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祭坛边的森林，树叶摇动的簌簌声伴随着安格斯响亮的嗓音，回荡在整座空旷的祭坛之中。
众人的沉默为他的独角戏让出了舞台。
红发少年站在两只幼小的神明面前，火红的龙尾摇得飞快，像一团跃动的火焰，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躲在后面的金发小神明。
艾莉薇亚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到，悄悄扯住了西泽的袖口，借助他宽松的神袍将自己的身体挡了挡。
微卷的金发落在她淡粉色的唇瓣边，身后拖曳着两片漆黑小羽翼，外表看上去又弱又可怜，仿佛随时都会被一只强大的恶龙抓走。
黑暗神缓慢地掀起眼皮，血色的眼眸盛着凉意，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他此刻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威慑力，落在安格斯的眼里，更像是在暗示他不要只赞扬其中一位神明。
于是这头没心没肺的傻龙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位银发红眸的幼小神明。
“光明神冕下。”安格斯清了清嗓子，对着他赞扬道：“您也十分可爱，只不过比起黑暗神冕下还差了一点点……”
他每吐一个词，眼前的银发神明脸色就黑一分，清晰的骨节摩擦声逐渐响起，安格斯疑惑地停顿一瞬，又准备继续说下去。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少年魅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试图挽留他岌岌可危的性命：“闭嘴。”
安格斯用力挣脱开，震惊地回望他：“为什么让我闭嘴？难道你不觉得小冕下很可爱吗？”
伊莱下意识往银发神明身后看去，在看到那么一小只的光明神后，少年清纯的面容倏地红了大片。
他还从未见过冕下小时候的模样。
还…还算可爱吧……
他别开脑袋，将忍不住晃动的尾巴紧紧缠绕在大腿上。
“冕下，在地下墓穴中发生了什么？您怎么会变成这样？”加百列上前一步，他的神色还算正常，只是刻意避免着将目光看向她。
“说来话长……”她艰难地吐出话语，但很快便后悔了。
稚气乖巧的童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与往日里清冷温和的声音截然不同，几乎在同一时刻收获了所有人的注目。
艾莉薇亚身体僵硬，忽然一把拉过西泽，下了祭坛便往圣地外面飞掠而去。
即便她只剩下了两片羽翼，但脱离了地下墓穴的限制后已经可以使用神力，她干脆利用神力加持羽翼，将跟她“同病相怜”的西泽一同拉着逃离。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用这幅幼稚的模样去面对他们，这对于平日里注重礼仪形象的光明神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我们还要维持这幅模样多久？”艾莉薇亚试图用神力恢复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毫无作用。
她泄气地跃上一块巨石，坐在巨石的边缘，够不着地面的双腿悬空，双脚在空中前后摆动。
“不知道。”西泽并肩坐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模样摆动双腿，语调漫不经心：“就这样也挺好。”
他偏头看她，她脸上的神色活泼多了，也十分精彩，曾经清冷的面容上浮现苦恼、赧然的神情，面对他的目光甚至开始躲闪逃避。
神坛上的光明神可不会是这个模样。
“冕下如今的模样怎么拯救您的信徒？”他唇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笑容甜美可爱，话语却暗含嘲讽。
艾莉薇亚腿上的动作微顿，低声反驳道：“拯救他们不需要特定的外貌。”
“是吗？”他的嗓音极轻，混合着林间的微风，轻飘飘地压到她心上：“用孩童般可爱的容貌告诉他们，我就是你们的神明，我想这或许会很有趣。”
艾莉薇亚轻咬下唇，学着他的话语嘲讽了回去：“你呢？等你回黑暗神殿，那些伪信徒们看到他们畏惧的神明变成了这幅模样，我想他们肯定很高兴吧。”
黑暗神的眸光冷了下去，整张小脸变得严肃认真：“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看见我。”
他会在他们看到他之前杀了他们。
艾莉薇亚沉默不语，但这次她没再说他冷血。
他们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坐到了黄昏，夕阳西下之时，落日暖红的光芒透过林间的缝隙映照在两位神明的脸上，如同舒适温暖的薄被，引诱着人躺平其中，不再起来。
艾莉薇亚舒服地眯起眼眸，像一只偷懒的小猫。
她不想回去了。
但逃避现实是没有意义的。
身边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她听见他用稚气的声音喊她的名字：“艾莉薇亚。”
她不情不愿地偏过头，等待他说出提醒她回去的事。
总得有一个人来叫醒这场美梦。
西泽绯红的眼眸微弯，对着她笑：“其实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神明。”
落日的光芒落入他的眼眸里，泛起奇异的光泽：“像现在这样多好，你和我像从前一样。”
“不去聆听他们的祷告，不去管他们的生死，你也不要……”站在那高高的神坛上，离我那么遥远。
“不可能的，西泽。”艾莉薇亚打断了他的话。
“我降临时，是信徒们帮助我度过了虚弱期，也是他们的信仰让我更加强大。”她的语气十分认真，试图跟他讲明白她的想法。
没有信仰之力的支撑，神力会逐渐衰弱下去。
她轻抖身后漆黑的羽翼，黑羽簌簌而落，随着神力的减弱羽翼开始掉落更多的羽毛，一如他当初那样。
她迎着落日的微光看向他，精致圆润的眼眸透露出温和的情绪，如同一位假扮大人的孩童。
“他们在我需要帮助时站到了我身边，而不是选择在虚弱时背刺我，我也会努力在危险之际出现在他们身边。”
信任是相互的，爱也是。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位冷清温和的光明神，那些犹豫的、赧然的情绪从身上消失不见。
她坐在巨石上，像是坐上了雕刻着蔷薇的王座，以俯瞰的姿态看着远处的落日。
西泽静静地看着她，听完她一番高尚的话语，看上去颇为理解地点头应和。
“那好吧。”他听见自己说。
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阴暗悄然滋生，落日缓慢地下沉，黑夜从平地的边界线逾越而上，夜色逐渐浸透神明的眼眸。
那好吧，那就让我来染黑你、拉下你，引诱你跌落神坛。而你只能落入我的怀抱，成为只属于我一人的神明。
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雪白的羽翼在夜色下显得极为突兀。
他可不想她死啊，他的光明。
作者有话说：
西泽：老婆，我们私奔吧。
艾莉薇亚：不，我要拯救世界。
西泽，卒。
第42章 四十二
银发红眸的幼小神明起身跃下巨石，羽翼轻扇间，身姿轻巧地落到地上，他从巨石下方仰起严肃的小脸，朝着上方的那道身影伸出双手。
“跳下来吧。”他用那双绯色的眼眸仰望着她。
艾莉薇亚起身蹙眉：“我自己可以…”
她扬起身后的羽翼，两片柔弱的小羽翼落下几片羽毛，飘飘然地从空中滑落，被站在下方的神明接在指间。
西泽忽然出声：“它不疼吗？”
巨石之上，她明显楞了一下。
他继续说：“身体回到幼年，神力倒退，失去信仰的供给……”
他撩起眼皮凝视她：“用神力灌注羽翼，若神力不够强大，羽翼将会承受更多的痛楚。”
他脸上的笑容人畜无害：“艾莉薇亚，你现在很弱吧？”
他怎么会不了解她呢，倨傲的光明神，她在信徒们的眼中是那么完美，但谁也不知道，与光明相伴而生的其实是黑暗。
无论是神明的奴仆，还是那只试图魅惑祂的魅魔，又或者是愚忠的堕天使，他们皆不曾了解过她的过去。
“下来，我接住你。”那双绯色的眼眸从下方注视着她，眸中的竖瞳如同细小的裂缝，等待着将与之对视的神明拖入深渊。
艾莉薇亚默然与他对视许久，抬起一只脚踏出边缘，身后是微拢的漆黑羽翼，神明纤长的金发被束在腰后，在风中划过海浪般的弧度。
她没有取下他为她束发的银发。
黑暗神唇边的笑弧微深，纯真可爱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脸颊边微陷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像一位兴奋地等待着礼物降临的孩童。
他的“礼物”离开了巨石，灿烂的金发散漫在空中，如同黑夜里的星火。那双充满神性的眼眸轻瞥过他，任由娇小的身躯向他的怀抱坠落。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那道落向他的身影在空中猛地一折，身后的羽翼舒展出滑翔的姿态，微弱的黑暗力量被加持到了翅膀尖上，在空中划过一道暗色的光芒。
艾莉薇亚与他擦肩，身体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在力量与风的拖举下向下坠落，最终稳落在他的身后。
他僵硬着双手，神色间满是错愕。
身后传来她愉悦的轻笑：“我才不弱呢，西泽。”
骄傲的小猫朝他亮出了利爪。
银发红眸的神明垂下双手，浓密的眼睫掩去眸底的异色，洁白的羽翼之下，是遮遮掩掩的黑夜。
他早该想到，普通的诱惑对她毫无作用，甚至会激起她的反骨，倨傲的神明不会任由自己屈服于他人。
不过这样的光明神才更为活泼可爱，更让他期待能看到她陷落的模样。
黑暗神沉静了会，忽然侧身看向那道卓立的身影，赞扬道：“冕下对黑暗力量掌控得很好。”
闻言，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暗色的光芒环绕上白嫩的指尖，化作一尾灵活的鱼穿梭于五指之间。
“但我并不喜欢这种力量。”她倏然收拢五指，将黑鱼攥在手里，看着它在指缝中溃散消失。
黑暗力量暴戾难控，是毁灭的象征，她难以想象用这种力量去治愈亦或是修复会是什么模样，似乎比之光明，它更适合用来杀戮。
但黑暗神显然并不认同，他掌心中凝聚起燃烧着光辉的光明力量，那双绯色的眼眸被光辉映得通红，如同一块瑰丽的红宝石。
“我同样也不喜欢掌控光明。”他唇线轻弯，手心中的光芒变得锐利几分，四周枯老的花草因为浓郁的光明力量开始焕发生机。
他立刻收回了手，冷漠地俯视了一眼。
枯萎的花草停止了新生。
艾莉薇亚看着他的举动，心底竟诡异地泛起一丝惊讶，她惊讶于他只是收回了治愈的光明力量，而不是顺便再对着花草踩上一脚。
毕竟在奥赛琳王宫的那一次，他为了追上她，径直穿过了盛开的花圃，可见他对于生命并没有神明该有的怜悯。
黑暗神感受到她的目光，侧眸看了过来，潋滟的眸色冷淡了下去：“冕下又觉得我冷血？”
“没有。”她否认道。
银发神明轻挑眉梢，配上这张小巧的脸颊，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艾莉薇亚懒得与他解释什么，事实上她更认为若是她解释了，他说不定会真的会再踩上一脚，索性不与他多说。
“我们该回去了。”她一语双关。
黑暗神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梢上。
他顺从地说：“好。”
*
夜幕下，两道幼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回到了精灵圣地，向圣地中的众人宣告了离开镜中世界的决定。
金发神明的眼尾扫过某只蹲在角落的魅魔，语气意味深长：“我会与西泽一同打开伊甸之镜的出口，但持续时间不会太久，这是唯一离开这里的机会。”
