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一缕光若有若无透过云层倾洒下来。
秋风送爽,窗柩被微微吹开一角,丝丝凉意钻了进来。
但对于桑桑却如干旱下忽降的甘霖。
层层叠叠遮盖的帷幕里,修长的玉腿横陈,蹬开了被褥,交叠着放在大红锦被上。
红与白的冲击夺人眼球!
美人香汗淋漓,青丝纠缠,几缕从面颊垂落。挂在脖颈上,她喘着气,迷迷糊糊觉得一股凉爽袭来。
墨画从外头进来,将纱幔勾起。
便见着世子妃眼神迷离,两腮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人若从水里捞出来。
沾满情-欲,艳若娇花。
她将木托盘放到一旁,上前托起桑桑的肩膀,口中语气微急,透着关心:“主子你怎的将这床被褥翻了出来。”
桑桑睁着水汪汪的桃花眸,浑身像没了骨头,软绵绵起了身。
眼睛眨了眨,听见墨画的话。
偏头看了看挤满榻内的那床厚被褥,意识到昨夜被戏弄了,眼底闪过一丝气愤。
段殊,他欺人太甚。
本该在床边的人早已没了影。
他总是这般,夜里来,天不亮便走。平日里总是寻不到人。
与其说是家,还不若说是临时下脚的地儿。
她伸手在盥盆里取了水,拍了拍脸颊,消散热气。
“放起来吧,放到箱笼里塞到最底下去。”桑桑唇瓣微微嘟起,一时不愿再瞧见这被褥,她对着墨画说道。
“是。奴婢今日就将它放起来,主子先用些茶水”墨画心机聪敏,见世子妃这样脑中微思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定是与世子爷又闹了些别扭。
扶着人梳洗后坐下,铜镜内映出如画的容颜。比之出阁前更添了娇媚,偏偏粉腮娇怯,杏目含春。
似雨后芍药初绽开,未及最盛花期,妩媚有余,尚还添了几分清纯无辜。
“主子,今日奴婢替你绾发。”银屏捧了首饰盒子上前,面上掩不住喜悦。
她本不喜春晓,觉得她占了在主子跟前自己的位置,平日里这嘴皮子没有饶过人。
但也不知为甚,自己没讨着好处也没得了坏处。
反倒跟着学了一段时日京中时下妆容。
桑桑见她喜上眉梢,如此雀跃,便笑着打趣道:“你这妮子,今日吃了蜜了如此开心。”
银屏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为她通着发,嬉笑道:“主子就知道打趣奴婢。”
今日挽了堕马髻,鬓边别了白玉簪,显得桑桑温婉可人,似水柔情。
前些日子在街上打的几对玉镯今日可以取了,桑桑得了消息段皎在这月底生辰,届时会宴饮宾客。
她提前备下了礼。
桑桑穿戴妥当,便让门房备了车马出门去。
马车从角门出,行至大街上。
雨后有些萧条,不似前些日子打马游街般热闹。
青竹驾着马笑出一口白牙来,“世子妃,这国公府的马儿比以前咱们的牛车可是快的多。”
他在街边停下马儿,放下脚踏扶着桑桑下来。
银屏在后头跟着,揶揄道:“没出息的,往后还有更好的呢!”
“哎,哎”青竹笑着一手挠头,不知接些什么话。
“那小的便先在这候着,世子妃有何事便叫小的。”
桑桑应了声好。
走在青石板的街上,空气中尚且残留昨夜的雨意,面上微凉。
她进了如意阁,掌柜的在一楼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听着动静。
忙一路小跑过来,见来的两姑娘面生,但为首一人倾国之貌,衣着华贵。
不知是京中哪位深闺贵女,掌柜的肥胖脸上眸子眯了眯,闪着精光。
他笑的一派亲和,亲亲热热熟稔道:“欢迎贵客光临小店,楼上钗环鸾佩应有尽有,请贵客上二楼。”
一粉衣丫鬟迎着两人上了楼。
银屏第一次来这等地方,眸内皆是新奇,眨着眼瞧个不停。
她虽瞧但也不忘正事。
在荷包内取出一黄纸票据递给那粉衣丫鬟,道:“这月上旬订做的红珊瑚攒金镯子,玉玛瑙祖母绿镯子可是好了?”
那丫鬟接过了细看,确实如意阁的票据。
当下伏了一礼,满脸恭敬道:“贵人稍等,容奴这就去取。”
人走开了,一时无事,桑桑百无聊赖上前瞧了瞧一个个方柜内摆着的珠钗。
女儿家哪有不爱珠宝首饰的,她拿起一点翠琉璃钗,通身钗体以琉璃打造。钗头以点翠手艺绕以金丝作出凤鸟展翅欲飞状。
她没忍住上手摸了摸,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哟,哪来的土包子!没见过这般首饰是吧”
来人着一红衣,丹凤眼上挑,红唇艳艳。
桑桑抬头看去,一行三人,为首的竟是熟人,淑环县主。
她见人看了过来,轻扯了唇角,面上倨傲。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往桑桑这边来。
一手指竖起在唇边掩去了得意,假意嘘了声。
“白蔻,不可无理。这是显国公府的世子妃!”她又看向桑桑,语调轻和:“世子妃,沈伯府家三小姐未曾见过你,想来不会怪罪的吧!”
