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有几十号人,最前面的是骑着匹汗血宝马穿着骑装的少女,明眸善睐活泼轻快,她扭头看向那辆精致华丽的马车,从马车里探出个肤色白皙容貌秀丽的少年,一身奢华的宽袍大袖从车上探出头来,嫌弃道:“公主,这荒郊野岭不可能有人,有也只有鬼,臣建议殿下还是换条人走的道。”
申玥俪拿着鞭子跋扈地指着他,“萧玉唐,你少仗着本宫喜欢你就如此不知尊卑。”
萧玉唐被风糊了一脸,戴上了帷帽,没好气道:“臣敬你是公主,但公主你分明是在无理取——嗯?”
他眯起了眼睛,撩起了挡风的帷帽,“真有人?”
这两个作天作地的小祖宗谁都惹不起,吵起架来死得也是别人,周围的随从侍卫哪怕看见有人也不敢吱声,全都老老实实地闭着嘴。
“本宫就说没有看错!驾!”申玥俪一骑当先冲了过去,后面的随从紧随而至。
萧玉唐烦躁地瞪着驱车的随从,“慢些!本公子都快被你颠吐了!”
很快申玥俪就到了那深潭旁边,就看见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撑着把剑半跪在地上,身上的衣袍略显凌乱,像是被人恶意扯乱又像是被树枝刮烂,手掌死死捂着腹部,清瘦的腰身略显单薄,他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了张过分俊美的脸,脸上那几道深深的血痕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可欺,但对上那双凌厉的眼睛之后,申玥俪瞬间打消了这个看法。
像前年她猎到的那只受伤之后依旧凶狠的小狼崽。
但现在那只小狼崽已经被她驯服戴上了项圈,愿意乖巧地趴在她的膝盖上。
想要。
申玥俪脸上瞬间扬起了个明媚的笑容,“你没事吧?”
梁烨撑着剑站起身来,那个肆意妄为的邪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警惕地往周围看了一遭,又打量起申玥俪和她身后众多的侍卫,虽然可能有暴露身份的风险,但相比较极难对付的鬼东西,还是会喘气的人更合他心意。
“我打猎……受了伤。”少年捂住了腹部,露出了个无助的神色,“可否同姑娘讨要些伤药?”
“自然。”申玥俪笑道:“随行医官呢,快给这位公子看看!”
赶的萧玉唐皱眉盯着梁烨,“此人来历不明,怎么能随意相助?”
“他长得好看。”申玥俪不理会他,笑嘻嘻道:“怎么,你吃醋了?”
“荒谬!”萧玉唐气得甩下了帘子。
梁烨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假身份,往上三代祖宗都编得像模像样,申玥俪甚至知道了他祖父的第三房小妾是个恶毒的蛇蝎美人,不由更同情他。
混在这么多活人中,梁烨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必须抓紧时间找到师父,尽管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到这种邪物,但师叔给他讲过不少奇闻异志,也不算太陌生,据说他师父收拾起这些东西向来心狠手辣。
“这是刚熬出来的药,快趁热喝了吧。”宽敞的马车里,申玥俪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他,大着胆子想伸手碰他脸上的伤口。
梁烨下意识一躲,申玥俪却并不介意,将手往他膝盖上一放,“你右肩膀碎了,绑上了不能轻易活动。”
“多谢。”梁烨垂下眼睛,往旁边一退,躲开了她的手。
“不要害羞嘛。”申玥俪变本加厉地挨着他坐下,热情道:“接下来我们正好顺路,你跟着我们一块走吧,人多也能有个照应。”
“多谢。”梁烨点了点头,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又往旁边挪了挪,和她保持距离。
申玥俪好奇地盯着他的侧颈,疑惑道:“你脖子上的伤口是什么咬的?这牙印看着也太……骇人了些。”
“畜生咬的。”梁烨偏头躲开她的手,“姑娘,我想休息了。”
“好啊,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申玥俪适可而止,反正接下来他们要同行很长一段时日,有得是时间和对方相处。
她撩起帘子下车,梁烨戒备地听了片刻周围的动静,才逐渐放下心来,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那邪物肯定是怕人多……他该再狠狠捅上一剑……
刺骨的寒意倏然出现,无形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划过脸上的伤口,登时传来一阵刺痛,梁烨猛地睁开眼睛,马车里却空荡荡的不见任何身影。
而且周围显得太过安静,连车轮声都听不见,甚至感受不到颠簸。
“唉。”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梁烨头皮瞬间一炸,猛地攥住了腰间的软剑。
然而入手却是冰块般清瘦的手指,强硬地同他十指相扣,熟悉的海棠香混杂着血腥味和某种古怪的腐烂气息蹿入鼻腔,连带着伤口都隐隐作痛。
惨白的手掌覆在了他的膝盖上,幽冷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车中响起,“梁烨……给我一枚小铜钱吧……”
梁烨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捂住了嘴,脖子上的伤口登时又传来剧痛,让他瞬间绷紧了腰背,脖颈被迫仰起,在空气中划出了个凌厉的弧度。
青白的指尖按在了他脖颈暴起的青筋上,王滇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为什么要让她碰你?你想让她做你的皇后吗?”