她没有去看众人神态各异的神色，抬眸望向漆黑的夜空，语气温柔轻缓：“我不喜欢背叛与欺瞒。”
几道身影同时僵了一瞬。
“做好准备，明日清晨离开。”
她感受了一下身体内残存的神力，转身朝圣地的巨树而去。
在这之前她便有所感知，精灵圣地最中间的这棵巨大的树木，有恢复神力的效果，每当她朝它靠近，枯竭的神力便犹如逢迎毛雨，获得缓慢的滋养回复。
她背靠在了圣地最中间的巨木树身上，缓缓闭上眼眸歇息。
神力的恢复虽然缓慢，但聊胜于无，夜风裹挟着森林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棵巨木的来历绝对不简单，她猜测着，或许与地下墓穴中的那位光明神有关。
既然是异世的神明，又为何会来到这里，还有精灵族用来招待贵客的维纳斯之果，那位光明神会与爱神有什么关联吗？
以爱神.的名义命名了巨木的果实，那消失已久的爱神如今又去了哪里？
她感到有许多丝线被抓在了手中，它们相互交缠乱成了一团，每当她伸手去扯其中一根，便会有与之粘粘的另外几根同时被扯出来。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异世的光明神与她绝没有任何关联，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存在。
祂只是在异世时与她的神位相同。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来人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少年魅魔抬起酒红色的眼眸，望向巨树下的金发神明。
祂那么小的一只，束好的金发柔顺垂落，衬出平静温和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位幼小的神明脸上，却并不显得违和，反而看起来更让人难以接近。
祂闭着的双眸忽然抬起，那双冷清的眼眸淡淡地朝他看了过来。
伊莱心口猛然跳了一下。
艾莉薇亚没有出声，平静地看着少年向自己靠近，直至站到了她面前。
他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但此刻被神明注视着，却忽然怎么也开不了口，那些卑劣的、肮脏的想法止于唇边，在祂坦然的目光下欲言又止。
怯弱，他与过去的自己站在了一起，无论什么时候，这永远是他面对现实所无奈选择的一条路。
除了那日在迷宫之中，孤身一人于黑暗之时，那是他唯一一次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另一面。
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指尖微颤，在她的注视下闭上眼眸，干净的声线从唇舌之间流出：“冕下…其实我……”
他停顿了一下，感到难以启齿。
“或许你应该知道，跟进来并没有意义。”艾莉薇亚温和地替他做了决定。
他低下脑袋，修长的尾巴垂落到了地上。
神明有些失望的语气从面前传来：“我曾多次提醒教导过你，伊莱，不要欺骗，不要伪装，即便你的过去是不堪的，但为什么要来伤害我呢？”
艾莉薇亚蹙紧了眉：“难道西泽将你送过来，就是想要我被你所伤害？”
几片落叶忽地飘落下来，清凉的夜风将它们卷走。
“不是的，黑暗神冕下他……”伊莱忽然顿住，少年羞耻地红了脸。
要说吗，要怎么说出那件事，让他勾.引圣洁的光明神冕下，做出那种羞耻不堪的事，他与父亲所生下的其他孩子又有什么区别？(注：私设是魅魔体质特殊，受.孕是魅魔受.孕，伊莱父亲是魅魔，父生子，正文无错。)
艾莉薇亚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目露疑惑。
就在这时，一道轻重不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伊莱脸色一白，看了眼她身后的巨木。少年犹豫了瞬间，在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之时飞上了树影间躲藏。
加百列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冕下。”
金发碧眸的少年脸色苍白，步伐不稳地朝神明走了过来，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巨树之上，树影婆娑舞动间，少年魅魔与银发红眸的神明对上了目光：“……”
“你看起来很虚弱。”艾莉薇亚对加百列说。
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不停扩大，熟悉到让她猛然想起预言中的场景。
她看向眼前单膝下跪的少年，此番模样与预言中的场景几乎重合。
金发纤长，碧眸中血线暗生，除了头顶没有光环、身后没有漆黑的羽翼之外，连动作都是一致的。
“你…”她惊觉于自己颤抖的声线。
“冕下，请杀死我。”加百列的声音几近冷酷。
他身后徒然笼罩起浓郁的圣光，圣光洗礼之下，三对漆黑的羽翼被重塑血肉，于少年痛苦的神色中生长、舒展，如同蜿蜒不屈的藤蔓，顺着坚固的墙体攀爬蔓延，根系深扎于泥土之中，将洁白的墙面描绘出裂痕般的可怖缝隙。
堕落。
她的神思被这个词占据，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脏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拖着她的低落情绪不停下坠。
飘零的落叶如同她下坠的心，难以抑制地零落于地。
“加百列。”她柔软稚气的嗓音变得尖锐，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难过，困惑不解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抬起眼眸，望向祂的目光依然赤忱，但碧色的眼眸却不再纯净无瑕。
他嗫嚅着，微张的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在到来的路上演练过无数遍该如何解释，但此刻，他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愧对他的神明，愧对培养他、对他给予期望的教皇，每一次羽翼的重塑，都让他感到痛苦绝望。
蓦然，他回头向后看了眼，低声道：“有人来了。”
堕天使的感知能力让他察觉到了细微的响动靠近，他将目光投向了祂身后的巨木。
艾莉薇亚眼皮轻跳：“等等……”
未等她来得及阻止，少年堕天使羽翼轻扇，身姿迅捷地窜上了巨木的树影中。
艾莉薇亚沉默了。
又一道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金发金眸的精灵扇动着双翼，足尖轻点土地，步履优雅地来到她身前。
“冕下。”威尔斯以手抚胸，金发从脸庞垂落，向神明低下头颅。
“请容许我向您告知一件事。”少年精灵看向她的目光温润缱绻。
夜风驱散热意，带来阵阵沁凉，落叶缓缓飘落下来，于神明与精灵之间跳着旋转的舞姿。
“你又向我隐瞒了什么？”艾莉薇亚语调逐渐冰冷，柔软的唇线紧绷。
威尔斯神色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润尔雅的模样，他下意识认为，祂所说的“又”字，是因为之前他私自夺取王位背叛之事。
少年精灵抚上手臂上的驱逐烙印，淡笑着垂眸：“冕下可听说过精灵一族的誓言之说？”
精灵一族的誓言，她忽然想起在地下墓穴中见到的那幅壁画，壁画的内容便是精灵一族的浪漫誓言，拥有不老不死能力的精灵，一生能追随一位主人，感知主人的心意，与之共享生命。
“我知道。”她看着他说。
金发金眸的少年精灵神色微顿，随即向神明摊开右手的掌心，他的掌心中间生长着一枚奇特的金色符号，符号呈首尾相接的鱼形，边缘泛着细微的金光。
“我的主人是您，冕下。”他认真地、以极轻的语气说。
祂近乎麻木地看着他，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如同神坛之上的一座雕塑。
风穿过深夜的林间，如同寂静之夜中匍匐前进的怪物，夜黑风高，是怪物狩猎的绝佳时机。
一道高昂的嗓音打破了寂静，也将两道静立的身影惊醒。
艾莉薇亚熟练地侧开身：“你要先上去躲躲吗？”
金发金眸的精灵礼貌颔首，在安格斯到来前足尖轻点，转瞬间飞入了巨木的树影。
树梢轻微晃动几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少年精灵刚踏入树影，便对上了三道冰冷的目光。
静默片刻，终究是魅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晚上好。”
威尔斯：“……”
“晚上好！黑暗神冕下！”安格斯火红的身影从林间窜出，他手中提拎着一口巨大的袋子，随着他的跑动泄露出点点金光。
他来到金发神明身前，微蹲下身，将手中的袋子塞进神明的手中。
“我听说您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特意回去收拾了一堆宝贝！”
安格斯火红的眼眸炙热兴奋：“都是送给您的，作为送别礼！”
几片落叶飘落下来，在即将落入袋口时被神明抬手捏住，她抬眸看了眼巨木的树梢。
安格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树影晃动间，明月皎皎，星辰遍布。
月光与星光灿烂辉煌，将圣地晕染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安格斯忍不住感叹道：“今夜的月色真好啊。”
艾莉薇亚叹息：“今夜热闹非凡。”
作者有话说：
昨天卡文卡到心态崩了，今天这章更了四千多字，应该算是补上了(鞠躬)，感谢理解~
第43章 四十三
安格斯感到疑惑：“热闹？”
他看向寂静的精灵圣地，月光笼罩之下一片幽静，不远处是沉睡在黑夜中的山峦，并没有感受到祂所说的热闹。
红发少年不明所以地挠头，额上一对火红的龙角跟着晃动，动作有些莫名的呆傻可爱。
艾莉薇亚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一小片土地的范围内，同时存在着五个人的事实。
今晚发生的事哪怕是她都难以消化，再加之这具弱小的身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背叛、欺瞒、堕落，无论是哪一件事都能让她感到难受许久，偏偏这三个一同找上了她。
头顶的树梢忽然颤动起来，在两人抬眸望去之际，银发红眸的神明从巨木的树影中一跃而下，祂白洁的十二片羽翼微张，轻巧地落在了两人面前。
黑暗神慢条斯理地理顺发丝，语调轻缓优雅得如同一曲悠扬小调，神态自若地打招呼：“晚上好。”
“你怎么会在……”艾莉薇亚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哽住，因为他已经恢复了成年的身体，异世的圣光所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在他身上消失了。
黑暗神侧眸瞥了眼身后的巨木，忽然对她笑了一下。
祂轻勾唇角，那瞬息绽放的笑意不达眼底，尾音隐含着一股寒意：“今夜很吵。”
意识到他是从巨树之上下来的，艾莉薇亚不由想起树上的另外几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难以想象跟西泽同处一树的那几位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若他一直都在树上，也就是说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那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挺吵的。
但问题是……
