贵妃喊陛下‘小诀诀’‘小晗’‘晗儿’‘晗晗’喊到后来被陛下满院子追着要拿扇子敲呢。
嫣冉继续道:“可娘娘也不能在淑妃面前允诺给她贵妃之位啊……而且这后位……”
云谣朝嫣冉看去:“你觉得我当不了皇后?”
嫣冉愣了愣,摇头:“若您当不了,现下后宫也无人可当了。”
云谣点头:“这不就对了,日后我是皇后,她是贵妃,我吃我的,玩儿我的,我给了她荣耀地位,她替我忙那些琐碎之事,再好不过了。”
“娘娘难道就不怕到时候淑妃娘娘权势过大,会功高盖主吗?”嫣冉叹了口气,始终觉得自家贵妃娘娘冲动了点儿。
云谣抿嘴,轻声笑了笑:“谁都会,唯有她不会。”
她笃定唐诀不会喜欢淑妃,她与唐诀这般关系,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世上除了她,再无一女子能让唐诀落泪,又不远千里为马夫送行了,云谣信唐诀的感情,即便将来出现了再多,再好的女子,也抢不走应属于她的半分。
更何况,淑妃家中早就无人,她能留下来,完全是因为唐诀记着当年在夏镇家中,其夫人照顾了他一夜的恩,换成陈曦、齐灵俏、哪怕是沐昭仪、陈婕妤等人,云谣都不放心,毕竟她们的背后才真正有人,有在朝为官的父辈亲戚,那些直接关乎到唐诀的利益,将她们捧高,或有一日当真功高盖主了,唯有淑妃,她站得再高,也无家族牵扯。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云谣觉得,淑妃可交。
以往的淑妃,云谣未必能与她成为朋友,现如今的淑妃,倒是成了云谣喜欢的样子。
云谣突然对嫣冉一笑道:“你那绣工太差,若是能学到淑妃的皮毛都算好的了。”
云谣走后,小方亭处,祁兰站在淑妃身后心口的狂跳还未平息,她问:“娘娘,这云贵妃究竟是什么意思?娘娘可要允她?”
“允!”淑妃抿嘴:“她若真能给我荣耀地位,我做她一生手足又如何?”
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淑妃总觉得方才的云贵妃,像极了一个人,那人曾在她寝宫,将针线递给她绣观音像,劝动了她。
如今的云贵妃,也劝动了她。
215 她是
云谣见过淑妃再回去长亭,刚走到九曲桥前便瞧见长亭内似乎发生了些许骚动, 几个夫人站起来不知所为何事, 声音略有些大, 像是在指责什么人, 站在九曲桥等待云谣的太监德来瞧见云谣到了, 便准备高呼, 云谣做了个手势制止, 自己慢慢走过九曲桥, 顺便问了德来一句:“发生什么事儿了?”
德来跟在云谣身后道:“贵妃娘娘吩咐过, 夏季饮冰最为合适,便命人榨了西瓜汁浇在碎冰上呈给诸位夫人饮用,却不想有个宫女笨手笨脚的, 像是洒翻了西瓜汁,打湿了夫人们的衣裙, 现下正在受训呢。”
德来说完,云谣正好走到了长亭外,陈曦率先看见云谣, 行礼之后拉着正在看戏的舅母一把, 礼部尚书夫人连忙站直了身体颔首,除此之外,云谣还听见了个声音。
齐灵俏站在几个夫人面前,有些焦急道:“她是犯了小错, 今日贵妃娘娘难得设宴请诸位夫人入宫, 几位夫人切莫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若将事情闹大,被贵妃娘娘知晓岂不得不偿失?”
云谣就站在人外,瞧见有三名夫人不依不饶的,齐灵俏的父亲是吏部尚书,照理来说这些夫人应当给她些面子,只不过齐仲掌管吏部,专管各位大人的升迁降职,加上近日来与刑部尚书走得较,又有兵部在后面撑腰,便有些过于刚正,反而惹得朝中些许大臣不满,恰好这三名夫人的夫君正好在家中抱怨过此事。
齐灵俏的父亲虽在朝中位高权重,齐灵俏在后宫却没什么地位,她入宫近三载,没升半分,不论她的父亲为前朝立下多少功劳,齐灵俏也不能占得半分便宜。
以往唐诀抬高后宫妃嫔的位分,看的是其家中在前朝的势力,如今唐诀皇权在握,后宫也形同虚设,便没那个心思升谁降谁,齐灵俏没占得好机会,不如陈曦走运。
区区一个美人,三名夫人自然不放在眼里,如今宫中还没有比她位分更低的。
“齐美人,我这条裙子可是金丝绣,上头羽雀栩栩如生,被她这西瓜汁一洒,日后还能穿吗?且不说价值千两,百两也是有的,莫非你帮她赔?”左边的夫人道。
“再说,我们今日入宫本是高兴,穿着都有讲究,如今被她弄脏了衣裙,等会儿贵妃娘娘到来瞧见,岂不是在贵妃面前失了仪态?”中间的夫人道。
右边那位还跟着附和:“正是如此。”
齐灵俏站在三人跟前,将身后的宫女护好,面色为难,就在这时候,瞧见了站在人群之后的云谣,顿时脸颊通红,然后行礼:“妾身参见贵妃娘娘。”
云谣暴露,那三名夫人立刻站到一边去,正因为她们让开,云谣才看见被齐灵俏护在身后的人是谁。睦月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身上穿的还是下等宫女的服装,曾经清颐宫的大宫女,却没想到因为皇后没了,落得如此下场。
皇后走后,云谣没管过清颐宫诸多宫女太监的去留问题,所以也不知道睦月的近况,她向来不把心思放在管理后宫上,以为这些小事交给内侍省的人,对方会处理好。
齐灵俏想要帮睦月辩驳,云谣一看睦月那面黄肌瘦,双手颤抖的样子就知道她近日过得不好,于是打住了齐灵俏要说的话,便道:“方才本宫都听见了。”
她走到跟前,先是将齐灵俏扶起来,又让嫣冉把睦月给扶起来,这才好好地看了睦月一眼。
“不过是件小事,又何必闹大,本宫今日也已经累了,诸位夫人便回去,若有机会,本宫下回再设宴请诸位夫人入宫。”云谣说罢,双眼朝那三位夫人看过去,三位夫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生怕贵妃降罪。
云谣下了逐客令,这些夫人也都不敢留在宫里,正准备起身行礼离去,云谣又道:“这三位夫人等等。”
那三个衣裙脏了的夫人顿时怔住,云谣道:“三位夫人入宫时还貌美娇艳,此时离宫却弄脏衣裙,实在是本宫的不是,德来,去淳玉宫取银五百两,让三位夫人带回去,便当是本宫赔这三身衣裙。”
德来退下:“是!”