梁烨急促地喘着气,他眸色一厉,不顾腰腹和肩膀上的伤积蓄内力,猛地挣脱了对方的束缚,抽出了软剑就要朝他劈去。
“荣明,你没事吧?”帘子忽然被人掀开,露出了申玥俪那张略带担忧的脸,看到他手中的软剑明显愣了一下。
“……没事。”梁烨抬手捂住了侧颈上鲜红狰狞的牙印,将软剑收了起来,然而那股阴森的寒意并未因为申玥俪的出现而消散,反而变本加厉地缠绕在了他身上,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贴在他耳朵边不依不饶地舔|舐他捂着伤口的手指,霎时一阵恶寒。
“可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申玥俪终于找到了正当理由,干脆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我陪你说说话吧。”
手腕处骤然一痛,梁烨面不改色道:“好啊。”
王滇趴在他肩膀上轻笑了一声:“看来你很喜欢她。”
梁烨冲申玥俪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姑娘可知附近有什么道观?”
“这个……”申玥俪看上去似乎被他问住了,“我也不太熟悉,不过不要紧,等会儿让人去打听一下……”
王滇面色瞬间狰狞,正在行驶的马车骤然一停,车里的人都被诓了一下,申玥俪险些撞到门框,梁烨却结结实实撞进了王滇怀里,王滇猛地将人掼到了车壁上,掐住了他的脖子阴沉道:“你以为找岳景明就能救你吗?”
梁烨瞬间皱起了眉。
“现在的岳景明还收拾不了我。”王滇咧嘴一笑,马车外瞬间狂风大作,马匹嘶鸣。
“公主!”有人在外面喊。
“怎么了!?”申玥俪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梁烨,“你在车里不要动,我下去看看。”
说完便出了马车。
梁烨的脸色难看极了,王滇可怖的手掌伸向了他的心口,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眼,他对上了双癫狂又兴奋的眼睛,只觉得莫名地熟悉。
再睁眼,是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火堆。
“你终于醒啦?”申玥俪蹲在他旁边很是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白天莫名其妙刮起了风,大家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路,结果我一进马车就见你昏过去了。”
“呵。”火堆另一边的萧玉唐冷笑出声:“我看是被吓晕过去的吧。”
“那也比你吱哇乱叫强。”申玥俪反唇相讥。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分明也吓白了脸!”萧玉唐不甘示弱。
两个人又旁若无人地吵起架来,梁烨觉得聒噪极了,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坐起身来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也没有感受到冷意。
他昏过去前,对方好像抓向了他的心口。
他皱眉摸向心口,果不其然摸到了师父给的那三枚铜钱,师父只告诫过他及冠前不能随意取走,却从未说明其中缘故……梁烨神色忽然一滞。
他抬起手来,看见了指间污黑陈旧的血。
不是他的。
看来那邪物也没能成功。梁烨勾了勾嘴角,眉梢眼角顿时得意起来,说不定直接灰飞烟灭——
“呵。”一声轻笑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梁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漆黑的眼珠转动,扫过了正在吵架的申玥俪和萧玉唐,扫过了不远处几十号正在安营扎寨的侍卫随从和几辆奢华的马车,嘈杂喧闹的声音如此真切,夜风拂过树梢发出的簌簌声响和草丛间的唧唧虫鸣,他面对着噼里啪啦燃着的火堆,背后贴上了个冰冷宽阔的胸膛。
一根青黑色的胳膊穿过他的腋下,搂在了他的胸膛上,宽大破烂的龙袍袖子被堆叠在胳膊肘处,青白的指尖覆在了他微微发烫的心口,而整个掌心已经被灼烧地只剩了零星骨架。
他看着那截像是碎得不像话的皮肉骨头缝合起来的小臂和隐约有些清瘦的手腕,使劲闭了闭眼睛,怀疑自己得了癔症。
王滇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脖颈,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轻而易举地透过了衣衫摸到了梁烨腹部的伤口,阴恻恻地笑道:“小畜生有点能耐,白让你捅了一剑都吃不了你……时间快到了,真可惜,我得走了。”
梁烨看着旁边吵得面红耳赤的申玥俪和萧玉唐,下颌紧紧绷起,任凭对方恶劣地撕扯自己腹部的伤口,没有吭声。
王滇咧嘴一笑,低头咬住了他的脖子,吞了一大口新鲜的血,抱着人的胳膊猛地收紧,目光癫狂地感受着梁烨心口越发滚烫的灼热,“我不会放过你的……临别之前,送我件东西好不好?”
