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伙计言简意赅将前因后果同贺梅讲明,最后满眼恳求地看着她,唯恐她不肯答应。
贺梅本想再同双立聊上几句后,也出客栈四处逛逛,春日风景如此秀美,说不定她还能在闲晃途中再次遇到弹琴的林靖,到时候便有了耳福。
只是现在郑安确实还没从她这里学到什么,他的手艺和客栈掌柜显露在人前所食的、自己做的饭菜相比,自然很难让误打误撞看到的食客满意。
既然担了他一声“师母”,那么替“好大徒”解决麻烦便成为情理之中的事情。贺梅揉揉眉心,迤迤然随那人欲朝厨房走去。
行至门槛处,已经迈出一条腿的她骤然想起今天下午双立刻意逃避课业之事,又扭头交代:“你可别忘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鬼鬼祟祟跟在她屁股后的双立没有想到贺梅会突然想起那茬子事来,顿时震惊瞪大了眼睛,脚步却老老实实被她给钉在了原地。
贺梅见他还算乖觉,这才满意离去,边走边问:“那客人是从何处来的?小哥可有打听过他的禁忌喜好?”
客栈伙计甲呲牙一笑:“贺娘子可算是问着了,那小老头适才见我们掌柜在大堂里吃得狼吞虎咽,馋得不行,却偏偏是个挑嘴的。
说自己食不得姜葱、食不得油腻、食不得鱼鲜,更食不得重味、厚味、辛味之物。天下这样好吃又挑三拣四的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贺梅听完吐槽思索片刻,同客栈伙计甲嘱咐了几句,那小哥听完点点头,忙不迭地照办去了。
待进了厨房,满头大汗的郑安歉然朝她投来一眼,打了声招呼,便默默让出位置。
贺梅取半截山药削皮洗净上锅蒸熟后取出放置等凉,同时将洗净的草莓加适量水和蜂蜜榨汁做成果酱。
中途,那客栈伙计甲的动作还算麻利,很快便采撷了不少新鲜的榆钱并玉兰花回来。郑安上道地从他手里接过,低声谢上几句,帮贺梅清洗干净,沥干水分。
贺梅命他帮忙用纱布过滤三遍羊乳,郑安不解发问:“师母为何要俺过滤这羊乳?可是有啥讲究?”
她一边将已经凉透的山药泥放入碗中用勺子捣成泥状,一边回答:“这是为了去除羊乳特有的膻味,等下加些杏仁煮开效果更好。”
郑安按照她的吩咐处理羊乳,贺梅则走到炊具柜前,选了个竹质的小型蒸笼。接着给榆钱撒上适量面粉拌匀放入其中上锅蒸。等候的同时,取适量米醋、芝麻油、胡椒粉、酱油、蒜蓉配成蘸料。
奶香味弥散在厨房之中,羊乳好了。贺梅取适量混入前面处理好的山药泥中,摆盘做好造型,而后淋上红亮晶莹的草莓果酱,再在其尖端摆上两片连生的薄荷叶片作为装饰。
她随后擦干净手,侧头看向身旁的郑安:“最后一道玉兰花粥,你来。”
郑安有些不敢相信,以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尖,反复同她确认后,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操作。
贺梅给自己人吃的是三样,为那挑食的老者客人准备的也是三样饭食。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她便先行回了客房。
谁知她这屁股还没捂热凳子呢,前方又有伙计来寻,说那位食客想要面见能够作出那样合他胃口的厨娘。
贺梅:“……”
买家果然没有卖家精!客栈掌柜的似乎不花一分钱,就把她给收编打了白工了!现在说后悔还来得及吗?!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贺梅暗暗叹口气,随他去了大堂。
客栈大堂内,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做的饭食,眼睛却一直盯着后堂的方向。
见到贺梅款款走来,那老者深邃的眼睛顿时一亮,“是你做的这些饭菜?”
贺梅颔首:“是我。”
老者:“你可愿随我上京?”
贺梅还没怎么呢,唤她来的客栈伙计乙瞬间就不乐意了:“贺娘子是鄙店贵客,愿意为你这素未谋面之人洗手作羹汤已经是你的福气。如今人家和官人正闹脾气呢,眼看着就要和好如初了!你这小老头可倒好,竟妄想拆散他们!”
背着青霄琴的林靖恰好左脚刚刚迈进客栈的店门,被客栈伙计乙眼尖瞧见,顿时对着那老者使使眼色,示意他往那个方向看:“喏,人家的官人正巧回来了,看你还怎么棒打鸳鸯!”
贺梅被客栈伙计乙这出抢白搞得猝不及防:他们背地里,究竟把她和林靖传成了什么样?
