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惊醒了不知何时睡过去的贺梅。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目难视物境况下的未知远比白昼更为可怖,她骤然间想起之前自己看过的惊悚片、精怪剧,以及有着各种凶猛野生动物的荒野求生纪录片,吓得骨寒毛竖。
此处草木郁郁葱葱,有些地方几乎可以没过她半个小腿,据说是蛇类最爱出没之处。
说不定此刻,就有一条或者多条冷冰冰滑溜溜的毒蛇隐藏在黑暗中,盯着自己伺机而动,若是在她猝不及防的档口儿对着她来那么一下——
贺梅叫苦不迭,仓皇失措地想要爬上树去躲避那来自未知的危险。可距离她上一次爬树,已经是十几年前儿时的事。现代化社会一直在教导她应该如何做一个中规中矩的成年人,那样的驯化足以让人失去孩童期身姿的灵动。
不多时,她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跌倒在地。
所幸贺梅能力有限,攀爬得并不是很高,加之地上野草茂密,仅受了些轻伤。除了右脚踝在落地的时候不小心给扭到之外,别处皆无大碍。
沙沙声越来越近,贺梅连背篓都顾不得,试图朝身后的方向走去,甫一动身,一阵钻心的痛感顿时从右脚踝处传来,急得她冷汗直冒。
贺梅蹲下身来,就地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锋利的石头。她把它紧紧攥进手里,就像是握住最后的稻草。而后杏眼圆睁,屏住呼吸,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竭目望去。
参天巨树之后闪出抹黯淡的微光,浅浅照亮那张贺梅心心念念的俊脸,是手持火折子的林靖!
贺梅心头微松,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那块攥得早已被汗水濡湿的石头丢开。
林靖:“怎地会跑到这样深的地方来?走了。”
他往日总是一副淡淡的清冷模样,今日竟然难得能够从这人声音里听出情绪波动来。贺梅冲林靖没心没肺扬唇一笑,不由自主朝他走去。
只行半步,便被脚踝处牵动的痛意激出生理泪来。
贺梅还未张口,林靖便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他走上前来,眉头蹙起:“可是哪里受了伤?”
贺梅:“只是不小心扭到脚了,但是真得好痛。”
林靖将火折子递给贺梅,撩起衣袍单膝蹲下身来,低声道一声“失礼”,便要为她查看伤势。
贺梅抿起嘴角侧过脸去,暗骂自己病得不轻,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把林靖刚才那个动作想歪成跪地求婚。
林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撩起贺梅的裙摆,仅仅只是捏住她的脚踝,她就受不了了。
贺梅不受控制地将腿回缩:“哈呀,痒~”
林靖正欲将解开她袜子上的系带,冷不防被她这声娇呼引得身体一僵,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顷刻间变得有些不对。
贺梅蓦然间只来得及看到林靖耳尖红得暧昧,手中的火折子闪烁了几下,就彻底哑了火。
林深如此,难见星月。
失去光源照明,陷入黑暗的两人纵使面面相顾,也难以看清对方的脸,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在寒凉如水的空气中交迭响起。
检验伤势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贺梅五指前伸试探性摸索片刻,触到一片软硬适中的胸膛。仗着夜色的掩盖,她大胆用食指指尖戳了戳林靖,没话找话,“林靖,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靖:“……”
他虽然闭嘴未答,可胸膛上的肌肉却变得紧绷起来,贺梅想起刚才无意中瞥见的红耳尖,又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见他不答话,贺梅再戳,“林靖,我冷。”
林靖顿了片刻,轻柔将她抵在自己胸口的右手拂下。
一阵细微的声音之后,林靖在贺梅身边席地坐下,接着,尤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衫便披上了贺梅的肩头。
她喋喋不休又说了会儿话,刚觉得口干舌燥,身侧之人居然默默递过来一个不大的葫芦。贺梅打开,凑到鼻尖细嗅,没什么味道;仰首给自己灌了一口,竟然是温凉的水。
贺梅不由觉得好笑,旁的人寻人,必定举着火把,大声疾呼搜救人的名字,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细枝末节。他倒好,拿着火折子就来了,不喊不叫地,看起来像是凑数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的她。
说是仓促到装备简陋如斯,却偏偏贴心为她准备了水,若是她没猜错,那水应该是刚烧好的时候便装进了葫芦,所以到了现在还有余温。
贺梅本就是被林靖的脚步声吓醒,脑海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逐渐昏昏欲睡。林靖见她不再出声,又默默递过来一小包牛油纸包。贺梅强打起精神接过拆开,以指摸去,绵绵软软的,应该是些吃食,只是她的手里再无动作。
噪鹃掠过树梢,又是一声凄惨的啼叫,更显林间寂静。
林靖:“你已经四个多时辰不曾进食了,怎地不吃?”