梁烨微微拧眉,火光将少年的侧脸映照得愈发冷冽。
对方颈间那点海棠香对他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这里不方便,去旁边的林子里,好好跟我告个别。”王滇舔了舔还在溢血的伤口,微微笑道:“我看你也挺想杀了我的。”
梁烨猛地站起身来。
“荣明,你怎么了?”申玥俪看他脸上的神色被吓了一跳。
旁边的萧玉唐嫌弃地看了梁烨一眼,“你管他干什么,说不定想恩将仇报呢。”
“方便。”梁烨面不改色地走向了旁边的林子,不再管陡然涨红了脸的申玥俪和阴阳怪气的萧玉唐。
刚走进林子没多久,一阵阴风扫过,他就被股恐怖的力道压在了地上,略有些尖锐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笑:“你可真不怕死啊。”
王滇眯起眼睛,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点恐惧或者害怕,却发现了丝微不可察的兴奋,不等他疑惑,少年忽然伸出胳膊箍住了他的腰,将他压进了自己怀里,皱眉道:“为什么要走?”
王滇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连狞笑都停顿了瞬间,“……什么?”
“你不是要小铜钱吗?”梁烨大概觉得一只胳膊制不住他,另一只胳膊紧紧压在了他的后脊上,沉声道:“你让朕闻闻你的脖子,朕就给你一枚小铜钱。”
王滇猩红的眸子盯着他半晌,反手扣住压在自己后脊上逡巡向上的温热手掌,咧嘴笑道:“拔了那花我也消失不了,死了这条心吧。”
“那就留在朕身边。”少年的目光扫过他血肉模糊的脖颈,落在了他若隐若现的眉眼上,抬起手来试探地碰了碰他的眉毛,见他没有拒绝,才大着胆子缓缓往下,低声道:“朕……可以喂给你血养着你,你当朕的爱宠,你要多少小铜钱朕就给你多少,好不好?”
本来心情恶劣到极点的王滇忽然就来了兴致,他颇有些好奇地盯着年少时候的自己,戏谑道:“我差点杀了你,你却不舍不得我走?”
“厉鬼可比人有意思多了。”梁烨的指尖虚虚地碰到了他血淋淋的脖子,“像你这种被五马分尸惨死的厉鬼,自己一只鬼混得下去么?别的鬼不会笑话你么?”
“……”王滇罕见地从同一个人身上暴怒两次,而且这个人还是他自己,他一把扣住了梁烨的手腕,鬼气森然道:“我可比厉鬼厉害多了。”
“没见过,不信。”梁烨咧嘴一笑,“你分明连我都杀不了。”
他从马车上晕过去,又看见这邪物被灼烧的手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东西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王滇皮笑肉不笑道:“但能折磨得你痛不欲生。”
“你那些手段……还不及头痛时一半。”梁烨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看似精明地同他谈条件,“你让朕养着,帮朕压制头痛,朕给你咬脖子,还给你小铜钱。”
王滇生生被气笑了,凑上去用染血的鼻尖碰了碰他的,脖子扭曲成了个诡异的弧度,颈间绽开的海棠花轻飘飘地扫过少年的嘴唇,嗤笑道:“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自作聪明。”
梁烨垂下眼睛,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他颈间的海棠花瓣,“你在朕身边这几日……朕过得很舒服。”
甚至捅了自己一剑来确认是不是疯了。
王滇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半晌才轻嗤一声:“小疯子。”
梁烨忽然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王滇倏然一惊,却被对方薅住了颈间的海棠,显然是想直接折断花枝,他狞笑一声,直接掰断了对方的腕子。
梁烨吃痛,却不肯撒手,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屁孩,“朕不准你走,朕可以先给你玉佩。”
他拧着眉,将手中的玉佩塞到了王滇破破烂烂的龙袍里,但那玉佩却径直穿透了龙袍,落在了地上。
的确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孩。
王滇冷漠地掰开他折了的手腕,盯着神色痴狂的少年舔了舔嘴角,垂下头贪婪地咬在了他的心口上,直到被铜钱灼伤才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梁烨本能地挣扎了两下,险些拔走他颈间的海棠。
王滇干脆利落地掰断了他另一只不太老实的腕子,揪起人扔垃圾一样扔到了草堆里。
他嘴唇殷红,冲梁烨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会再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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