“你怎么会在树上？”她困惑地看向他。
黑暗神的神色僵了瞬，很快又反问道：“冕下的意思是，他们都能在树上，但我不能？”
说着，他抬手朝着巨木做了一个拉弓的手势，纯净的圣光犹如一支利箭，从他空无一物的手中兀自浮现，圣光所形成的利箭穿透巨树粗壮的树身，却没有在斑驳的树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树身开始剧烈摇晃，仿佛被那道穿透而过的圣光所撼动，在安格斯震惊的目光中，三道熟悉的身影从巨树之上相继落下。
金发金眸的精灵、背生六翼的堕天使、晃着桃心尾巴的魅魔狼狈地跌落下来，每个人的脸色都黑沉如铁，一看便知方才在树上的相处并不愉快。
安格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语：“原来真的很热闹啊。”
艾莉薇亚彻底失语了。
“除了冕下，我是第一个来的。”黑暗神像是在强调什么，特意咬重了‘第一个’这个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酸意，但很快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那双绯红的眼眸凝视着她的双眸，试图从中找出什么。
然而眼前的金发幼小神明依然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甚至颇为疑惑地眨了眨眼，没有丝毫尴尬羞涩之意。
他忽然有些懊悔，为什么他要掩藏身形来找她，为什么在见到她疲倦地闭眸后要藏到树上，为什么不将那几位上树的家伙当场赶下去。
明明他不需要忍受这一切的。
银发红眸的神明徒然将她捞入怀里，身后洁白无瑕的羽翼舒展，一手绕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腰际，将她打横抱起，血眸中眸光潋滟，恶劣地弯了弯唇角。
他俯下身，红唇凑近她耳畔：“我带冕下去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休息。”
他抱着她飞至高空，丝毫不在乎神力的浪费，浓郁的光明力量如同一张网铺天盖地地倾泻下去，将圣地网在了里面，同时也隔绝了他人的追踪。
“你这样浪费神力……”艾莉薇亚刚说了半句话，便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黑暗神垂眸看她，见她止住了话语，他甚至耐心地等了片刻，却没再听到她继续说下去。
“冕下想说什么？”他侧过头颅，往她的方向偏去，银发从神明的耳边滑落，又被夜风卷起飞扬。
然而怀中的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出短促柔软的手抱住了他修长的脖颈。
他动作僵住，神色间划过一抹愕然，抱住她的手臂蓦然收紧几分。
她用柔嫩的脸颊挨蹭过他的脸，语气十分虚弱：“我不太舒服……”
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像是骨骼被打碎重塑，不断生长燃烧，清亮的月光下，她甚至看见自己身上泛起奇异的光明力量。
是副作用，它要消失了。
黑暗神僵直地悬停在夜空中，怀中的人几乎被圣光包裹成了一个光团，他像是怀抱着一轮燃烧的太阳，温热的温度慢慢变得滚烫。
手臂上的重量开始加重，那张与他相贴的脸颊微微泛红，少女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嘴唇，束好的金发在身后不断拉长，背后单薄羽翼逐渐丰满伸展。
那双一向冷清的眼眸染上迷蒙之色，意识与身体的不协调让她出现短暂的茫然。
他前不久才经历过这种转变，当然明白副作用的消失会影响神明的意识，让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中转换。
光明神可从未有过意识不清醒的时刻，她在此刻陷入了混沌，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再次诱惑她。
这是个引诱光明堕落黑暗的绝佳时机。
银发红眸的神明眸色微深，目光停留她离得极近的唇瓣上，少女柔软淡粉的唇瓣近在咫尺——她对他并没有防备。
即便是在伊甸园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他们也从未离得如此之近过。
他的心忽然跳的极快，几乎是在下一刻，她轻眨了下眼，浓密纤长的羽睫扫过他的脸颊，然后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艾莉薇亚盯着他的唇瓣轻咦了声。
猝不及防的，她忽然凑近了他，两位神明的唇瓣几乎相贴，少女清冷微甜的气息侵染上他的唇边。
他绯红的竖瞳紧缩，猛然别过了脸。
她对他毫无防备，他也对她没有防备。
“西泽。”她蹙着眉：“你离我远点。”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
黑暗神神色僵硬，祂紧咬牙关，从齿缝中挤出话语：“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在引诱谁？
他呼吸沉重，为自己愚蠢的举动感到气恼，他竟然放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今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怎么顺利，偏偏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的少女开始抗拒他的怀抱。
艾莉薇亚轻抖漆黑丰满的羽翼，皱着眉看向他：“我可以自己飞。”
银发红眸的神明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的诉求，洁白柔软的羽翼扬起完美的弧度，修长的身影飞掠过森林上空。
“我要回去。”艾莉薇亚只好换了个要求。
她趁着他空不出双手，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打算从他的怀中挣脱。
“冕下应该好好休息。”
他散漫的嗓音从发顶传来。
几条冰冷柔软的触手绕过她的腰际，瞬间将少女纤细的手腕紧紧束缚。
作者有话说：
关于“触手”之前埋过伏笔，在迷宫中出现过，是神力形成的，跟羽翼一样，没有真正的形体。
如果遇到乱码，也是晋.江最近的问题，提醒一下。
第44章 四十四
纯净的光明力量幻化成了柔软的触手，从少女的腰际缠绕而上，将她牢牢束缚在祂的怀里。
她第一次见到纯白的触手，这种冰冷湿滑的肢体柔软无骨，近乎亲昵地、朝圣般地紧贴着她的纤腰绕了几圈，从她的身上汲取温热的温度。
艾莉薇亚试图拧动手腕，蠕动的白触却缠得更紧，甚至将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收拢起来，在两只纤细的腕间系出一个漂亮的结。
“你怎么……”她抵住他的胸膛，指腹之下传来肌肤的触感犹如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她有些无措地将手移开。
少女被白触所绑的双手半悬在他们之间，在两人离得极近的身体之间努力隔出空隙，动作带着抗拒的疏离之意。
银发红眸的神明垂眸看她，眼底的笑意极淡，胸腔随着话语轻微震动：“我怎么？”
他扫了眼她的腕间：“冕下想问，我怎么能用光明力量化出这种东西？”
光洁柔软的白触在月光下泛着雪亮的反光，其中一根悄悄绕过她的脖颈，动作温柔地从少女微乱的发丝之中梳理下去，将打结的金发细致地解开。
触足上传来的触感令他微微分神，柔滑的长发、腕间细腻的肌肤、以及盈盈纤瘦的腰肢，三种不同的触感同时袭上神明的指尖，他忍不住用力收拢五指，将怀中的少女抱得更紧。
神明用神力化作的触手会将触感同时传递回去，就像是他在用自己的手钳住她的双腕，甚至是亵渎她的身体。
银发神明血眸微暗，白皙的面庞染上红晕，祂努力忽略掉触足带来的触感，试图将一些绯色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快到了。”他哑声附在她耳边说，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处隆起的山岗。
束缚住她的白触收得更紧，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艾莉薇亚刚恢复正常的身体，尚未完全摆脱副作用带来的虚弱感，再加之拥有黑暗神格的她没有信徒的信仰，神格的神力在不断衰退，这种时候并不适合与他硬碰。
然而，之前的那一幕浮现在她的脑海，神明出色的记忆让她难以忘记当时所看到的一切：他在她意识不清之时所展露的神色。
那是野兽狩猎时才会露出的神情，即便仅仅只有一瞬，但仍让她从迷惘中奋力挣脱出来。
艾莉薇亚敛眸思索一阵，忽然开口：“我的手腕很疼。”
她特意将被缠出红痕的那部分展露给他看，雪白的皓腕上像是被用红色的笔画了一笔，在纯白的触手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明显。
“你能不能先松开？”她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边界。
黑暗神静默一瞬，唇线轻微抿直，缠住她双腕的白触仅松了一点。
她有些失望，浓密浅淡的羽睫微微垂落，瞪视着那些与她紧贴的白触，久坐王座之上的神明对这种没有界限的亲密感到抗拒。
少女神明的这幅神情落在黑暗神的眼里，他抿直的唇线轻弯了一下。
至少她对他感到抗拒，而不是毫无所觉。
“好吧。”黑暗神无奈地说。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纯白的触手缓慢地如蛇般翻转倒退，恋恋不舍地在她敏感的腕间轻蹭几下，像是在与她道别。
随后，几只白触缠上了她的发间，触足尖尖抚过金发上用来束发的银色长发，轻柔地将那绺银发取下。
纤长的金发披散在神明身后，被和煦的夜风撩起，如同散落在夜幕之上的星辰，星辰披落在神明身后，有几缕零落在他的怀里，与银发纠缠在了一起。
黑暗神怀抱着她，将卷着银发的白触奉献到她眼前，话语里是压抑的笑意：“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冕下用它捆住手腕吧。”
她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用头发捆，总比用触手好得多，至少前者不会随着她的挣脱越缠越紧。
但她还是叹气：“我做不到自己捆自己呀。”
“我来。”他立刻答道。
纯白的触手卷着银发送到她的手边，将冰凉的发丝搭上腕间，又用另外几只白触卷着发丝的两头，分别在两只手腕上绕了好几圈。
银发松松垮垮地搭落在她的腕间，顺着少女纤瘦的手臂垂落，在半空中摇摆晃荡。
“这样紧吗？”他问。
她摇头，银发圈住的手腕被留出不少缝隙，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仅仅只是做个样子。
他轻勾唇角，白触将银发系好打上结，彻底将她的双手捆住。
金发金眸的少女神明倚靠在他怀里，双手被他的长发捆绑在了一起，白触小心翼翼地环绕着她的腰肢，她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就像是被祂所劫持，在黑暗劫持之下屈服于祂的光明。
那温顺的模样与平日里至高的神明判若两人。
他有一瞬间产生了她只属于他的错觉，那位站在神坛上接受信徒朝拜的光明神，仿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但他很快又压下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艾莉薇亚低垂着眼眸，假装欣赏着自己的双手：“还好，不算紧。”
趁人之危、表里不一，一点也没有神明的样子，她想。