桑桑闻言放下手中钗,面上不恼不怒,无事人般与她们见了礼。
“自是不会。县主与我相见多次,沈姑娘今日也与我相识。
如此,便算得上半个熟人了。
往后,唤我段夫人便好了。”
段氏段殊,是淑环的执念,深之入骨,如梦魇。
她圆圆的杏眼清扫,精心绘成的丹凤眸里,嫉恨浮上。
一口银牙要咬碎。
冷哼一声,“便不打扰世子妃看钗了。”她转身扬长而去,沈家三小姐亦跟着往前,走时故意亦肩肘撞了桑桑。
她一时没站稳,晃了晃身子,虚伏着一柜台。
见人顺着旋转阶梯而下,不见了踪影。
银屏冲着两人再也望不见的后脑勺呸了一声,“什么世家贵女,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音落了她四下看了看周围,那粉衣丫鬟仿若没长耳朵,静默无声垂着头站在室内一角。
京中贵女相争,她见得多了。
晓得没听见没看见便是最好的选择。
“主子,奴婢是气不过,下次再也不了。”银屏扶着桑桑低头认错。
“你无错,不过往后要分清场合。”桑桑胸中一口郁气出了,通身舒泰。
“是”银屏闻言又挂上了笑容。
“回夫人的话,镯子皆在此。”她听得人换桑桑世子妃自是改了口。
粉衣丫鬟双手奉上一檀木盒,红色绒布垫着。
上头躺着几个玉镯,红的剔透,绿的似湖边春水,显然玉质上佳。
确认无误,银屏收下木盒,交过了票据。
与桑桑下了楼去。
出了如意阁,闻见街边糖炒栗子的焦香。
银屏见着桑桑柳眉微皱,像是想起什么。扶着人的指尖动了动,心头唏嘘。
“主子,不若去东街买份糖炒栗子吧。您出嫁前最是好这一口。”银屏面上带着担忧看向桑桑提议道。
“好”她神色怅惘,应了声。
东街便是如意阁所在这条街,往前有一家刘记食铺,卖些糕点小食。
上回与段泠出来时知道的。
走近了些,糕点的甜香盈满鼻尖,糖炒栗子在砂中翻滚。
此刻天色尚早,排队的人不多,银屏让青竹将车赶至街边。
桑桑在一旁等着,看着银屏欢天喜地拎着一油纸袋子回来,露出一角:“主子,你看。还是热乎的呢!”
桑桑亦笑着,唇瓣微启,一颦一笑如画。
萧锦年接着上旨,后日当值。
早晓得东街有家铺面卖的糖炒栗子,正是江南微雨时。往年自己总会温书归来买上一份,桑桑便在府门一角俏生生等着。
萧锦年撑一把青色油纸伞,一袭青衫淌着街边雨水而过。
他唇边带笑,过往百姓纷纷侧目,好俊一郎君!
“拿着”他身边小厮唤流年的见主子爷递过青色油纸伞,亲自往那队伍而去。
他呆愣愣接过伞,头一回见公子笑的如此开心。
往常虽笑,但总觉得摸不透他的心。
“客官,您的栗子拿好了!滚烫滚烫的咯。”掌柜的是小店的老板,小本生意,自家经营。
如玉般的手掌接过油纸袋,另一手放了几文铜钱。
萧锦年绽露笑颜,声音若汩汩溪流,“谢过店家。”
转身往前走,瞧见一道熟悉的倩影,腰肢纤细,摇曳生姿。
朦朦胧胧的光倾洒,软银轻罗百合裙随着佳人走动闪着点点流星般细碎的亮光。
他手中的油纸袋掉落在地。
青石板上圆滚滚的栗子滚落一地。
魂牵梦萦之人就在眼前。
他上前一大步,情不自禁喊了声桑桑。一手抬起想起什么复又放下。
前头人身子一颤,不可置信转过头来。
竟是锦年哥哥,桑桑拿着手中糖炒栗子,一时见着故人,眼内盈了些泪水。
她不该与他见面的。
桑桑能感觉到,夫君不喜自己多提锦年哥哥,更别说见面。
她不懂前朝之事,只担心会害了他。
桑桑伸手抹了眼边泪,放下手中糖炒栗子便要转身离去。
萧锦年素来温润的脸庞怔愣住了,眼中失神。
一向谦和有礼的他在后头跟上桑桑脚步,阻在车马前,面带哀伤,眼底的痛令桑桑不忍直视。
注1“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桑桑是不认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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