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愣住了, 她喘着气,缓缓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
可脚下绵软,着实是起身无力, 用力要起身的时候, 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需要帮忙吗?”祁云峥问。
江眠月舔了舔干涩的唇, “多谢……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口气喘不上来,咽了口唾沫, 正准备说, “不必了,我缓缓就好”, 话还未出口, 便感觉到祁云峥伸出手, 捉住了她的胳膊。
黑暗中,江眠月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稍带轻柔的, 却极为有力的将她捉住,他呼吸浅淡, 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响起,却渐渐染红了她的耳根。
他的力道一点点传到她的手臂上, 温热的触感和熟悉力度令她觉得有些别扭,她喘着气低头, 视线正好落在了他的手指关节处。
那儿有一颗红痣。
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个画面。
他的手捉着她的腕, 掐着她的踝,甚至于藏匿在她幽邃之渊,黑暗中只能听到氤渍的水声, 揉碎了瓣碾碎了枝, 只有那颗殷红的痣清晰的, 在她躲闪而模糊的视线中昭示着某种存在感。
“放松。”他附在她耳边说。
她报以难以言喻的娇声,无法控制。
江眠月冷不丁醒过神来,额头上冒出冷汗,眼前人的存在感着实太强,再加上他笼罩过来的墨香味,仿佛将她的意识拉回过去,拉回上辈子,拉回那无法挣脱的记忆力去。
她如今虚弱,几乎要产生奇怪的幻觉。
“祭酒大人。”江眠月终于站起身。
“嗯?”祁云峥低头,发出一声鼻音。
江眠月耳根酥麻,长长吸了口气,“学生……再缓缓就好,您,先回去吧。”
“你没有基础,如今这样跑,很容易出事。”祁云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忧虑,“谁告诉你要这样练习的?”
“学生……自己想的。”江眠月轻声说。
“胡闹。”
江眠月脚一软,祁云峥没有再将她拎起来,反而顺着她倒下的方向,将她放在了干枯的草地上。
江眠月不解看着他。
“明日你的腿会疼。”祁云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手指触及她的小腿肚,“冒犯了。”
“啊——”江眠月疼得腿肚子一抽,剧痛不已,比她跑这么久还要难受,他在做什么!
江眠月直接被摁清醒了,惊恐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深深地掐在她的腿上。
“别别别!”江眠月见他的指间又要往下掐进去,赶紧捉住他的手腕,“别!”
“明日还想跑吗?”祁云峥问她。
“想。”江眠月老老实实说。
“可是我前几日已经疼过了,每日跑,已经有些麻木。”江眠月补充了一句。
“长远来看……”祁云峥话音未落,便又缓缓掐了下去,“长痛不如短痛。”
江眠月死死捂住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任一般人面对江眠月这样的目光恐怕都下不了手,可祁云峥却缓缓的,温柔的朝她一笑,“换一只。”
“不,祭酒大人,祁大人,谢谢你,不用……啊!”江眠月刚刚下去的汗水如今又冒了上来,额头上满是冷汗,疼得嘴唇发白。
她几乎不可置信,这人怎么会如此恶毒!
自己好不容易坚持下来,想回去休息,却要被他如此折磨!
“祁大人!”她几乎要说出超出礼数的话,可这声话音刚落,便听到祁云峥说,“站起来试试。”
她疑惑看着他。
祁云峥捉住她酸疼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江眠月站起来的一瞬间,却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同。
她的小腿原本僵硬疼痛,仿佛被灌了陈醋一般酸疼,如今却有一种被人重新理顺了经脉,祛除了酸痛的舒畅感,整个小腿仿佛换了新的似的,十分轻松。
江眠月惊愕的看着祁云峥。
祁云峥眼眸深深,淡笑道,“好些了?”
“啊,嗯……”江眠月喘了口气,咬住了唇。
“怎么?回去吧。”祁云峥道。
江眠月悄悄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祭酒大人……”
“嗯?”祁云峥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其他地方……可以吗?”江眠月主动开口,有些羞赧,但是如今为了长跑,她已经无所畏惧。
“手可以,腿的话,剩余的地方不太方便。”祁云峥缓缓道。
“无妨。”江眠月觉得最难受的就是上腿,长跑到现在,就数这儿最难受,整个都是紧绷的状态,无法放松下来,“请祭酒大人帮忙!”
“会更疼。”祁云峥说。
“我能忍。”江眠月说。
“坐下吧。”祁云峥“无奈的看着她”,“别哭。”
“嗯。”江眠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厚脸皮,方才祁云峥好心替自纾解,她还不领情,差点愤怒地几乎要骂出口,如今却觉得祁云峥着实是什么都会,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手艺”,着实是方便极了。
实用为上,实用为上,疼就疼点了,总比练了许久苦也吃了罪也受了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强得多。
江眠月一面想着,一面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落在她的腿上。
她咬牙,闭上眼。
“唔!”她眼泪氤氲在眼眶之中,大口喘着气。
“忍得住吗?”祁云峥皱眉看着她痛苦的模样。
“可以的!”江眠月话音还未落,他便冷不丁的摁了下去,手指卡在她的经脉处,几乎在何揉碎她的酸痛部分。
这仿佛最恐怖的刑罚,她几乎面容扭曲在一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祁云峥看不下去了,骤然松手,“为何如此执着于长跑,为了那奖励?还是为了赢那监生?”