三位夫人哪儿敢要这个钱,连忙摆手,云谣摇头:“应当的。”
三位夫人只能跟着德来去淳玉宫前等着,还拉了几个要好的姐妹陪在身边,德来取了银钱交给她们,几位夫人才一同离开,从侧门出宫时,其中一位夫人还没上马车,心口砰砰直跳,便道:“我总觉得心下不安,方才贵妃那样子,倒像是我们做错了似的。”
“你可不就是做错了吗?”陪同的夫人道:“这是哪儿?皇宫啊!你当是你府上后花园里的丫鬟做错了事儿,任由你训斥呢?皇宫里哪怕是最卑贱的宫女,也轮不到我们外来的打骂。唉,好在贵妃不计较,否则你们哪儿还有银钱得?若日后她在陛下跟前吹了枕边风,你们家大人还有好日子过?”
说完这话,三位夫人顿时觉得心口发闷,连忙让人驶马车离宫,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送走了诸位夫人,长亭这处就剩下云谣与几个后宫里的妃嫔了,她瞧见睦月的脸上有些脏,于是伸手帮她擦了一下,吓得睦月连忙躲在了齐灵俏的身后,云谣朝齐灵俏看去,微微抬眉,转身坐在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先皇后的大宫女,怎么成了端茶倒水的了?”
齐灵俏朝睦月看去,抿了抿嘴,不敢说话,云谣端着自己桌上未动的西瓜汁喝了一口,见在场众人都是安静,于是微微皱眉:“齐美人,本宫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性子。”
齐灵俏顿了顿,也不知贵妃从哪儿听说了她以前的性格,咬着下唇片刻后道:“回贵妃娘娘的话,睦月原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但因先皇后离世前于宫中并不受宠,所有用度皆数下等,先皇后离世后,睦月与清颐宫中其他宫女太监便去内侍省重新分派,因……因先皇后生前做过一些错事,内侍省也忽视惯了,便将睦月等人派去了掖庭。”
掖庭可不是个好待的地方,齐灵俏既然开口,干脆直接全都说出来:“妾身因与先皇后属亲戚关系,便帮忙照拂,找人将睦月从掖庭带出。只是妾身位分低微,身边伺候的人皆已齐全,这些宫人伺候妾身也尽心尽力,妾身不能将他们赶走,让睦月近身,只能不时照拂……今日之事,确是睦月大意,还请贵妃娘娘开恩,绕过她这一回。”
云谣听见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唏嘘,后宫便是如此,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她看着睦月那怯生生的样子便觉得心里有些酸,于是挥袖让众人都先回去,齐灵俏怕她责罚睦月,还不肯离开,索性陈曦拉了她一把,几句话说动了对方,齐灵俏才跟她走了,长亭内就剩下云谣、嫣冉与睦月三人。
云谣记得皇后去世那夜,姬国派了秦善来请求晏国出兵,秦善被她骂走了,那天晚上唐诀将宴客的好酒端回了淳玉宫,与她坐在凉亭边上的竹屋内喝了几杯酒,还说她厉害,如果不是她站出来,唐诀便只能强行出面与姬国撕破脸皮了。
云谣想起来在她教唐诀耍酒拳的夜里,皇后孤枕去世,便觉得心里酸楚,她并非圣母,也不认为皇后的死与她有关,又或者她占了原本皇后应得的情感。只是同样为女人,她也曾为情所困,知道情之一字的痛苦,爱而不得,却执着多年,是她同情皇后的原因。
“先皇后走时,你在她身边对吧。”云谣问睦月。
睦月点头,云谣又问她:“本宫看望过她之后,她可说过什么?”
睦月想了想,摇头。
云谣看望皇后,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就在她看望之后,皇后还在床上挺了几个月,睦月仔细想了想,在皇后与云谣单独相处后,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便是离开那夜。
“皇后娘娘几个月一直都受病痛折磨,唯有走的那夜异常安静,她怀中抱着从齐国公府带来的琴,是听着靡靡之音离开的。”睦月道。
云谣微微抬眉,碧玉湖上一阵微风拂过荷花带着浅淡的清香吹入了长亭内,她方才还有些酸涩的心因为睦月这句话倒是看开了许多,睦月说皇后是抱琴离开的,至少说明她在离开前放下了对唐诀的执着,更想回到过去的自己。
有的人,注定在生前如困兽,唯有临死刹那才能想通,得到解脱。
云谣想,人都是在说教他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若换成是她自己,她未必真能在闭眼前放下唐诀,她不知死过几回,还不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唐诀的身边。
“今日起,本宫便将你赐给齐美人了,你以后便留在她身边。”云谣说,睦月一惊,连忙跪下道谢,云谣的西瓜汁也喝完了,便起身离开长亭。
离了碧玉湖,一路往淳玉宫回去,嫣冉跟在后头笑眯眯地看向云谣,云谣朝她瞥了一眼,问:“你那是什么古怪的表情?”
“奴婢只是觉得,娘娘自谦了。”嫣冉道:“娘娘在淑妃娘娘跟前说自己不擅管理后宫,实则方才之事,娘娘处理妥当且不失仁善,当真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大胆!”云谣瞪她,嫣冉吓了一跳,瞧见云谣光是瞪她,也没有下一步举动,嫣冉知道,这是她们家贵妃娘娘吓唬她呢!