那个最爱喋喋不休的姑娘却并未回答他的问话。
月华恰好西移,穿透层层枝桠,草坪上泛起如霰质地的光。
林靖借着盈盈幽光侧头看向贺梅,才发现她双手捧着那包桂花糕,背靠树干,嘴角含笑,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眼看她的头越垂越低,快要到醒来的地步,林靖先她一步,用手掌接住了贺梅正在下坠的螓首。
他犹豫片刻,脑海中闪现之前与贺梅同床共枕的记忆碎片,最终选择破罐子破摔,还是温柔地将她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晨光熹微穿梢破叶,照得春草萋萋,青苔芜漫。晨鸟叽叽喳喳呼朋引伴展翅而去,林中未散的沆瀣之气缥缈出尘,彩蝶翩然而至,又倏然远逝。
贺梅困腾腾睁开眼睛犹欲睡去,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方。她身上盖着林靖的外衫,头下刚才枕着半截被他帕子包着的圆木。
贺梅下意识环顾四周去寻林靖的身影,却并未看到他人在哪里,一颗心被吊得不上不下,一大早的,这人丢下她去了哪里?
好在没过多久,身穿素白中衣的林靖周身冒着寒凉的水汽回到她身边。
贺梅:“大清早还怪冷的,用不着洗成这样吧?咦,我昨天怎么没有看到这附近有水源?”
林靖默不作声从她怀里取走自己的外衫,正要就这样穿上。抬眼间看到饶有趣味盯着他的贺梅,动作立刻一止。他背过身去,走到一棵树身粗壮的老树之后打理自己。
贺梅撇撇嘴,老古板,都一起“睡”过了,当着她的面穿件外套还能有什么?真是把她当外人看了,没劲。
林靖很快折返回来她身边,想要为她查看右脚的伤情。因着昨晚那声情不自禁地娇呼,贺梅尽可能控制自己怕痒的本能,任由林靖为自己褪去鞋袜,细细验过。
她是个闲不住的,林靖不说话,她便东拉西扯地将昨晚自己闹出的乌龙讲给他听。少顷,贺梅缩回脚,自行将鞋袜穿好。
林靖:“贺梅姑娘用些糕点,咱们便下山回去罢。”
贺梅迟疑:“可是我们刚才都刚刚摸过我的脚,就这么吃,不好吧。”
林靖:“……”
贺梅:“你刚才在哪里洗漱的?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林靖走上前来扶起贺梅,两人慢吞吞朝前方某处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她才隐隐听得水声泠泠。
随着林靖的引领,贺梅循声而去,忽然间察觉此处漫山遍野长满一小片一小片素白色、嫩粉色的野花,淡雅馨香的气息弥散在此方天地之间。
她连忙用胳膊肘捅捅身侧的林靖,兴奋道:“林靖林靖,这些小花开得不错!就是长得散了些,没什么章法。”
林靖:“是春兰。”
贺梅:“哦哦,懂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空谷幽兰。”
她略一思忖,偏头看向林靖完美无缺的侧脸,若有所思地道:“有句话叫‘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解。’,这不就是你吗?”
林靖:“咳,到了。”
贺梅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两人各自洗手共用那包桂花糕便打算下山回去。待走到昨晚那棵老树之下,贺梅才想起自己昨日采集满野菜的宝贝背篓。
她停下想要把那背篓背起来,被林靖给制止了。贺梅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林靖再次蹲下身来,验看她的脚踝,发现比去山涧洗手之前肿得还要高些。
他沉吟须臾,自行将那竹编的背篓背在身上,而后将贺梅拦腰抱起。
乍然腾空的感觉来得突然,贺梅愣怔片刻,垂下眼睑,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林靖身后背着那篓野菜,身前抱着扭伤脚踝的贺梅不知行了多久,竟是片刻未歇地到了山脚之下。
贺梅被他小心翼翼放到地上后,取了自己的帕子正要递给林靖拭汗用,突然耳中听闻客栈伙计乙的一声大喊,“贺娘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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