“都有。”江眠月还刚刚说完这两个字,便感觉到他再次施力,她差点咬着舌头,疼得大喊了一声。
“好了,手伸过来。”祁云峥额头上也冒出一层薄汗,目光幽深的看着她,“你知道那奖项为何?连我也不知。”
江眠月乖巧的将手伸过去,轻声说,“我猜的。”
“若是猜的不对呢?”祁云峥深深看着她。
“那也不能错过机会。”江眠月轻声道,“而且皇上奖赏之物,应当不会太差。”
祁云峥手指一顿,而后回过神来,缓缓纾解她最后一处酸疼。
手上比腿脚好些,祁云峥施力的时候,她只觉得略有些酸疼,明明施的力道基本一样,不同地方的感觉却有极大的不同。
“明日的疼痛便会好很多。”他说,“明日少跑一些,待身体恢复,后日便能继续照常练习。”
“好厉害。”江眠月十分好奇的看着祁云峥,“祭酒大人怎么会这些?”
祁云峥将她双臂都纾解了一遍,见她发问,便缓缓答道,“从前学过些功夫,知道一些身体脉络走向和穴位,可以缓解酸痛,只是过程有些疼,极少有人能忍下来。”
江眠月闻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错愕,却淡淡笑了出来。
月光下,她的笑颜带着几分放松和憧憬,不再如上辈子那般死气沉沉,眼底沉着忧虑与愁绪,她便仿佛那死而复生的槐树,重新长出了枝丫,抽出了嫩芽,迎着阳光努力生长。
祁云峥睫毛微颤,将她整个笑颜都用力地盛进眼眸之中。
江眠月缓缓站起身,她发现自己手脚都不抖了,虽还有些酸软,却与刚刚的感觉完全不同,整个人的松整了,十分畅快。
“学生多谢祭酒大人相助!”江眠月感激不已,抱拳道,“大人博闻强识,还长于实用技能,着实厉害极了。”
祁云峥倒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样的话,缓缓轻笑一声,道,“溜须拍马便不必了。”
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她低下头,却没注意到,星月皎洁之下,祁云峥耳后一抹淡红。
第二日,江眠月醒来之后,果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酸疼感比以前好了太多,正如祁云峥所说,“长痛不如短痛”,虽然那短痛着实像是卸了她的四肢一般疼,但是归根到底只是一瞬间的事,忍过去之后,便是坦途。
她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昨晚便应该请求祁云峥,若是日后再酸疼……还得要麻烦他才行。
“眠眠,你昨晚睡得不错呀。”尹楚楚看了她一眼,“比前几日精神多了。”
“是呀。”江眠月心情大好,“我一定能赢。”
话虽如此,可三十里着实还是太长了些。
江眠月每日都去跑,却没有一日能跑完三十里,总是在二十里的时候便筋疲力尽,喉咙火烧火燎几乎像是要死了一般,无法再继续。
她夜跑的事情也很快惊动了很多监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到了晚上,骑射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些人觉得热闹,也跟着她一起跑,还有些人干脆就是来看热闹,一面闲聊究竟是那李海赢还是她赢,一面在看台上吹冷风。
尹楚楚和兰钰怕江眠月被一些无聊的人打扰,便都来陪她跑,可她俩没跑两圈,就气喘如牛,坐在草地上看她一圈又一圈,绕得人眼睛疼。
不久后,她们却忽然发现,有个人缓缓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喂喂喂。”兰钰拍了拍尹楚楚,“那谁啊。”
尹楚楚目光一凛,远远看到那人的脸,有些微愕,“裴晏卿?”
江眠月正在专心往前跑,缓缓控制呼吸,却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侧眸一看,却见裴晏卿扎进了裤脚,束上了袖子,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跟在她的身侧半步远。
她心念一动,却说不了话,便朝他轻轻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专心的往前跑。
裴晏卿面不改色,继续往前。
月光下,骑射场的看台附近的一处树下,祁云峥与司业大人站在高处往下俯视,耳边传来看台中各位监生八卦的声音,“诶,跟上江监生的那个人不是裴监生吗?修道堂的斋长。”
“他怎么也去凑热闹了,这不像他素来的风格。”
“恐怕是因为那出戏吧。”有人神秘兮兮的说,“皇上寿宁节,国子监献礼不是梁祝吗?那裴监生是梁山伯,江监生是祝英台,任谁看了他俩,也会说是一对璧人。”
“看着倒也还般配。”
“二人关系好着呢,听说之前就熟悉了。”
“这若是真凑到了一块儿,也算是一段佳话。”
“不过国子监规矩森严,他们这样不好吧。”
“又没做什么,只是一起跑几步,他们身旁那么多人呢,就算要罚,也得找个理由吧。”
一旁的树下,司业大人听闻这些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是啊,就是要这样,有什么可罚的,同窗的情谊才是最美好的,年轻人嘛。”
树荫下,祁云峥陷在月光外的阴暗处,缓缓垂眸,声音轻柔笑道,“是啊。”
“诶,那是谁。”司业大人忽然上前一步,“好像是那个李海。”
祁云峥缓缓掀起眼皮,看向那骑射场。
只见一个高大壮实的男监生,一把拦下江眠月,如一座山一般堵在了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司业大人:年轻人就是要轰轰烈烈嘛。
祁云峥:是啊,我也不老。
司业大人: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云峥:你是。
二更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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