云谣果然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手环胸,还有点儿小得意:“你也觉得我挺厉害的吧?”
“是!”嫣冉点头:“贵妃娘娘最厉害了。”
云谣眯着眼睛迎着微风,吹了会儿凉才说:“不过我不喜欢这样,人要活得自在些才好,都已经被困在皇宫了,还要逼着自己懂礼法,知进退,张弛有度,赏罚分明,解决琐事一堆,实在太累了,装成自己不习惯的模样,去说自己不擅长说的话,长此以往下去,我有与第二个齐皇后有什么不同呢。”
嫣冉顿了顿,轻声道:“娘娘不会是先皇后。”
云谣点头:“是,我便是我,云谣便是云谣,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齐皇后的,不过今日这话你可千万别与唐诀说,否则他听了,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搞不好还得趴我肩头哭会儿。”
嫣冉扯了扯嘴角,云贵妃果然正经不过三句话,哪儿有这么说陛下的。
云谣长叹一声:“啊……所以宫里的事儿还是得找个人来做啊!”
淳玉宫就在前方,嫣冉脚下一顿,云谣眨了眨眼,两人瞧见站在淳玉宫门前的淑妃与祁兰,隔着约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双方互相看着彼此,淑妃背对着木槿花,远远地对云谣行礼。
云谣嘴角挂着轻笑,手肘戳了嫣冉一下道:“嘿嘿,你瞧,帮忙干活儿的人来了。”
216 立后
云谣让淑妃帮自己打理后宫这事儿唐诀听说时,正坐在淳玉宫的凉亭下喝茶, 凌霄花开了满凉亭的顶, 好些顺着藤蔓挂了下来, 几只蝴蝶在凉亭周围飞舞, 云谣盘腿坐在靠椅上吃着荔枝冰奶酪, 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唐诀一根手指伸手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胆子还真大, 这么大的权利交给别人, 就不怕把淑妃养大了, 她会吃了你啊?”
“淑妃我可养不大, 要养也是你来养。”云谣撇嘴:“谁不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是兴是衰,都是你唐诀一句话的事儿。”
说着, 她突然扁着嘴,摆出一副伤心委屈的表情, 手上的荔枝冰奶酪也放下了,肩膀都耷拉了下来,抬起双眸瞥了唐诀一眼, 抿嘴一根手指头戳着唐诀的心口, 指尖抠了抠:“若以后我年老色衰,你不喜欢我了,不宠我了,我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了, 到时候, 你就养别的女人来气我……”
唐诀微微皱眉, 垂眸看向还在自己心口挖的手指头,他道:“你就挖吧,把朕的皮肉都给挖下来,看看朕心里刻着的是不是你。”
说完,他端起了云谣的荔枝冰奶酪道:“你若不吃朕就吃了。”
“我吃!”云谣瞬间变脸,方才那委屈巴巴的表情也消失了,嫣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然后看见唐诀舀了一勺冰奶酪正准备放入口中,云谣双手撑在了身侧倾身过去抢先一口含住,与唐诀近距离地看着彼此半晌。
云谣嘴角挂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冰奶酪,一双眼亮晶晶的,唐诀眼眸沉了沉,心口猛地跳动了几下才道:“你怕是只妖精吧?”
说着,唐诀朝云谣凑近,手上端着的荔枝冰奶酪放到了一边,他微微低下头吻上了云谣的嘴唇,云谣闭上眼,唐诀的牙齿与她的牙齿轻轻磕碰在了一起,舌尖挑弄,薄唇软齿,唐诀伸手捏着云谣的下巴道:“荔枝都不舍得给朕吃一口,还是只贪吃的妖精。”
云谣笑着朝唐诀扑了过去,然后跨坐在他的腰上,她双手按着唐诀的肩膀,一双眼眯起来,张嘴做出老虎扑食发出的声音,却软得像只猫叫:“嗷呜~妖精要吃人了!”
俯身,再度亲吻,唐诀伸手抚过她的发丝,躺平,任吃。
嫣冉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转身背对着这边,又往亭子外头走了几步,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七月初,唐诀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便到,云谣将后宫妃嫔献礼与礼部那边拟出来的章程核对之事交给了淑妃,逸嫦宫近日进进出出了许多人,身边原先只有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伺候的淑妃,宫里伺候的人骤然涨了一倍,内侍省的人见风使舵,瞧见淑妃如今有了实权,便上赶着巴结。
淑妃宫中过于热闹,实则宫里还有两个主子在,一个是陈昭媛,一个是齐美人。
睦月自从跟着齐灵俏后,齐灵俏的日子相较之前也好过了许多,如今逸嫦宫里淑妃掌权,逸嫦宫里女人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至少内侍省对待她们也不敢太过怠慢了。
因为逸嫦宫里忙碌,陈曦原先也是管理过后宫诸事的,淑妃请她帮了一些忙,几次相处淑妃也看出来了,陈曦的性子与先前大不相同,反而有点儿像是回到过去刚入宫那会儿似的,安安静静,不争不闹的,多余的事儿不敢插手,交给她的也必然办好。
齐灵俏被淑妃安排出了逸嫦宫,搬去了清颐宫旁边的永诚宫住,齐灵俏得知这个消息也很高兴,还特地来谢过淑妃,永诚宫比起清颐宫并不小到哪儿去,里头的摆设景致算是整个儿后宫里都较为好看的了,若非是立妃,一般人还不一定能独住进去,淑妃这个安排请示过云谣,云谣准了,她才敢这么办的。