哪里是他不想当神明，根本就是不适合。
当初她怎么会跟他在伊甸园和平相处了那么久。
她回忆着过去，忽然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多了解西泽，他所展现给她的模样永远都是优雅而保持分寸的，除了偶尔会做出一些十分恶劣、但在他看来很有趣的事。
而她从来都懒得去理，日复一日地在那片肥沃安静的土地上存活着，从伊甸园静静地观察下方的世界，学习着那些生来便铭刻在她脑海中的神明礼仪。
西泽总是时不时打搅她的发呆，不容许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伊甸园只有他们两位神明的存在让他感到无聊，他试图拿她当做消遣。
两位相伴而生的神明始终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黑暗总是窥伺光明，而光明则呆望着世界。
“我们到了。”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银发红眸的神明收拢羽翼，抱着她落到一座山岗下的洞窟前，却并没有就此将她放下，而是径直踏入了洞窟之中。
刚踏进洞窟，她便感受到神格之中枯竭的神力开始缓慢回复，这种感觉与待在巨树旁边时一模一样。
洞窟像是被废弃已久的，里面散落着不少金币财宝，最深处有一汪泉水，泉水清澈见底，其中的气息与巨木十分接近，皆是清冽而充满生机的草木气息。
“我猜想，那位异世来的神明应该在这里生活过。”黑暗神的声音回荡在洞窟中，幽静的洞窟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他将她放在泉水边，抬手去解捆住她双手的银发。
这个地方的确很适合休息，幽静黑暗，又拥有一汪回复神力的泉水，他将她带来这里，倒是遵守了之前所说的承诺。
祂骨节分明的指节穿过她的指缝，将手腕间的银发挑开，又捏住打成结的地方，神态认真地拆开那里，如同在拆一件珍贵的礼物。
他一言不发地做着这件事，洞窟中只有两道轻重不同呼吸声，沉默得令人感到不自在。
“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艾莉薇亚看着他的动作：“明明你可以不用出现的。”
又或者，他可以将上树的人都赶下去，这才是她所认识的西泽的作风。
他动作微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难道冕下想回到那里去？”
他的反问成功让她陷入了沉默。
“我提醒过冕下，小心身边的人。”他语气冷淡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你早就知道了？”艾莉薇亚忽然问。
那些片段式的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她意识到他曾说过两次让她小心身边的人的话语。
手腕间的束缚感顿时一松，紧接着，他的手里出现一绺完整的长发。
他将长发放入她手中，又用五指包裹住她的手指，掌控着她的手指合拢，最终将他放入其中的长发拢进她的掌心里。
“是的，冕下。”他嘴角的笑意称得上恶劣。
他执起她的手背落下一吻，冰凉柔软的唇瓣擦过手背上的肌肤，一触即离，神态疏离礼貌，动作却十分亲昵。
艾莉薇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手，却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您想逃避他们吗，我很乐意帮您。”他与她对上目光，绯红的眼眸中闪动着奇异的光采，似是在诱人沉溺其中。
雪白的羽翼垂落在他身后，与银发交相辉映，倘若忽视那双如鲜血般的眼眸，眼前的神明倒真像一位圣洁仁慈的光明神，祂向他的信徒发出邀请，诱惑信徒许下愿望。
但艾莉薇亚并不是他的信徒，也不会受到他容貌的蛊惑。
她说：“不。”
那双血眸中的光辉暗淡了下去。
黑暗神像是早有预料，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遗憾地颔首。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松开她，银发红眸的神明神色自若地将两人紧扣的手自然垂下，惋叹道：“真可惜。”
她知道他在暗讽什么，她的疏忽，毫无保留的信任，在这位擅长用杀戮解决问题的神明面前，显得无力又幼稚。
她忽然有些泄气，想起自己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语，所谓的信任，信誓旦旦要守护她的信徒们，皆像是被揭穿在了热烈的阳光下，苍白到无所遁形。
她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她每一次的选择。
指尖倏然被轻捏了一下，她恍然抬眼对上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眸。
“好了。”他用认输般的语气说。
“现在我也是冕下的信徒了。”
“冕下可以趁我还未反悔，用我发泄怒火。”
银发红眸的神明模仿信徒朝拜的姿势，收拢羽翼，半跪在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说：
西泽：惹老婆不开心了，还是哄哄吧。
第45章 四十五
风穿过洞窟，卷起缱绻的话语，神明微拢的羽翼安静地垂落，祂低伏着头颅，披落的银发倾泻而下，俊美的面容露出宽容的神情。
少女神明轻颤的羽睫像是扫落在他的心脏，他蹲下身，就像幼时那样，试图将自己挤入她的视野之内，打断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她不该是这样的，更不该露出迷茫难过的神情，无论是伊甸园中漠然的光明神，还是信徒们口中仁爱的光明神，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那几位让他讨厌的家伙而伤心。
银发红眸的神明半跪在地，压下唇角恶劣的笑容，轻微叹息着说：“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我为我之前的行为而道歉。”他话语微顿，指腹碾过她娇嫩的掌心，带着刻意的撩拨，将她全部的注意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松开手：“要试试吗？将我当做沙包，发泄你的怒火。”
身后的泉水倒映着两道身影，荡漾的泉水中，银发神明看起来低眉顺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反抗的模样，甚至半跪在少女面前的动作如同在请求。
那一刻她感到恍然，仿佛他真的是她的信徒，唯一一位位居神明的信徒。
她抬起手，虚虚放在他的发顶，与他的头发只隔了一线。
这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赐福的手势，神明拂过发顶，赐下属于神明能力范围内的祝福。
但显然同为神明的黑暗神并不需要这种祝福，接受另一位神明的祝福，对于祂来说其实是一种自降身份的行为。
而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做，好似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
真是神奇，在这种时候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心甘情愿地对着她伏低高贵的头颅，这一点也不像她所认识的黑暗神。
她怀疑他是否被什么所蛊惑了，又或者他恢复了身体后，意识却并没有得到完美的恢复。
“想做什么都可以吗？”艾莉薇亚罕见地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略微怔愣，完全没有意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绯红的竖瞳凝了一瞬。
艾莉薇亚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他眉梢轻挑，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暗地里，神明修长的指节用力曲起，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
出于一种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情绪，她翘起嘴角，因为脑海里浮现的想法而感到些许兴味。
她用严肃的语调冷冰冰地说：“这可是你要求的。”
未等他作出回答，她将置于他发顶的手翻转了一面，掌心朝上，手背朝下，五指微拢虚握，食指与中指向下突出。
他的发顶忽然传来一道轻缓的触碰，少女柔软的指节与神明温热的发顶相击，在他的心底同时响起一声骨骼相撞的“咚”声。
艾莉薇亚用这个手势，在他头顶轻敲了一记。
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他神色僵硬，就连身后起伏的羽翼都几乎静止，难以置信的神色崩裂了那优雅的面具。
少女憋闷的笑声从他头顶传来，金眸中流淌出揶揄的笑意。
“我发泄完了。”她语调轻快地说。
他机械般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僵硬的肌肉缓和了些许。祂玫瑰般红润的薄唇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很快，唇角的微笑又淡隐了下去。
她还在笑，不过笑容沉静了许多，饱满的唇瓣抿出笑弧，金发金眸的少女冲他眨了下眼，准备将作乱的手从他的发顶收回。
祂半跪在她面前，神色难辨地瞥视过她的笑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笑跨越了久远的时光，与伊甸园中那道活泼的笑容逐渐重合。
就在她要收回手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笑容停顿在了她的脸上。
银发红眸的神明在她怔愣的目光中微微笑着，从屈膝半跪的姿态缓慢优雅地起身，洁白的羽翼在身后张开，将洞窟幽暗的光源阻隔在她的视线之外。
祂欺身而上，仅用一只修长的手捉住了她两只手腕，十二片羽翼在她身前合拢，将少女神明娇小的身躯包裹进他的羽翼内。
他将她禁锢、将她用羽翼拥进自己的怀里，层层叠叠的羽翼一点一点地，将她身后的空隙填满，只余下他为她所圈出的一个幽暗狭窄的怀抱。
她无法以后退来逃避他，因为身后便是清冽的泉水。
她也无法推开他，因为他骨节分明的指骨用力地捏紧了她。
幽暗之中，她只能被迫与俊美的银发神明对上目光，在他狭窄的环抱中抬眸与他对视。
“你应该多这样笑的。”他用指腹抚上她的唇瓣，以回忆般的口吻说：“冕下注意过光明女神雕塑的笑容吗？”
艾莉薇亚沉默不语，她从不在意那些信徒们为她雕刻的塑像，即便光明女神的雕像遍布光明国度的各个角落，她也不曾向下瞥去过一眼。
黑暗神似是早就知道了她的答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用冰冷的石头堆砌的笑容，您的信徒们努力将它雕刻地端庄优雅，他们称赞着神像唇边的完美无瑕，向它朝拜、痴望。”
“但在我看来，很丑。”他评判道。
在他眼里或许就没有称得上好看的事物，艾莉薇亚还记得，曾经他也如此嘲讽过她神国的蔷薇花，同样给予了最低的评价。
她赌气地反驳：“但我很喜欢。”
那是信徒们用努力换来的神像，她认为他们的努力都不应该被轻视，即便她身为神明，也应该用鼓励的姿态去引导他们，而不是像西泽这样去贬低与打击。
“你应该尝试去欣赏它们，而不是只看到它丑恶的一面。”她在他怀中与他对峙，丝毫不见怯弱之色。
她挣动双手，试图摆脱这种明显不利于她的姿势。
