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客厅成了废墟,费南雪干脆没换鞋进门。而薄暝回头,对阿尔法说:“要讲礼貌,换好鞋套,别把地板踩脏了。”
高大的阿尔法一脚踏进自动鞋套机。他的鞋太大,鞋套像个小帽子,瑟缩地套在了他的脚尖。
费南雪低头,碎玻璃已经溅到了门口。而薄暝的确是踩着鞋套,客客气气站在废墟中抬杠。
两人看起来都挺有礼貌的,但也不多。
这时,安晴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愣住了。她狠瞪了一眼费南雪,小声嘀咕灾星回来了。接着,安晴小心避开脚下的残片玻璃,开始大呼小叫:“这怎么回事啊老费,家里的玻璃怎么炸了?你人没事吧?”
费高齐抹了把额上的汗,想开口说话。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显然是吓懵住了。
安晴又嚷了起来。
一阵喧闹结束,客厅扫出了干净的角落。安晴要用人泡了茶端上来,费高齐的嗓子依旧暂时失声。
而始作俑者,行事低调的薄暝薄先生,他拉出了一张椅子,屈指在椅背最高处轻敲了敲。男人语气温和,锐利的眼神也收敛起来,“未婚妻,请坐。”
费南雪被那一声“未婚妻”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偷偷搓了搓胳膊,坐在了那张主位椅子上。
安晴立刻横了一眼:“你这孩子有没有规矩,这是你坐的?”
薄暝一手搭在费南雪的肩膀上,微微施力,压得准备起身的费南雪又坐了回去。他掀起眼皮看了眼安晴,声音懒散:“您有规矩,您站着示范?”
安晴:“……”
费南雪低头,眉眼垂了下去,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安晴和费高齐都坐下了,薄暝还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守在费南雪的身后。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没拿开,他手心的热意透过针织衫传了过来,熨得她肩头的那块皮肤都烫的。
费南雪有些局促,她想躲开他的手,却也知道现在是薄暝做戏装恩爱。要是她躲开被安晴注意到,后面就不好装了。
她竭力压下那点奇怪又忐忑的心情。
还是薄暝先出声:“叫我们回来干吗?”
安晴端着茶杯,面色变得和蔼:“来,先喝茶。”
薄暝没出声。
安晴按捺不住:“叫你们回来,当然是有事。最起码,你们得告诉我们,临时换未婚夫到底怎么回事?”
薄暝轻拨了下费南雪藏在衣领里的发梢,他动作很轻,连费南雪也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然后他说:“我认识几个不错的眼科医生。”
听到这话,费南雪眼皮一跳。
好,经典的暝式回答又要登场了。
“要是您二位检查之后,不是眼睛的问题。我再推荐脑科医生。”薄暝说。
言外之意,您二位不是眼神不好就是脑子不好,必须二选一。
换未婚夫怎么回事都看不出来?他站在这里,优秀到出类拔萃,长了眼睛的都该知道选他,而不是选薄越。
没眼睛的,动动脑子也该明白。
果不其然,明白过来的安晴脸都歪了。她指着薄暝,红色的甲油像是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你懂不懂怎么尊敬长辈?”安晴怒问。
费南雪听着安晴熟悉的口吻,脑子里闪过一些她本不想回忆的画面。有些话已经漫到了胸口,酸胀和疼痛感相互挤压。再不说出来,她觉得难受。
她抬眸,轻声说:“他用了尊称,您。”
他已经很尊敬长辈了。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笑声,是薄暝的声音。他拿开手,低头看了她一眼。
距离太近,她又看到了那个月牙痕的小伤口。因肌肉牵动的关系,月牙像他带笑的眼睛。
“不错,都学会反讽了。”薄暝说。
这一笑彻底点燃了安晴。她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别蹬鼻子上脸。你东拉西扯,不就是想掩饰自己在薄家没地位没权势吗?我们费家和薄家联姻也是有条件的。”
“条件?”薄暝挑了下眉,发出哂笑声,“还是一些廉价虚伪、口说无凭的空头支票?”
他的话如刀锋,直直割开了安晴粉饰的强硬。
费南雪听出了薄暝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薄越以空头支票暗示安晴,订婚宴后会给予利卡酒店各方面的支持,比如今年薄氏集团的年会就准备在利卡召开。
可薄暝直接道出,薄越没有这种权力。
安晴的眼神慌乱,左右躲闪了一阵,又虚着气势对峙:“你胡说!”
薄暝根本不理她的指控,向费南雪伸手:“走了。”
费南雪起身,安晴喊:“你敢走,你要走了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第无数次的陈词滥调。
费南雪从身到心都觉得疲惫。
这种抗衡是一场消耗战。从那棵桂花树死掉之后,这里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家了。
屋子里和家有关的回忆早就被安晴清除变卖,就连她也被安晴安排了一个好价钱。
她为什么还要听这个威胁呢?
费南雪扬起头,直直看向安晴。她还没开口,薄暝却说:“行,就等着你这话。”
费南雪:?
薄暝看向阿尔法,“上去给我的未婚妻搬家。”
费南雪突然想到薄暝今天开来的那辆皮卡,后备箱大到可以装下一辆车,原来是等着安晴放狠话呢?