一来,是怕忙碌起来她顾不上齐灵俏,二来,永诚宫离清颐宫近,至少让睦月的心里好过一些。
淑妃做起事来井然有序,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凡是有不懂的地方便主动去问,等解决好了便入淳玉宫给云谣详细地说一遍,云谣点头了,她才吩咐下去就这么办。
以往她也任性刁蛮过,在宫里只求恩宠,无所事事,如今有点儿事儿可以让她忙,她心里也高兴,家中无人,最怕的就是孤寂冷清,淑妃受多了那些冷眼旁观,突然被人围绕的感觉过于热情,好些晚上都没睡好觉,倒不是愁的,而是没缓过来,总怕有人来找她说笑。
后宫局势,聪明人都看在眼里,谁是整个儿宫中真正有势力的,大家心照不宣,但云谣敢将所有权利都交给淑妃,淑妃又尊她敬她,这也是特殊的信任。
八月初五,第二日便是唐诀生辰,在早朝上唐诀已经说了休沐三日之事,又问了众多大臣可还有什么要事要说的,众人皆缄默,只有礼部尚书一人站在下头踌躇不前。
唐诀近日来对礼部打压得比较多,许多礼部官员都被叫去大理寺或者刑部查办,其中还有两个官员因为办事不利被降职了,也是由吏部尚书齐仲提出的。
礼部尚书现如今有些胆怯,自己心中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要不要开口。
唐诀抿嘴,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礼部并非是近日来才开始打再度采选的主意的,去年皇后还躺在床上生病,他的外甥女陈曦成了昭媛的时候,他就打算提采选之事了,甚至借着陈曦的口委婉地告诉唐诀。
唐诀身为帝王,后宫里的女人委实少了些,细细算起来,其实也就是两只手的内的数,只是后宫里的女人少并非是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唐诀已经二十一了,却还无子嗣。
唐诀十二岁登基,如今算起来,登基已有九年,先皇后虽说已经去世,但先皇后入宫早,陛下十四岁时她就嫁入皇宫成了皇后,这么多年都无所出,非但是皇后,就是后宫里的其他女人也没有半分消息传出。
礼部尚书不得不怀疑,多年前便在传的,陛下那方面不行的消息是真的了。
礼部尚书还在憋着,唐诀等不下去了,一双眉头微微皱起,主动开口道:“连爱卿可是有话要说?”
礼部尚书见唐诀主动提起,眼眸一亮,憋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他赶忙走出来道:“启禀陛下,明日是陛下的生辰,一应安排礼部都已妥善办理,唯有一事一直悬在臣的心上,陛下二十有一,后宫之中却无子嗣消息传出,为了晏国考虑,陛下也当充实后宫,早做打算。”
唐诀单手撑着下巴,无名指贴在了眼角下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听着礼部尚书继续道,果然,对方提到了‘采选’二字,礼部尚书在台下说得声情并茂,又是为了国家,又是为了唐诀个人,总而言之就是想让他多些女人,好生孩子,好延续晏国皇室的血脉。
如今的礼部尚书虽年龄不算大,可喊上一个礼部尚书为老师,脾气与对方一模一样,三十多岁老气横秋,满口都是大道理,一开口便停不下来,绵绵不绝,说得唐诀打了两个哈欠,站在前面的小刘子都快点头瞌睡了。
还是齐瞻终于受不了,哎呀一声打断他:“连大人,采选一事先搁一搁,如今后位空悬,新采女入宫如何安排?事有轻重缓急,一步步来吧!”
唐诀第三个哈欠打出,等到齐瞻说出这话后,他才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精明地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顿了顿,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入了什么圈套了,身后的礼部侍郎也跟着点头:“的确如此,采女入宫,也得有皇后把关,去年入宫的采女能留下来的,也都是先皇后点名的,若后位空悬,无一国之母,却把采选提前,当真不妥。”
礼部尚书听见这话,顿时反应过来,他的确是入套了。
唐诀正襟危坐,嘴角挂着浅淡的笑,腰背挺直地坐在龙椅上,方才还打瞌睡的人,现在别提多有精神,一只手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就等着礼部尚书继续说下去。
礼部尚书张了张嘴,半晌只能回答一句:“诸位大人说得对!”
他骨子里是顽固的,即便想给自家外甥女在后宫谋个好位置,可礼部尚书还是没法儿违背自己内心固执己见的那一些规矩,他心里气,却有苦说不出,委委屈屈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还没忍住瞪了齐瞻一眼。
齐瞻手上兵权在握,即便不会半分功夫,也是一副瘦弱的骨架,可那气势却练得与众不同了些,礼部尚书瞪他,齐瞻就冷冷一瞥,礼部尚书的气焰便消下去了。
退朝后,礼部尚书与工部尚书走在了一起,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轻声叹了口气,工部尚书道:“连大人可要去我那儿一趟?喝杯茶吧。”
“还是算了吧,今日我可连饭都吃不下了。”礼部尚书道。
工部尚书说:“陛下的用意,众人皆知。”
“我自也知,只是这事儿空了这么久,今日不提,明日也得提,早晚的事儿。”礼部尚书摇了摇头道:“也不知这姬国来的女子究竟是有何能耐,能让陛下喜欢至此,这入宫还没有一年的时间,便要从妃一跃成了晏国的皇后,日后姬国在晏国跟前,岂不是小人得志了?”