她不适应这种入侵式的怀抱，如同将她整个人缩小囚禁在他的掌心，连同她反驳的话语都显得没有那么有力。
怀中少女不安分的动作令他微微分神，心底的想法便脱口而出：“我欣赏了。”
面对她愕然的目光，银发神明抿紧了嘴唇，微偏过头逃避她的视线，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西泽不愿表现出认同她的话语，那样更像是她说服了他，而他在向她示弱妥协。
他们自诞生起便总是在因为一些想法的不同而角力：她没有口腹之欲，他便要她品尝果实；她想独自一人发呆，他便要她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她位居神坛之上，他便要她跌落下来。
他要她鲜活、真实地活着，而不是如同一张苍白无趣的纸。
银发神明指腹摩挲着怀中少女的唇瓣，微微用力按擦，她花瓣般柔嫩的唇在他的指腹下变得更加嫣红炙热，鲜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采撷。
他压下莫名的冲动，指尖移至她的唇角，轻提向上，尝试还原那抹消失的笑容。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她无声的抵抗，使得强行制造出来的笑容虚假又僵硬。
金发少女被强制依偎在神明的怀抱中，下颔被他的手微抬着，她启唇低语：“放开我。”
他冷硬地拒绝：“不放。”
艾莉薇亚垂眸片刻，倏然翘起唇角，学着之前的模样对他露出微笑。
纵使这个笑看起来有些勉强，但仍让禁锢着她的神明楞了一下。
就在他微楞之时，她紧绷的指尖骤然发力，黑暗力量凝聚出通体漆黑的触手，从两具身体之间的缝隙生长出来，转瞬间缠绕上他的双手。
艾莉薇亚用西泽困住她的方法，将他的双手分别束缚，漆黑柔软的触手捆住了他的手，将它们拉离她的身体。
她命令威胁道：“放开我，现在。”
他无辜地看着她，被黑触捆绑的双手举到身前。
“将…羽翼打开。”金发少女的话语磕绊了一下，罕见地划过一抹赧然。
黑暗神无声地敛眸，看了眼两人之间的姿势。
漆黑的触手捆绑着他的双手，而雪白的羽翼却将她困在他的怀里。
祂血色的竖瞳微微紧缩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西泽：我不。
第46章 四十六
银发红眸的神明轻抬眼眸，对着她无辜地眨眼，被漆黑触手缠绕的双手乖巧地举着，并没有试图挣脱的意思。
他与她之间的空隙过于逼仄，祂冰冷的吐息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唇瓣，在少女柔软的唇上辗转，直到她抿紧唇，微微向后仰头，灿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贴上他合拢的羽翼，在上面描绘出一副金色的画卷。
黑暗与光明的相拥，难以分清到底是黑暗困住了光明，还是光明捆住了黑暗。
他们本就在伊甸园中一同诞生，又因为降临在世界而被分开，一位深受信徒的敬仰膜拜，另一位遭受信徒的背叛孤立。
两道相交的命运从交点处越离越远，比平行的两条线还要疏离，直到如同陌生人一般，见面只是颔首，连寒暄都感到困难。
但此刻，他们各怀心思、相互警惕着对方，却又不得不紧紧相依、谁也不肯先放开。
仿佛是在较量，在等待着对方先向自己认输。
神明绯红的眼眸隐藏笑意，无辜的伪装之下，是蠢蠢欲动的欲念与按兵不动的克制。
他在等，等她先崩溃防线，等他炽热的太阳主动落进他的怀里。
“要不冕下先松开。”黑暗神漫不经心地瞥过自己的双手，随口提了个建议。
但这个建议显然没有表面上那样随意，至少对于同为神明的她来说，更像是一种有意的挑衅。
“够了西泽。”艾莉薇亚迫使自己直视他，那双野兽般的瞳仁如同细小的漩涡，企图将与之对视之人拉入深渊。
她不会让他得逞，无论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他将她从圣地之中带到这里，制造出与她独处的机会，嘴上说着带她来此休息，实际上一直在试图侵扰她。
是什么促使了他这么做，是因为今夜太过吵闹了，还是因为与那几人同处一树损害了祂身为神明的威严，让他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
她觉得都不是，但又感到困惑不解。
“你先放开我，我们再…”她冷静地开口，尝试为目前的处境争取上风。
“不行。”黑暗神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银发红眸的神明对着她笑，笑容里颇有些狡黠的意味：“我困了，若是冕下不想松开，那也没关系。”
他顺势往后仰倒，包裹住她的羽翼猛然将她推进怀里，将其中一片垫在了他的身后。
惊慌之下，冰凉湿滑的触手将他缠绕得更紧，他垂下结实有力的臂膀，以便于她操纵这些可爱的肢体攀住他，稳住下坠的身体。
金发少女压坐在他身上，唇瓣因为惊吓而微张，她伏低上身，长发如鎏金的丝绸铺陈在两人之间，纤细的五指紧握住他的手，神色从惊慌失措逐渐变得冷冽。
他忽略了她冷下去的眸光，仅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那就一起睡吧。”
反正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而他也从不抗拒与她的接触。
艾莉薇亚撑在西泽的上方，几乎与之鼻尖相碰：“……”
他居然真的打算就这样睡过去，甚至闭上眼眸，鸦羽般浓密的眼睫连颤动都没有，在苍白细腻的脸颊上投落下一小片阴影，上扬的唇角落回了原位，在她的注视下神态安详地入睡。
两人的脸颊离得极近，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悠长，脸上的神情开始趋于平静。
他们的确是一起睡过很多次，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最初是她一个人在草地、树干、洞穴之中闭眸歇息，但在某一天醒来时，身边出现了西泽的身影。
“…我知道你没睡着。”少女的指尖拂过神明的羽睫，带来一阵温柔的酥痒。
装睡的神明眼眸微动，但依然没有睁眼。
祂没有回应她，她收回指尖，默默权衡了一下自己的境况。
黑暗神格中所蕴含的神力还在缓慢恢复，但就如同水滴滴落溪水，每隔一会落下一滴，微弱的水滴填补着枯竭的溪水，恢复得极为缓慢。
但吟唱精灵族的咒语需要消耗不少神力，与他对抗也需要消耗神力，维持羽翼的形态依然需要消耗神力。
真是令人难堪又不得不努力去适应的境遇。
建立了整个光明神国，同时守护光明国度安危的光明神，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失去信仰，导致在使用神力的事上变得斤斤计较。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也是西泽一直以来，在镜外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的困苦是她所不知道的。
或许他变得有些古怪的性情便是由此而来。
她能够理解他，但依然不能接受被他这样对待。
身上的少女轻叹口气，束缚住他手腕的触手微松，从紧缚的触感变为了温和的触碰。
触手上传来细腻的触感，以及神明腕间轻微凸起的脉络，她本想用他对待她的方法困住他，却总是难以忽略这种方式带来的感觉，太过露骨，也极为令她感到不适应。
“西泽。”艾莉薇亚轻声叫他，也不管装睡的神明有没有给她回应。
她自顾自地说着：“那晚安。”
就像是一句宣告，饱含着无奈又温和的语气，用极其温柔的方式表达不满与抗议。
冰凉漆黑的触手彻底松开了神明的手腕，化作微末的黑暗力量消散在空气中，少女偏过头安静地看着，却并没有别的动作。
金发从她的耳边滑落下去，有几缕发尾轻扫过他的指尖，像小猫柔顺的毛发。
温热柔软的身体压上他的胸膛，少女的脸颊似乎是轻蹭了蹭，低声说了什么，随后，耳边的呼吸逐渐轻缓了下去。
她疲倦地闭眸，心底的不甘随着睡意缓慢下沉，直至呼吸变得平缓，近来发生一幕幕扭曲般地出现在脑海，又被昏沉的黑暗侵蚀，终于沉静地睡了过去。
微漾的泉水倒映着两道沉睡的身影，将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都阻隔，没有神明，没有欺骗，也没有关乎生死存亡的念头与纠葛。
昏暗中，银发红眸的神明睁开眼眸，神色复杂地垂眸，目光落在少女略显苍白的睡颜上。
黑暗神抬手替她将几缕散乱的发丝拨开，似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已经睡着，认真专注地凝望着她的睡颜许久，才慢吞吞地闭上眼眸。
包裹住金发少女的羽翼轻柔地打开，宛如夜晚中绽放的花瓣，白洁的羽毛重重叠叠，如薄被般覆上了她的身躯，将深夜的寒意所驱逐。
洞窟寂然无声，只剩下绵缓的呼吸声，银发神明收拢着羽翼，与怀中的少女依偎相贴。
低沉磁性的嗓音空灵地响起，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祂轻声说：“晚安。”
作者有话说：
西泽：总算没有那些讨厌的家伙打扰老婆了，老婆晚安。
第47章 四十七
苍穹之边，光明神国与天幕中的伊甸之镜相互遥望，银白的镜面静静悬浮在天幕中，从远处看犹如一轮缩小的明月，周围是起伏翻卷的云层。
侵蚀停止过后，时不时便有天使站在神国的边缘，凝视着那面吞噬了两位神明的镜子。
自从黑暗神与光明神一同落入镜中后，天使们便遵循教皇的旨意，将那面镜子守护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面镜子的存在，但生活在神国之下信徒们只是被告知，不要试图靠近它。
信仰光明的信徒们仍向神明祈祷，献上鲜花与赞美神明的赞歌，但他们并不知道，光明神落入了镜中，并且至今了无音讯。
白发教皇与大天使拉斐尔静立于神国的蔷薇花园中，仔细照料着由光明神亲手种下的金蔷薇。
原本娇艳的蔷薇花已经变得枯萎，哪怕阳光与水分充足，又有神国的天使们日日夜夜地悉心照料，一向不分四季绽放的花朵，依然以缓慢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神国之中的金蔷薇曾被光明神洒落过些许神力，蔷薇花的盛放与衰落并不是简单的变化，栖息神国的天使能通过它了解到神明的状况。
然而现在——
教皇面对着满园中枯萎下去的花朵皱紧了眉。
“冕下如今很虚弱。”是拉斐尔的声音。
拉斐尔的语气极为肯定，神色沉重地将圣水洒向面前的一片蔷薇花，哪怕是用珍稀的圣水浇灌，蔷薇依然一副恹恹的模样。
“我带您来这里就是想要借助您的智慧。”拉斐尔看向沉默不语的教皇，深知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距离冕下落入镜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金蔷薇也在这一个月以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枯萎。”
“我们都知道，冕下或许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拉斐尔摇晃着手中的圣水。
神国的天使们从最初安静地等候，逐渐变得不安起来，常回荡着天使们歌声的光明神国，如今变得异常安静，所有天使都在等待着神明的归来，然而等来的却是一日比一日更为枯萎的蔷薇花。
大部分年轻的天使心中的不安逐渐压过了理智，开始萌生进入镜中，寻找神明的想法。
“您知道的，冕下曾告诫过我们，等待祂的归来…”拉斐尔神情变得有些犹豫：“但若是就这样等下去，不出一月，这些蔷薇便会完全枯死。”
他们无法再等，并且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们信仰的神明究竟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那位在所有人眼中不死的神明，会不会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危险。