她顺着伙计乙的眼神,将视线移向门口,陡然一惊!
他他他不会以为是她故意编排的吧?
那老者看看林靖,再看看贺梅,狐疑:“真是夫妻?怎么瞧起来,不大像啊?”
贺梅见林靖似乎有些僵硬,尴尬一笑,正要插科打诨将这无理老者给打发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谁要带走我娘亲?!”
脸上的笑意立刻僵在了脸上,双立?他又来添什么乱?
她机械扭过头去,双立扑上前来,抱住贺梅的大腿,“娘亲气恼爹爹狠了,竟然要双立在外面一直唤您姐姐,双立很乖,从来不闹。可是娘亲万万不能贪图京都富贵,就抛夫弃子,不要双立和爹爹了呀!”
贺梅:这都什么和什么?!这个小戏精!她刚来时认识的那个乖巧小童哪里去了?
见状,那老者收了心思专心吃饭。最后本想图个清净来此打尖的他,硬是因为贺梅的手艺选择在客栈住下。
风沉沉低掠碧草,月明明静照青竹。远处有春日的猫咪幽鸣如诉,庭院内的更漏子滴滴答答,窗前亭内铜铃偶尔响起空灵之声。
双立被送去床上睡熟后,贺梅将装在素白磁碟中的那份草莓山药泥推至林靖跟前,没话找话:“怎地你带得好好的孩子,跟了我才几天,便生得如此顽皮?”
林靖动了动手指,轻轻垂下眼睑,并未理她。
贺梅叹气:“哎呀,喜欢吃甜食算什么秘密?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这份独独给你留了,就连双立也没有呢。”
见他还是垂眸不语的模样,贺梅在油灯下漫不经心翻转手指,墙上瞬间出现巨大而又虚空的浅影,几乎要将林靖修竹般的身影包裹其中,“知道为什么做得不多吗?我对山药表皮下面的那层黏液过敏。后面用醋洗了好半天呢。”
林靖抬起眼来,瞥向她的手指,俊逸的丹凤眼被暖黄的灯火照得明明灭灭,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贺梅见他周身先前的冰寒气息似乎有所软化,连忙软声讨好:“今晚你吃得少,我怕你回来肚子饿。想起你之前爱喝那道蔬菜鸡蛋汤,我猜应该是里面加了山药的缘故。知道你喜用甜食,便有了这道甜品,给那老者做不过是顺便罢了。”
又竖起四根手指,作出发誓的姿态:“你千万别生气,我私下里真没教孩子给咱们俩传绯闻!”
林靖的视线转向贺梅的手指,虽然有些茧子在上,却也称得上是纤长漂亮。
林靖:“还痒吗?”
贺梅:“自然不痒了,但是这草莓山药泥你可得捧场吃了,吃完绝对不许再生我和双立的气!”
林靖捏起小匙,默不作声地吃了,贺梅见状,才彻底松了口气。
翌日,贺梅同林靖和双立用过郑安所做的早饭,叮咛双立在房内好好学习课业再三,才独行至小孤山,将林靖设计的草图交给张师傅等人依图修建。
监工了一上午,贺梅带着郑安为工人们做了春笋炒腊肉配米饭。一并用过后,郑安先行回了客栈,她则同木工们一起进了平日里绝对不会独自一人进的山野之中伐木。
张师傅带着工匠们忙活得不可开交,贺梅自持力大如牛,想要给工人们帮忙。可她毕竟是雇主,自然被拒绝了。
左右闲着没事,顾盼间她发觉林间有不少天然的野菜等物,是上好的食材。巧得是工人们恰好带有背篓,贺梅沿着野菜生长的方位越采越起劲,居然同工人们渐行渐远也未曾察觉。
等到背篓渐满沉甸甸,群鸟呼啦啦始还巢,贺梅才发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迷失在不知方位的深山老林之间。
高大的树木茂密繁盛,叶片间隐隐透出夕阳照射而来的小孔,像是星星洒在碧绿的草地之上。而现在,这样的“星光”正在逐渐变少变暗,真正的星星或许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天空登场。
若是在现代手机还有信号,兴许她还能靠着导航和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摸出去。
可现在是在大越朝,没有手机,她还是个路痴,这些也就罢了,关键是由于沉迷挖野菜,贺梅一直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来路所在何方。
一直以来她作为穿越人士自带的那抹若有若无的优越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初春夜晚林间的温度越跌越低,噪鹃凄厉的声音在头顶未知处响起,引得闻者心中惴惴。
贺梅背靠一棵老树,抱膝坐在地上,脆弱地将头埋进怀里,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林靖那张俊俏的脸。
他会来救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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