工部尚书摇头:“这可未必,几个月前,姬国派使臣前来,这云贵妃当场呵斥一顿,你我可就坐在下头看着呢,那气势,半分不似晏国闺中娇滴滴的小女人,恐怕便是这份与众不同,才叫陛下青睐。说起来,她与姬国撕破脸,便如晏国人无二般了,当日那情形,若是你我开口,或是齐瞻大人开口,亦或是陛下开口,都不如云贵妃开口拒绝来得容易,她提出来,反倒是成就了我们的心思。”
“若非这事儿,我可不待见她当什么贵妃。”礼部尚书说罢,工部尚书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连大人,祸从口出。”
“陛下摆明了就是为了这个女人,给我下了个套儿。”礼部尚书气急,掀开了工部尚书的手。
唐诀若想立云谣为后,他自己不能提,云谣当初刚入宫时,他已经给了对方云妃的位置,后来又用皇后重病在床,后宫无人打理为由,封了云谣为贵妃管理后宫,如若此时再以后位空悬的理由,开口要封云谣为后,那么朝中文武百官,必然对云谣不满,抗拒者诸多。
唐诀的办法,便是由礼部主动开这个口,让礼部提出后位空悬不妥,叫唐诀立后,一旦礼部开口说了这话,那便不是唐诀提起,也非唐诀私心,云谣为后便是顺理成章,朝中至少能少一半的抗议。
再者如今的后宫之中,能当皇后的还真没有合适人选。
云谣为贵妃,按品级,当立她,若论入宫年月长短,自然是淑妃更占优势,可淑妃家中无人,夏镇又曾刺杀过陛下与太后,本就是罪臣之女,如何能成晏国的皇后,再往下推,便是沐昭仪与陈昭媛,沐昭仪父亲木讷,十年官场,未挪一步,陈昭媛的舅舅便是礼部尚书,若礼部提陈昭媛为后,必然落人口舌,私心明摆,万不可能。
再剩下的,就只有婕妤、美人一辈,一跃多级,立为皇后,不合规矩。
礼部尚书头疼,工部尚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便放宽心吧,云贵妃的背后,好歹是有姬国呢。”
“她不是早与姬国闹翻?”礼部尚书翻了个白眼。
吏部尚书齐仲将二人的话从头听到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两国邦交,哪儿有说断就断的道理?姬国势小,又与西方小国交战,日后势必依附我晏国生存,哪儿还敢因为云贵妃的几句话,便撕破脸皮?不信你且等着,等到云贵妃成皇后那日,姬国必然派人前来贺喜!”
“是套近乎!”工部尚书道。
齐仲点头:“也可这么说!”
礼部尚书哼了哼:“国虽小国,倒也还算有用。”
“别扭!”工部尚书与齐仲同时开口,两人拉着礼部尚书便要去喝茶,任由对方挣扎,反正就是要拖过去一道儿了。
217 生辰
八月初六,唐诀生辰那日, 淑妃为了给唐诀安排惊喜, 还特地请人在姬国找来了一组乐师, 她心里以为, 云谣高兴, 唐诀必然就高兴, 唐诀高兴, 这次的生辰便没办错。
除了姬国找来的乐师之外, 淑妃也让善音司里的人将以前那些陈年老调的歌曲舞蹈给换成了新的, 一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一首新曲子,一支新舞,淑妃几乎每日都得去善音司里看, 若是哪儿跳得不好看了,她还要指出来。
与去年唐诀生辰的隆重又老套不同, 淑妃可谓是花了大心思在里头的,她将午间唐诀用饭的宫殿周围都种了桂花,知晓唐诀不喜欢吃口味儿重的菜, 便特地选了鱼蟹为主, 八月蟹黄蟹膏也正算肥美时,桌上摆着的宴席都非常讲究,道道菜名都是一首诗。
这次虽不如去锦园避暑过生辰来得舒适,也不似挂灯谜, 逛灯会来得新奇, 可至少着重安排, 每个聪明都花在了巧事儿上,从小事便面面俱到,叫人舒服。
早间唐诀是在淳玉宫里醒的,醒来的时候云谣还趴在他的怀里睡眼惺忪的样子,等到两人都洗漱好了,这才换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前往淑妃安排好的花园赏景。
走去用午饭宫殿的这一条路边,长寿花在地上摆成了‘贺寿’二字,二字不算大,巧妙在几乎走十步便是这两个字,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瞧见,九曲桥旁的枯萎的荷花与荷叶全都被铲去,水池里面只有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戏耍。
一路过去,全无衰败景象,处处都是鲜艳夺目的,宫殿前方的桂花香味儿远远就能闻到了,云谣瞧着这陈旧的宫殿已经被人细心打理过一番,就连窗纸都换成了新的,窗花成福字,红木映日。
云谣挽着唐诀的胳膊一步跨入的大殿之中,左右餐桌摆设整齐有序,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两朵鲜花儿点缀,唐诀与云谣的位置在上面,而唐诀的座位两旁还有两口巨大的水晶坛,金底,水晶坛身,还镶了半边金花,两口水晶坛里头养了几条浑身纯金的鲤鱼,鲤鱼不小,大约有人半个手臂那么长,身上没有杂色,鳞片整齐,宛若一跃便可化龙。
云谣再抬头看向房梁顶上吊着的琉璃灯,啧啧直叹,然后摇头:“糟糕,我开始慌了。”
唐诀朝她看去:“慌什么?”
云谣说:“我原以为淑妃办事应当不会出差错,最多算是不错,却没想到她若用起心来,却是这般厉害,这每一处看上去都像是个惊喜,与往常大不相同,长此以往下去,我脚下的位置岂不是摇摇欲坠了?”
“你不是说,在后宫中一个人的兴与衰,都是朕来做主吗?”唐诀道:“既然是朕来做主,那她做了这些或不做这些,便都是没差的了。”
云谣脸颊微微泛红,朝唐诀凑过去:“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没有一点点好奇?”
“没有。”唐诀道,一双眼认真地看向云谣:“若她真好,也是你眼光好,挑对了为你分忧解难的人。”
云谣听得心花怒放:“若她不好呢?岂不是我眼光太差?”