拉斐尔沉重叹息：“我们想要挑选几位实力强大的天使，进入镜中寻找冕下。”
这是天使们共同商议出来的决定，但还需要得到神明信任的教皇的首肯。
只要教皇赞成，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开始执行。
祂如今在哪里，又陷入了什么危险的境况，只有他们也进入镜中才能知晓答案。
“我反对。”教皇抬眸说。
白发苍苍的老者碧眸中满是忧忡，他转过身看向天幕，等待了一会才说：“再等半月。”
他从年轻时便陪伴冕下，直至衰老，而祂却随着他生命的流逝越来越强大，身为神明的臂膀，他亲眼见证了无数的神迹。
他也相信这一次，祂所做的决定。
“等待神迹吧。”教皇说。
*
黑暗神殿内一片冷清，失去了神明的踪影的神殿满是死寂。
没人在意黑暗国度的神明去了哪里，又或者说，根本不敢有人去质询黑暗神冕下的行踪，黑暗神消失这件事仅仅只有几名信徒知晓。
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嶙峋而立，漆黑的神殿与血红的花相衬，神明布下的诅咒尚未消失，便说明黑暗神依然还活着。
但威胁他们生命的侵蚀却停止了。
“据说光明国度的神迹也已经一个月未曾出现了。”吸血鬼伯爵与几位伪信徒们站在神殿外的玫瑰花海中，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两位神明的踪迹同时消失不见，一定是碰见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
“或许我们应该趁祂尚未回来时，将整座神殿重新布置一下，比如设置陷阱。”其中一位黑巫师忽然说。
他们在神明最初降临之时曾失败过一次，彼时正是神明的虚弱时期，心怀鬼胎的伪信徒为到来的神明准备了一场危险的惊喜。
而如今，他们都很清楚，黑暗神冕下看似十分强大，实则失去信徒供养的神明早已比降临时还要虚弱。
趁虚而入。
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个词。
尤其是如今神明失踪，神殿内失去了祂日夜监察的视线，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次的机会布下陷阱，等待神明的回归。
“回黑教会。”吸血鬼伯爵亚特说。
黑教会是一群伪信徒们暗地里建立的，他们通过特定的信号来约定时间地点，在破旧腐败的教堂里相聚，每个人都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阴暗面，讨论着如何窃取神明的神格，如何学习神明禁止的禁忌魔法。
“我们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让大家一起去准备。”亚特仰视着高处的玫瑰王座，语气透着兴奋。
伪信徒们不置可否，斗篷之下是掩藏不住的贪婪。
“为祂准备一场惊喜。”他说。
*
“早上好，我的冕下。”带着笑意的话语传入耳中，神明微哑低沉的嗓音响起。
艾莉薇亚刚醒来，便对上一双绯红剔透的红宝石，红宝石在她眼前闪烁几下，她甚至在宝石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散乱的金色长发，迷雾般的眼眸，以及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少女微蹙着眉，神态间懵懂迷惘，俨然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
银发红眸的神明舒展羽翼，动作亲昵地替她整理乱发，见她没有抗拒，微笑着弯了眼眸。
两人身上皆沾染着对方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明显，浅淡的气息拂过神明的鼻尖，如同两种混合起来的花香，悠长的香气馥郁清幽。
她恍然想起混乱的昨晚，先是接连三人来向她坦白，又被西泽带走，途中还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最后是……
两人谁也不肯相让的对抗，最后她睡着在了他身上。
她沉默了一下，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触碰。
黑暗神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地垂下手臂，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羽翼上。
以黑暗力量形成羽翼垂落在金发少女身后，圣洁的神明却背生黑翼，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感，他欣赏着她如今的模样，目光流连在她华丽的黑羽上，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
“冕下昨晚掉了好多。”他指缝中夹着一片刚捡起来的羽毛。
黑羽上细腻的绒毛亲吻着他苍白的指节，就像昨晚少女滑柔的长发穿插进他的指缝之中，银发神明眸色微暗，看向她的目光专注又认真。
艾莉薇亚垂眼看了眼地上，抬手轻挥，零落在地的羽毛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故意不看他：“现在没有了。”
明亮的圣光从他指尖涌出，柔和地包裹上手中仅剩的一片羽毛，正在缓慢消散的羽毛陷入了静止，被祂用神力制成了一片精致的标本。
他若无其事地将那片羽毛珍藏进神袍的衣襟之中。
经过降临后的几番折腾，她的神力消耗得所剩无几，哪怕昨晚借助泉水恢复了一点，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导致羽翼掉落的羽毛变得更多，维持神明的身体也更为困难。
神明的身体是不死的象征，若神力不足以维持，便只能化为人身，但这也意味着她暂时摒弃了神位。
她不会任由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只有离开伊甸之镜的世界，将两人的神格换回来，才能回到进入镜中世界之前拥有的神力。
“伊甸之镜的能力是镜像，我们利用咒语离开后，神位便会因为镜像而换回来。”艾莉薇亚指尖凝聚出一点黑芒，那是微弱的黑暗神力。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抬眸看向他，神位换回便意味着她仍是信徒们敬仰的光明神，而他将会回到黑暗神殿里，与那些伪信徒们日夜相对。
西泽自降临后便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即便他从未将虚弱的模样展现在任何人面前过，但与他交换过神格的她知道，镜外世界之中他的神力恐怕早就已经所剩不多。
他这次随着她一起进来，那些伪信徒会不会像降临时那样，布好陷阱等待神明的踏入，就等着窃取神明的神格？
她忽然觉得，黑暗神殿如同一座华丽的坟墓，试图将掌管它的神明埋葬其中，使其丧失生机。
哪怕是西泽，也无法幸免。
“你准备怎么做？”她问。
黑暗神眸底划过一抹冰冷之色。
祂血色的眼眸中竖瞳紧缩，犹如一柄染血的镰刀，弯月般的刀刃戾气横生，冰冷而没有生机，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西泽。
对上眼前少女的目光，祂弯起眼眸，笑意驱散了眸底的戾气，仿佛刚才的神情是她的错觉，他依然是那位优雅高贵的神明。
他对她眨眼，语调故意拖长，语气足以令她冷脸的暧昧：“冕下是在担忧我？”
他不愿她看到他王座之下的丑恶与鲜血，以及他沾满信徒血液的模样。
他厌恶那个丑陋的自己，但又乐于变成那副模样，看着他们畏惧他、臣服他，匍匐在他的王座之下，不敢生出一丝反抗之心。
出乎他意料的是，金发少女认真地点头，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我担心你。”她看着他的眼眸说。
黑暗神微怔。
“我与你交换神格后，即便待在黑暗神殿中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但其中的凶险已经有所体会。”她回忆道。
若不是那天夜晚他来找她，替她解决掉那些爬窗的恶魔，并提醒她不要为敲门者开门，恐怕她的疏忽会让她狠狠地吃上一刀。
但那都是西泽提前告知她的，那在一开始降临世界的他呢，一无所觉之下会被背刺多少刀，才会被消磨掉所有的信任，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少女看向他的目光澄澈动人，丝毫没有他所以为的回避，但那道目光过于干净了，也没有任何暖色的暧昧。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体会了人间疾苦后，露出怜悯世人的姿态。
但他不需要她的怜悯。
黑暗神从怔愣中回过神，选择了更近一步去逼退她，将她推离沾满鲜血的过去。
他俯身握住少女纤细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微微笑着说：“冕下如果真的担心我，不如成为我的恋人，与我共同掌管黑暗。”
话语微顿，多了一丝讽意：“至于您所担忧的，对于我来说并不难。既然他们不愿信仰于我，那便让他们畏惧我，畏惧之下的信仰也能获取少量的信仰之力。”
圣洁仁爱的光明神会为了拯救他而献出自己吗？他竟有些没有必要的期待。
看着少女眼中浮现的震惊，他缓慢地松开手，脸上的笑意仿佛他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银发红眸的神明笑意逐渐转为冰冷，祂往后退了一步，倚靠在身后的岩壁上，漫不经心地撩起她的一缕长发，将金发一圈圈缠绕上他的指节。
他似乎真的在等她的回答。
“我没想到过还有这种方法。”艾莉薇亚抚上刚才跳得过快的心脏，神色有些困惑：“神明之间结合的确会共享神力，但是……”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黑暗神垂眸看着指尖的金发自己松开，慢慢开口：“冕下不用拒绝，不是非得这样不可。”
艾莉薇亚抿住唇，望着他平静的神色，难以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真的只是随口一说，正如他所说，不是非得这样不可。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洞口。
阳光透过洞口处漂浮的尘埃照射进来，如同起舞的精灵，夜色不知所踪，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洞窟之外响起的脚步声十分明显，来人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纷杂的脚步声传入神明的耳中，显然找到这里的人不止一个。
她讶异地抬眸，往洞窟外望去。
“他们居然找过来了。”黑暗神侧耳倾听，神情有些遗憾：“冕下想好怎么回应他们了吗？”
“若冕下需要，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替您教训他们一顿。”他绅士地对她颔首，话语间却有些跃跃欲试。
“该离开了。”她起身走向光明。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我先说，我是小狗，这章是二合一。
魔法历9月23日，阴。
今天偷偷藏了老婆的羽毛(骄傲)
第48章 四十八
光明国度从未如此热闹。
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伫立着上百座风格迥异的王宫，数不清的教廷分布零落于各个角落。