原本沉闷的心情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了乌云。费南雪看向薄暝,男人锐利的眉眼中透着张扬,从来不惧任何人的刁难。
两人对上视线,薄暝轻点了下头:“带路。”
那双黑眸有种蛊惑力,费南雪点了点头,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安晴脚步更快,她拉着费高齐堵在楼梯口,大张着胳膊,徒劳地展示自己所剩无几的空架子。
“都不许过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搬!”安晴说。
薄暝抬手,食指动了动。阿尔法直接上前,拎小鸡似地一手一个,将费氏夫妇分别夹在腋下。不管安晴怎么闹怎么嚷,阿尔法不动如山,稳稳站在原地。
另外两个保镖被薄暝一个电话叫进来了,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搬家工人。费南雪带路上楼。
薄暝没有她的邀请也没进她的房间,只是扬了扬下巴,明显是费南雪的方向,“你们听她安排。”
一行人齐声答是。
众人工具专业,速度很快。
两个保镖也在帮忙。其中一个剃着青皮、眼下有道长疤名叫贝塔的男人非常神。他在搬家人员少拿了螺丝刀的时候,直接拔掉了自己右手食指的半截指头,食指就变成了十字形螺丝刀。他很快就用自己的食指把梳妆台拆了。
费南雪观察另一个身材精悍、脑袋后扎了个小揪揪的保镖伽马。男人更坦荡,他注意到费南雪的视线,直接拉起自己的左腿裤管给她展示,他的左小腿是假肢。但他走路半点不显,搬东西上下楼更是灵活矫健。
而且,她觉得伽马很眼熟。
也就是说,薄暝的三个保镖,都是不同程度的、有缺陷的人。
阿尔法是口吃,贝塔的右手是假肢,扎小揪揪的伽马左小腿没了。
一般人不会雇佣这样的保镖,可薄暝偏偏这么做了。让费南雪觉得不可思议,也对薄暝更好奇了。
她忍不住转身,看向房间外的薄暝。
薄暝站在走廊上,双手搭着栏杆,姿态放松。从后面看去,他的后颈连着发际线的位置理出了短短的青茬,肩峰托着沓软的衣料,显出了一条有力的弧线。又冷淡又勾人。
大概是她的眸光太瞩目,男人转过头。漆黑的眼眸半敛着,有种疏懒的劲儿。胸前的吊坠随着动作轻晃了晃,他伸手按着小车。
“看什么,研究地板是不是要打包带走?”薄暝问。
原本被抓包的窘意消散,听到他的话,费南雪忍不住笑,“这就不必了。”
薄暝撤回眼神,手指轻蹭了下唇角。
难得,终于看到她笑了。
打包搬家工作结束。
费南雪带上房门,和薄暝一起下了楼。阿尔法见两人下来,又将费氏夫妇重新摆回到楼梯上。大概是安晴的姿势不对,阿尔法将她展开的手臂抻了几次。安晴尖叫着、要阿尔法不要碰她。
阿尔法说:“你、好、笨。你都、不知道、你的手、刚、才、不是、这样、摆、的。”
说完,他还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和笨蛋计较的表情。
*
就在费南雪和薄暝准备离开时,安晴叫住了两人。
她终于不摆谱了,抑或者是实在太累了。她抹了把脸,贵妇粉底液盖不住眼角的细纹,连眼线都被抹开了,黑灰的痕迹一路拖到了太阳穴。
安晴说:“只要这次薄氏集团的年会在利卡酒店举办,昨天的事情我不问,以后的事情我不管,你想住哪里都是你的自由。”
或许是今天天气太好,或许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破了禁锢。费南雪难得想和安晴说上一句话。
就一句。
她说:“你说的这些,本就是我的权力。”
安晴的眼角狠狠抽了抽,拖长的眼线也跟着皱了起来。她突然惶恐,曾经的理直气壮已经不复存在。
费南雪有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眸。很多人都以为她是戴了美瞳,其实这双眼睛是遗传自她的母亲白月。
白月有着漂亮的长卷发,茶褐色的眼睛。
沉静时,自有一份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
此时的费南雪,像极了白月。
安晴不自觉后退一步。她的右手背在身后,悄悄握成了拳,像是给自己壮胆似地。她咬着牙:“那我放火把这里烧了。”
费南雪的眉头轻皱了一下,眼底有异样的波动。而此时,身侧的男人懒懒开口:“想要薄氏在利卡办年会,也不是不行。”
安晴迅速看向薄暝。
薄暝靠在门边,举起的左手拇指动了动,指向费南雪:“把酒店产权和经营权移交到她的名下,我现在就能定。”
“你做梦!”安晴反口驳斥。
薄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他伸手,直接将费南雪拨到了自己身后,把安晴隔绝在外。
费南雪垂下眼眸,快步往外走去,一刻也不想久留。
这不是安晴第一次见到薄暝做这个动作。
高中时,薄暝和费南雪犯事儿被叫家长。薄暝没有家长,而费高齐和安晴赶过去,安晴开口训了费南雪一句话,少年伸长手臂,将费南雪护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时的薄暝就已经很高了,他垂眸看着安晴,眼神就像林间野兽。
狠戾,不容侵犯。
现在的薄暝,是豪门之子,是万众瞩目的名人。他变了很多,却什么也没变。
就比如这个动作、这个眼神,和曾经的他一模一样。
当年的小狼崽子长大了。更可怕的是,他有与他们抗衡的实力了。
安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
离开别墅时,费南雪回看了一眼那栋建筑。原本的浅灰色房屋在安晴的“妙手”下变成了奶黄。因江城这几年发展很快,四处翻新修路,灰尘漫天扬。奶黄的建筑,又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
可谁都没有钱再去粉刷一次门脸。
安晴想要维持的奶黄色,终究变成了泡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费南雪的眼前晃了晃,房屋被手指剪出不成型的画面。
然后,一声低沉的声音振在耳朵里。
“你把自己困在这间屋子好几年,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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