“那便是她自己不好,与你有何关系?”唐诀说着,一根手指敲在了云谣的额头上,然后转身看向云谣的座位,稍微有些满意。淑妃虽花了点儿心思想讨他高兴,但至少心里清楚在整个儿宫中谁才是重点,云谣的座椅垫用料,与桌上摆设布置,比起先皇后之前所用没有丝毫差别。
她当知道,自己能有如今地位是拖了谁的福,后宫里的人是喜是悲,是好是坏,唐诀全都不放在眼里,只要云谣高兴,唐诀便随便她们。
入座后,淑妃便在云谣的下手方位,朝中大臣也有在场的,唯有礼部尚书因病缺席,不过给的礼却是非常贵重的了。
礼部尚书不来的用意,众人皆知,无非是想暂时躲着唐诀。
唐诀虽说有立云谣为后的意思,可这个消息始终没有落实,礼部的人催得没那么紧了,也不敢提采选之事,唐诀不急,立后是早晚的事,只是他把自己的心思摆出来,接下来就看这些人怎么办了。
一餐饭后,便是按照往日那般载歌载舞的表演让唐诀看得尽心,在献上各自准备的礼物送给唐诀,贵重的有,新奇的也有,那些花了心思的,唐诀多看一眼便算是有价值了。
等到喧嚣过后,殿内归于安静,妃嫔们起身退下,淑妃也一并离开,云谣连忙道了句:“淑妃且等等。”
淑妃停下脚步,朝云谣看去,陈曦等人也都没走,站在原地候着,唐诀微微抬眉,大约是知道云谣的心思了,果然,云谣扭头给唐诀一个眼神,唐诀心里不太高兴,撇了撇嘴,云谣又对他眨了眨眼,他才勉强道:“今日诸事朕听贵妃说都是淑妃主导,办得不错,便在那些礼品里挑个喜欢的,径自拿起作为朕的赏赐吧。”
淑妃怔了怔,还没离开的大臣们也跟着怔了怔,连带着后宫里的妃嫔们都知道,这回淑妃是真的翻身了。
沐昭仪与陈婕妤先前都以为她是巴结云贵妃,而云贵妃是姬国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淑妃三言两语的巧话给说过去了,所以云贵妃才把这次陛下生辰之事交给她去办。
可如今看来,事情却比她们想得简单得多,淑妃得了云贵妃喜欢,可淑妃也将永远失去陛下的喜欢。
她最终翻身,不再背着罪臣之女的枷锁在宫里做事畏手畏脚的,也最终作别了对唐诀的爱慕,彻底失去与云贵妃争风吃醋的权利,这等权利,于淑妃而言,恐怕也是可有可无。
淑妃对唐诀道谢,云谣才朝她笑了笑,等到众人皆走了之后,唐诀才起身,伸手掐了云谣的脸上一把:“有你这么把朕推出去的吗?”
“我没推,我就是想让你在百官面前给淑妃个面子,好让她日后彻底抬头做人。”云谣噘着嘴,口齿不清道:“今日之后,不论是宫女太监禁卫军,凡是见她的,都晓得她是淑妃,并非是什么不受宠的女人。”
“可她也是朕的淑妃,你就……你就一点儿也不吃味?”唐诀听着,心里极其不舒服,酸得很,还皱成了一团:“朕总觉得你不在乎朕,也不在意朕身边究竟有几个女人了。”
说完,唐诀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和云谣挤在了一个椅子上,占了一半的屁股,侧对着云谣,嘴都翘起来了。
“你不是还打算明年采选吗?届时你的女人更多呢。”云谣说。
唐诀一怔,回头看向她:“谁告诉你的?”
云谣眨巴眨巴眼睛道:“咦?谁告诉我来着的?”
“尚艺!”唐诀瞥见原先站在殿前伺候正准备进来的尚公公听见他们俩这对话转头就走,丝毫没有停留,便立刻咬牙切齿地喊出罪魁祸首的名字。
“所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欲擒故纵?”唐诀声音软了点儿,问。
“你这么聪明,会料不到我的用意?”云谣的下巴磕在唐诀的肩膀上,又让了一点儿位子给对方,免得唐诀只坐到了半边屁股难受着。
唐诀顿了顿,刚才被酸意差点儿冲昏了头,现下再想来,云谣的意思似乎没那么难理解了。
云谣今早瞧见淑妃的安排说她有些慌了,并非是假的,她虽仗着唐诀对自己的喜欢有恃无恐,却也真的怕淑妃做的无可挑剔反而将她落得无用,今日淑妃离开前,是她开口叫住了淑妃,并非是唐诀,在朝中官员眼里来看,唐诀的那番话说出,淑妃必然有面子,可在淑妃的眼里看来,唐诀的话,是给云谣面子才说的。
云谣给了答应淑妃的,她会给淑妃荣耀与地位,允诺她若为后,淑妃必为贵妃,可她也要适当打压一下淑妃,让她知晓,换取荣耀与地位的等同交换,便是绝对不能对唐诀再有半分肖想。
云谣不会养大一个惦记着自己男人的女人,淑妃今日讨唐诀欢心的心思很明显,但她也没有忘记应当给云谣体面的安排,云谣方才的提醒,不是要唐诀酸,而是要淑妃记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她们的约定。
唐诀回头看去,正好近距离对上了云谣那双明亮的眼与狡黠的笑,心口跳了跳,他凑过去,噘着嘴在云谣的唇边亲了一口,又哄着对方说:“朕也并非是真的想要那么多女人入宫的。”
云谣心里清楚,在这个时代里,女子大多是牺牲品,唐诀后宫里的女人更是,即便唐诀不要,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却也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往里送。
现下他还年轻,虽掌权,却未完全稳定,无法为了云谣一人将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送走,他若真这么做,怕是朝中不少人得说他疯了,首先带头跪在殿前嚎哭的,便是礼部那帮人。
既然是现如今始终要接纳的人,唐诀便只能将每个入宫的人都利用到最大化,采选之事,便是将云谣升为后位的关键,只是礼部那边还未完全松口,即便要立后,立后大典也要礼部来操办,为过礼部这一关,让大臣们都心悦诚服地认云谣为晏国的皇后,还得再等一等。
未确定的事,唐诀没与云谣说,却没想到尚公公不知何时学会了大嘴巴,早早地就透露了。
实则云谣只知晓礼部对唐诀提采选之事,前朝商议的让她来做皇后她却是完全不知的。
现下看着唐诀那别扭又为难的表情,云谣伸手捏着他的脸,学他道:“可她们终究是你的女人啊,难道我就不难过?难道我就不在意你身边究竟有多少女人吗?”