随处可见信徒们怀抱着一束新鲜的蔷薇花，赴往教廷，将花束进献到光明女神的神像脚下，信徒们歌唱着赞颂神明的赞歌，在神像之下相互聚集交流。
教廷中一排排光滑的座椅坐满了人，有本地所在的王国的皇室贵族，也有身着粗糙衣料的清贫少年，还有平日里极少出现在这里的商贩，每个人脸上皆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这里即将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光明女神新的圣子的挑选。
这种仪式不仅仅是在这一座教廷中，整个光明国度所有的教廷皆在这一日同时举行。
“为了庆祝光明神冕下再次降临神迹，教皇与祂建议，将挑选新的圣子侍奉神明。”身着银白长袍的教廷特使站在中间，面前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蓝紫色的水晶球悬浮于空中，被漂浮魔法托举着，在空气中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晕，球体内隐约有迷雾般的雾气流动。
这是测试魔法天赋的水晶，成为圣子的第一步首先要极高的魔法天赋，其次是完美的品行，以及对神明赤忱的心，但光明神对于圣子的身份并无要求，可以是贫困的平民，也能是王宫中的贵族。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位黑发少年推门而入，他抬起黑曜石般的眼眸扫过教廷内的情形，挑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下。
柔软顺滑的黑发贴着他的脸颊垂落，少年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羽睫遮掩了眸底的神色，他穿着深黑色的斗篷，苍白俊美的面容在斗篷的阴影下显得并不起眼。
教廷特使还在继续说，他看了眼坐满了人的教廷长椅：“测试的人按照从左到右，从前往后的顺序来，开始前先来我这里登记名字。”
黑发少年眼尾轻扫，发现极为不巧的是，他正好坐在了最后一排的最右边——也就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位置。
他唇角微动，似乎是感到难以接受，但又不得不认命般抿紧了唇。
他干脆垂着头休息，耳边不可避免地响起其他人的闲聊声。
“近一个多月都没有出现过神迹了，特使大人所说的神迹是什么？”
“据说是祂一周前忽然回应了教皇大人的祈祷。”
“在此之前的一个多月，祂从未回应过任何人的祈祷，原本没人发觉有什么不对，毕竟光明神冕下也不可能回应每位信徒，但教廷中的人似乎都开始慌张起来。”
“……”
“我还听说，黑暗国度的那位冕下其实早就失踪了，前几日这个消息才传播出来。”
“听上去挺巧的……”
周围絮絮叨叨的交流声不绝于耳，独自坐在角落的少年抬眸瞥了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光明神的信徒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所讨论的两位神明之一，其中一位如今就坐在他们身边，甚至还觉得他们颇为吵闹。
他从伊甸之镜出来以后，便与她分开，他并没有回到黑暗神殿，而是直接选择来到了光明国度。
如她所说，他知道黑暗神殿内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自然不可能去涉险，既然那群伪信徒们在神殿辛苦布置了陷阱，那就让他们在那等着吧。
为了掩藏身份，且减少神力的消耗，他主动封印了神格，化身为普通人类，却在不久以后听到光明神要挑选新圣子的消息。
黑发神明看着教廷特使开始记录每位信徒的名字，眼眸中浮现一抹兴味。
加百列在离开伊甸之镜后便不知去向，而挑选新的圣子的事已经刻不容缓，光明神即便是再不想这么做，也只能延缓一时。
因为教皇在不断老去，庞大的光明教廷必须要有一位神明所信任的人类来执掌。
祂所制定的挑选规则非常宽容，几乎大部分的人类都能有资格前来报名，这段时间各地的教廷非常忙碌，每日皆有数不清的人类前来接受初选的测试。
但光明神并没有规定，神明所化的人类不能报名。
教廷特使手中执着长卷的羊皮纸，这份报名的名单几乎长到了他的脚尖，他终于右手拿着羽毛笔来到了最后一位人类面前。
“你的名字。”
特使头也不抬地问。
“西泽。”
低磁微沉的嗓音响起，少年拉下斗篷的兜帽，露出漂亮得过分的面容，精致的五官犹如被神明亲吻过，将周围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于是周围的信徒们又开始讨论起他的美貌。
黑发少年眉梢瞬间拧紧。
信徒们的话语不加遮掩地传入特使的耳中，使得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
的确是位容貌很完美的少年，微挑的眼尾，挺直的鼻梁，嫣红的薄唇如同染了玫瑰的花汁，漆黑浓密的长发披落在身后，被掩藏进斗篷深处。
圣子的容貌实则是挑选的隐性条件，毕竟圣子终生侍奉于神明左右，容貌也不能过于丑陋。
特使脸上划过惊艳之色，低下头在名字后又写了几笔。
黑发少年静坐于角落，等待着一会的天赋测试。
又有谁的魔法天赋还能比一位神明高呢？
第49章 四十九
这场圣子的挑选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周。
光明神殿内，少女神明支着下颔坐在王座之上，下方是大天使拉斐尔，那只总是跟在祂身后的魅魔却选择了主动请缨，去帮助教廷进行这场仪式。
伊莱是想借此机会为自己赎罪，且他也不再敢像从前那样黏在神明身边，他无法坦然面对祂失望的眼神。
加百列也不知所踪，光明神殿从未如此冷清，拉斐尔仰头看着王座上面无表情的神明，心底暗叹一口气。
祂比之前更加沉默了，除了回应信徒的祈祷、为天使们赐福时会露出温和的神情，平日里独坐在王座之上，看起来像是在发神，他无法猜透神明的心思。
艾莉薇亚已经让战斗天使米迦勒去寻找加百列，但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她不由在想，加百列为什么会背叛她，西泽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
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加百列失踪，西泽也不在黑暗神殿，她只有整日坐在王座之上，思考着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比如西泽如今又怎么样了，他没有回到神殿，会在哪里，黑暗国度如今又成了什么模样。
“冕下。”拉斐尔出声打断了神明的出神。
他手中有一份长卷的羊皮纸，上面写满了通用语。拉斐尔上前一步，将羊皮纸呈到神明面前：“这是这次经过初次挑选出来的预选圣子名单。”
神明从他手中接过名单，目光从上往下扫了下去，忽然停留在了某个名字上。
她坐直身子，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在一堆人名中，西泽这个名字如同黑夜里的灯火，猛然窜入她的视线。
神明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祂的名字虽然不允许直接念出，但也不代表不会有人类与神明重名，更何况，圣子的名额只会留给人类。
西泽不是人类。
即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她还是忍不住问：“这个西泽是什么来历？”
“是位天赋异禀的人类。”他立刻答。
拉斐尔倒没想那么多，只不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艾莉薇亚看着他，难得有了好奇：“他有什么异常吗？”
拉斐尔摇头：“没有，只不过他的天赋过于惊人，特使特意与我提起他的情况。”
他回忆着特使说的话：“这名叫西泽的人类，在进行天赋测试时，因为天赋过高，水晶球承受不住，当场炸裂。”
幸好他是最后一位测试的人类，毕竟教廷也从未遇到过天赋高得连魔法水晶都无法承受的人类。
“并且他容貌过人，教皇大人在见过他一面后很中意他。”拉斐尔说。
艾莉薇亚讶异：“教皇亲自见他了？”
能得到教皇的中意，说明圣子的人选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会是那名叫西泽的人类，而另一半的可能性在于神明身上，因为最后的决定取决于光明神的选择。
拉斐尔颔首：“教皇大人在见过他后，给予他的评价极高。”
“教皇说这名人类对冕下您极为虔诚，就像是……”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你直说吧。”王座之上的神明温和地说。
拉斐尔闭上眼，将教皇的话语复述出来：“就像是对您有着狂热的爱意。”
艾莉薇亚：“……”
那一定不会是她所认识的西泽。
西泽对她没有爱意，永远都在与她针锋相对。更何况，祂怎么可能自降身份来竞选她的圣子，这太荒谬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失望。
“教皇让我问您，是否要见见西泽，若您对他感兴趣……”拉斐尔话音刚落，便听见神明的话语传来。
“不用了。”她疲倦地闭上眼眸。
“在最后的挑选仪式来临前，尽量保持公平的竞选吧。”
神明起身走向寝殿，只留下孤寂的背影。
拉斐尔担忧地看着，自从冕下从镜中出来以后，对待他们的态度疏离了许多，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曾去问过那只魅魔，但少年什么也不肯说。
拉斐尔将神明的回复转告给了教皇。
斑驳陆离的彩色玻璃映照在教廷的地面上，将两道身影身上的衣袍染上迷幻的色彩。
黑发少年微垂着头站在教皇面前，脸上没有多少神情，少年脱下了斗篷的兜帽，漆黑如墨的长发乖顺地垂落至腰际，将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容衬得苍白清丽。
教皇手中无字的纸张无风自动，金光闪烁间，一行行文字凭空出现在纸张之上，白发老者认真地逐行阅读，随后才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教皇语气平静地告知他：“冕下对你似乎不感兴趣。”
教皇或许觉得这样的话语对于一位信仰狂热的少年来说有些残酷，他露出慈爱的笑意，安慰道：“冕下向来公正，会有这样的决定也很正常，若你能通过后面的竞选条件，最后依然能见到祂。”
黑发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教皇对于这位天赋极高，又信仰纯粹的少年很有好感，忍不住多提点两句：“冕下最近心情不佳，上一任的圣子在成为祂的天使后堕落，如今又不知所踪……”
“冕下对于挑选圣子之事有些排斥，不愿过多参与也是情有可原。”
教皇看着他：“甚至因此在挑选条件中添加了对美德的约束，若你对冕下足够忠诚，良好的美德是必要的条件，不要像上一位圣子那样。”
黑发少年抬起眼眸，嗓音平淡：“冕下没有找到那位堕天使吗？”
“没有。”教皇不欲与他多说：“总之，你的各方面条件都十分完美，希望你不要重走上一任圣子的道路。”
他苍老的容貌笑意依旧，只是那抹笑容不达眼底，看上去有些肃穆：“我们侍奉神明，并不需要以永生侍奉，那样太过偏执。”
“侍奉神明只是为了以微薄之力回报祂，而不是为了能够永远留在祂的身边。”
“明白吗？”
“明白。”
黑发少年微启唇瓣，点漆的眸子晦暗颇深。
他不是想要侍奉她，而是借此来靠近她。
靠近、陪伴、引诱，抛下神明的身份与黑暗的过往，伪装成一只温顺的绵羊接近猎物。
圣子之位必须是他的。
*
夜幕降临，星河形成了一条银带，将夜空的黑发绕了一圈，黑夜女神戴上朦胧的面纱，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观察世界。