唐诀的眼神一震,转身差点儿把云谣从椅子上给挤下去,云谣哎了一声,又被唐诀给抱在了怀里,唐诀道:“除了你,朕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云谣扑哧一笑,点头:“我知道。”
唐诀愣了愣,云谣说:“我刚才只是逗你玩儿呢。”
尚公公第二次进入殿内,微微垂眸,轻声道了句:“陛下,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唐诀还搂着云谣呢,一看屋外,时辰已经不早了,因为午间用完饭后又是歌舞,又是献礼的,一道道过去也花了许多时间,如若再耽搁下去,天黑前恐怕是到不了了。
于是唐诀扶着云谣起来,抓着她的手道:“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谣一愣,跟在后头心里不解,两人刚才不还打情骂俏地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吗?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今日是你的生辰,没有晚宴吗?”云谣问。
唐诀道:“早吩咐下去了,无需准备。”
云谣眨眼:“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是要去哪儿?你怎么也从未与我透露过呢?”
唐诀抓着云谣的手有些紧,笑着说:“等到了你便知晓。”
云谣撇嘴,心想一句,小屁孩儿,还卖关子。
218 出城
云谣原以为唐诀是在宫中找到了个什么有趣的地方,却没想到唐诀一直将云谣拉到了宫门前, 皇宫南门宫巷很深, 而且位置偏僻, 周围也没什么建筑, 平日里洒扫的宫女们都很少到这儿来, 即便现下还是白天, 附近也依旧看不到人影在。
云谣还是一身累赘服饰, 跟着唐诀走到宫门前看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时, 心口顿时跳动了几下。
这处有些熟悉, 虽与她去年离开的皇宫之处不是一个地方,可两者同样有斑驳的红墙,只是一个是白雪皑皑的冬, 一个是绿荫深深的夏。
唐诀拉着云谣走到马车旁,又伸手亲自扶云谣上去, 云谣在上马车前问了他一句:“你搞什么啊?我们出宫?”
唐诀轻声嗯了一下,肯定了自己是要带云谣出宫,却没说究竟出宫做什么。
云谣听了他的话, 先上车, 这回不是唐诀来当车夫,反而是尚公公了与小刘子了,唐诀说不必将嫣冉带过去,所以嫣冉也就留在了皇宫, 马车从南门前离开时, 嫣冉与几个小太监宫女都站在原地目送。
云谣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 整辆马车看上去并不华丽,显然唐诀也不想让他人知晓自己出宫,他私下做出这个决定,又不像是临时起意的,云谣心想莫非是要带自己假扮什么有钱人家的少年夫妇,趁着皇帝生辰的这几日,赶着京都的热闹,好好看看京都的繁华?
不过当马车从京都离开,驶出城门后,云谣便是彻底疑惑了。
放下了一直掀开的车帘,云谣回头看了一眼靠坐在马车内的唐诀,对方双手环胸,一双眼半睁着看向她,云谣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胳膊问:“喂,你带我离开京都,又不给我身边留个伺候的人,莫非今晚你伺候我啊?”
唐诀微微抬眉,放轻声音道:“朕伺候你啊。”
这两个伺候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云谣听得出来唐诀口中的调侃玩笑,于是坐在了他身边,眼看着窗外即将日落的余晖顺着薄纱的窗帘照射进来,马车内的光线暗了许多,晃晃悠悠的马车才终于从大路离开,驶向了一条小路,直接入了一座山林之中。
走入小路,马车逐渐颠簸,马车内还有几本书,都是从淳玉宫的书房里头拿出来的,那些唐诀都看过了,便让云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说给云谣听,若说到不太记得的地方,再翻阅去读。
云谣半睁着眼,双手挽着唐诀的胳膊,这一路上来对方的异常安静也让她大约琢磨出来了点儿什么,虽不清楚要去哪儿,可似乎对唐诀而言很重要。
唐诀说完了一个故事,云谣抬眸看向了他,两人对上视线后,唐诀低头欲吻过来,云谣没躲,只是蜻蜓点水温柔的触碰,这一吻轻柔且没有欲望,唇分时再睁眼,云谣说:“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伤感之色。”
唐诀怔了怔,心口猛地跳动了几下,他失声一笑;“你已经这般了解朕了?”
“与我在一起你都能沉默,且连带着我都安静了一路,可见你心里并不高兴。”云谣说。
唐诀却在她说完后摇头,伸手摸向了云谣的脸,他的拇指擦过云谣眼下的红痣,将这双眼映在了瞳孔之中,他道:“不,朕很高兴。”
云谣不解,她不是没见过唐诀高兴,以往的高兴可不似现在这般。
唐诀说:“能见从前不能见之人,朕自然高兴,只是触及到了一些过往而已,你知道的,朕的过去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云谣朝唐诀略微靠近了些,不断猜测与唐诀过去有关的一切,还有那个他想见却不能见的人,即便有了这些头绪,她也不敢笃定自己猜对了多少,索性这一路并未耗时太长,答案很快便有分晓了。
马车入了林子后又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才渐渐停了下来,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屋外还未完全黑下来,只有些许光亮照路,尚公公站在马车边上,小刘子忙了会儿掉头回来又赶忙将踏凳放在马车边,然后掀开车帘对里头道:“陛下,到了。”
唐诀先被小刘子扶下了马车,然后他再来扶云谣,小刘子掀开车帘,只有微弱的灯光照在了马车前头,云谣下车后才瞧见马车是停在了一所空房子前,这所房子并不大,也只是个一进的院落而已,与普通农家比起来建造得稍微规整一些罢了。
普通的黑瓦,也是普通的墙砖,门前的两盏小灯笼还是小刘子将马车停好了之后再点燃的。
房屋四面环树,像是建立在了山间某个犄角嘎达处,周围没有人声,现下即将入夜,也只有那些夜里才醒着的虫鸣声不断传来。
唐诀搀着云谣,与她一同进了院子,小刘子将马车拴在了一边,尚公公率先走在前头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灰尘簌簌,木门年久失修,已经很老旧了,院子里尽是些山林草木之气,角落长了许多杂草,约有半人高,一看便知道没人打扫过。
小院子里只有三间房,正中间那个稍微大点儿,院中连个石桌都没有,唯有靠在门边上不知有多少年没挪过地的笤帚还保持着新的模样,看来是从未用过。
云谣的视线四下打量,尚公公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她稍稍有些害怕,伸手用力抓着唐诀的袖子,轻声说了句:“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许多,若男女夜里来到山间野地的小茅屋,不是鱼水之欢,便是杀人灭口,你算哪一种?”