银发神明收拢羽翼，潜入光明神殿的深处，祂轻手推开一扇窗，借着月光看向寝殿之内。
这是他第一次造访她的寝殿，属于少女的气息浅淡地萦绕在鼻尖，冷清又带着一丝微甜。
殿内的陈设华美又简洁，毛绒的地毯铺陈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灯火熄灭，只能隐约看见床上隆起的一团被子些微起伏，他轻转视线，目光停留在少女床头处的一抹暗红色上。
银发神明无声落地，丝毫不觉得自己夜闯神明的寝殿有何不妥，他捏起披风，以防披风上的宝石勾住床纱，缓步来到少女的床头。
神明探出修长的指节，他将那朵艳丽的玫瑰抓握在手中，绯色的眼眸中竖瞳微缩，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翘。
她没有将他送的玫瑰扔掉。
黑暗神心情忽然好了许多，他偏头看向床上，少女神明背对着他睡着，金发在月光下泛着暗金的流光，宽厚的被子滑落一半，露出她纤瘦的肩颈，以及半边沉睡的面容。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替她拉好被子。
眼前的景象忽然天旋地转，腕骨上传来剧烈的痛感，一道不容抗拒的拉力将他拉向了床上，少女柔软温热的身躯很快覆了上来。
下一刻，他对上一双冷漠的金眸。
“是你？”压在他身上的少女怔愣片刻。
她早在他进入寝殿之时就醒了，身后的响动瞒不过神明敏锐的听觉，但她并没有立刻睁眼，直到她感到他的靠近，才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拿下他。
但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西泽。
艾莉薇亚有些出神，银发红眸的神明就躺在她身下，他仍是神明，并不是人类，便说明白天时圣子名单上的那位西泽并不是祂。
“冕下见到我似乎有些失望？”黑暗神抬起眉梢，银发铺落在她的床上，被她禁锢的手中还捏着一朵玫瑰花。
他没有试图反抗，反而任由身体舒适地陷入床垫之中，眼尾微微上挑，就那么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身上的少女松开他的手，偏过头去，金眸中的情绪很淡。
她为什么要失望。
“你深夜造访我的寝殿，是否有些失礼了？”这种拜访的方式，与他之前在伊甸之镜中，半夜从窗口进入她的寝殿的行为简直一模一样。
她的语气很冷淡，像是抓住了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我想见你。”黑暗神轻眨眼眸，说出的话语没有一丝遮掩，他撑着手肘坐起来，银发如绸缎般从神明纤长的脖颈滑落，银光钻入了微乱敞开的衣襟之中。
艾莉薇亚克制住自己不往他身上看，但他却凑近了她，直至两人的呼吸交缠，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浓密漆黑的羽睫。
“艾莉薇亚。”黑暗神的语气变得很认真：“还记得我与你打过一个赌吗？”
见她眉宇间的神色有些怔然，西泽将赌约重新提及了一遍：“我赌你会喜欢玫瑰。”
银发红眸的神明将手中的玫瑰花放回床头，微偏着脑袋看向她，那双绯红动人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她。
她忽然有些心慌地别过头，解释道：“我只是不忍心扔掉它。”
没有扔掉，并不代表她就会喜欢。
第50章 五十
对于永生的神明来说，喜欢或许是一种负担。
花朵终会枯萎，生命也会消亡，喜欢的事物总会逝去，化为肮脏的尘土。
她从未想过去喜欢什么，最多是去在意、去怜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他们，不带情绪地将不断消逝的生命拿起又放下。
“我只是不忍心扔掉它。”她理所应当地说。
她只是怜悯它，并不是喜欢。
“是吗？”黑暗神垂眸看着两人相贴的身体，绯红的眸底一片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少女金色的长发滑落过他的指尖，她用那双充满神性的眼眸看着他：“我从未与你做过这种赌约。”
“神明从不做赌约。”她说。
神明，又是神明，她永远都以心中的教条自持着，试图约束自己的行为，扮演好那位圣洁仁爱的光明神。
可若她不是神明呢，为什么就一定要受自己约束，虚伪地戴上光明给她的面具？
“冕下知道什么是喜欢？”银发红眸的神明被禁锢在她身下，这是一个十分弱势的姿势，但他话语中的语气却锋利带刺。
“我当然知道。”她毫不犹豫地说。
少女神明直视着他，神色带着一丝傲气，仿佛在说，没有什么是神明所不知道的。
她仍是那位高傲的神明。
黑暗神轻声笑了声，指尖慢条斯理地卷起她的长发，敛眸道：“那您告诉我，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她楞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回答，有十分官方的，也有莫名其妙的，但最后都被她所摒弃了。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难得地感到有些恼怒，神明难道还需要去喜欢什么吗？
于是她说：“那不重要，西泽。”
她随口拿出某人说过的话来搪塞他：“智者不入爱河。”
智者不入爱河，她根本不需要去爱谁。
银发神明的眸光缓慢地冷了下去，但很快他又笑出声来，那双过度好看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的光明太过干净了。
他徒然捏住她纤瘦的腕骨，在她怔愣的神色中将她拉向了自己。
她下意识抬手抵上他的胸前，金发顺滑垂落至他的耳边，与他四目相对。
“智者不入爱河…”黑暗神如同咀嚼般慢悠悠地念着这句话，喉咙溢出一声嘲笑，像是在笑她正经的模样，有多么的滑稽。
他说出的每一个词皆吐息在她的唇上，带来一阵轻微撩人的痒意，暗红的眸光幽暗流转，盯着她强作镇定的眼眸，像是想要看清她的心。
艾莉薇亚避开他的双眸，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柔软艳红的唇上，一手抵住他冷硬的胸膛，另一只手被他拉拽着按住，指腹用力压在深陷的床上。
明明是她在上面，却莫名有种压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到唇瓣太过干燥，银发红眸的神明忽然轻启薄唇，无意识地舔了一下上边的唇瓣。
然后床上的两道身躯皆僵住了。
艾莉薇亚怔怔地望着他，唇上传来的湿润感被灼热的吐息拂过，微微泛着凉意，那柔软湿滑的触感像是从未消失过——他舔过自己唇瓣的同时，也舔到了她的。
少女罕见地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嫣红的唇瓣抽动般地抿了一下，上面还有晶莹的水泽，他当然知道那是谁的杰作。
她淡金的羽睫如振动的蝶翅，慌不择路地扑闪了几下，然后撞进了他的眼眸，像迷路了一般茫然无措。
“我…”艾莉薇亚猛然止住话语，刚发出音节不像是她的，少女柔和的嗓音变得低哑，甚至带着急促的呼吸，那不像是她，更像被蛊惑而靠近陷阱的猎物。
黑暗神将发烫的唇舌抵住尖牙，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维去回想刚刚的触感，她温热柔软的唇瓣滑过舌尖，如同盛情的邀请，带着难以忽视的温度。
耳畔传来她发出的半个单音节，有什么奇异的冲动在心中乍现，戛然而止的音节引得他更想去追随，让眼前准备退却的少女停下脚步，将她的脚腕捉住，不让狡猾的光明溜走。
的确是太狡猾了，无论他布下什么样的陷阱，她都漠然避开，让第一次尝试狩猎的猎人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他想要更多，想要去证明什么。
她说，智者不入爱河。
可他不是什么智者。
腕骨上传来缠绵的摩挲，银发红眸的神明垂眸思量着什么，冷淡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丝欲念，祂抬眸对上她逃避的眼神，勾起唇角愉悦地轻笑。
“冕下或许记得后半句话。”他忽然开口。
艾莉薇亚怔然，恍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但后半句话是……
“愚者自甘堕落。”他替她说了出来。
太理智的爱情便不是爱情了。
他轻抬下颔，吻上了她的唇。
犹如朝圣般，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轻碰上去，溢出一声宽和的叹息，又止于辗转的唇边，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恶劣地咬了她一口。
她无法发出声音，却不是被动地承受，从未有过的感受从心底疯狂生长，那双近在咫尺的血眸诱人沦陷，唇上传来的温度随着摩擦般的亲吻愈发炙热，她甚至都没想到过避开他。
直到轻微的刺痛感将她惊醒，始作俑者在咬了她后弯起眼眸，她才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
指腹用力按下床垫，她准备将身体撑起来，同时结束这个荒谬的吻。
然而对方并不满足于此，神明修长冰凉的指节抚上少女的脑后，用温柔的力道将她按向他，逐渐加深了亲吻的程度。
少女喷洒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似乎是因为没能换气的缘故，只能与他的吐息相互交织，她感到有些窒息的紧迫感，心跳怦然加快。
不能就这样下去。
艾莉薇亚心里一横，学着他的动作，用力朝着他的唇瓣咬了下去。
柔软的唇滑入齿间，亲昵地蹭过她的唇齿，从未有过的亲密感让她闭了闭眼。
银发红眸的神明闷哼了声，吃痛般眨了下眼，落入她眼底的眸光变得有些哀痛。
湿滑的唇舌从紧贴的唇缝间探出，钻入她两片唇瓣之中，顽劣地打了个招呼，发出一声黏腻的轻响。
一触即离。
这场由她反抗的战争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他松开按在她脑后的手，仰躺了回去，目光落在少女唇上的齿印上，漆黑的羽翼忍不住卷了卷。
“印记。”黑暗神忽然说。
“什么？”艾莉薇亚咬牙看他。
银发神明垂眸笑了笑，优雅地起身：“没什么。”
少女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恼怒，泛红的脸颊上划过一抹羞赧之色，似乎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应对他，向来高高在上的光明神头一次出现了近乎凝滞的神情。
黑暗神拖曳着羽翼，绯红的眼眸锁住她，祂慢条斯理地将折乱的神袍抚平，泛着光泽的薄唇红得极为惹眼。
她对上他的目光，又偏头险险避开。
“我想送冕下一份礼物。”他低声说，似乎方才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艾莉薇亚没有理他，唇上炙热的温度还未冷却，她偏着脑袋，状似专注地盯着床头艳红的玫瑰。
那朵自黑暗盛开的玫瑰花被摆放在她的床头，红艳的色泽如同神明此刻的唇色，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是位堕天使。”黑暗神自顾自地说，丝毫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
堕天使……会是她想的那位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愕然抬眸，却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是初吻(确信)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