唐诀没听懂她的前半句,可却懂了云谣的意思,他伸手敲在了云谣的头上道:“什么是电视上?”
“便是戏台子上。”云谣解释。
唐诀挑眉,回答道:“那看来朕是第三种。”
“莫非是……先奸后杀?”云谣对他眨巴眨巴眼,唐诀立刻皱眉,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云谣连忙哎哟了一声,拍开了他的手娇滴滴地喊了句‘疼’,唐诀松手,道:“有时朕真是怕了你这张嘴。”
尚公公走在前头,听得浑身鸡皮疙瘩,老实说,他也怕云谣的口无遮拦。
院中主屋门前也有两盏灯笼,尚公公借着火将灯笼点亮后挂了上去,然后率先推门入屋,主屋内从来都没人住过,落了厚厚一层灰,尚公公从柜子里找到了许多年前的蜡烛,点亮了之后小刘子便进来了,连忙一通打扫,然后从马车后面抱了两床软被子进来铺在床上,前前后后忙了一头的汗。
云谣瞧见小刘子把自己的玉扇也给带来了,于是拿了玉扇展开扇风,顺便将飘在空中的那些灰尘也给扇远些。
等小刘子都打扫好了,唐诀才拉着云谣坐在了屋内的桌旁。
没有好吃好喝的,这个时候也看不了好看好玩儿的,如今更没有下人随身伺候,就连宫中的总领太监都成了打扫的,一行过来只有他们四个人,云谣心里是越来越没底,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等尚公公与小刘子都下去了,云谣才起身朝屋外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主卧的小门外,抬头看了一眼星辰密布的夜空,今夜的月亮仿佛离得很近,成了半圆状,唐诀走到了她的身后,单手放在了云谣的肩上道:“是否不习惯了?”
“我以前过的苦日子可多着呢,现在有屋有床门外还有车,大内总管都得听我吩咐,有什么不习惯的?”云谣贫嘴,唐诀笑道:“你以前还过过苦日子呢?”
“我想应当是比你小时候要苦很多的,吃不饱,穿不暖,靠着他人救济这才长大,若非有好心人送我去读书,恐怕你现在就碰不到我了。”云谣说着,若非她考上不错的大学,若非她还念着回乡支教,也不会遇见山洪,然后到了晏国。
唐诀听云谣这么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揽住了云谣的腰,然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云谣愣了愣,抬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唐诀道:“朕心疼你。”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唐诀被她突然的笑容给弄懵了,怔怔地看着她,云谣又说:“所以你觉得,我过去过得好过些,富裕些,从而不能认识你,也算是好事咯?”
唐诀一时语塞,表情凝重,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过后他才道:“不,那你还是过得苦一点吧。”
他便是这般自私的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好不容易握在手心,他便连个对方离开的假象也不愿做出,唐诀想若云谣以往的日子过得更加困难,痛苦,他心疼归心疼,但还是会希望她就这样,因为这样,便能来到晏国。
看透自己的私心,唐诀便沉默不语,山间的微风吹过门前,灯笼微微晃了晃,浅光撒在两人的身上,一层薄影投在地面。唐诀的发丝扬起,云谣伸手拨弄了一下,又捧着对方的脸踮起脚凑过去亲了一口,手指戳在唐诀紧皱的眉心上,轻声道:“最近你长胖了些许,好看了!”
“真的?”唐诀眼眸亮了一瞬。
“自然是真的,若是放到我以前生活的时代,必然是个大明星。”云谣道。
“明星是何意思?”唐诀问她。
云谣抿嘴,说:“便是家喻户晓之人,不论走到哪儿,不论男女,见了你必定是冲上去围着你转,你若能给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拿出去卖都能卖好几百两银子的那种。”
“朕的名字若写出,拿去市集上卖,可得万金,几百两银子算什么?”唐诀微微挺起胸膛,云谣被他说得想笑,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你是皇帝,是陛下,你最值钱。”
“朕值江山。”唐诀纠正。
云谣笑得更欢,总觉得对方像是一本正经地厚脸皮,可又觉得他似乎说得没错,小皇帝认真表述自己的价值地位时,当真有趣。
云谣眉眼弯弯,一头秀发飘了几根遮挡了下半张脸,她浑身浅绿色的衣裙,入这幽绿色的山林中便似山中仙子一般,明亮的双眸弯如天上月,眼下的红痣点在了唐诀的心头,发烫,微痒。
唐诀道:“若换成是你,江山莫敌。”
云谣笑声止住,笑容未止,她扯过唐诀的袖子,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眸道:“这般说好话哄我开心?”
“朕说的都是实话。”唐诀说。
云谣停了片刻,点头道:“我相信。”
唐诀跟着笑了起来,嘴角梨涡凹陷进去,云谣早就发现,这人不笑的时候有些超出年龄的严肃,可若笑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明朗帅气,不通世间险恶,便似天真浪漫。
好看到让人心头砰砰直跳,想立刻就冲进这个人的怀里,好好儿地撒一番娇,不过云谣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从上车疑惑到现在,半日过去,云谣捋了许多,在这一刻才确定心中的猜测,然后试探性的问出:“唐诀,你是带我来见宁妃的吧?”
唐诀脸上笑容止住,眼眸中闪现诧异,转瞬即逝后,他的目光才逐渐柔和,对云谣又是轻轻嗯了一下。
是啊,他是来带云谣见宁妃的,先帝宁妃,是唐诀的母妃,只是唐诀登基九载,却未入宁妃陵园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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